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朝会到现在,也没什么开下去的必要。
刘禅恹恹的,起身就走,留下内侍尖声细气地喊了句:
“退朝!”
殿内的众人,特别是益州系官员如蒙大赦,你推我我挤你,大家赶紧回家去。
樊建走到刘谌身旁,二人并肩走着。
樊建不说话,脚下走得很慢。刘谌也不知道樊建是何意,只能跟着这位众卿之首缓缓而行。
很快,二人落到了最后。
樊建也终于开口:
“今日之事虽然有因,但当廷屠戮大臣,恐怕这恶名,大王就要背在身上,卸不下来了。”
顿了顿,樊建随即问道:
“大王若想在群臣中立威,本来无可厚非。可如今谯周一死,蜀中官员无不惶惶,无形之中站到了大王的对面。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
刘谌挠挠头,不愧是两朝重臣,敢跟黄皓对着干,还能在朝中屹立不倒。
就这份察言观色的水平,当真是细致入微。
“樊令君觉得卫尚书(卫继)此人如何?”
卫继,刘谌对其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如今在尚书台任大尚书,也就是吏部尚书。
如今之所以提到他,一是因为刚刚朝堂之上,卫继作为益州人氏,却站出来支持自己的论述,这让刘谌觉得他和谯周之流应当不同。
二是在历史上,这位大尚书在蜀亡之后,还参与了姜维后面的复国计划。
可惜计划失败,在魏军作乱之时,被乱军所杀。
这么看,这卫继当是忠臣无疑,但这并不是刘谌想要的。
这个卫继听不听话,能不能为己所用,这才是刘谌真正想知道的。毕竟卫继的位置太过重要,负责官府吏治。
人事工作,让谁上,让谁下,这里面的门道可太多了。
不听话的,一个两个刘谌砍砍也就罢了。而蜀中的世家大族们,现在对刘氏的态度可是相当暧昧。
前有刘备去世时的南部四郡叛乱,后有名流如杜琼、谯周等人鼓吹汉祚将亡。
要是都排好队让刘谌一个个去砍,估计刀都得卷了刃。
所以他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你益州士族不是不配合吗?那行,就别配合了,哪凉快儿哪儿待着去吧!
从刘谌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樊建的表情微微一滞。
“卫子业(卫继的字)为人忠厚信笃,学识通博。曾于州郡任职,官名清显。不过……”
刘谌竖起了耳朵,他知道这个“不过”后面,才是樊建真正想说的话。
樊建沉吟半晌,刘谌也没催他,耐心等在原地。
“不过大王如今虽有诏命,却仅是代行都护,并无实际官职。如以亲王之名联络朝中官员,恐怕会有非议。”
“老臣建议大王先奉诏,着力于眼下抵御魏军之事。其他的,日后再说。”
刘谌心里大吃一惊,听樊建这话的意思,明显是猜到了自己的打算。
这老头是属蛔虫的吧?
不过樊建也给自己提了个醒,现在确实不是大刀阔斧整治朝堂的时机。这么想的话,暂时还是先让自己和这位卫尚书保持纯洁的同事关系比较好。
“那樊令君你呢?你的打算是什么?”
以后的事能以后再说,但现在朝堂里也得有人能替自己说话。
诸葛瞻身死,董厥和姜维在剑阁,朝中就以樊建为首。
他的态度,很重要。
“既然陛下有命,臣自当奉命行事,大王勿虑。”
刘谌暗暗松了口气。
有了这位尚书令的支持,自己才好专注于守城。不然再有谁跑到自己那个便宜老爹胡咧咧一通,自己还得费心费力回来解释。
刚折腾了一整晚,刘谌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还是朝中有人好说话,想成事儿,得有自己的班底。
现在关彝算是一个,这个樊建现在应该也能算一个了吧?
刘谌还在这儿盘算,樊建在一旁幽幽地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樊建转身望向刘谌,目光如炬。
“非常之时,应当便宜行事。如今大王手握兵权,还请大王别忘了,建安年间袁氏诸子的祸事。”
刘谌一听这话,脸立马黑了起来。
樊建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略一拱手,径自走了。
这给刘谌气得,直嘬牙花子。
袁谭和袁尚的故事,都不用专门看史书。是个人,只要看过电视剧版的《三国演义》,都知道怎么回事儿。
看来这樊建,对自己也不太放心啊。
老头子坏得很!
