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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为奴1(1 / 1)


殷帝摇摇头,既有悯惜,也有叹服。这样半晌后他忽然道:“张西华,出来吧。”

一人穿着绣着祥纹的灰色圆领窄袖短衫从楼外快步走了进来。他弓着身子,双手交叠垂在前襟,恭敬地在殷帝五步远处行下大礼,嘴里道:“奴张西华参见陛下。”

殷帝挥挥手让人起来,示意张西华:“这是新晋的御奴,你带下去先烙墨纹,再烙上老二的名字。”

“对了,你今日就将调教之事做完,晚些无事,明日便不用他来学规矩了。他极聪慧,一学就透的。”

殷帝知道殷朔的脾气,他特意把殷朔调走,将人这么一辱,若是再日日让温予舒到宫中像别的御奴一样学规矩,只怕要惹出事端。

张西华忙称是,他看温予舒竟然和殷帝同坐,不好将人拽起来,使着眼色让温予舒起身。

温予舒却忽然从小桌前挪开,往玉石上跪了下来,只听他道:“那些女子只怕是被人陷害,望陛下从轻处罚。予舒愿献上一曲,以解陛下烦忧。”

殷帝想不到温予舒遭逢剧变仍记得那几个女子的遭遇,一时竟无言。

温予舒便接着说:“破阵、上元、庆善三曲自古以享郊庙,只是诸多散轶。予舒不才,将尚存古谱一一整合,缺失处便自行补遗,虽不如原曲汪洋闳肆,但余味犹在,恳请陛下一观。”

殷帝咂咂嘴,倒不是不相信他,只是有些意想不到。若是常人只怕早在未知的忐忑中心神大乱,也只有他像极了太傅,临危不惧,临难不恐,如此心性这个二儿子倒捡了个大便宜。

“也罢,既然你极力求情,那便看看你的曲,明日你写下交由太常寺卿吧。”

温予舒这才跪谢与张西华恭敬地退出。

刚出乞巧殿正门,张西华边领着温予舒往御奴所走,边正色道:“你可真是大胆,我们奴只知道听命就好,你还向陛下求他人之情,陛下不悦,你就要小心你的脑袋,且需牢记保命要紧。”

张西华显然是好意,温予舒低声致谢。

他摆摆手继续说:“等到了御奴司我再纠正你的言行,在陛下面前可不能再犯。”

说罢他便不再言语只是带着温予舒走在小路上,沿路的粉衣小宫女见他便稍行一礼。他们左左右右走了许久,才在宫门一处偏僻之地停了下来。

温予舒抬头看了看已经泛了青色的牌匾,上书御奴司。

张西华跨上台阶,便指挥几个下奴烧起特制的碳火,不多时碳火冒出嗡嗡的热气。他将两个铁质的烙铁拿出来放在碳火里,令那几个下奴将温予舒上衣剥干净。

到这来的人大多不情愿,所以这几个下奴生得凶恶,满脸横肉,膀粗腰圆,为得就是摁住不听话的奴隶。

不过他们没想到温予舒却是自愿的,他说声自己来,便剥开黑衣,露出后背前胸还未完全愈合的满目疮痍的瘢痕。

那几个下奴虽然惊讶,但也见多了被主人惩罚到浑身疤痕的奴隶,便未说什么,只是让人裸着上身跪在院中,等管事亲自烙上墨纹。

不多时张西华抻着白布端着旺盛的炭盆走到温予舒身后,看到那满身伤痕后却是一惊。

下奴们没见过温予舒侃侃而谈的样子,他却知道。

这人面见陛下都丝毫不慌,本以为是心高气傲、不好管教的主,他还想着多罚一罚挫挫锐气,却不想也是苦命人。他顿时便心生怜悯,欲直接烙的手顿了一下,先安慰道:“你忍耐一下,御奴们都得过这一关。”

