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元大喊一声国粹,像小鱼般滑入了温泉里面,只露出半颗圆圆的小脑袋在水面,双眸湿漉漉地看着孙彻,满是谴责,就像某种容易受惊的小动物。
孙彻只看了一眼,就飞快移开了目光,道:“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是追云……追云看到茂茂独自一驴在野外晃,把茂茂带到了我面前,我看到你挂在茂茂身上的东西,却没看到你人,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
从前在军营里面,和大家一起冲澡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孙彻从未如此不知所措过,或许是因为小郎君喜欢男子?
孙彻连忙闭眼,脑中却不由自主浮现起他刚才看到的画面。
纤细的颈项微微舒展,像白鹤般优雅,漂亮玲珑的锁骨,以及极其单薄的肩膀……还有肩膀那雪一般剔透莹润的肤色……
奇怪,他明明立刻就移开了视线,这些为何还记得这么清楚?
“咕噜噜(我没事)……”
“……”
“咕噜噜噜(我真的没事)……”
“……”
“咕噜噜噜(公子你别担心。)……”
孙彻心底那一点别扭莫名消失了,还有点想笑。
“你要不,还是把脑袋伸出来说吧?”
魏元元不得不把脑袋伸出水面,尴尬道:“我没事,只是想洗个澡而已。”
“没事就好,你慢慢洗……”
孙彻轻咳一声,走之前还不忘将茂茂和追云也一并拉走。
茂茂不乐意,孙彻还轻哼了两声。
“乖,回头给你豆子吃。”
不知道是不是魏元元的错觉,公子的声音似乎格外低沉和性感,好听得她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魏元元:“……”
啧,都有点酸了呢。
孙彻一走,魏元元也不敢多逗留,连忙起身穿好了衣服,但头发是还是湿的,她随便揪了揪,干脆让它披在脑后得了。
魏元元哼着小调走出树林,走到一半,突然发现了一棵野生的桂花树,恰逢秋天,满树都是沁人心脾的香气。
魏元元高兴极了,上前摘了不少桂花兜在怀里,脑海中已经浮现了各种桂花吃食。
什么桂花糕、桂花糯米酒、桂花藕等等等等,越想越是心动,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等魏元元跨出树林,发现公子牵着高头骏马和自家小毛驴在落日之下……
暖暖的余光洒满他的衣摆,仿佛给他镀了一层金光。
五官精致俊美,身型挺拔英武,仿若扶摇玉台上的谪仙,特别是那侧脸的轮廓,鸦羽一般长而浓密的长睫……他一个抬眸,都能让魏元元直呼受不了。
我的老天鹅啊,老板这么帅,她还怎么在上班时摸鱼啊?
“洗完了?”
“嗯。”
“头发怎么不擦干?”
“没事,我们回去吧。”
魏元元说着就想翻身上驴,被孙彻轻轻拉住了缰绳。
他坚持道:“湿发吹风会头疼,走回去吧,慢慢晾干。”
“哦。”
魏元元心想有道理,正准备下驴,孙彻已牵住了茂茂的缰绳,慢悠悠往回走。
魏元元人傻了,“公……公子……你你你……”
她这是何德何能?
竟然让公子给她牵驴?
她爹如果知道了,估计能从坟里爬出来给她一记爆栗。
“坐好,刚沐浴完,又想一身汗?”
“也不想,只是这样于礼不合……”
“这里有没有别人,哪来的什么礼不礼的,乖乖坐着。”
魏元元感觉耳朵有些发麻,感觉公子把她和茂茂当成一样的存在了呢。
但算了,老板愿意替她开车,那她就乖乖坐着咯。
“哦,谢谢公子。”
“不用。”
……
“哒哒哒哒……”
蹄声清脆有序,像山间的一首童曲,悠扬悦耳。
而孙彻挺拔的身影随着太阳逐渐西斜,被慢慢拉长再拉长,像一道虹般,投映在魏元元身上。
他的长发是一丝不苟束起的,和魏元元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像是天上的月亮,一个像是地上的小草。
魏元元眨眨眼,突然有些想使坏。
她嘴角扬了起来,笑道:“公子你听过小毛驴吗?”
