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面积不大，朝南有个小窗，隐在半拉的碎花窗帘后，窗外站着棵细瘦的枇杷树。
临窗放着张单人钢丝床，黄白格的床单上摆着只枕头，一床薄被胡乱的堆着。铺着黑白格子塑料桌布的半旧方桌支在床头，上面立着个掉了漆的金色相框，落满细尘的玻璃后面嵌着张全家福。
脚步轻响，小陈跟着走了进来。
照片正中坐着个衣着光鲜、六十岁上下的花白头男人，红光满面，眼角眉梢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在他身边挨着坐的是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女人，鹅蛋脸、高鼻梁，烈焰红唇配一头大波浪，不过绷着脸没有半丝笑纹。
两人身后并排站着两男一女，居中的女子细眉细眼、身材娇小、神情倨傲。紧挨着她的是个五短身材、腰腿健硕的年轻男人，男人相貌生的倒是不坏，只肤色黝黑到泛着油光。而年轻女子的另一边，站着个中等个头的年轻男人，只见他目光阴沉，抿着嘴角，和身边其他人都保持了一点点距离。
大魏这时也跟了进来，看到宣荀好像正在想事情，便等了一会儿才说。
“勘验完成，尸体也抬走了。”
宣荀抬手一指，“你们看看这张照片。”
冬日的太阳惯会躲懒，还没过正午，天色就已沉了下来，北风张狂，呜咽不详。
“这老头就是倒在楼梯口那个吧……”小陈伸出手指点了点，又下意识的赶紧收了回来，心里叨咕莫怪莫怪。
“这位大姐应该就是倒在是厨房门口的那位吧，卫生间里脸上糊泥的是站在后排中间的这个姑娘？看身量挺像……”大魏出声说道。
“那是海藻面膜，不是泥。”小陈嘴上科普，双眼恰好和面膜姑娘的四目相对，联想起这一屋子的惨状，顿觉小腿肚子止不住的一抽一抽。“不过还少了两个……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照片上的两个年轻男人也在家，或许惨案就能避免了。”
“那也不一定……”
小陈闻声侧头，却看了个空，低头一瞧才发现宣荀正蹲在钢丝床的床边，右手掀着黄白格的棉布单子，探着头往床底下看。不是吧？莫不是床底下还有……，小陈只觉小腿肚子抽抽的更厉害了。
老汪几人七手八脚合力将床搬走，抬得小心翼翼很有技巧，丝毫没破坏地面上已有的痕迹。
借着窗外的白蒙蒙的日光，众人齐齐上眼观瞧，裸露出来的2米长、1.5米宽的白色地砖上周边布满厚厚的灰尘，只中间显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不太长比较粗，印迹当中很是干净，一看就是新近形成的。
之前宣荀进到屋内，很快便发现床边的地砖上散着一片丝丝绦绦的灰绺，明显是床底下日积月累的存货被什么给带了出来。撩起床单一看，果不其然有了新发现，好在经过法证检验，并没有发现血液痕迹。
而此刻市区西二环南路，靠近金融中心的一家名叫“月入”的精品咖啡店里，暖风开的正足，随着叮叮当当的风铃声响起，玻璃大门被人从外轻轻拉开。
黑色绒线帽，姜黄色棒针围巾遮了去小半张脸，咖啡色贴身半长棉袍，黑色仔裤衬出笔直修长的腿，脚下穿着双同色矮跟马丁靴。来人在门口站定，抬眼向室内看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衣着打扮，但还是很快吸引了屋内男男女女的目光。
与此同时，坐在店内最里侧、临靠落地窗的一个圆脸姑娘也正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两人默契的同时挥手示意。
不多会儿，服务生端来两杯摩卡和两块奶油蛋糕，咖啡醇香、蛋糕甜软，衬着冬日薄阳感觉更加香甜美味。
圆脸姑娘名叫佟灿灿，淡眉毛、丹凤眼、矮鼻梁，一张樱桃小嘴总是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人送外号小百灵。
“电台的工作好玩吗？经常能见到明星吗？他们真人和电视里看着一样吗？”佟灿灿拿小银叉不停的戳着自己面前的奶油小蛋糕，兴致勃勃的问道。
“不想吃就别点，浪费。”
说话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前些天参见夏州选美大赛，却奇遇连连的如棠。
“真没劲儿，在家看我妈的脸色，好不容易溜出来还要听你的唠叨……”
两人同是夏州大学外语系大四的学生，且不光同班还是同居一屋四年的室友、关系最铁的闺蜜。
元旦前，要上的课都上完了，要修的学分也都拿到了，找工作的找工作、实习的实习，之前形影不离、天天黏在一起的两人也渐渐变的“聚少离多”。
佟灿灿本想继续叨咕点她妈对她的“迫害”，却忽的想起闺蜜的身世，赶忙闭嘴。平日里她虽总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再心直口快也得分清对象场合。
“对不起啊，那天家里临时有点事。”如棠也感觉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连忙找个由头道歉。”