他说罢使眼色让几个下奴压住温予舒身体,温予舒由着他们。不过那些下奴却诧异于身下之人的配合。

要知道烙印非同儿戏,到他们手里的人但凡看到这热气腾腾的炭盆,早就打起哆嗦想要逃开,跪都跪不住,更别提烙的时候,疼痛异常,有时他们几个人都按不住撕心裂肺吼叫的人。

只是温予舒却安静得很,不哭不闹,更没有让他们使力的地方。这般想着便看到张西华的烙铁终于拎了起来,他们凛了一下,暗自发力,死死摁住身下人的皮肉。

第一个烙铁靠近了白皙的右肩,没有犹豫就滋地一声贴在皮肉上,焦肉香味顿时传了出来,不过烙铁并没有抬起来,而是狠狠地往皮肉里继续怼,似乎要让印记更深一些。

几个下奴用尽力气去摁,却发现身下人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甚至连叫声都未曾听到。

他们疑惑去看,见温予舒只是将头微微扬起,闭着眼睛,颤抖着睫毛,似是引颈待戮的天鹅。

这般酷刑持续了一分钟才算结束,几个下奴见烙铁重新放回炭盆,才离手让人喘息片刻。

张西华也没有想到这个消瘦的年轻人竟然如此隐忍,这是他经手墨纹以来烙得最轻松的一回,没有挣扎,没有刺耳的嚎叫,仿佛不是烙在自己身上一般。

不过,墨纹之刑还没有结束。

第一次墨纹烙的是皇纹。待热气退些,白玉般的皮肉上赫然印着殷御奴三个汉隶古字。不过,殷帝还要让他烙上晋王殷朔的名讳,这是私纹。

他便又举起另一块烧红的铁块,几个下奴便又去摁,只不过他们知道这人不会反抗,也就松了力道,只虚虚按着,果然温予舒身子都未摇晃一下。

第二次烙得是个汉隶朔字,表明御奴已认主。

张西华将炭盆放回原处,给温予舒伤口处撒上药粉,等血止住后扶起到屋里的软垫上:“你先休息一会,陛下命我今日调教完毕,后面可要累些。”

温予舒却不肯,喑哑着道:“我不妨事,您继续吧。”

他担心时间太晚,殷朔听到消息直闯大内,却不知殷帝早已将人调远,只怕连夜回来也要在明日清晨。

张西华无奈便只好道:“我讲规矩时可不会如此好说话,做错了可是要挨罚的。”说罢将软垫撤去,直接让人跪在坚硬的地板上。

他从长桌上上拿起一柄马尾长鞭,神色严肃:

“今日便是你做御奴的第一日,需知奴籍生死都归主家掌管,或生或死都由命数。”他先言明奴隶悲哀的命运,生死不由己而由主。

若是平民无故身亡,还会有人申冤、报案。但奴隶没有人权,或是赐死或是打死都由主家而定,只多一张奴隶文书,便同人不同命。

因而大殷奴隶并不多,一般只在大罪时抄没充奴,像温予舒这种自愿为奴的人真是凤毛麟角。

“我大殷奴籍有五类,最低等的为下奴,其余依次为上奴,私奴,官奴,御奴。因而御奴虽也为奴,但却比那四种好上许多,御奴受宠得恩典有些家产薄田也是有的。”

“御奴毕竟是皇家之人,就与这宫内内侍一般,出了宫耀武扬威的也不少。因而你不必太惧怕,好好伺候主家便是。”

其实这话远不该与温予舒说,只是张西华看人心甘情愿,便多补了几句。

温予舒听懂了他提点之意,低声道谢。

张西华点点头,又道:

“接下来,我便说说御奴礼仪。大殷重礼,国有国礼,臣有臣礼,家有家礼,奴也有奴礼。”

“其一,若你认主,需牢记称呼主家为主人。若主家有恩典,主家府中你自行称呼便是,但遇宫中之人,务必按礼制去呼,否则传到贵人耳中,只怕你还要回来这里受罚。”

“其二,奴有跪礼,见主家需行礼,你可跟我学习。”

张西华在阶上的软垫同样跪下,双手举高伸直到耳后,再拜倒。不过拜倒的过程中他的双臂由直便弯,最后紧贴贴在额头,蜷起脊背,直到躬成虾米状才算结束。

这与臣礼挺直脊背之礼截然不同。

温予舒用牙齿咬了咬唇角,老师一直教他的是为臣的君子之礼,挺直脊背这一礼节被老师打了数次才达到标准。

现如今一切推翻重来,他需要奴颜婢膝地蜷缩身体,让他多少有些难堪。

张西华示范一次后便要求温予舒做,只是温予舒一直没动,他就拿起马尾鞭轻轻抵在温予舒背部,见人还抗拒,他皱着眉打下一鞭,嘴里道:“既为奴,过往便烟消云散,何必执着,你若一直不肯,今夜怕是回不去了。”

