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时间,帝都的天空仿佛被无形的乌云笼罩,夏日的天气本就沉闷,人们出门在外,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烦气躁。
而不同于市井的是,这几日朝堂之上,上至帝君下至殿前值守的禁卫之士,神情阴暗的都足以让任何人心生寒意。
左相和左帅已经接连三天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而以陈仕谋为首的军机处各位同僚,更是一改前几日的作风,戚戚然不敢言语。
仿佛前阵子争先恐后向帝君汇报新军各种动态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朝堂永远不乏八卦机灵之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都不约而同的指向了李儒罡和司马浩两人。
尤其是有人探查到这几天,左帅府内不时传来的阵阵哀泣之声,府内下人也悄摸购置了不少用作白事之物。
想到司马左帅的年龄,算不上高龄,难道是得了什么急患?这几日便要撒手人寰。
真是有些耐人寻味。
而反观左相府邸,却似乎一切如常,只不过同样闭门谢客,让人无从联想。
嗯,怕是近期要出一笔不菲的吊唁之资了。
就在不少人盘算着自己同左帅的远近,而出多钱的时候。
左相率先步入了殿堂,对着帝君恭敬执礼之后,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紧接着,被人猜测命不久矣的左帅也快步走了进来,中气十足的朝着帝君请了安,回到左侧队伍的首位,怒视着对面的李儒罡。
这就有意思了,众人纷纷小声议论起来,看来今日的朝堂之上,定然会有一出好戏上演。
“肃静,注意君前殿仪!”随殿的内官高声呵斥道,这才堵住了众人的悠悠之口。
“宣青龙军总指挥司马耀武、青龙军左军指挥使司马文上前觐见!”
内官的话音刚落,风尘仆仆的司马耀武父子二人便一前一后步入正殿,对着帝君执礼之后,便站到司马浩的后方。
“今日朝会,有事奏来,无事退朝。”内官眼见殿前人员齐全,便高声说道。
“卑职军机处陈仕谋有事启奏陛下。”
“讲。”
“是,军机处接青龙军急奏。
银河联邦于五日前,趁朱雀军玉凤、金凤两支舰队换防间歇,借道万星盟疆域,入侵我帝国边境,随后南下突袭青龙军驻地。
青龙军由司马文中将代为指挥,奋起反抗,将敌寇联邦舰队悉数驱逐出我帝国边境,并击毙敌寇霍克上将,击毁敌寇各类战舰两千七百余艘,毙敌数万。
此役,青龙军损失惨重,赤龙舰队全灭,龙巢基地自爆与敌同归于尽。据不完全统计,我军共损失各类战舰三千余艘,牺牲将士近十万人。
军机处已核查确认各项数据及战役记录,望陛下明察。”
轰~
人群之中顿时炸开了锅,众人纷纷朝着身边的人反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只有李儒罡和司马浩等人保持着沉默,没有言语。
司马耀武听闻陈仕谋的奏章有断章取义之嫌,急忙想出列补充几句,却被一旁的父亲死死的攥住了手腕不放。
“肃静!肃静!再有喧哗者,一律按殿前失仪处置!”内官高声大喊,方才将众人的议论声震慑了下去。
等到议论声逐渐平息,司马浩身后的一位武将打扮的老者自行出列,对着帝君禀报道,
“陛下,卑职有一事不明,还请陈将军明示。”
帝君看了一眼司马浩,点了点头,说道,
“讲!”
“敢问陈将军,为何如此大事,陈将军拖到今日才殿前奏报。莫不是有意拖延?
还有,为何奏报中没有提起联邦军越过边境后,朱雀军为何没有任何动作,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南下袭击友军么?”
陈仕谋心里苦啊,这还真不是自己有意拖延,可又不能将帝君的安排公之于众,只好硬着头皮回道,
“启奏陛下,卑职确实是早先收到了司马将军的奏报,只是此事着实事关重大,所以卑职便按照军机处拟定的流程,核实了各方情报无误之后,方才奏报陛下。卑职并无拖延之意。
还有王将军提及的朱雀军动向一事,军机处早先便收到过玉凤舰队和金凤舰队的调防请求。
至于为何玉凤舰队没有对入境的联邦舰队有所动作,这件事还须过问玉凤舰队指挥使李儒斗将军。
军机处已经告知李将军前来佐证,此刻想来是应该在殿外等候宣见。”
听闻陈仕谋所言,不少明白人已经听出其话语之间的问题,就是这奏章和司马耀威等人出现的时间上明显对不上。
不过看到帝君并未指责其所言虚妄,而事主司马耀武将军也为出列反对,众人便知道,这里面的水可是不浅。
于是便都开启了吃瓜模式,等着看事情接下来会如何进展。
“宣朱雀军玉凤舰队指挥使李儒斗上前觐见。”
在等待李儒斗的时间里,陈仕谋又应对了几个上前质问的将官,好在帝君一直没有发言,所以勉强算是让陈仕谋混弄了过去。
结果,众人翘首以盼的李儒斗并未出现,而是其子李济乾抱着一个乌木箱子,头缠白巾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显然这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李济乾抱着箱子,一脸悲痛的走上前,将箱子小心翼翼的放下,朝着帝君叩拜下去。
“罪臣之子李济乾,拜见帝君。”
看到眼前这一幕,连一向稳重的帝君也不禁动容,虽然隐约猜到了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不确定的开口问道,
“平身,李卿,这箱子里面的是?”
