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兵卫众多,即便是沈肃临阵脱逃,以他的轻功水平,要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偏偏,他逃得这般轻松。
如果不是他主动找上来,谁又能知道他的下落?
他不仅藏得隐秘,还知道她这边的动静,可见他背后是有大帮手的。
锦囊里是一面羽林卫的令牌和一块纸片,纸上只写着一个“生”字。
“呵。”楚昭冷笑。
现在,她很确定,让羽林卫暗运兵器入宫的,除了陈州再没别人。
只不过,他这么做,和她一开始的猜测有些差距。
云雾遮住月亮之时,楚昭找到阿牧,将沈肃是内鬼的事告知对方。
阿牧并不意外:“昨晚你跟我说那些的时候我就在怀疑他,这混账东西,当咱们是三岁小孩?”
“万花会里兴许还有他的同伙,特殊时期,谁都别轻信。”楚昭嘱咐。
阿牧:“我明白。他和那狗皇帝既然想来个一石二鸟,咱们何不陪他们一程?”
“我也是这样想。当务之急,是找到柳珩题的藏身之处,但凭陈州的心机,我想,柳珩题现在应该是以大计为由头,被困在他手上。我需要接头人的信息。”
楚昭的分析,正是阿牧所想的。
他直接拿出锦囊:“这里面除了接头人的信息,还有我这几天收集的一些小情报,希望对你有用。逃跑路线我来参谋,你忙你的,有消息的话,你我切记再三确认清楚了再赴约。安全起见,我马上会换个地方藏身,你也多加小心。”
阿牧说的句句都在点上,而今,他是整个行宫内,除了小公主以外,楚昭唯一能信任的人。
“保重。”拱手作揖,楚昭离开。
锦囊里对接头人的描述很隐晦——
黑龙在前,乌云布灾,狂风骤雨灾后晴,彩云霞光归来日,仍是旧江河。
除了这句难懂的提示,剩下两个小纸条上写的,便是阿牧收集到的小情报了。
一则——武氏居功自傲,满朝结党。
二则——武贵妃毒杀皇十三子。
三则——皇后母族有人暗中扶持。
将三则情报藏在怀里,楚昭攥着锦囊,缓缓看去泰安宫方向。
迅捷的身影再次出现,是在泰安宫侧面的配房屋顶。
躲过外面巡查的侍卫,楚昭翻身下房,倒挂在廊檐底下。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窗边坐着一人,茶被煮得咕咕响。
楚昭没有急着进去。
她在重新思考锦囊上有关接头人的提示。
再三确定自己推理的没错,她方才轻手轻脚来到窗下。
“万花会。”扣响窗棱,她说。
屋内人没有回应。
楚昭警惕打量四周,早在她来之前,就已经把这边的路线又摸了一遍。
如果里头那人不是她要找的,她也能顺利逃脱。
“果然是你。”
楚昭瞳孔微震。
屋内传来一道脚步声,紧接着,门便被打开了。
算了算,巡逻的侍卫们马上就要绕过来,楚昭没多犹豫,进去便闭上门。
转身时,接头人正笑呵呵地打量她。
“怪不得没人怀疑,生得确实娇俏,扮成姑娘无人觉察得出。”
楚昭垂眸:“陈公公好眼力。”
陈泰示意她入座:“你是怎么推算出来是我的?”
“月朝历任皇帝都自称为‘金天子’,认为自己是金龙之后,陈州阴险狡诈残暴不仁,锦囊里的黑龙,指的必然是他。”
“龙腾云驾雾,既有黑龙,便有乌云。能和龙一道行走的乌云,满朝上下,唯有您一人。”
楚昭拱手,剩下的没再继续说。
陈泰在先皇尚未登基时就辅佐在右,后来又以一己之力将陈州从一众皇子中扶持上位。
他在陈州那儿的地位,比武氏全族还高。
整个月朝,他陈泰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挺聪明。”陈泰喝茶。
“不敢卖弄,”楚昭浅声回答,稍即便问,“今夜贸然打扰,是想问您,可否知道柳珩题的下落。”
陈泰一顿。
饮完茶,他看了她半眼:“你也猜到了?”
“是。”
“柳珩题诈死,必然是听从陈州指令,他突然来这么一出,只怕是打算在参拜圣女时做动作,”陈泰缓缓说,“行宫没有密室,柳珩题不可能被他藏在眼皮子底下,我猜他应该是在大牢里。这件事还得你们去做,我不能做任何让陈州对我起疑的事。”
“我明白了,多谢陈公公。”
楚昭说话便要离开,陈泰却道:“死棋终将被废,陈州想除武氏已久,不光柳珩题,整个羽林卫都没几日可活。楚昭,你比阿牧那小子聪明得多,万花会的未来大概率在你手上,你总该学会取舍。”
默声片刻,楚昭答道:“谢您教诲,我知道该怎么做。”
行宫她都能来去自如,区区牢房,根本难不倒她。
陈泰推测的不错,柳珩题果真在此。
只是,奉命行事的柳珩题,见有人直奔自己来,当下心生不安:“你是什么人?”
