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太听得她这话,直摇头叹气,却是不想继续谈论此事。
徐宁能开窍,与裴衍相敬相爱,长长久久的走下去,是好事,她也乐意瞧见这样的好事。
可当祖母的总向着自己孙女多些,何况这孙女还是在她跟前长大的,感情自与旁人不一样的,裴衍又算个什么呢?
在老太太心里,不过是因为他是徐宁的丈夫,是徐宁要渡过一生的人,所以爱屋及乌,多看重一分罢了。
真论起感情来,裴家所有人她都是避之不及的。
倘若将来裴家真有个好歹,她便是拼了命,也要将徐宁从那里头捞出来,断不会让她受一点罪。
当然了,这些尚未发生的事,她也不会与徐宁说。
徐老太太叹完了气,又转开了话题,靠着引枕道:“我在京城还有些老姐妹,也有些时候不曾联系了,明儿你要得空,且陪我瞧瞧她们去。”
徐宁柔声轻笑,口内“欸”了一声,答应下了。
正说着,外头又传来陈妈妈的声音:“哟,表姑娘来了,快里面请,三姑奶奶在里头呢。”
跟着又传来温明若的轻柔又干净的嗓音:“我正是听闻三姐姐回来了,才来的。”
话落,竹帘子轻晃,光影一明一暗间,穿一件西子绣蝶戏兰花裙子的温明若就进了门来。
大约是早已适应了这陌生之地,又有老太太教诲的缘故,她如今的模样与初来京时的病弱姿态大不相同,人高了些,脸也圆润饱满了,气色红润,行动间也落落大方的,十分出挑。
她上了前来,先与徐老太太见了礼,才与徐宁问好。
徐宁起身还了一礼,拉着她在一旁坐下了。
姐妹二人在岁寒斋里坐了坐,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便一同去了春涧居。
徐宁在放了玉簟的炕上盘腿坐下,方才问起贺家的事。
温明若并未回答,而是先给她泡了盏茶来:“你先尝尝这个茶。”
徐宁并不渴,却依言尝了一口:“这……白毫银针?味道极好,我喜欢,可有多的,送我些?我拿回去送与我婆母尝尝。”
“还有好些,只我送了你,怕你不敢要。”温明若拿团扇遮住唇笑了起来。
徐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温明若冲她眨眨眼,脸上笑意变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贺家给的。”
徐宁听得这四字,细细的眉轻轻一挑,又镇定的将杯盏里剩下的茶都喝了:“不妨事,他家里既送了你,那便是你的。我从你这里带出去的,那便是自徐家出去的,没什么不敢要的。”
温明若便让芒种把贺家送的那几盒白毫全拿了来,送与了徐宁。
“这么多?”徐宁看了看,一共两盒,每盒里又用陶瓷罐分别装有六小罐,连那罐被拆过的也都放在里头,“你不留些。”
温明若道:“你若喜欢,只管拿去。那灌拆过的,也是方才拆的。”
跟着,她又道:“前头贺老太太带着贺夫人前来拜访外祖母,送了好些东西,舅舅、舅母、二哥哥、四妹妹,外祖母和我,谁也没落下。且送得贵重,大方的很。”
徐宁听得嗤笑一声:“她们哪里是来拜访祖母,是前头将祖母得罪狠了,赶着来修复关系的。”
毕竟不管贺家如没如意,当日用的手段确实不怎么上得了台面,怕为此将徐老太太得罪狠了,到时候老太太告诉了渝州徐家,同渝州徐家那边也生分了,这才赶着来“赔罪”的。
徐宁道:“小人之心。”
且不说徐老太太会为了当日的情分,不会真同贺家翻了脸去,她便是为了温明若将来能在贺家过得安稳,她也不会同贺家生分。
徐宁想起什么来,又转头叮嘱温明若:“贺公子的事,我会再想想办法的。将来你去了贺家,要小心贺老太太。”
温明若侧耳倾听。
徐宁又道:“她心思比贺夫人深,看似与人为善,其实心冷的很,将贺家利益看得比什么重。而且贺家大权在她手上,有些事连贺老爷都做不得主,需得她同意了方可。”
温明若听得认真,又道:“我记下了。”
徐宁又叮嘱了她一些小事,叨叨就来回,徐停回来了。
她忙与温明若告辞,穿好鞋子往凌寒居去了。
徐停刚换了便服见完沈氏回来,就见徐宁在屋里等着。
兄妹二人互相见了礼,徐停才道:“我当你还要过几日才回来。”
“等不及。”徐宁一面说,一面同他一道坐下,又问道,“那日你同大姐夫还有尚书……行止,一道喝酒,都说了什么,为何他回去之后,就跟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她又往前倾了倾身,按不住语气里的急切:“他瞒着我就罢了,二哥哥,你不要瞒我。”
徐停道:“我不瞒你,只是……我与行止也不过因你才熟了些,他从前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只从他与大姐夫话里,推断出一些前因来罢了。”
徐宁忙做洗耳恭听状。
徐停在京兆府,京兆府尹是张沉云父亲,因张家与徐家那些事,张老爷对徐家并不待见,以至于对徐停也不多待见。
张老爷虽不会明着给他小鞋穿,但也不会派要事给他。
没有要事,便难以出头,一身作为自是无处施展。
但徐停不介意只做杂活,他是被安排去的京兆府,带着任务的。既是要成大事,就不急这一时。
如今到如今,就算被张老爷明里暗里的打压,他心态也依旧很好。
那天的局是陈伯礼组的。
三人闲聊喝酒,陈伯礼大约也是心里有事,一开始话也不说,闷头就灌了大半坛,等有了些醉意,他才又像哭又像笑似的,撑着裴衍的肩道:“他们不知,但我知道,你心里苦……”
他说:“刑部是个烂摊子,吏部何尝就不是呢?你一次又一次地收拾着烂摊子,尽心尽力,到如今换来的又是什么?不过是满纸咒骂,满心猜忌!”
裴衍没出声,他或许有满腔郁愤,不甘和失望,可他实在是太习以为常,所有情绪都压在那不动声色的面容之下,冷漠得好似自己只是个看客。
而不是被困在局里的人。
陈伯礼又饮了一大口酒,带着要哭不笑的表情道:“行止,当年你在刑部放走的那个人,今上是不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