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里的星子在这无风的夜里格外明亮,白日里的知了消了音,夜里的蛐蛐和蛙接交替着聒噪恼人,屋内即使用了冰,依然热气难散。
江醒彻夜无眠,到卯时初才记起先前约好的,今日要与楚聿云一起去城外的广济寺,他打发了人去楚家别院,称病无法赴约。
没想到楚聿云亲自来了,江醒勉强打起精神应对,“楚公子,实在对不住,昨夜似贪凉惹了风寒,广济寺之行无法赴约。”
楚聿云见他面色确实惨白,下意识伸手要去摸他额头,却被江醒避开,一脸防备,他尴尬地收回手,“我想看下你烧得重不重,不如请个大夫来。”
江醒道,“不必劳烦楚公子,我心中有数,稍作休息便好。”
“你......”楚聿云察觉他今日对自己的态度颇为疏离,又觉得或许是身体不适影响,“好,你多休息,广济寺之约等下回,我先走了。”
江醒冷声道,“恐怕没机会了,我这阵子要打点行李,很快就要离开陵州,楚公子若有兴趣可让师兄作陪。”
楚聿云驻足在门内,弹指间陌生的违和感袭来,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回身说道:“好,到时你离开陵州之时,我与景熙送送你。”
“不必了,不劳楚公子相送。”
明海在院外候着,等到主子出来,觑了眼主子的脸色立马低头。明明主子进去的时候心情不错,怎么出来一脸肃杀。难不成江公子病得很严重?噤声跟着不敢多问。
楚聿云还在为江醒的态度烦恼,听雨进来回话,“公子,京师又来信了。”
“公主府的吗?”
“不是,是侯爷来信,还有周侯爷的信函。”听雨边说边将两封信函呈上。
楚聿云看完信函,问道,“景熙是在城南的别院还是已回了书院?”
听雨拱手回道,“周公子昨日回了城南的别院,并未出门。”
掌握了周景熙的行踪,他把手中的信函收好,吩咐道,“备马去城南的周家别院,听雨留下将府中的痕迹清理干净。”
明海和听雨应声出去。
一炷香之后,楚聿云已赶到周家别院。院门紧闭,明海前去敲门,周家看门的小厮见来人,开了个门缝,“请问你们是?”
“我家主子是周公子的表兄,还不把开门。”
小厮一听,先前已得过吩咐,“不好意思,我家公子今日不在家,还请见谅。”说着要将门合上。
明海看了下主子,便抬手推门进去,门后的小厮没预料到来人会这么无礼推门而入,跌坐在地上,“哎,你们不能这样,我家公子说了不见的。”边爬起来要拦住人进门。
楚聿云径自穿过大院,进了正院,一间间屋子推进去,才找到周景熙,一屋子的酒味扑面而来,靠在桌边的人,醉眼朦胧想要看清来人,“你怎么来了,不对,你进不来的,我吩咐过了。”
楚聿云走近蹲在他面前,“你这次酗酒,又是为了什么?”
周景熙醉得厉害,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楚聿云起身从桌子上寻了把茶壶,将冰冷的茶水浇在他的头上。
周景熙骤然受了冷水的刺激,激烈的反抗和冰冷令他稍微清醒了点,眼见楚聿云真出现在眼前,想起自己分明吩咐人拦他,讽刺地笑了,“也是,谁能拦得住你呢,楚世子。”
冷冷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楚聿云俯身似看不见他的狼狈,将周侯府寄来的信函递给他。
周景熙看完,顿时醉意全无。
“眼下京师局势复杂,圣上要立太子,方煜前几日就回了京师。姑父不指望你为家里出力,但也希望你尽快回京,他给我的信上说了,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将你带回去,否则他会亲自带人来陵州。”
“你什么时候动身?”
“我爹也来信了,京师世家权贵都在紧张时局,我当然是越快回去越好。”
周景熙听他说完,捏紧了信,“明日一早,我同你回京师。你可以走了。”
楚聿云得了他的准话,瞥了眼满地的空坛,有心想要劝诫几句,但看他凛若冰霜的神情,晓得他如今还在气头上,说了也未必会领自己的情。
周景熙看见来人走了,缓了好一会儿,意识才重新归拢,站起身喊道,“溪山。”
溪山听到公子唤自己,立马殷勤的进门,见公子头发还滴着水,一身狼狈忙低头不敢多看,“公子,你叫我。”
“备水更衣。”
得了吩咐,溪山忙下去安排,昨日回来后,公子质问自己为什么隐瞒他,吓得他忙跪伏在地不敢出声。
作为公子的贴身侍从,却听凭楚世子的吩咐,对公子有所隐瞒就是不忠,他知晓犯了大忌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回想起昨日公子的冷厉,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公子平日看着好脾气,可若真触及公子的底线,他定也不容忍。
“我身边不留不忠不义之人,若再有下次,你不用跟着我了。”听着公子说了这句,他才如释重负,磕头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楚聿云到了自家门口,忍不住朝侧边的江家大门望去,清晨方去见了他,他似乎不想理会自己。明日自己要离开陵州,想与他好好道别,又怕再去惹他烦,何况他又生病了。
短暂的驻足后,明日他定会来送周景熙,自己总能见到他。
将缰绳递给明海匆匆进府,今晨还说江醒要离开陵州时,他去相送。现在自己和景熙要先他一步离开陵州,真是世事无常。
想起清早两人说的话,他说往后找机会同游,江醒说再没机会的话,确实如此,这一别往后连相见的机会都难,更何况同游。
自己与他相处了这么久,却还未亲自问他愿不愿意给自己当幕僚。总以为的来日方长,不想离别来的如此仓促。
心口仿似压了块大石头,闷闷地整个人都没劲,再回神竟发现自己进了东侧的小院。他慢慢走近,树上的桃子还未熟透,却已然带着股诱人的桃子香。
几日前,他还想等桃子熟了,邀他来摘果子。他望着高墙再度出神,还没离开,却觉得他们之间已隔着万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