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元歆挺直着背,虔敬地说:“先生,我已经找来能帮您入梦的东西了。”
她口中的先生躺在病床上。
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气若游丝。
看起来已经有八十岁的高龄了。
他此时已经说不出话,只是颤颤巍巍地抬起手。
祝元歆立刻明白他的用意。
将瓷器放到病床边。
清瑶从其中显现出来。
抬手放到他的额间。
不一会儿,那老人就彻底闭上了眼睛。
“哥!”
“哥!我同事送了我一块古巴糖,我给了家里孩子一点,剩下的你吃吧。”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二十岁的模样。
街上的行人都骑着自行车。
家境好的骑的是凤凰牌的自行车。
他看着面前露出明媚笑容的青年。
立刻就湿润了眼眶。
过去这六十年,时常在梦里看见你。
这还是第一次能见到如此清晰的你。
青年看见他突然流泪,有点慌。
手足无措道:“哥你怎么了?是不喜欢吃糖吗?可是这糖可贵了,我孩子想全部吃完我还没给呢!”
他只是道:“对不起。”
青年根本摸不着头脑。
“你怎么了就对不起我?”
青年震惊地捂住嘴巴。
“难不成你跟我老婆——”
他破涕为笑,“没有的事。”
青年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你可是带我入厂的恩人,你和我老婆,我都不知道选谁。”
青年并不是他的亲弟弟。
他们只是老乡。
青年扶着自行车和他一起往家走。
“哥,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发现有工人在修路,咱们绕远一点走那条公路回去吧。”
他浑身猛震,疾言厉色道:“不行!那条路太远了!我不想去!”
青年被他吓了一跳。
“不去就不去嘛,走田埂也行。”
说完,青年犹犹豫豫地看向他。
“哥,你到底怎么回事呀?怎么今天奇奇怪怪的?”
他尴尬地笑了笑。
“昨天受凉感冒了,有点不舒服。”
青年立刻相信了他的话。
“那我们回去的时候去卫生院看看,感冒拖久了不好。”
他们走在田间的石子路里。
他特意让青年走在里侧,自己在外侧护着他。
他想这样就好了。
只要不走那条路,就好了。
“哥!”
沉思间,青年的惊呼声传来。
他感觉到自己被重重地推了一把。
紧接着,巨大的刹车声传来。
血花四起,溅到布满黄土的地面。
溅湿了他的半边脸。
他突然感到一阵耳鸣,盲目地跑到青年身边,用手机械式地擦着他不断吐出的血。
“坚持住啊!你这次不能死!”
“我求求你了,你不要死!”
“求求你了……”
青年只是虚弱地望着他。
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
却骤然间失去了气息。
他望着青年紧闭的眼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反应来面对。
就在这时,车内下来两个男人。
副驾驶对着主驾驶就是一通臭骂。
“说了要你喝完酒别开车,你看现在撞死人了吧!”
他愤怒地起身攥紧主驾驶的衣领。
吼道:“你他妈喝了酒开车去大马路上祸害啊!你开到田埂来做什么?!我都让他避开你们了!你为什么要开到这里来?!”
他泄气地松开主驾驶的衣领。
“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好不容易找到入梦的办法了,为什么啊……”
主驾驶撞死了人显然也慌了。
跟他商量道:“你告诉警察,是他自己窜出来的,跟我没关系。”
“我可以给你安排工作。”
“你想当车间主任甚至是厂长我都可以给你办到。”
“只要你不把我供出去。”
他听到了跟六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话。
是啊!
在六十年代就能开上凯迪拉克。
这是人人都艳羡的家境。
见他不说话,主驾驶又说:“想想你的父母,想想的妻儿,你不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吗?”
“只要你答应,我可以让我爸在仕途上扶持你。”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跟六十年前一样,他根本就没有办法不答应。
看来。
就算是入梦了。
他也无法弥补自己的错误。
这次错误让他前途似锦。
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这个位置。
他的子女也成了各行各业的佼佼者。
可每当午夜梦回,他都能梦到青年笑着喊自己哥的模样。
“哥!”
清亮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他再也控制不住地跪倒在了青年面前。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皮肤开始变得松弛又暗沉,上面布满老人斑。
他只是一味地对青年忏悔。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想隐瞒你的死因,对不起。”
“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青年还是二十岁的长相。
青年笑得很阳光,可说出的话对他来说却像是冬天的寒冰,冰凉彻骨。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
“因为你做证说我是故意撞车的,我的老婆孩子一分补偿金都没有领到。”
“我名声坏了,我老婆找不到工作。”
“她带着我的孩子饿死在了除夕夜。”
“可你却和家人其乐融融地待在家里吃火锅。”
“你要是真的对我有愧疚,就该接济一下我的家人!”
“不然我也不会恨你那么久。”
“我不肯去投胎,每天每夜都盼着你立刻就死。”
“可是你偏偏那么长寿,硬是活到了八十岁!”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着入梦来改变我被车撞死的过去,你就是怕你死了之后我继续祸害你的那些后代。”
“我告诉你,我一定要折磨得你们家绝后了我才会去投胎,我要让你后悔!”
“你们凭什么过得那么幸福?”
“凭什么我的老婆孩子就要饿死?”
“我不甘心!”
青年的怒吼声越飘越远。
而他却活动不了身体,只能无助又害怕地趴在地上。
一遍遍地重复。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求求你不要伤害……”
话还没说完,他瞬间倒在了地上。
清瑶松开手,冷漠地告诉祝元歆:“这人已经往生了。”
祝元歆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从赶来的老人的家人那里接过一张银行卡,带着瓷器又匆匆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