目送樊令君离开,刘谌心里暗暗盘算。
卫继那既然没法儿去,那就先去拜访一下骑都尉马秉吧。
依照汉制,羽林军受骑都尉管辖,同虎贲中郎将一样隶属光禄勋。但蜀汉末期光禄勋的这一权责已名存实亡,更多时候是中领军或卫尉一职管理,其下的官职倒是没变。
马秉呢又是前侍中马良的儿子。因为父亲的功绩,官至骑都尉。
有点儿奇怪。
照汉制,骑都尉秩比两千石,虽然统属禁军,是个要职,却还在九卿之下。
而在历史上,马秉颇受蜀汉臣民与皇帝的宠信,是蜀汉名臣之后中,为数不多名声好的人。
这就很奇怪了,名声好,受宠信,又有祖荫,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还有一位诸葛瞻。
要知道诸葛瞻是卫将军,这位子仅次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位比三公。
那可是能开府的!
就好比两个有能力的人,都是董事长的亲信,结果一个当了副总经理,另一个,跑到安保部,还只当了一个保安主管。
这中间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更奇怪的是,在刘谌原本的记忆里,这位都尉现在基本不视事,羽林事务大多归于部督李球。
这位李球,也跟着诸葛瞻死在了绵竹。
刘谌现如今既然代行都护,还是要去和这位羽林军名义上的长官统一一下思想。
他也很好奇,为什么马秉的境遇会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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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来报有人拜访的时候,马秉正在院里观鱼,左手拿着瓷盏,右手拈着饵料。
池中锦鲤纷纷聚在一起。鱼饵撒入水中,数百尾红白鲤鱼上下翻腾,水花四起如同水沸。
听说是北地王求见,马秉先是一愣,他没想到刘谌会来。
正准备派人去接,想了想,又急忙放下手里的饵盏,亲自到门口去迎。
刘谌一个人站在马车前,细细打量着这座都尉府,眉心微皱。
仅是一座大门,便极尽雕梁画栋之事。而且梁柱,用的还是少见的香樟木。
这种木材比较少见,蜀汉境内,只有霍弋下辖的南方诸郡才有。
且不说每年出产的数量少,单就从南方运到成都,费时费力,也让这樟木的价格也一直居高不下。
以马氏父子的声誉清名,为何会如此奢侈?
刘谌还在琢磨,马秉早已出现在门口。
“北地王今天怎么会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马秉笑着上前,拉过刘谌,亲自为他引路。
经过刚刚马秉观鱼的池塘,刘谌留意到地上还放着一只盛满饵料的瓷盏。
瓷是青瓷。蜀汉不产瓷器,而这青瓷,更是只有吴国的越窑才产,就连宫中都极为少见。
这老头,不简单啊!
“都尉大人,好兴致啊!”刘谌不动声色,目光却一直落在那青盏上。
马秉随着刘谌的目光望去,惭然一笑:
“自娱而已,大王见笑了。来,厅里请。”
进入会客厅,分宾主坐下,马秉倒是直接:
“大王以前很少到外臣家中啊。不知道今天所为何事?”
这倒是事实。
在诸皇子中,只有刘谌的大哥,太子刘璿有自己的部属官员。
而其他皇子,在封王之后,基本都在家里,老老实实当自己的太平王爷。
不做官,不问事。
原因也很简单,就两个字,避嫌。
所以樊建要劝刘谌,不要忘了袁谭袁尚相争的前车之鉴。
只是现在不一样,他刘谌可是有皇帝诏命的。
“都尉,我奉父亲之命代领禁军,负责成都防卫。现如今魏军将至,想来和都尉商量一下如何御敌。”
马秉捻须,原来如此。
他这几年已经很少上朝了。董允死后,更是将一应事务托付给李球,自己安心过日子。
只是这段时间消息吹得紧,透过围墙,他在家里也有所耳闻。
比如绵竹战事,又比如谯周劝降。
之前自己借口岁数大不上朝,陛下只是宽慰了几句也没了后文。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也没有让自己入宫。个中原因马秉也明白,他有这个自知之明。
如今北地王作为陛下的儿子,又是为禁军之事来的,马秉心中,暗暗下了个判断。
可惜,今天他也没去上朝,不知道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
也就不知道自己这次,竟然是猜错了。
“原本这印绶我是交由李球的,他在出征之前又还给了我。既然陛下有命,那我就把它们交给大王。”
自己只问了一句,结果马秉竟然直接从桌上拿起都尉印绶塞了过来,好像塞了个烫手的山药蛋。
刘谌懵了,什么情况啊!
见刘谌不说话,马秉抚掌微笑:
“还请大王不要辜负陛下信任,老夫在此先预祝大王,成就大功!”
太敷衍了吧!
刘谌看着强行被塞过来的银印,哭笑不得。
上午是那个樊建,如今又是这个马秉。这老头子们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那边马秉茶杯都端起来了,摆明了是要送客。
可是刘谌却不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
“羽林之前由都尉掌监,我又是刚来,不熟悉情况。还是要麻烦都尉和我一起,去巡视羽林诸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