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低语,月亮躲在云后,默不做声。
白天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到了晚上也渐变得神秘陌生起来,仿佛那团团化不开的黑里有什么危险的眼睛在肆意窥探。
西三环南路,一片别墅区静静地杵在夜色里,间或几声狗吠响起,慢慢的几户亮着的灯的人家也陆续陷入了静谧的黑暗。
这一带在夏州老人儿的心里是个特别的存在,也曾是无数野小子们探险逞英雄的乐园。
也就七八年前,如果晚九点钟之后,有人要打出租来这附近,司机师傅十有八九会隔着窗玻璃很认真的上下打量乘客一圈,接着嘴角下撇,扔下句“太荒了去不了!”,然后理直气壮的拒载,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但凡要碰上个热心肠的,还会力劝乘客也别去,要去也得等青天白日、风和日丽的时候,否则小心人身安全出问题。
而究其个中原因那可是众说纷纭,各路诡异传说、恐怖故事长长短短的版本能有十几个,最早的能追述到北宋年间,而这其中流传最广的还要数民国时期发生在这片儿的那件事。
上世纪初,这里还是一大片烂泥地,后被一个靠投机起家的小军阀看上了,不过他虽得势但根基不深,夏州城里好的地方自然是轮不上他。
小军阀心狠手辣,寒冬腊月里抓了周边上千个百姓平整土地,盖房子建园子,累残累死无数,历时近一年,一座中西合并颇有些不伦不类的庄园渐渐完工。
军阀养了十几个姨太太,整日在园中饮酒作乐,演起了“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戏码,一时间好不快活。可就在不久后冬日的一天深夜,庄园内忽的传出声声惨叫,隔着二里多地的百姓们都被吵醒,喊叫声时断时续,伴着呼啸海风听着异常惊心。
小军阀平日欺男霸女,手段阴毒,百姓们都是敢怒不敢言,一听这动静,心中纷纷暗自猜想,估计又是在动用私刑了。
可转过天去,天光大亮,庄园依旧门户紧闭,无人进出。几日后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其中传的最多的是小军阀连同其十几个姨太太、几十人的护卫队一夜之间尽被砍杀,许多尸体都被倒掉在屋内的房梁上、庭院中移栽的大树上。而小军阀死像最惨,全身被割了几百刀,且每条刀口里都被塞满了粗盐,等副官带队赶过去的时候,他早已变成了个干巴巴的“腌人”。
慢慢的这一片又荒废了,老百姓们每次路过都要绕道而走,生怕沾染了晦气。再后来日本人来了,小日本愣头愣脑直接将宪兵司令部安排了进去,可没多久怪事就又发生了,深夜里一个日本兵拿着机关枪在庄园里疯狂扫射,打死多人又放了把大火,最后饮弹自尽。
自此,豪奢庄园彻底变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断壁残垣。
时间到了上世纪末,随着城市中心不断外扩,房地产热潮持续升温,环路修了、公园建了,往日的荒凉之地摇身一变成了寸土寸金的高端板块,过往的传闻也渐如云烟消散。
三年前,夏州本地企业宣氏集团“独具慧眼”,将这个有着浓厚“民俗色彩”的地方开发成了别墅区,而此刻小区内西侧最靠里的一栋还隐约亮着灯。
一层北向厨房的煤气灶上,砂锅里的鸡汤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微响,香味儿顺着气孔飘飘荡荡,渐渐充满整个厨房,将夜色里的窗户涂上一层白霜,可即便这样也掩盖不住这七八平米里的浓重血腥味。
男人低头大步迈过脚下的尸体,抬手将吊柜的门一一拉开,在里面胡翻乱找。就在这时,木质楼梯上忽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和忽高忽低的咳嗽声,男人瞬间止了动作,而后轻轻的拿起撂在案板上的刀,闪身走出了厨房……
墙上挂着个猫头鹰样子的石英钟,两只眼睛来回转动,窗外月亮依旧赖在云的怀里窃窃私语,看着暴躁的海风咋咋呼呼。
盏盏灯笼形制的路灯散着朦胧的橙光,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曲径通幽,两边遍种的青竹在寒风中沙沙响成一片。
隐约中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又忽的放轻,月色与路灯的叠映下一个细瘦身影拉长又被拖扁,仓惶踉跄,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咣当,木栅栏的院门被寒风用力推上。
……
第二天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宣荀差不多熬了整个通宵,此刻的他双眼微肿,愣神了半天,才起身靠坐在床头,脸上依旧挂着懵懵的表情,看上去倒比平时冷峻的样子多了几分可爱。
“女星红毯死亡案”总算告一段落,真相有些令人唏嘘。
懒懒的起身洗漱,开冰箱拿出两个鸡蛋、三片火腿,十分钟不到,一盘糖醋荷包蛋、一盘西蓝花配煎火腿,外加一大块全麦面包和一杯热牛奶就上了桌。
宣荀本人有两大爱好,一为唱歌,二是下厨。
从他有记忆开始,妈妈的身体就很不好,小学三年级母亲去世,宣荀虽身处大宅,衣食无缺,但活的却如条无声无息无人注意的影子,渐渐地他想吃什么便自己做给自己。
随手打开电视做背景音,女演员哭的悲悲切切,口中喃喃自语,“不要离开我……”,声音听的耳熟,宣荀转头一看,正是权佳宝……
桌上的座机猛地响起,宣荀抬手接通,一个高亢的女声顺着听筒传了出来。
“宝儿,你在家啊?”