“禀报陛下,箱子中装的是我父李儒斗的头颅。”
“混账!你父子二人可知这辱没...”
“住嘴!”帝君直接出言打断正要呵斥李济乾的内官。
“你父亲这是何意?”
“陛下,我父亲李儒斗身为帝国将领,奉命戍守边关。得知联邦宵小借道入侵之后第一时间便想要率军反击,奈何玉凤舰队麾下战舰正在后方整备。
而敌寇来势汹汹,数量超我玉凤舰队数倍。
但玉凤军守土有责,仓惶之下整军备战,哪怕全军尽殁,也势必阻击敌寇于边境。
岂料敌寇未曾与我军交战,反而调转方向朝友军驶去,吾父子二人集结全军追去,奈何敌人早已经没了踪迹。
同一时间,万星盟方向又有大军集结之状,所以吾父子二人只能派出舰艇向友军示警,无法擅离。
事后,父亲得知友军遭受重创,知道自己难逃其责,无奈之下,只好自裁以谢帝恩。
父亲自裁之前,嘱咐我定要将头颅割下,赔罪于司马家。
将此事明言于陛下,万勿受联邦敌寇挑拨,致使我帝国内乱再起!
济乾苟活至今日,只为不让父亲威名不蒙冤屈,还望陛下成全。”
说罢,李济乾转头看向一旁的司马浩三人,表情痛苦的说道,
“我知道此役司马家有三位子孙壮烈牺牲,我来此之前已经同二弟说好,用我父子三人的性命,为你司马家..陪..罪..”
众目睽睽之下,李济乾口吐黑色血液,倒毙于此。
“快,来人,宣御用医师!”帝君失声喊道。
一旁的内官上前按住李济乾的脉搏,半晌后,朝着帝君摇了摇头。
此事,殿外又走进一内官,对着帝君跪拜之后,朗声说道,
“禀报陛下,李儒斗次子李济坤,在宫前自刎,死前曾言说以其命赔罪于司马家。”
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转眼间,李儒斗父子三人便尽数毙命,朝堂内的重臣不少人都感其忠贞刚烈,连连摇头惋惜。
更有不少人却看向一旁的事主司马浩三人,不知其将会如何应对。
帝君有些颓然的坐在龙椅上,麻木的转头看向李儒罡,而此时的李儒罡,也闭上了双眼,似乎是不忍心去看自己亲侄子的惨状。
“将李儒斗父子三人好生装殓,稍后交由左相厚葬吧。”帝君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
而直到此刻,帝君才算是明白当日外父口中所说的,什么是李家会给的一个‘交代’。
“司马元帅,事已至此,逝者不能复生,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老臣,无话可言,一切但凭帝君吩咐。”
“左相呢?”
“老臣谨遵帝君旨意。”
好累啊,你们这都是在逼朕做决断啊。
这帝国,还是我青玉隆的帝国么?
既然你们都如此逼朕,那朕就如你们所愿吧!
“朕意已决...”
... ... ...
帝都左帅府邸,府门前挤满了前来打探消息的各色人物,大多都是帝都权贵府门派来的官家或仆役。
随着荆棘战役事情始末的传开,以及朝堂上帝君下达的恩旨,再一次将司马家推到了勋贵舆论圈子的风口浪尖。
只是让这些惯于见风使舵的勋贵们头疼的是,谁也不知道司马家什么时候筹办三位司马小将的丧事,什么时候承恩帝君赏赐公爵之位。
因为谁也不知道正式的旨意什么时候颁布,所以也就没有人贸然上府叨扰,便只能将府中的下人派出去打探准确的消息。
有机灵一些的,还让下人们备好了两份礼物,见机行事。
同府门前人头潮涌的热闹景象不同,帅府内一片素然之景,尤其是三位小将日常所居住的别院,已经挂满了素色引魂幡,黄白之物洒满了一地。
司马文一身丧服,带着几位同样打扮的中年女子垂首跪坐于灵堂之内,时不时传来几声抽泣,和旁人安慰的话语。
灵堂之外,韩鲲指挥着仆役们进进出出,处理着各种琐碎之事,陆陆续续前来吊唁的大多是府内各院的管家、仆役和门房,还有一些从府邸偏门进来的亲朋好友。
韩安琳也从学院赶了回来,身旁跟着一个撵也撵不走的小豆子。
韩鲲虽然对女儿贸然带回来一个男同学有诸多不满,但碍于府内的情况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将两人分开,让官家领着女儿换好丧服,进入灵堂陪伴母亲。
至于小豆子,则自觉的和前来吊唁的众人站在一起,按顺序进入灵堂祭拜三位司马小将。
本来按照帝国的规矩,女子是没有资格进入灵堂为逝者守灵的,不过考虑到三位司马小将并未娶妻留有后人,前来吊唁的众人便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此情此景,无处不透着一股凄凉之意。
小豆子上前朝着三位司马小将的灵位鞠了一躬,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灵堂内的司马文和各位女眷,便匆匆退了出去。
不少人都饶有兴趣的多看了这个少年几眼,尤其是那几个经常上殿面见帝君的武将文臣。
不过小豆子并不担心会有人认出自己,毕竟朝会和私下里会见大臣的时候,自己所佩戴的帝王冠,都会隐去自己的真实容颜。
更何况现在的自己,早就已经剪去帝君标志性的长发,顶着一头清爽的毛寸。
这要还是能认出来,除非他母后亲临!
