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盛执意将自己在醉仙楼订的百仙陈酿分出一半转赠戕臣,戕臣假意推辞一番便开心收下。
对于李清盛的慷慨大方,戕臣始终抱着三分怀疑的态度,但思量自己全身上下并无对方可谋算之物,便放下防备尝试着结交一番。
而李清盛这边,自小便喜好这杯中之物,平生难寻与其海量相当的酒友。
今日看戕臣独饮两樽意犹未尽的样子,便有意结交,谁知自报家门后对方仍以平常人对待自己,不似那些平日里阿谀奉承之徒,更是对戕臣颇为欣赏。
二人各怀心思,将壶中之酒饮罢之后,又要了两樽云浮香,一直喝到日暮沉沉,方才依依不舍,约定好明日相聚时间,便彼此告别离去。
李清盛迈着摇晃的步伐,刚走过醉仙楼的拐角处,便被四五个青衫短襟打扮的人迎面拦住,轻车熟路的将其塞入路边停靠的悬浮车上,绝尘而去。
悬浮车一路向西驶出都城范围却仍未减速,直到翻过一座小小的山头后,穿过几道林间设置的岗哨亭子,径直驶入一处隐没在山林间的庞大庭院。
庭院中青松翠柏环绕着假山怪石,楼亭阁榭错落有致的分布在湖水之上,偌大的前庭遍布清幽秀丽之花草,若隐若现的青石小路曲径通幽。
各处安置的星月石散发出朦胧的光亮,将整个庭院点缀的犹如仙境一般。
主屋正厅前,早有一排眉目清秀的侍女在此等候。
悬浮车刚刚停稳,便纷纷上前将车中的李清盛搀扶而下。醒酒汤、热毛巾纷纷递至,好不热闹。
李清盛此时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任由众人摆布,早已习以为常的样子。
不多时,众人便将李清盛身上的酒气一扫而空。
这时,正厅大门由内至外打开,一贵妇从内缓缓走出,看到李清盛的样子,微微皱眉,出声轻斥道,
“盛儿,你这又是喝了多少,让你父亲看到不责骂你才怪。”
“清盛见过母亲,父亲要骂便骂,我听着便是。”
“说甚浑话!你父亲终是为了你好,只不过看不惯你自降身份去和那些市井之徒厮混。
多和那些勋贵子弟亲近亲近,对你将来入朝为官也是有颇多益处的。你,唉~”
“母亲教训的是,孩儿这就回房自省。”
“你大父还有你大伯二伯来了,和你父亲在风雨轩那边议事,你自去请安吧。”
言罢,贵妇也不再看李清盛一眼,转身离去。
此处别院,是帝国左丞相李儒罡封相前购置的一处地产。帝都事变之时,叛军将左丞相府付之一炬,虽然后来原样重建,却使得李儒罡对狡兔三窟的道理深有体会。
除去李家长子李济书、次子李济广执掌朱雀军不常在家,幺子李济生随自己在朝为官侍候左右居住在相府,李氏几房夫人和其他嫡系旁系子弟尚未从官从军者,均安排在这别院居住。
帝都事变后在帝君默认下,庭院里三层外三层均设置重型防卫岗哨,院内挖掘了通道连接着湖水下面的升降发射台。一旦遇袭,众人能够在最短时间内通过发射台停留的运输舰进行逃生。
李氏一族起源于帝都星系内的德河行星,自先祖李俊广立下战功授勋上将之后,德河李氏才慢慢在帝都开枝散叶,至今德河李氏已出过三十余位将官。
逆太子时期,李儒罡执掌的朱雀舰队作为太子的直属舰队,李氏一族的力量也为逆太子所用,灭杀了同逆太子对立的臧氏一族。
后来,逆太子被先帝和青志恒所刺杀,李儒罡在三女,也就是当今太后的力保下,以全族转投先帝门下,并主动辞去军职为代价换得布衣身份归乡务农。
直到先帝崩殂,在李儒罡的暗中谋划和司马家的支持下,成功灭杀逆太子遗孤和九个皇子,将少年帝君也就是自己的外孙送上帝君宝座。
帝君登基后,便起复李儒罡为吏部尚书,没过几年又升为左丞相,执掌帝国政务之事。
在帝都事变之前,可谓满朝皆是李家的门生故吏,国人皆暗称其为宰相帝君。
风雨轩,是建在内湖上的一座听风观雨大型建筑,轩内设有会客厅、书房和起居室。得益于四周增建的防窥探系统,风雨轩便成为李儒罡在别院里的下榻首选之地。
平时都会由族内子弟负责风雨轩的打扫和日常维护,只是今日偌大的风雨轩除了李儒罡父子四人,连随侍之人都需在岸边等候,不得入内。
李清盛的父亲李济生今年三十多岁,消瘦的脸庞衬托着一丝疲惫,看上去比自家两个哥哥还略显苍老,此时正半跪在李儒罡的桌旁,帮父亲添置酒菜。
李儒罡半倚着禅椅,用手不断的摩挲光秃的头顶,表情严肃的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长子李济书和次子李济广。
平时处理帝国事务尚且游刃有余的左相,如今面对两个儿子带回来的消息,却是有些左右为难。
伴随着李儒罡的沉默,风雨轩里的空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李济书兄弟在帝国军队里也是刀口舔血般的人物,但面对自己的父亲,此时却更像是被狐狸盯上的田鼠,只有瑟瑟发抖的份。
“父亲,菜要趁热吃,凉了便会伤胃。”
三子李济生出声打破了此间沉默,更是将父亲下意识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一扫而空,使得兄长二人不禁向其投来感谢的目光。
听着幺儿意有所指的话语,李儒罡心里有了主意,便招呼着三个儿子一同入席,边吃边说,
“济书,最近青龙舰队那边有什么动静?”