“嗯?”
“一首歌,哦,一首曲子,我唱给你听啊。”
“好。”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的哗啦啦啦啦我绊了一身泥……”
说着,魏元元突然将揣在怀中的桂花朝孙彻洒了出去。
一瞬间,黄金桂像是取代了漫天的夕阳,落了孙彻满怀。
轻盈的、幽香的、可爱的……
他错愕回眸,对上的却是魏元元欢快大笑的脸。
“公子,您身上也有一身泥呢,哈哈哈,花泥!香不香?”
孙彻无奈摇摇头,想将身上的“花泥”拂下,又鬼使神差般攥住了几朵。
这小小的花朵落入掌心,竟突然有了重量。
他笑着摇摇头,道:“莫要顽皮了,否则便要赶不上晚膳了。”
鱼已经晒好了,明日就要起程返回柳叶县,所以今夜孙彻特意安排了晚宴,命人从附近村民手中买了许多羊,大有“犒赏三军”的意思。
好不容易有顿“大餐”,魏元元当然不想错过。
“公子我不闹了,我们快点回吧!”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孙彻发现自己心情也跟着一起愉悦起来。
“好。”
……
孙彻牵着毛驴带魏元元回来并未“遮掩”,这个消息更快就传遍了整个军营,所有人的心情都十分复杂和震惊。
因孙彻身份高贵,一般的士兵们都不敢非议他,但陈千户他们却没管这么多,特别是陈千户,几乎是当着祁文蕤的面便破口大骂。
“听说他们二人不仅衣冠不整,那魏勋甚至连路都走不了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二人竟行这般苟合之事,简直令人发指!”
“那魏勋也是个极为不要脸的,堂堂七尺男子汉,竟然甘愿伏于男子身下!我呸!”
“若是魏百户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这种不知廉耻的兔儿爷,一定恨不得当场掐死他!”
陈千户骂得十分难听,显然并不将祁文蕤当外人了,丝毫没发现祁文蕤垂下的眼中,那种深邃的、幽暗的神情。
“恬不知耻、男娼男盗、祸国殃民!这魏勋真是该死!衣冠禽兽、骄奢淫靡、色欲熏心,这孙彻也不是个好东西!”
祁文蕤沉默片刻,道:“千户,慎言。”
陈千户微微一僵,清了清喉咙:“一时过于气愤了,差点没注意分寸。”
“千户,是时候去大宴了。”
“不去,就说本千户病了,要静养。”
“是。”
祁文蕤恭敬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却被陈千户喊住:“文蕤,本千户十分看好你,好好干,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该知道。”
“文蕤明白。”
“嗯,下去吧。”
“是。”
祁文蕤出了军帐,深呼吸一口气,抬脚走向主帐的方向,入夜便凉了,每走一步都能吸入旷野的寒气,一如侵入肺腑,带来刺骨的冷意。
而这股冷意,在看到主帐篝火旁的少年时,彻底爆发。
那跳跃的、明艳的篝火,勾勒出了少年漂亮的眉眼,让人忽略了她的肤色,宛若在火焰旁诞生的活泼的灵。
只是……
她披下的长发,还有那惬意慵懒的姿态,无不是说明……方才的流言都是真的。
她真的和孙彻……
祁文蕤的拳头不自觉攥紧,指甲嵌入掌心,鲜血淌出了也感觉不到疼痛。
他迈步向前,目光不错须臾盯着魏元元。
魏元元感觉身后有些异样,飞快回头才发现是祁文蕤这个大冤种,不悦道:“看什么看?”
祁文蕤咬牙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自甘下……下……”
满腔愤怒,可他发现,那个“贱”字,他始终无法对她说出口。
魏元元:“???”
这么做?下什么?
魏元元现在看祁文蕤就是一百个不顺眼,当即冷嘲道:“做什么关你什么事?老子乐意,你个下头男管这么多作甚?”