“韩大人、韩大人,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的凤撵稍后就到。老爷和少爷已经至府前等候,让我喊着您和文少爷一齐过去!”
听到司马府管家的话语,小豆子的脸上写满了‘卧槽’两个字。
... ... ...
太后娘娘来的匆忙,走的也十分匆忙。看似像是走了一个过场,但知道些许内幕的人都明白,这代表了帝国皇家对司马家的重视程度。
而众人所不知道的是,太后娘娘走的时候,凤撵队伍里却多了一个瘦弱无奈的身影...
... ... ...
“父亲,这件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他青家人是把我司马家都当傻子么?”
司马浩面对儿子的质问,并没有直接回答,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情让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有些心力憔悴。
“这些说起来,其实都是为父当年犯下的错。怪不得别人。”
“父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浩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梁上的沉木,喃喃的说道,
“威儿啊,你还记得每当文儿兄弟几个出生的时候,老夫让你兄弟二人将他们的胎盘都埋到庭院里的那颗大榕树下面么?”
不明白父亲为何提起这种陈年旧事,司马耀威还是如实回道,
“记得,父亲说过,把孩子的胎盘埋在树下,孩子就能跟树一样,长得越发壮实。”
“呵呵,其实老夫心里真正的想法,是希望司马家的子孙,待我百年之后,对待咱们帝国。能像这胎盘一样,给大树源源不断的输送着营养。
国家国家,先国后家。”
“父亲。”听到父亲的说法,司马耀威心里不由动容。
“老夫是个很自私的人,眼里只有帝国,还教导你们学老夫一样,眼里也只有帝国。”
司马浩盯着房梁一动不动,两行浊泪却沿着脸颊流淌了下来。
“帝君没有错,李儒罡那个老狗也没有错,错的是老夫啊,是老夫啊!”
“父亲,您这又是何意,孩儿们从来不觉得父亲有何过错。”
“老夫何曾不晓得忠臣自古忧圣明的道理,只是没想到,老夫一生追求的忠名,却连累了你们这些子孙。忠儿他们的死,是老夫一手造成的啊!”
言说至此,司马浩已经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看到老父亲如此,司马耀威也终于忍不住让眼泪流了出来,不过却不是伤感的泪水,而是饱含着愤怒的泪水。
“父亲,我司马家何错之有?忠于帝国何错之有?难道我司马家要和邵济兄一般,满门尽殁,才能让他们满意么?
是我司马家想要把持着军权不放么?没有司马家,他青玉隆凭什么稳坐大宝?没有司马家,他李家能守得住帝国东境么?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夫老了,也厌倦了。以后的事情,你们兄弟商量着办吧。不要再被老夫的执念所牵累了。”
“父亲!”
... ... ...
“父亲。”李济生将父亲面前的茶盏斟满茶水后,朝着闭目养神的李儒罡轻轻唤道,
“叔父和两位堂弟的后事已经着人去办理了,按祠堂的规矩,三日后出殡。
叔父的家业由长孙清田继承。按照叔父的遗嘱,几位堂弟补缺的流程已经上报军机处,估计下个月初就能赴任。玉凤舰队那边有两位哥哥照看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如此安排,父亲可还满意?”
“嗯,就按你说的办。”李儒罡微微睁开眼睛,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继续吩咐道,
“财政部空出来的副部一职,让清田补上吧,和原定的拓家家主打声招呼,等到军机处的空缺定下来之后,我再帮他补上。”
“是。”
看到李济生并未着急离去,李儒罡开口问道,
“还有什么事?”
“父亲,坊间相传,此次青龙军惨败,是背后遭了李家的算计,是否让李辛安排人去辟辟谣?”
“莫要理会他们。”
“好的。孩儿还有一事不明,还请父亲赐教。”
“说罢,难得能有你看不明白的事情。”
“这次帝君提出的新政,真的不是父亲在后面出谋划策么?”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