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位方阵的最前列，一个只有黑白两色的身影异常显眼，仿佛是另一个次元的存在，与周围的彩色世界格格不入。
只见墨的脸色苍白如纸，原本坚毅正直的气质因这衰颓气色显得忧郁消沉，为其增添了几分病态的美感。
陈愿突然感受到了游戏设计者那脑洞大开的幽默感。
是啊，SAN值清零会死，死了自然就变成鬼了。
如果游戏的胜利条件是“活着”，墨自然会被直接淘汰。
可获胜偏偏只需要你保住工作。
想到这里，陈愿突然心下一紧：
等等，如果上司看到这个情况……
与此同时，办公室北面那扇挂着“主管办公室”牌子的小门突然开启。
里面走出来一个肚子如五月怀胎的中年男人。
屋内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到了这名男子身上。
鲍鲤当即扬起得意的微笑，司空皑亦是微微昂首，满脸尽是胜券在握。
没有企业会雇佣一个鬼魂。
陈愿小队先下一员！
而James和Charles也是同样的想法，脸色阴沉地紧紧盯着来人。
就像所有人预料的那样，上司一出来就看到坐在最前排的墨，当即脸色大喜，指着墨大声笑道：
“哈！终于有位子空出来了！”
“墨！你被开……”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墨骤然起立，满脸真挚、中气十足地打断道：
“领导，我生是公司的人，死是公司的鬼！”
这声宣誓振聋发聩，甚至在屋内形成了回音。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冒出这样一句话。
看着彻底呆住的上司，墨指着墙壁上的工作标语海报，振振有词道：
“虽然我现在死了，但是工作还得继续！”
他肃穆的表情与海报上巨大的狼脸如出一辙。
【狼性：没有完成不了的业绩，就看你有没有野心去做。】
“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就看我有没有决心去做！”
“领导您曾说过，不要一有点小病小灾就请假休养，脚上打石膏并不影响手上的工作。”
“这话实在是太对了！不禁让我想到：”
“难道我现在要因为区区死亡，就逃避上班吗？”
“不！这违背了一个职场人应有的道德与责任！”
【不要问公司能为你做些什么，而要问你能为公司做些什么。】
“任何时候都坚守在工作岗位上，是我对公司负有的最基础的义务！”
【忠诚第一，永远的感恩和牺牲意识。】
“唯有劳动能体现一个人的价值，所以是公司赋予了我实现人生价值的机会！”
“没有公司的栽培，就没有今日的我！”
【唇亡齿寒，公司昌盛才能荫庇员工。】
“所以只要神魂不灭，我就要继续拿出全部的努力，为公司的发展壮大添砖加瓦！”
全场目瞪口呆。
墨所说的这些话不仅是对墙上标语的复述与运用，还融合了上司在朋友圈和工作邮件中的谆谆教诲。
一时间，上司倍感欣慰，还真想把墨留下。只是……
眼看上司面露难色，Charles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冷冷一笑。
他快步走到上司身边，用手挡在嘴边，语气恭敬地耳语道：
“领导，眼下还是留下墨为妙。”
“这人死在哪里都行，就是不能死在公司，更不能死在工位上。”
“若墨现在离职，他的家属肯定闹事，向公司索要工伤赔偿。就是警察和劳保那边知道了，也要过来找麻烦。”
“所以无论如何，墨‘今天’都没死。”
“我看最好先稳住他，过完今天再说。要是明天他还来公司，就说他是下班后死在家里的，与公司无关。到时再以其身亡为由解除劳动关系，方为万全之策。”
这话让上司心中一震，恨不得当场给Charles磕一个。
对啊！自己光想着心里的小九九，竟忘了工伤这茬！
电光火石之间，上司已有决断。
他满脸感动地用力鼓掌，朗声道：
“墨说的太对了！”
“你放心，在公司好好干！今年我一定上报集团，将你评为我们部门的最佳先进个人！”
“好了，大家充分学习墨这种工作为先的优秀精神，继续工作吧！”
说完便匆忙转身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火速联系监控室，试图销毁墨死在公司的影像证据。
而Charles则是默默审视着上司慌乱的背影，最后露出一个冷峻的笑容。
闹剧结束，陈愿往工位走去，一路看着司空皑等人满脸写着“这样也行？！”的震惊，忍俊不禁。
其实陈愿第一次进办公室时就注意到了墙上的工作动员海报。
看着那些与传销师出同门、造句没头没尾的标语，当时只是嗤之以鼻。
没想到墨竟能反过来利用这些弱智才能想出的洗脑话术，成功用魔法打败魔法！
上午剩余的工作时间再无危机发生。
午休时间一到，所有人的SAN值立即停止降低。
不同于之前，大家即使还坐在工位中，SAN值也开始自动回升。
但是James很快发现自己视野的左上方，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的数值。
【饥饿值：97】
还好，数值这么高，估计今天不吃饭也行。
James收拾好桌面，准备跟队友会合。
