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艾想了很多种可能。
刘禅投降了,然后田续带着蜀国使臣和降表一同回来,大家皆大欢喜。
刘禅不投降,然后蜀国使臣带着田续的某一部分回来,然后自己借着这部分激励士兵,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大家皆大欢喜。
唯独没想到,田续倒是回来了,却是空着手回来的。
还连刘禅的面儿都没见到。
“你是说,刘禅现在让自己儿子守成都?”
田续揉了揉裆下,点点头。
那蜀将喊他大王,除了刘禅的儿子,还能是谁?
一想到对方下黑脚,害的自己连马都骑不了,田续就是一阵郁闷。
都怪你邓艾,要不是你让我出这趟差,我也不至于受自己的胯下之辱。
不行,说什么也得恶心恶心邓艾,为自己出气!
“将军,那人还大放厥词,说接受将军你的投降,不然等蜀军援军到了,就要给你挫骨扬灰!”
反正这话不是他田续说的,自己只是个传话的,复述起来毫无心理压力。
结果田续发现,邓艾听完并没有生气,反而是自己讨了个没趣。
邓艾有自己的考虑。
狠话嘛,听听得了,当真你就输了。当初宣文公(司马懿谥号)收到孔明寄来的女服,还能在诸将面前大大方方穿起来。
宣文公也算是邓艾的伯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如今自己的对手只是个少不经事的小年轻,还不至于被对方几句话给破了防。
真正让邓艾担心的,是对方口中的援军。
如今自己虽说是挟绵竹功成之势,却也深陷敌腑四战之地。
说到底,邓艾现如今的两万多人,只是一支奇兵。
攻下江油,是打了马邈一个出其不意。斩杀诸葛瞻,是因为他沉不住气。
而如果不能尽快平定蜀中,迟迟在此处无所建树,一旦被围,那就没什么奇兵,只剩下瓮中之鳖了。
只能眼巴巴等着钟会来救。
想到这儿,邓艾更觉烦闷。
指望钟会?别闹了,钟会巴不得自己死得连渣都不剩。
如今之势已成骑虎,邓艾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田续,成都如今情形如何?”
田续认真思索了一下,如实答道:
“我初入成都的时候,还有一些城中居民外逃。第二日,城中就在传官府发了悬赏,要捉拿我军谍子,我也是因为这,才被抓起来的。”
说到这儿,田续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城中还有传言,说黄皓被他们的北地王杀了。只是不知这个北地王,是不是我看到的那个人。”
邓艾大惊,什么?
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宦官干政的典型代表,忠诚卓越的流言制造者,蜀国优秀中常侍黄皓,竟然死了?、
看来,刘禅是铁了心要反抗到底。
他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
既然如此,攻打成都的事情更显得刻不容缓。
“你先下去休息吧。”
打发完田续,左右没有了外人,邓艾再也沉不住气,开口大喊道:
“邓忠!”
听见父亲喊自己,早已等在帐外的邓忠立刻上前。
“我之前让你准备的攻城器具怎么样了?”
邓忠回答,显得胸有成竹:
“回将军,兵士们昼夜不停,楼车、冲车、云梯均已完备。只是投石车,所需抛投机具比较精巧,还需要一些时间。”
可是邓艾不能等了。
“大军即刻启程,携带现有器具,发兵成都!”
邓忠领兵,正要去各营传令,却被邓艾一把拉住。
“儿子,如果让你守绵竹,你能守得住吗?”
听见自己父亲突然这么喊自己,邓忠一时没反应过来。
邓艾治军,从来都只有部属,而无父子。在这军帐中,这个称呼,邓忠从来就没听过。
“请将军放心,蜀国降卒已招供出成都城内最多只有一万人,想来没有余力攻打绵竹。属下只需要带两千人,便足以将绵竹守得固若金汤!”
面对儿子的自信,邓艾却突然暴怒起来:
“料敌从宽!这么浅显的道理,你在军中这么多年还不明白吗?我再问你一遍,你守得住吗?”
“绵竹,是我军的立足根本。如果你守不住,那你我父子,将死无葬身之地!”
面对邓艾的愤怒,邓忠很是不解。
“将军,如今我军正逢胜势,当一鼓作气,为我大魏立下不世之功。将军又为何要在大战前夕,说这样灭我军志气的话啊!”
邓艾暗叹,儿子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成都确实无力他指。但我问你,如果巴东蜀军来援,该当如何?”
“我军根本,全在剑阁关外。往来粮草输送,只能仰仗阴平小路。如果绵竹一旦有失,你让我军如何度日?”