一想起前天晚上，大伯假惺惺的上门，表面探望、实则抢房的怄人场景，如棠就气不打一处来，只得连喝几口咖啡压压火，深呼吸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和垃圾同频，这才稍有心情，对付起眼前的草莓蛋糕来。
“没事儿，刘晓燕根本就没来，我们八个人挤在小包厢里，傻等了半晚上，你说气人不？”佟灿灿碟子里的蛋糕此刻已被扎成了蜂窝煤。
佟灿灿家境不错，平时做人做事随性乐天，很少见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上心。
如棠细细品着蛋糕的味道，很是享受，但还是忙里抽闲抬起头，用一双秋水含波的眼睛打量了闺蜜几圈，直看的对方毛毛的。
“多少钱？”
“啊？”
“又借给人家钱了吧，这次多少？”
“也……没多少。”
“到底多少？！”
“一……”佟灿灿竖起根白嫩嫩的手指。
“一百？”
“一……万二。”佟灿灿大着舌头，含糊着又竖起一根手指。
“啥？！”如棠端着咖啡杯，瞬间石化。
“你别急啊，公共场合注意素质、素质。”佟灿灿低头耷脑的缩进身后宣呼呼的红格子沙发靠背里。
“到底怎么回事？”如棠横眉立目，忽如教导主任附身。
“去年暑假前，她说她男朋友病了，哭的眼睛都肿了，我就好心借给她1000应急，后来秋天开学我去找她要，她就说她男朋友是建工银行的，手头有个内部项目，存三个月收益30%。”佟灿灿越说声音越小，“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他们可以帮我理财……”
“你就又给出去一万一？”如棠不自觉的提高了嗓门。
“嘘，注意素质，不是给那叫投资。” 佟灿灿强撑着小声反驳道。
如棠手里攥着小小银色蛋糕叉，此刻真想直接撬开闺蜜的脑袋瓜，看看里面是不是完全光滑平顺无沟回。
“刘晓燕说的真挺是那么回事儿的，还给我看了档案袋里的红头文件。” 佟灿灿边说，边委屈巴巴的用手扣着方桌上铺就的红格子桌布。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吃饭咬到舌头都能拉着我聊半个晚上，这么大的事反倒保上密了？”如棠嘴角泛酸，什么嘛，还当不当自己是最好的朋友了。
“你不是忙嘛，又实习又比赛又管着学生会，我妈她总拿我和你比，说我就知道吃，啥也不是，我就想赚了钱堵上她的嘴……”
“哭了？那有收据吗？签合同了吗？”如棠不知觉得放软了语气。
佟灿灿闻言，一下趴在了桌子上，用胳膊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小鹿般水汪汪的眼睛，很是萌萌哒。
“好好坐着，别想卖萌求生，你不会就听了刘晓燕的几句话，什么也没签就把钱给出去了吧？” 如棠眼神嗖嗖，好似小李飞刀。
“说了不是给，是投资。”佟灿灿还想最后挣扎一下，“当时哪想到她会玩消失啊……”
“坐好了，闭嘴！”如棠简直要被闺蜜气晕了，她现在可真担心，就灿灿这大傻样儿，毕了业踏进社会，会不会不立马就被人骗去深山里卖掉，“不行就报警吧，你说呢？”
佟灿灿此刻坐的板正儿的，绷着小圆脸，一言不发。
“问你那，哑巴啦？！”
“你不是让我闭嘴嘛？还有小点声，好歹你也算个名人了，注意素质。”
如棠的白眼都快翻上了天，拿起手边的纸巾，团成个球就扔了过去。
“大家都是同学，又住一个层楼4年，报警……不合适吧，以后见面多尴尬啊。”
“你等等。”如棠招手服务生，加了一盘至尊金枪鱼沙拉，“陪我一起吃。”
佟灿灿抬手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肉，无奈的扁扁嘴，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自打她进入青春期，就好像拥有了特异功能，喝水吹风都能胖，“你吃吧，春天就要来了，夏天还会远吗？”
“又嘟囔什么呢？”如棠忽的一阵没来由的头疼，连忙匆匆咽下嘴里的沙拉，这才抬眼问道。
前段时间为了参加那个破比赛，好悬没把自己饿死，结果半分钱奖金没赚到，还沾了一身晦气，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棠又恨恨的吃下一大口。
“诶，学校里现在好多人在传，说宣氏要找你做什么代言人了？那你岂不真要成明星了？”佟灿灿一脸不加掩饰的羡慕，顺便赶紧转移话题。
“胡说八道，我和姓宣的不共戴天！”如棠刷的将手里闪亮的银叉戳进了沙拉里，以表心中的愤懑。
“韩安安在水房里洗衣服的时候说的，她不是找了个宣氏公关的实习工作嘛，现在也学会打扮了……”
韩安安？如棠思索了阵，一张白白净净地脸浮现在眼前，“经管系大四的那个？”
“是啊，以前像个透明人似的，可说找工作就找得到，而且还挺好……”灿灿脸色黯然。
“所以你就心里不平衡、急功近利，头脑一热去学人搞投资？”
“要不要说的这么实在啊？我……”
“抱歉，打扰你一下。”
佟灿灿还想再辩解两句，桌旁忽的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