转身却见那位坐在最后一排的NPC同事突然走到鲍鲤身边。
直到这时，James才看清那人的真面目。
竟是一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孩。
年轻到James甚至怀疑他是没读完书就出来工作的未成年人。
虽然看着年轻，可那人的精气神却毫无青春活力。
少年低着头、缩着肩，压低嗓音、断断续续地问道：
“鲍哥，可以向您……借2块钱吗？我已经2天没吃饭了……”
说完这话，少年已是脸色通红，双手似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年轻人的脸皮最薄。
James拿起钱包就往少年走去，却在走出两步后骤然停住。
虽然他的钱包里正好只剩下2块，但这并不是他犹豫的原因。
【7、公司是工作的地方，不是交友的地方。你的同事不是你的朋友……】
帮助同事的行为明显违反这条规则。
而在规则怪谈中，违反规则的玩家都会受到惩罚，严重的甚至可能会直接输掉游戏。
就在James停住的时候，鲍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少年的请求。
鲍鲤甚至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冷漠地摇了摇头。
少年的头压得更低了。
他继续往前走，来到了坐在鲍鲤前面的司空皑身边。
此情此景让James感到窒息，但是停下的脚步却再难迈出。
现在是淘汰赛啊……
一旦输了，我就会被直接淘汰。
在参赛之前，我就对自己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选秀。这次便是豁出性命，也一定要进入出道组。
更不用说星梦的竞业限制，彻底断绝了我的后路。
决不能被淘汰。
现在只是一场游戏，这人只是一个NPC……
James不断地说服着自己，无数理由都在支持着他袖手旁观。
可是他的内心却越发难受，羞愧与难过让他如鲠在喉。
在一个深呼吸后，James低下了头。
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就在James低头的时刻，与鲍鲤并排的陈愿行动了。
陈愿走到男孩面前，低头掏出钱包中仅剩的2张票子，毫不犹豫地递了过去。
谁知伸到男孩面前的却是两只手。
陈愿顺着另一只灰白的手往上看去，发现坐在最前排的墨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二人看着对方、微微一愣，然后默契地各自收回1块。
面前的男孩紧紧抿着嘴唇，竟比开口借钱时还要难过，看着快要哭了。
男孩刚要开口感谢，陈愿赶紧把钱塞到男孩手里，岔开了话题：
“快去吧，一会儿食堂要排队啦~”
男孩用力地点点头，离开的背影有些仓皇。
等人出去后，鲍鲤抱着胳膊、斜靠着工位的隔板，看着乐善好施的二人语气凉薄地冷笑道：
“不过是场游戏而已，不借又不会真的有人饿死。”
俗语有云，“当着矮人，不说短话。”
对着出自人类繁荣计划的墨说“饿死”，多少有些刻薄和恶意。
墨听者无意，只是平静地报以微笑，并不争论。
但一旁的陈愿可忍不下这口气，回话中已经带着些许火气：
“你也说了，不过是场游戏。给了我也不会真的饿死。”
嘲讽的语调让鲍鲤直瞪眼，可陈愿这话也同样很有道理，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怼。
坐在前排的司空皑看到队友输了嘴仗，连忙加入战场：
“员工行为规范专门在第7条强调了‘你的同事不是你的朋友’，我想鲍鲤只是想提醒你们游戏规则，也是出于好心。”
司空皑的话还是一贯的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可在远处看热闹的赤也是一贯的爱砸司空皑场子，听到这话当即冷笑一声，满脸写着不屑。
看到此景，陈愿恍然大悟：
看来赤之前因抢夺公演舞台定位失利的气还没消。
先前陈愿还在纳闷，按照司空皑镜头前正直宽厚的行事风格，既然他知道如何解除SAN值影响，不可能向赤这个队友隐瞒。
如今看来，应该是司空皑已经告诉了赤，可赤却不愿领情。
何必呢？现在是小队战，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该赌气至此。
看来赤正是那种特别典型的、脑袋空空却又傲慢自大的爱豆类型。
陈愿心中感叹，肚子一阵抽搐，便跟着队友们一起去了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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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陈愿等人离去的背影，司空皑默默坐回工位。
通过聊天软件，他快速回复了一条消息，然后也带着队友们前往食堂。
【十分抱歉，这是公司规定，我只能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