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斗词那夜后,赵雨儿便同白奉眠越发亲密,虽非日日相聚,可他来时却总给她带些小礼。
“给你的,戴上我瞧瞧可好?”白奉眠将一根碧绿簪子放在赵雨儿手中,笑道。
“你怎又带东西来?”赵雨儿笑颜如花,满心欢喜地坐在梳妆镜前,将那簪子插在一头乌发之中。
赵雨儿笑着转过头来,问道:“你瞧瞧好不好看?”
她今日穿了件素白纱衣,略施淡妆,不再复以往的妖艳妩媚,却有了几分小家碧玉的恬美,那根做工精巧的碧绿簪子隐在一头乌发中,平添几分素雅,惹人怜爱。
白奉眠笑道:“好看。”
赵雨儿也笑道:“你的眼光可真是好。”说罢她从梳妆台下柜子处取出一件物什,也放在他手中。
白奉眠一看,却是一条白色手帕,上边绣着一个人,白衣翩翩,潇洒爽朗,却不是白奉眠是谁?手帕旁还题着首词:闲登雅楼衣翩跹……
赵雨儿道:“这是给你的,瞧我绣的好不好看?”
白奉眠轻轻摩挲着手中丝帕,只觉针脚绵密,心中大动。
白奉眠抬头,便撞上了赵雨儿的笑颜。
“喜不喜欢?”赵雨儿笑问道。
白奉眠点点头,口中却道:“雨儿。”
“嗯?”
“你可有将我的名字告知他人么?”
“没有!”赵雨儿立刻急道:“你上次同我说过这事,我便谁也没告诉,就是楼主问起,我也只说不知!”
“好。”白奉眠也笑了起来。
“嗯?”
“那我就有法子,”白奉眠道,“救你出去。”
赵雨儿听了这话却沉默下来,脑海中忽而响起了许多声音,许多画面。
那股恶心到骨子里的杀气,那楼里不听话姑娘的哀嚎,还有那暗无天日、不知昼夜为何物的囚禁……
他不会放我走的。赵雨儿心底忽然冒出了这句话,顿时打了个寒颤。
白奉眠双眼微眯,思绪却回到了今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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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让你来寻我的?”
陆远听到这个问题时,又愣了一下。
“你不可能一开始便想到寻我帮忙。”白奉眠道,“你凭什么以为,我能帮你把那二成关税说回来?”
“因为……”陆远给他问的一时语塞,不由得结结巴巴起来。
“因为有人告诉你,”白奉眠笑着喝了杯茶,顺着陆远的话接了下去,“想解决这事,就得来寻我,对否?”
陆远尴尬笑笑,也举起一杯茶喝了起来,面色却已然不自然,“小哥说的哪里话……并无此事……”
“是杨浩东?”白奉眠突然道,“还是蒲林龇?”
“扑!”陆远口中茶水差点喷出。
“看来是后者了。”白奉眠笑道。
陆远连连道歉,急忙寻来手帕擦拭,问道:“你怎知晓?”
白奉眠不答,只默默饮茶。
“无怪乎楼主会荐你。”陆远擦拭干净嘴角,苦笑道,“你果真这般厉害。”
陆远又问道:“那你可还愿帮我?”
白奉眠轻轻点头。
陆远大动,当即便将细节尽数告知白奉眠。
三日后,惊海帮要来蓬江进一批大货,帮主也会亲临蓬江,趁着此时,白奉眠便带着官家令牌上门商谈。
白奉眠却突然提起了另一个法子,将其说与陆远听时,他却甚是踌躇,犹豫再三,终于答应下来。
二人将一应细节尽数谈好,待结束时,已然日近晌午。于是二人走出后屋,又从后屋返回了主屋。
二人刚从后门踏入,便听得阿三与同济和尚二人犹自吵闹个不休。
“五百两银子定是我的!不是我将他带过来的?你这秃驴莫要在这胡搅蛮缠!”阿三道。
“今早可是我先来的!你怎连先来后到这般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同济和尚嚷道。
陆远看着眼前二人,颇觉头疼,看着白奉眠道:“这该如何是好?”
白奉眠却笑道:“无妨,银子给我便是,反正我不来,他俩谁抓得到我么?”
阿三二人立时不吵了,俱都回过头来呆呆看了白奉眠半晌。
阿三心下喜道:好啊好啊!这小子的可不就是我的么?于是假装大方说道:“既然如此,五百两便给你好了!”
同济歪着脑袋想了半晌,却也难得点点头道:“嗯,是这个理。那便给你好了。”
阿三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同他争了一个上午五百两的死秃驴,怎的突然改口,说不要便不要了?亏他废了一早上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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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三和白奉眠正一脸惊异,瞧着同济和尚的奇怪动作。
三人已然坐在一家酒铺之中,桌上放着三壶黄酒。
阿三同白奉眠已然倒完了酒,两杯下肚,却瞧见同济和尚双目紧闭,双手合十,正对着身前的酒壶念念有词:
“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啰罚曳、数怛那怛写……”
阿三不敢打断这神圣仪式,转头向白奉眠问道:“这和尚在干嘛?莫非在练哪一门高深功法?”
