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伯和伯母已经有个儿子了,还收养孩子?”老汪觉得这夫妻两人挺不错的,可惜落了个惨死的结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宣荀也知道有些人家特别喜欢孩子,就算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肉还是会去收养,可他就是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
“反正我刚上小学那年,突然就多了个堂妹。” 如棠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头咽了回去。
为这事堂哥唐天雄还曾闹过绝食和离家出走,不过均以挨不过肚子饿而自己缴械。如妈也几次三番悄悄嘱咐过她,家里家外都不要提唐晓叶是被收养的事。
“还有呢?你自己的想法也可以和我们聊。”
宣荀看着面前的女孩,有一恍惚的溜神。梅地亚初见时她脸上画着浓妆,虽然美丽但神情惊恐,而此刻的她素颜简装,却更显气质天成,灵动中还带着点狡黠。
“就是,就是……,我觉得她不像是收养的,更像亲生的。”如棠漂亮的嘴唇动了动,还是说了出来。
宣荀一愣。
老汪正一丝不苟的做着记录,听到这话也不觉抬起头,“为什么会这么想?”
“看照片可能不明显,但其实小叶和大伯母长得特像,虽然大伯母的眼睛很大,可除了那双眼睛,其余的地方简直一模一样。”
宣荀瞟了眼桌上的照片,一个黑眉毛、蓝眼影、烈焰红唇;一个细眉小眼,眼神冷淡、神色骄矜。
像……吗?
“诶,那也不一定,有句老话怎么说的,生恩不如养恩大,养育之恩大于天,可能一起呆的年头多了慢慢就相像了呗。”老汪摇头说道。
“可能吧,不过她们母女的感情确实特别好。” 如棠心里说不准,迟疑的点了点头。
反倒是她那位堂哥经常挨大伯母的打,皮带、扫把、电熨斗,手边有什么就招呼什么,全不管挨上的是头是屁股。
“你们两家的关系怎么样?”宣荀迟疑了下,开口问道。
“我妈过世后我爸身体很不好,这几年的联系不算多,一般吧。”如棠的声音猛的沉下去,带着丝暗哑。
一想到妈妈遗体告别那天,大伯衣着光鲜的站在快哭晕了的老爸身边不停的叽里呱啦,话里话外说的都是要抓紧给自家弟弟安排相亲,如棠那刚软下去的心,陡然又硬了起来。怪只怪她记性太好、心眼又太小,往事历历在目且历久弥新。
难道人死了,生前所做的恶就可以被一笔勾销?
这个气场的变化,连一向没什么直觉的老汪都感觉到了,心说这姑娘的眼神怎么突然就凶狠强悍了?看着也不像悲伤过度啊。
“呃,抱歉。” 不经意问到了人家的伤心处,宣荀多少有点尴尬,连忙转换话题,“那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大伯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此话方出,屋子里的气氛便瞬间落入一片莫名的沉闷。
昨晚,正是唐家三口被害的日子。
“怎么了?”如棠敏锐的第六再次察觉出这细微的变化,心中不免疑惑,“你们不会怀疑我吧?”
“你先别多想,我们是重证据的。”
老汪这解释还不如不说。
“昨天都挺晚了,大伯又跑来敲门,说是来赔礼道歉的,后来我隔着门和他吵了一架,把他撵走了。”如棠利索的把昨晚的事说了说。
原来继前晚登门,骗房无果被赶走后;昨天晚上唐大伯再次厚着脸皮,佯装若无其事的来串亲戚。不过这次更惨,如棠连门都没让他进,老头站在冷飕飕的楼道里被数落的臊眉耷眼,最后只得无奈的恨恨啐了两口,怏怏而去。
如棠紧接着又大大方方的把前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那个……,这下我是不是嫌疑更了?”