“奉皇上之令,取你性命的人。”楚昭说。
不费吹灰之力,她打开牢门上的锁,抽出匕首便逼入其中。
柳珩题心惊。
来者杀气腾腾,眸中阴鸷与眉心凌然浑为一体,他手无寸铁,又是笼中兔,不得不生畏。
“你是在怕我,还是在感到绝望?”
匕首在楚昭掌心转动,寒光烁烁,像一团带有锋锐棱角的银星。
柳珩题没吭气。
但从他很快便填上坚毅的眼神里,楚昭不难看出,他这是意识到自己被陈州骗了。
咔!
寒光闪过,等柳珩题反应过来,匕首已经扎入墙面七分了。
这牢房可是砖石垒成的。
“好刀,”他呵出一道轻笑,“想不到皇上身边还养着这样的高手。”
“喜欢就借你使使。”楚昭说。
柳珩题迟疑。
眼前人的态度,可不像是要来杀人灭口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
楚昭取出令牌,与刀鞘一同丢给他,“陈州命你诈死,可是以伏诛邪教为由?”
见是羽林卫的令牌,柳珩题心间疑虑陡然丛生。
“是,怎样?”
“他怎么和你说的?”
“羽林卫听我号令,只要我这个左卫军使一死,整个军卫处都会乱套,邪教教徒定会借机行动,届时便是我们将其一网打尽的绝佳时机。”
“那他就没和你说,你诈死之后,羽林卫会运送兵器入宫?”
楚昭的问题一入耳,就让柳珩题怔在原地。
“什么意思?”
“本地官府,兵卫数量多达上万人,兵器库中储备的器材只多不少。陈州真要伏诛邪教,只需调动兵马驻守行宫,何须趁着夜深人静时运送八十车兵器进你军卫处仓库?”
柳珩题握拳:“你还知道什么?”
“我能信你么?”楚昭反问。
柳珩题沉默片刻,咬着牙,重重地说:“羽林卫背靠武氏,皇上此举,多半是想行一石二鸟之计……他果真要夺我性命,我也没理由再为他效忠。”
瞥了眼刚给他的令牌,楚昭揭开面罩:“我便是行刺的刺客之一,我们之间有内鬼,如若不然,陈州早已丧命芙蓉苑。这枚令牌,便是内鬼给我,要我下次行刺之后用它逃命的。”
闻此言,柳珩题额上青筋高鼓。
震惊和愤怒在他面上交汇,最终还是后者更胜一筹。
陈州下令羽林卫运送兵器入宫,才不是为了防止有人行刺才做这般准备。
他是想给羽林卫扣上谋反的罪名。
“羽林卫事先未能侦查有人埋伏于宫中是一罪,刺客再三行刺,羽林卫擒拿未果是二罪,军卫处查出大量兵器,是三罪……”
柳珩题口中念念有词,拳头早紧实了。
“怪不得……怪不得刚开始行动的时候,他就坚持要传消息给我的族人,还说什么不办丧事容易被找出纰漏……呵,原来是这样。”
楚昭静默不语。
良久,柳珩题忽而一笑:“这件事成或不成,我都活不了。你特地来告知我,难道是想让我拿你立功保命?”
楚昭:“香珠姑娘在为你守灵,六公主不想让她伤心。”
此话一出,柳珩题笑容凝固。
“珠儿……你认得六公主?”
“我可以救你脱离陈州的控制,保证你再不受他威胁。你能帮到我什么?”
楚昭再次反问。
柳珩题讶然无声。
“你不是普通的刺客。”他说。
能从那么多兵卫的围捕中逃脱,又能在行宫里来去自如,还拥有这样强悍的内力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
“万花会里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也不至于成立几十年还毫无进击之力。你单枪匹马就敢肆意承诺,我只问一句,你究竟是谁?”
“知道我身份的人,要么为我所用,要么死无葬身之地,”楚昭神情淡然,“想知道,得先表态。”
睇着她肃容间的孤寒,柳珩题屏气抱拳,低头行礼:“如有背弃之势,柳某自当万劫不复。”
语毕半刻,见眼前人没有动静,他抬头,视线当下跌入对方眼底。
丝丝交织的杀伐之气,如同阴寒深渊中盘卧的毒蛇。
随着楚昭展出令牌,惊惧即刻在柳珩题心底生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