“前阵子司马家的青龙、赤龙两个舰队曾向边境聚拢,但是半日功夫便撤了回来。
儿臣安插在那边的眼线说是司马扬武的小儿子俘虏了一艘联邦的战舰。
耀威和扬武担心幼子有失,方才私自调动的舰队。
此事儿臣已命人以朱雀军的名义向青龙、赤龙发电询问是否需要助阵,未向军机处通报他二人擅自离开防区的事情。”
“嗯,这件事你处理的不错,要让司马家的人知道,我李家不是那种爱管别人闲事的人。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咱们和万星盟之间的买卖他们便不会插手。
稍后你再给司马家两兄弟送点礼品过去,挑一些年轻人喜欢的,就当是恭贺他家子弟戎马平安了。”
“是,父亲。”
李儒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中的白玉酒杯尚未放下,三子济生便双手接过,又给父亲斟满一杯。
“济广啊,你最近又惹了什么祸事,是为父说出来呢,还是你自己坦白?”
听到此话,李济广顿时吓得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急忙丢下手中碗筷,绕过矮几跪在父亲面前。
“父亲,孩儿在舰队里心仪一女子,只是现在她刚有了身孕,不知是男是女,所以尚未想好如何告知父亲。”
“混账,此事你想等到人尽皆知方才告知吾么?
你可还记得你是有妻有室之人,你让为父如何面对你的岳丈?真是岂有此理!”
说罢,李儒罡随手抓起桌上的餐盘,对着李济广便掷了过去。
“父亲,何必发那么大的脾气。二哥不是那种贪恋女色之人,只是二哥和嫂嫂这么多年,一直膝下无子,嫂嫂娘家又是咱们李家的政治盟友,二哥此举也是无奈而为之。”
“父亲,孩儿就是这个意思,和老三说的一模一样。不信您可以问问大哥。”
李济书无奈的看了弟弟一眼,心想好好地把自己扯进来干什么。
“正是如此,父亲,此女子孩儿已经让济广摸清其家世,是个小户人家出身的清白姑娘。
现在济广已经找个由头将此女子调离舰队,在边境可居住的行星上进行休养。”
李济书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身边安排的都是信得过的手下。”
李儒罡看着不争气的次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也起了怜悯之心。叹了口气,方才开口说道,
“行了,老二,为父也知道你不容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让青志恒这么一闹,现在想扳倒咱们李家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孩子生下来之后,你便交由老三去和茹儿说。至于那女子,生育后安排个事故,让她消失吧。”
看到父亲三言两语便要了那女子性命,李济广心里一颤。
但仍想争辩一二,却看到老三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便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李儒罡装作未看见两个儿子的眼神交流,夹了一口烧鸡在口中咀嚼着,看着老大问道,
“之前说的事情,你们兄弟三个人商量着来吧。但是要记住,事情但凡不做,做就要做绝!”
