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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没有理由(1 / 1)


席间沉默许久,三人皆是无声。

白日的暑气散去,习习凉风吹拂衣袂,湖面又荡起一圈一圈细小的涟漪,倒不知是谁心绪不定。

徐停自始至终不知他们说的是谁,但他向来沉得住气,便一直不曾开口,默默听着。

如此过了许久,他才见裴衍漫不经心地放了酒盏,声音又冷又淡:“是。知道了。”

徐停仍是没出声,抬起眸子来将他看了一眼——到底是兄妹,尽管再不像,也能寻出一点细微相似的地方。

比如那双眼睛,看人时总是平静之中,包含着认真和一些难以察觉的沉思。

陈伯礼却好似天都塌了,声音都在发抖:“所以、所以……当真是今上不让你去的吏部?”

裴衍给自己倒满酒时,还能眼观八方,顺手帮徐停已经空了杯子也满上了。

他道:“是我自己不去的。”

那日入宫,虽是李鹜召见,但他去了乾清宫后,发现并不止李鹜在,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也在。

左都御史一口咬定他找到了裴衍欺君的罪证,参他无视王法,一手遮天。

他也不是头一次被都察院的人喷,早习惯了,又面不改色地让将罪证交出来,只要证据确凿,不必李鹜下旨,他自己“游”到刑部去领罪。

左都御史却又犹犹豫豫起来,几次看向李鹜,似乎是在让李鹜拿主意。

裴衍就明白了,证据在李鹜那儿。

此番左都御史对着他一顿狂吠,只怕也是受了他的意。

少年君臣,太子伴读,少不得同吃同住的时候,裴衍比李鹜自己还要了解他。

如何不明白,李鹜这番作为是要将自己摘干净,怕自己背上骂名,也怕与他彻底反目,所以推了都察院的人出来背锅。

倘若将来裴衍有什么冤屈,他可以杀了左都御史替他“伸冤”。

但这件事上裴衍并不冤枉。

人就是他放的,还是他亲自送走的,隐瞒事实的折子也亲自写好呈报的,都察院弹劾他欺君,一点都不冤。

所以裴衍也不替自己喊冤,也无半句解释,在李鹜惊诧地视线之中,拱手一拜,脱了象征他身份的长翅乌纱帽。

又在左都御史满脸拒绝的表情里,强行将帽子交到他手里,沉声道:“拿好。”

随后他与李鹜一拜,转身就往刑部去了。

当日他在去泗州的船上,讥讽长随时,曾说过“怎么,吏部装不下我了,还得游到刑部去吗?”这样的话。

没想到,前后不过大半年的功夫,他还把真把自己“游”过去了。

裴衍若早知自己嘴开过光,他当日一定说一句与徐宁有关的话。

他这样懒散散地想着,人也到了刑部,才想进去游一圈,就让顶着满脑门官司的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合力请出去了,不让他进去。

裴衍才出了刑部,正寻思自己该去大理寺,还是京兆府或者是到都察院去坐坐呢,左都御史就捧着他的帽子出现了。

也不知李鹜同他说了什么,御史大人瞧他的眼神可谓是满满的全是讥讽。

“尚书大人,这顶帽子你可拿好了。”左都御史将帽子交还给他时,还不忘冷嘲道,“说不定下回,就是他自己从你头上掉下来了!”

裴衍将帽子重新戴回去,反弹诅咒:“不劳御史大人操心,在您老人家的帽子掉下来之前,我的定好好戴在头上。”

左都御史满脸铁青地走了,临走还放了狠话:“今上留你一命,不过是因你还有些用处!下回你可没这么好运了!”

裴衍神态自若,把白忙活一场的御史大人恭送走了。

他站在刑部衙门外边,将那块写着“刑部”的匾额瞧了一阵,方才转身离去。

李鹜不是不追究此事,轻拿轻放了,是知道眼下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朝中有方家,西北有叶家,益州有魏王,北边还有李家宗亲的人。

方家叶家手里有兵权,魏王同李家宗亲有联系,朝中还有他们几位的门生,剩下裴衍与沈老太傅与之抗衡,沈老太傅有麻烦缠身,要辞官自保……

李鹜眼下真正能用的人其实并不多。

他自己也明白,此时若动了裴衍,并不明智。但裴衍隐瞒的事,在他心里又始终是根刺。

至于裴衍不去吏部的理由,他其实是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做,但又不能同李鹜说——那宫里头耳目众多,并不安全,就是不知李鹜能不能明白。

*

徐停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又道:“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他与今上有矛盾,但今上并未追究,他不知是赌气还是要做什么,自己不去的吏部。”

徐宁听了,久久不语,好一会儿才回应一声,表示知道了。

徐停将她看了看,忽然道:“你可是猜到什么了?”

徐宁也没瞒他,轻轻看他一眼,点头承认了,但是却道:“我或许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我不能告诉说。”

到底是兄妹,哪怕一句话不说话,只凭对方一个眼神,就能将对方心里的想法猜透七七八八。

徐停便不再问,道:“妹妹,你虽去了裴家,但你始终是徐家的人,是我妹妹。将来你有扛不住的事,只管分给我。这家里,还有你兄长在。”

所以,就算邹姨娘的心偏得那样离谱,徐宁也从未怨过徐停一分。

她笑了笑,起身郑重拜谢:“二哥心意,我都知道的。”

徐停看着她,不知是不是有一阵子不曾见过的关系,他总觉得这个妹妹比在徐家时要出挑些了,人似乎也比之前高了些,比往常还要沉稳内敛。

但那双眼中像是染了喜色,没那么冷了。

徐停忽然道:“我总觉对你有些亏欠。”

虽说二人年岁前后不过差了一刻钟的功夫,但在徐停记忆里,总觉徐宁还是那个梳着双髻,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的,瘦巴巴的小姑娘。

是那个被徐由俭无视,被邹姨娘撵开后,躲起来掉眼泪,被他找到后,咬着牙憋着泪颤声问他“为什么”的小丫头。

徐停也答不上来为什么,只能默默帮她擦眼泪,把他觉得好的都塞给她。

偏心的父母,从来不觉自己心是偏的,只以为你只配得到那些她觉得你该得到的。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需要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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