“你听我说,我给你留五千人驻守绵竹,马屏山路口也要下寨,一旦蜀军来犯,务必死守。”
邓忠还是觉得父亲有些太谨慎了,和当初力排众议,要从小路进军的父亲简直判若两人。
“将军为何如此肯定会有蜀军来?留下五千人,那攻城时岂不是难尽全力?”
邓艾长叹一声,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我此去攻打成都,是为我大魏自置死地。如事成,则你我封侯拜将自不必说。如事败,我等尸骨,恐怕都难以北还。”
“让你守的不是绵竹这弹丸之地,而是你我父子的活路。”
邓艾说到激动处,手上不觉加了几分力。一双眼睛,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沉稳。
“儿子,拼命挣前程的事,我来。但是我们邓氏能不能活着,全看你的了!”
邓忠倒头便拜,
“父亲!”
出了军帐,邓艾立刻恢复到以往冷峻的神情。
面无表情,就是最好的表情。
各营已经收到军令,长期在雍凉前线,士兵们早已养成了枕戈待旦的习惯。一声令下,不论是还在城里寻欢作乐的,还是在营中休息的,纷纷来到大帐前听命。
半个时辰,军队就已集结完毕。
点将台前,黑压压站了一片,鸦雀无声。
邓艾看着这些和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士兵,满意地点了点头。
“人们都说阴平天堑难过,但是我们过了。”
“人们也说诸葛瞻有其父之才,但是我们赢了。”
“出兵之时,没人看好我们。包括到现在,还在剑阁外的那些人,仍然不看好我们。”
“但是,我相信你们,相信我的部下,会跟我一起,杀进成都!”
望着士兵们眼中越来越盛的兴奋,邓艾提高了声音:
“因为我大魏军士,从来都战无不胜!功名富贵,在此一役!”
将士们群情激动,终于要打成都了。
“必胜!”
“必胜!”
“必胜!”
山呼之中,夹杂着甲胄与刀剑摩擦的声音。
要打仗了。
如同闻到了血腥气的鲛鱼,这是混乱年代里的军队才会有的嗅觉。
邓艾举起手臂,
“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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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放走了田续,刘谌便一直待在城南大营之中。一连两日,刘谌都和马秉与关彝一起,研究如何部属军力。
成都城门众多,要是都派兵去守,就刘谌现在手里这点儿兵力,那可真是散作满天星。
排兵布阵刘谌不懂,索性有马秉这位定海神针。自从前日和他巡营之后,这位老人也一改以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作风。
三人正在商量,没想到有一位小黄门突然寻到这里,点名让北地王进宫,说是陛下召见。
刘谌没多想,回头嘱咐了几句,便跟着内侍进宫。
“父亲叫我何事?”一进宫,刘谌就发现自己父亲的表情不太正常。
该怎么形容呢?
愤怒?倒也谈不上。吃惊?又好像要比这严重一些。
说不出来的压抑。
刘禅凝眉的表情,让刘谌忍不住猜测,他不会又打算投降了吧?
“我听说,你直接让成都令张榜悬赏魏贼?”
是有这么回事,但刘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黄皓的钱不用白不用,自己又没动国库一分一毫,犯不上因为这事儿找茬吧?
“国家自有法度在,你没必要自己亲力亲为。你虽然有了官身,但毕竟是军职。官府之事,还是不宜插手。就算是有必要,也当先上报商讨之后,再去行事。”
听到刘禅这么说,刘谌大概明白了。
这是有人跑这儿嚼舌根了啊!
“父亲,”刘谌心里有了数,腰也直了起来,刘禅不动声色,却也坐直了身子。
这个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能说会道的,刘禅得做好大吵一架的准备。
“儿子受教了。只是不知道这是哪位大臣所说?儿子想当面向他请教。不然今后再出现这样的事,还会让父亲犯难。”
对于刘谌的这种反应,刘禅很意外。
不对啊,按老五的脾气,不应该当场发飙吗?
这弄得自己原本准备好的指责,完全用不上了啊!
没法去指责,那还怎么按那人说的,把军权人心收回来?
刘谌虽然不知是谁,又跟刘禅说了什么,但他明白一点。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办。
杀黄皓是为了聚人心,杀谯周是为了正视听。如今这两件事都已经办好,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抵御外敌。
自己先认错,把刘禅的嘴堵上,才能保自己的军权不失。
其他的,派系纠葛也好,权力之争也罢,等我打完了仗再说!
认错嘛,又不掉块皮又不少块肉,顶多多喝两口水而已。
刘禅倒算够意思,没把人卖出来,“并非某位大臣刻意进言,只是闲聊时,说了那么几句。”
父子二人还在这儿哼哼哈哈打着机锋,门外火急火燎跑进来一名禁卫:
“魏贼到了!先锋距城已不足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