“是,父亲。”
就在父子四人继续用餐时,有人通报李清盛过来请安。李儒罡一听说李清盛回来了,菜也顾不上吃了,赤脚便向入口处跑去。
兄弟三人看到此景,不禁相视一笑。
片刻之后,门口处便传来了李清盛的请安声和李儒罡的大笑声。
随后祖孙二人便携手走了进来,李清盛先是将祖父搀扶到主位坐下,随后分别按顺序给几人请了安。
看到父亲将大哥二哥晾在一边,反而是对着儿子嘘寒问暖,李济生便开口说道,
“父亲,莫要宠坏了清盛,这孩子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总是偷跑出去喝到醉醺醺的回来。”
“诶~清盛还小,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关在笼子里的鸟那就是个宠物。
清盛可是咱李家的雄鹰,你把他拴在这里作甚?平时多安排些人照看着便是。”
“大父所言极是,大伯家的哥哥们在盛儿这个岁数都已经娶妻生子了,父亲却还将我当做幼童般看待。
平时管教甚严,盛儿有时候出去喝酒结交朋友都战战兢兢的。”
“你个臭小子,为父平时给你介绍的勋贵子弟不见你怎么上心结交,反而认识些市井鸡鸣狗盗之徒,对你以后能有甚用处?”
“鸡鸣狗盗之徒又如何?盛儿便想学做孟尝君一般的人物,坐下食客三千人,好不自在!”
“你,混账东西!”
李济生此刻也顾不上父亲和俩个哥哥还在席间,被儿子气的吹胡子瞪眼,全然没了刚才的沉稳。
“怎么跟盛儿说话的!
盛儿想做孟尝君又如何,你爹我不说食客三千,千百人总是有的。
好你个老三,你骂盛儿混账,不就是变相骂老子连混账都不如么。真是岂有此理!”
看到父亲发火,儿子偷笑,才知道自己被亲儿子绕了进去。于是一边认错,一边向大哥二哥递过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不曾料到,两位大哥一个仰头望明月,一个低头看指尖,对自己的求救无动于衷,真是不讲兄弟义气!
隔代亲隔代亲,哪怕是权倾朝野的左相也不能免俗,只不过尚有些事情还未曾交代,所以李儒罡问了李清盛几句近日功课如何?可有心仪的女子等几个无关痛痒的事情,便让孙儿退下休息去了。
... ... ...
唤来下人将餐食撤下,换上茶点后,李儒罡背对着兄弟三人,望着天上挂着的一轮明月,徐徐说道,
“帝都经过青志恒这么一闹,依附咱们李家的几股势力几乎被横扫一空。
好在这些趋炎附势之徒从来都是走了又来,咱们也没什么损失。不过这次提拔的官员,有两个人老三你要留意下。”
“是韩鲲和陆启明么?”
“正是。韩鲲执掌着军队下层军官的升迁和调任,虽然不是很重要的位置,但是他背后有司马家,又赶上这次帝国舰队扩军,要提防别人往咱们朱雀舰队安插钉子。
陆启明执掌天机处,其上官殁于叛军之手,提拔他的文书吏部已经呈递上去了。
此人没什么志向又属于中立派,但天机处不能脱离咱们的掌控,务必要将此人拉入我方阵营。”
“这个陆启明,平时都是独来独往,跟咱们的人未曾有过交集。
其子陆戕臣,听说在学院和司马家的司马廉走的很近。”说到这里,李济生微微一笑,
“说来也巧,方才下人来报,说是盛儿今天在醉仙楼饮酒,恰巧就碰见这个陆戕臣,两人拼桌共饮,相谈甚欢。不如稍后让盛儿与其多亲近亲近。”
“一些小孩子能成什么事情,你还是多放一些心思在陆启明身上。
如果实在招揽不来,便从天机处再培养一人,取而代之便罢。”
“是。”
“最近总感觉这风向,有点吹的不太平。
许是我多虑了吧。咱们李家走到现在,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待我百年后,你们兄弟三人互相扶持,还能守得住咱们李家。
可是你看看盛儿这一代,男丁稀薄,远不如司马浩那个无耻老畜生。
你们啊,平日里也多在自家发妻身上努努力,管他男孩女孩,主枝繁茂了,咱们李家这颗大树才能常青。
老大老二现在要守好朱雀舰队,那是咱们李家的根本,老三多留意下李氏旁支的子弟,有优秀的就大力培养,将来辅佐盛儿兄弟几个,也是好的嘛。
哎,可怜老夫这般年纪,还要为你们几个操心。”
兄弟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话实在是不好接。只能对着李儒罡消瘦的背影,齐齐跪拜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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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回到住处的李清盛,从身边侍卫手中接过关于戕臣的资料,边走边细读起来。
在看到后者在学院的各种‘丰功伟绩’之后,对戕臣的兴趣越发浓郁起来。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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