白奉眠眯了眯眼,“闻所未闻。这和尚莫非大有来头?”
二人直直听得同济和尚念了好一会:
“烁皤啰夜娑婆诃、唵悉殿都、漫多啰、跋陀耶、娑婆诃。”
同济和尚合十的双手直直举过头顶,又念道一声“阿弥陀佛”,随即睁开了眼,这才一脸严肃地端起身前酒壶,为自己满上了一杯酒。
同居和尚撅起小嘴,将那杯黄酒慢慢凑近嘴唇,吸溜了小小一口,面上顿露幸福神色。
“啊——”同济和尚舒服地叹出声来,一睁眼,便瞧见白奉眠与阿三二人正对着自己刮目相看。
“小子,你可曾瞧出端倪?可是什么高深功法?”阿三问道。
“不知,可你瞧他方才这声惊叹,内气充沛,神清气爽,定是一门了不起的功法!”白奉眠啧啧赞叹道。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阿三赞道。
“海水不可斗量!”白奉眠也赞叹道。
同济瞧这二人无知模样,不由得出声解释道:“我这并非是修炼什么功法,乃是敬酒。”
“敬酒?”阿三奇道。
“不错,酒亦为生灵,我方才乃是诵经感恩于它。”
白奉眠同阿三对视一眼,齐齐笑出声来。
阿三只觉眼前这和尚当真奇哉怪也。先前在那永安堂与他争了一上午的五百两,哪知一听白奉眠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再也不抢了。
白奉眠也觉这眼前和尚当真有趣,喝酒吃肉不说,饮酒前竟还有这般奇特的规矩,可喝起酒来却好似小孩一般,一丝一丝轻轻抿起,当真可爱。
白奉眠将陆远之事同阿三说了,同济和尚也不搭话,只犹自犹如小孩一般喝酒。
阿三听后也不喝酒了,眉头皱起,道:“想不到咱们蓬江这位知府大人这三年来竟这般不容易。”
白奉眠点了点头,道:“陆大人这回算是拼了,他说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二成关税说回。”
“你打算如何做?”阿三问。
“细盐。”白奉眠答。
望着阿三的不解神色,白奉眠解释道:“我打算用蓬江城内的冶盐权与惊海帮交换。”
“什么?你疯了?”阿三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并无他人听得他们说话,方才惊道,“私自冶盐乃是死罪!你让陆远这么做?是要杀头的!”
“我不是说直接将冶盐权交予他们。”白奉眠道,“我会让陆远更改官府授权的冶盐作坊,改到惊海帮的作坊去。这样他们便只有代理权,并不算私自冶盐。”
“盐可是一笔大收入,你用它来换两成关税?怕是不值当吧?”
“所以我不换关税。”白奉眠笑道,“我要惊海帮全面降低码头关税,吸引来往水商来蓬江经商,只要关税一降,以蓬江的条件,再以陆远的能力,不出半年便能发展的有模有样。”
阿三汗颜,“你这是让陆大人的荷包来换这半年的政绩斐然?”
“不错,”白奉眠答道,“他所求,皆是为此。”
“他同意了?”
“我同他讲,他思虑良久,终是应了。”
“真不知是你疯了,还是他疯了。”阿三扶额道,“三日后我与你同去。”
“你?”白奉眠挑眉道,“你去干嘛?”
“凑凑热闹。反正闲来无事。”
“啊——”同济和尚又长长的叹了一声。
白奉眠与阿三相视一眼,皆不由自主地笑了。
阿三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藏在心底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帮他。”
白奉眠愣愣出了会神,道:“这样的官……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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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玉楼势力广布,在这附近一带是声名显赫的。楼里更是高手如云,若想让惊海帮同之前一样让出二成关税,蒲林眦若是出言,那是再好不过。
可他愿不愿去只管表态便是,何必让那陆远来寻我?
终于,他疑我了。
他是想借惊海帮之手,试探我。
身份、武功、言辞、胆量、眼界……
不得不说,陆远这个麻烦确实能将一个人看到极致。
蒲林眦让他来寻我,既能卖个人情给那陆远,又可试探我的深浅。而陆远作为回报,则会向他回禀我的一举一动。
好聪明的男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两个麻烦。
白奉眠眯起了眼,看来去完这惊海帮后,需快些将雨儿接出来。
更有可能,这远远并非试探这么简单。
同济和尚喝的醉醺醺的,已然开始胡言乱语,捧着酒壶喊道,“阿黄啊,我喝了你,你可切莫怪我——嗝——我再念一遍大悲咒超度你——嗝——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去吧!”
说着口中便开始“娑婆诃”的念念有词起来。
白奉眠惊道:“他是喝了多少啊?”
阿三往他桌子上瞧了一瞧,不屑道:“半壶。”
两人又相视一笑,阿三道:“我瞧他这般嚣张,还以为是哪位酒仙转世,谁曾想竟这般趴菜。”
二人替他付过了酒钱,起身离去。
阿三笑道:“这和尚,当真是出家人?”
“出家在家,只是一念之间而已。”
天空西侧,层云尽染,漫天流霞。
白奉眠眺望夕阳,似是想起了某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