温予舒不欲耽误时间,只好一点点地将脊背弯曲、拱起。他过目不忘,只看一遍便把动作记得清楚,只是张西华的鞭子还是滑到脊背处,警告道:“背不够弯,你是奴隶,就要把最卑微的一面展示给主家看。”

温予舒只好再拱起来一些,直到整个清瘦的背部抡得圆滚才让张西华满意。

他点点头,“记住这种感觉,就是要做到这样,你就这样弓着一个时辰,听我继续说。若你腰打直了,这般跪的时间还要长些。”

他便看着温予舒后脑勺继续道:“其三,御奴有行止礼,你今日已经见过,等跪礼结束后练习便是。”

“其四,任何奴隶都须自称为奴,你今日面见陛下以名字自称便犯了大忌,奴隶名字卑贱如尘,如何能入得了陛下之耳。因而同称呼主家一样,你若得势,有主家恩典,府里可自行称呼,只是在宫中务必谨言慎行,别叫人抓去了把柄。”

“其五,主家之命不得违抗。便是刀山火海,主家命你去,你便得去。”

“其六,忠于主家。我等御奴,终身便奉一人为主。主人生,我等生,主人死,我等也需殉葬。切勿做出不利主家之事。”

“……”

张西华一直说道天泛起灰色,才将一众烦琐地礼节说清一半。他看看日头,确实到了一个时辰,终于让跪到腰腹几乎麻木的温予舒直起了身。

他满意道:“这一个时辰都不错,很少有奴第一次就能这样标准。怪不得陛下会让你一天就学完,确实伶俐。”

温予舒却是一时直不起腰来,不过他仍然努力着像之前一样挺直。

“跪累了便站起来练练行止吧。”

温予舒还没直起腰来,就又被迫下弯。因为行止礼即便站着、走着也需要弯着腰,做出恭敬的样子。

张西华将他的腰又往下弯一些,几乎与地面平行,才道:“就这样再坚持半个时辰,我去备饭。”说罢他找来旁人监管着,自去忙碌。

温予舒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张西华总是脊背拢出,伸不直的样子,长期以往弯腰拢身,腰背哪里能挺直?

好在只是半个时辰,温予舒问道菜香味的时候,张西华终于回来,让温予舒随他一起去正厅。

正厅摆着几个小菜,不过却只有一个圆凳。张西华坐到圆凳示意温予舒跪在他脚边上,然后道:“这一条是侍宴之礼。奴隶一般不会出席各项宴会,如果主家命你侍候,你也不能与主家同桌,便只需这样跪下。侍宴不需要你侍候用饭,奴隶可没这个资格。”

他说罢起筷夹了口小菜,下一筷却并未吃到嘴里,而是夹起来丢在了温予舒面前。

他道:“主家让你伺候,无非是想赏你吃食,主家若丢下,你便捡起来去吃,有更伶俐的奴会用嘴去舔舐。”

他等了许久看温予舒并未伸手,便将筷放下,挪开方凳,蹲下与羞愧难当的温予舒好言相说:

“让主家愉快我们便能活命,主家就是想看我们卑微的样子。若你投了好主子,便可少了许多麻烦,只是那晋王阴晴不定,不好相处,你即便再羞耻,也需要学会。”

说罢他自己拾起地上的蔬菜吞了下去,没有一丝犹豫。他示范后又将方凳挪回来,换了个菜夹起又扔在温予舒脚边。

温予舒满眼都是卑悯,他实在不欲继续,但这是他选的路,就是爬也得爬完。他咬着唇,缓缓伸向带着油污、沾着灰尘的菜杆子,慢慢地挪到嘴里,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张西华却不管,自顾自吃着,吃上几口便随机丢下些菜,一直到他吃饱喝足才低头俯看跪着的人面前空无一物的地板,脸上泛出笑意:

“这便对了,若主家吃饱喝足愿意给你留些吃食,你自可以去吃了。但需牢记,不可与主家同食,被人看到可是要嘲笑主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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