宣荀无奈的将听筒稍稍拉远,嘴角却已经翘起,“姨妈,没出去锻炼啊?”
“家里来客人了?有女孩儿?”
姨妈的语气里透着兴奋,声调不自觉地又高了几分。
电视剧里的权佳宝正情意绵绵的说着台词。
宣荀拿起遥控关了电视,还没等他开口解释,手边的诺基亚也响了起来。
“姨妈,我先挂了,晚点打给你。”
这边挂断那边接起,没听上两句,宣荀的脊背便挺得笔直,一对眉头也揪了起来。桌上的早餐剩了一半,玻璃杯里的牛奶还在散着淡淡的热气,屋门已被关上。
西三环南路虽靠近市中心,交通也算便利,近些年各型各款、奇形怪状的高楼更是一栋栋的拔地而起,可偏偏就是人气不旺。既没南边的市井烟火,也没有东边的时尚摩登,更不及北边的高端现代,就好像可以被人刻意忽略了,途经此处总透着股萧索寂寥的味道。
驾车一路顺畅,连个红灯都没遇上,可宣荀心里却咚咚直敲鼓,眉头紧锁成扣。
吉普车飞快的穿过一座底下早已干涸皴裂的小桥,又往西行驶了两公里,视线内一个雕龙画凤、金光闪闪的大门楼渐渐由远及近。
“四季天成”是宣氏地产今年新开发的高端系列,主打宜居、生态、环保牌,广告做得那是锣鼓喧天、铺天盖地,电视电台纸媒轮番轰炸,大有就算你买不起,也要烦死你的架势。
此刻别墅区的正门四敞大开,几个身穿统一制服的年轻小保安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哥几个,要不咱们也撤了得了,都说这地儿不干净,晚上巡夜我后脖梗子总发凉。”一个怀抱红色碎花棉坐垫的保安说道。
“就怪你那张破嘴,没事叨叨叨、叨叨叨,出事儿了吧?!”另一个年纪稍长,毛发极其茂盛的保安扬脸呛道。
“你真行,这也能赖我头上?那玩意是光叨叨就能叨出来得?我要真有那本事早就茅山道士了,还至于搁这儿受气又受累!”
“呵,别像个怨妇似的,你呀就快不用受累了。”
“为啥?”
“昨晚是你小子值班吧,半夜的时候你是不是偷着回宿舍了?出了这么大事,肯定得治你个那啥玩意,对,玩忽职守!闹不好还得连累我们。”
“我那不是天冷闹肚子吗?再说老肖他俩也没在啊。”
“诶,说你呢,别往我身上扯啊……”老肖戴着眼镜,眨眨眼睛说道。
“早知道还不如搁家种地,跑这儿受洋罪,钱没几个破事还多。”小保安拍了拍棉坐垫,垂头耷脑。
宣荀将大吉普停稳在大门口旁边的空地上,还没等下车,保安老肖就已小跑着赶了过来,敲敲车窗,顺便打量了下他的衣着穿戴,语气里带着客气。
“您好,这儿不让停车,要是来别墅找人,请先登记然后开进里面,有临停位。”
宣荀点了点头,车窗半开“麻烦再带个路,134号。”
老肖听到宣荀的话,黄面皮瞬间白了几分。
“那个,您要去134……?”
宣荀掏出证件,翻开给他看了看,老肖立马小跑着前头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