祁文蕤听她没否认,心脏不由得一痛,似乎隐隐还能听到皮肉绽裂的声音。
“你……”
“你什么你?没事就滚远点,看到你老子眼疼。”
祁文蕤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突然上前想拉住她的手,将她从这里带走。
走,走得越远越好。
但刚往前一步,一柄长剑就横在了二人之间,持剑人神情冰冷,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垂眸温柔看着正在烤火的少年。
“小郎君,可是怎么了?”
魏元元立刻站起来躲到孙彻身边,对祁文蕤蹙眉以表厌恶,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怕是脑子不正常。”
“来人,送他回去陈千户那边,请陈千户看好自己的人。”
王铁牛立刻上前,皮笑肉不笑道:“祁大郎君,请吧。”
冲动只在一瞬间,祁文蕤很快冷静了下来,道:“回禀公子,下是来传话的,陈千户身体不适,晚上的晚宴就不参加了。”
“嗯。”
“下告辞。”
“等等。”孙彻总算垂眸看了他一眼,“魏小郎君是本公子的左臂右膀,身份尊贵,今日念在你和小郎君是旧识的份上,就不追究了,日后不得召见,不得打扰小郎君的清净。”
“……”祁文蕤紧咬牙关,沉默许久后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是,下领命。”
祁文蕤急步离开,魏元元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小声骂道:“真晦气。”
孙彻轻笑:“羊腿烤好了,可要试试?”
一听有吃的,魏元元亟不可待:“要要要!”
“走吧,在闻罗那边。”
突然想起什么,魏元元回头道,“陈千户病了,您要不要去看看啊?”
“不必,他今日下午还生龙活虎。”
“无论他是不是生龙活虎,公子您这礼贤下士的名声可比能坏了。”
魏元元的意思不是让公子低头,而是魏元元总觉得陈千户这个人奇奇怪怪的,需要多注意些。
再说,公子说了将来要回邺城,自然需要维护他的名声。
孙彻惊讶地看着魏元元,半晌笑道:“小郎君倒像是长大了般。”
魏元元咬牙:“我又不是傻子。”
以前不说这些,是轮不到她插嘴。
但现在公子把她当自己人,在公子离开柳叶县之前,她也会“秉公尽责”的。
孙彻心情颇为愉悦,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嗯,听小郎君的,那小郎君先过去,我随后道。”
“好!”
魏元元像只小馋猫,抛弃自家公子飞快到了闻罗等人身边,大家都在,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看到魏元元后,几人热情更为高涨。
“小郎君来了,快坐,尝尝我的手艺。”
闻罗把烤得焦香、滋滋冒油的羊肋条撕了一条给魏元元,她双手接过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烫得呲牙咧嘴也舍不得反手,闻罗看了哈哈大笑,伸手将手中的牛皮水壶递给她。
“来,喝一口,缓缓!”
军中那些流言蜚语,闻罗他们是知道的,但他们更知道公子重视小郎君是小郎君她值得重视,才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
什么以色待人,他们公子眼光能有这么差吗?
从前在邺城,多少投怀送抱的如花似玉少年人,男男女女都有,他们公子俩你眼睛都不眨一下。
公子对魏小郎君,那纯粹是欣赏!
恰好他们也非常喜爱这个爽朗、大气又狡黠聪慧的小孩,也愿对她好。
魏元元不疑有他,接过水壶大灌了一口,然后双眸圆瞪,愣是硬着脖子把“水”喝了下去。
“好辣!好辣!”
闻罗大笑道:“当然辣,这可是我从老乡手里兑换来的刀子烧,可是好酒呢,寻常人我可舍不得给,来,你再喝一口!”
魏元元哭笑不得:“闻哥,我不能喝酒呢。”
闻罗大手狠狠拍了拍魏元元你的肩膀,“再喝一口,你这头发还润着呢,是掉到水里了吗?多喝口酒,明天就不会头疼了。”
魏元元可是个小气鬼,不愿意把自己的秘密温泉和众人分享,便道:“不是这几天臭了吗?随便找地方洗了个澡。”
“湖水寒凉,多喝两口。”
“好,多谢闻哥!”
魏元元深吸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
喝!
上辈子她也是个半斤白酒的海量,难道还怕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