裴衍在秋暝山居给徐宁认了半晌的错,保住了一条性命。
后来徐宁困了,要去睡,便打发他回去。
裴衍看了看天色,又回过头,遗憾地看了徐宁一眼。
徐宁当他是想留下,不想回去的意思,故意道:“怎么,我没能给你哭坟,你很遗憾是不是?”
裴衍摇了摇头,又垂了垂眼,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道:“你睡吧,我看你睡了再走。”
徐宁没理他,自顾去睡了。
裴衍跟着她到内室,却没靠近,隔着些距离,看着徐宁躺下了,又道:“被子盖好,别贪凉。”
徐宁看了他一眼,见他避蛇蝎似的离得远远的,原本打算去拉被子的手一顿,又哼了一声,故意将被子甩开了。
裴衍顿了一下,终究还是上得前去,牵过被子给她盖好。
徐宁面朝里躺着,没搭理他。
这时,听得裴衍在她身后轻轻问:“宁儿,我能抱抱你吗?”
徐宁还是没动,也没理他。
裴衍将唇一抿,声音压得更轻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徐宁眉心一蹙,刚要转过头,裴衍就弯下腰来,将她拥住了,动作很轻,也很小心,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的物件,唯恐动作重些,她就碎了。
“我……”裴衍刚开口,又将什么咽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才重新道,“我近来有些忙,不能再来陪你,你要照顾好自己。别总喝凉茶,地上湿气重,也别光着脚在屋里走,仔细肚子疼。困了就回屋里睡,别在院子里,仔细头疼……”
他还要说,徐宁却听得不耐烦,抬手去推他:“你长随附体了?怎忽然变成老妈子了?”
裴衍捉住她的手,又将她抱得紧了些。
然后徐宁听见他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怕啊……”
这话听着不太对,徐宁才要推开他细问,裴衍却先一步将她松开,又重新将她按回被子里,拿手细细摩挲着她的脸。
隔着夜色,徐宁看不清裴衍脸色神色,只觉摸她脸的那只手上带着全是不舍和眷恋。
她拉住裴衍的衣袖,不大舒服地皱眉:“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瞒了我什么事?裴衍,你……”
裴衍没接话,只弯下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低声道:“睡吧,我过一阵再来。”
说罢,替徐宁掖了下被角,便起身走了。
徐宁心里一慌,立即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袖:“你又要瞒我?又想瞒着我去做危险的事?裴衍,你真想同我和离是不是?”
她话音落下有一会儿了,裴衍才又捉住她的手塞回了被子里,低声跟她保证:“没有瞒你,也没做什么危险的事。和离……这辈子你都不要想。”
说着,他干脆在徐宁身旁躺下,隔着被子搂住她,道:“就是忙,不能过来看你,怕你没了约束,做什么都胡来。”
徐宁拿眼看着他,还是不信。
裴衍便伸手捂住她的双眼,低声哄道:“真的,不骗你。过一阵子我就来接你,到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与我回去。”
徐宁便捉住他的手腕,轻哼一声:“谁要跟你回去?我还没答应要跟你和好呢!”
过了一会儿,徐宁睡着了。
裴衍轻手轻脚地起身,刚要离开时,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行止,你要再瞒我什么,我们就真没关系了。”
徐宁没听见回答。
她再睁眼看去,屋里已经没了裴衍的身影。
*
长随拢着衣衫在巷子里等着,玄冬在他旁边,像个萝卜似的把自己栽在地上。
“真的没别的办法了?”长随偏头看着玄冬,神色凝重。
玄冬摇了摇头:“两边的魏王府我都翻遍了,地砖也叫我带人一块一块给敲了,偏生什么都没找到。”
长随深深拢着眉:“那他离京后暂住的地方呢?”
玄冬把头埋在两腿之间,闷声道:“他离京之后就一路往西北去了,虽在澜沧县待过一阵,但那里什么都没有,连一张像样的桌椅板凳都没有,更别提旁的。”
长随听了,又激动起来:“那……”
话还未说完,就见玄冬自地上站了起来,侧目往墙上看了过去。
随后裴衍就从墙上跳了下来。
大约是跳得太急,落地时没站稳,往前踉跄了两步。
长随跟玄冬却吓了好一跳,忙上得前去,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爷……”
裴衍抬手,示意他俩不必惊慌,随即稳了稳心神,镇定抬起头道:“我没事。”
话音落下,一丝血迹顺着他嘴角缓缓流下。
玄冬看他一眼,随即脸色变了一下。
“爷……”长随一脸他家哥儿要死了,他要吃席了的表情,“您流血了!您、您……您不要死啊!大奶奶还没回裴家呢,您死了,谁接她回去啊?”
爷可以没有,大奶奶不能没有。
裴衍胡乱将血迹擦去,淡淡道:“担心什么,死不了。这不过是刚才被你们大奶奶放狗追了,跑得太急,咬着舌头了。”
他几时跟人解释得这样清楚了?
这明显是他胡乱寻来敷衍人的借口,长随和玄冬谁都不信。
两人还要说话,裴衍却是一抬手,打断道:“不必再说,回去。”
说罢,先一步走了。
单看他背影,确实走得很稳,不摇不晃,也没蛇形,脚步也不虚浮,看着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
长随问玄冬:“你说,爷他是真没事儿呢?还是装呢?”
玄冬满脸纠结:“可能是真没事……吧?”
话音刚落,走在前头的裴衍脚步一顿,跟着就见他身形晃也没晃一下,直挺挺的以脸着地倒了下去!
长随和玄冬同时变了脸,急忙跑过去,把人自地上捞了起来。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裴衍面容灰败,浑身冰凉,如同一个死人一样,叫他好几声都没反应。
“快!请太医!”玄冬把人背起来,急急往宁国公府跑,声音都在发颤,“我送爷回去,你去请太医……请院正!把太医院的人都请来!”
长随扭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玄冬背着裴衍,一面跑,一面又不忘带着哭腔喊着裴衍,不知喊了几声,他听见背上的人虚虚道:“别……别喊、我、我没事……还、还有……别、别让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