老汪看着面前聪明里透着点憨直的姑娘,心说这孩子的性格还真有意思。
“昨天晚上唐国富具体是几点离开的?”宣荀问道。
“9点多点吧,哦,大概9点一刻,当时正巧家里的电话响了,我走回去接,顺带看了眼墙上的表,也就说了几句话,挂断后门外就没人了。”
“他那天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或者说有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地方吗?”
宣荀觉得眼前的女孩头脑很清楚,说话也十分有条理,看着戒备心很重,但又很坦诚。
“在我看来他一直都奇奇怪怪的,那天也算正常发挥,没什么更奇怪的了。”
这句话差点给老汪逗笑。
“我看资料上写,你还有个姐姐,叫唐华倩?”宣荀看着纸上的名字,眼前浮现出一个年轻窈窕的身影。
“是,不过她工作挺忙的,对了,她今天飞东京,现在可能已经登机了,家里的事你们问我就行……”如棠越说越小声。
宣荀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日落西垂,如棠和佟灿灿对坐在寝室当中的白桌前,人手一碗三鲜砂锅,外加一罐油泼辣子、一瓶山西陈醋。奶白色的汤汁里豆腐细嫩、笋尖爽脆、白菜清甜,虾丸Q弹,搭配上滑溜溜的绿豆粉儿,本是两人的冬日最爱,可惜现在谁都没有胃口。
一个借出去的“巨款”如泥牛入海、肉包打狗。
“唉,刘小燕现在连寝室都不回了,难不成真要报警?要不我先和孔小胖说说吧。”
一个亲戚家险遭灭门,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唉,我要怎么和我爸还有我姐讲啊……”
寝室的座机忽的响起,惊得俩姑娘一惊一咋。
如棠起身接起电话,脸色顿时不自然起来,连带着声音也虚了。
都说白天不能叨叨人,这不说曹操曹操就来电。
“落地啦,那边冷不不冷?零花钱够用,放心吧,好,姐姐再见。”
佟灿灿多少知道点内情,凑过来坐在如棠身边,伸出自己软绵绵、白嫩嫩的小肉手抚了抚好朋友的背。
如棠的姐姐名叫唐华倩,准确来说是她的堂姐,亲的。
唐家大伯唐国富年轻时虽游手好闲、不着调,但因卖相好、个子高又能说会道,还是顺顺当当的娶上了媳妇,只不过结的快离得也快。前妻走的决绝,只扔下一句“老死不相往来”的狠话了和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儿,便彻底断了联系。
不过再绝也没有唐家老大做的绝,第二天他便抱着亲闺女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寒冬腊月里,一路打听着找到了正在机床前忙碌的亲弟弟,二话不说就将小女婴塞了过去。
“怎么说你也是国家正式工人,捧着铁饭碗,旱涝保收。孩子跟着你,我放心。”唐老大说完又向自家弟弟要了10块钱,然后便头也不回,坐火车回了东北。来去如风、潇潇洒洒。
这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多年后仍被众多或退休或下岗的老工人们当作饭后谈资。
而当时的唐国强正在谈恋爱,眼看胜利在望,万没想到被自家大哥打了个措手不及,真是有苦说不出,抱着孩子的两只手好像托着个炭火盆,捧不住、不敢放,急得差点当场哭出来。
如棠的爷爷奶奶去得早,唐国富作为哥哥一个人拉扯着半大的弟弟生活了三四年,也算有些情义。不过自打唐国强十六岁南下进厂做学徒起,十几年来的工资都七七八八寄给了自家大哥,以至于和如棠妈谈恋爱时,连买三毛钱两张的电影票都捉襟见肘。
不过在大哥唐国富的心里,那些“养育之恩”却是永远也还不完的。
好在如棠妈没有闹分手,一年后,两人结婚;六年后两人小有积蓄了,才敢要属于自己的孩子。
孩子随妈妈姓。
夫妻二人一直对唐华倩视如己出,悉心养育,不过他们也没有隐瞒她的身世,毕竟身处拥有上万职工的国企大厂,一天天多少人以传闲话为乐,他家的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