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朔见张康年立在府门,一见他就焦急上前递上一封信,言称是温予舒亲笔所写。
殷朔赶忙打开,看完后眼神一凛,竟不敢相信自己一回京就遭人设计。他又将视线移向管家,不知在想什么。
管家看他一脸煞气,心一虚,眼神便有些飘忽,不过很快他就定下神来,按照温予舒提前吩咐好的说道:“殿下,奴是百般相劝,公子坚持如此,实在是拗不过,不过奴早把柴房收拾妥当,保管让公子住得舒服。”
他点点头,把放到管家手里的其中一个食盒又拎了回来才急匆匆地走。
温予舒刚来陌生的地方,殷朔本该带着他四处看看,介绍介绍异地的风土人情,却不想第一夜是这般潦倒的度过。
他先让南策等亲信暗中戒备在柴房周围,才缓缓推开那扇吱呦呦的小门。
屋内点了松枝味的熏香,但还是掩盖不住腥臭混杂的气味,殷朔蹙着眉,不敢想象桂质兰芳般的人在这臭气熏天的一隅之地会多么憋闷难当。
再往里头看去,小小的柴房地面只是铺了一层薄薄的旧毯子,毯子上支着一个小榻并小几,已经将柴房三分之二的地方塞满,仅留出供一人侧身通过的狭小甬道。
温予舒只能蜷缩着长腿盘坐在榻上。他应该是刚沐浴过不久,头发还微微湿润,脱下了穿了许久的黑衫,换上一身深蓝色的窄袖布衣,是管家给他找来的。
这身衣服本是粗制的仆役装,腰部没什么束线,更没什么精致的绣纹和装饰,但穿在蜂腰猿背的温予舒身上却格外修身,有一副别样的气度,丝毫不见奴颜媚骨之态。
温予舒听到开门声抬头去看,见来人后便隐晦地暗示,殷朔明白他的意思,屈膝坐在薄毯上点头沉声道:“放心,都无人,南策他们还守着。”
温予舒这才安下心来,赶忙起身让出小榻。
殷朔那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委屈地盘在薄垫上,上好的皮靴都皱了起来,温予舒见状便请殷朔上榻。
殷朔却纹丝不动,只说无碍便正入主题:“予舒说要要事告知,让我肃清旁人,如此重要是什么事?”
温予舒见他不欲挪动,也不再相请,只是用笔蘸着粗墨,缓缓写下四个小字:
“道藏宝图”
殷朔放在膝盖上的手顿时抓紧了。
他们都知道道藏宝图的来历,他低声道:“予舒从哪得到消息的?”
温予舒便将种兹贵所说断剑之事相告,又说:“我们路遇断剑那日,殿下派人去寻,可有发现什么?”
“确实发现一人。”
温予舒赶忙挺直脊背仔细听。
“那日你发着烧,我又匆忙走,便来不及与你细说。”
“于归在断剑不远处的林地发现一个生死不明的人,身上有不少匕首的伤口,流了许多血,但未曾有致命伤,他便将人抬了回来,只是这人到现在都还未醒。”
温予舒忙问那人是何模样。
殷朔仔细回忆下道:“他穿的衣服材质与种兹贵的类似,都是那种灰色的细麻布,脸庞方方正正,下颌那里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印子,似是胎记。”
温予舒松了口气,果然是沙陀族少族长耶律肃。耶律肃小时候从骆驼上摔下去,磕坏了下巴,留下一块圆形的瘢痕。
殷朔继续说:“那人应当就是沙陀族人吧,只不过他一直重伤,我就让人送去隐山找颜小医师治疗了,最近收到的信中还是说他没有醒。”
温予舒虽然人还没醒,但好歹活着,他便央殷朔替他给种兹贵带封信,又继续说起道藏宝图。
“这个人是沙陀族少族长耶律肃,他与盗图的那伙人打过许久,或许有这些人的线索,殿下可派人随时关注。现下不知这些人盗走了什么,但他们把断剑丢下,一定是已经得手了。”
提起盗走的东西,殷朔似乎知道得更多些,他小声说:“如果真与宝图有关,或许我知道他们盗走什么。”
温予舒眼前一亮,仔细听着。
殷朔缓缓道:“通海道人将宝库钥匙一分为四,只有集齐才能打开,那断剑里想必就是其中一份。”
温予舒确是从不知道这些,忙问钥匙模样,殷朔却也不清楚,只是说通海道人将钥匙分散到东南西北四地,沙陀族人拿到的应该就是北方的钥匙。
这件事只好作罢,这事了后温予舒又提他事:“那管家我并不知他是否是殿下心腹,因而也不敢与他说太多。”
殷朔点头,将管家的身份告知:“这张康年是跟我母亲陪嫁来的,也有些远亲,早些时候帮过母亲不少忙,母亲便央我给他份体面的差事,正好当时我刚立府,就让他管理王府琐事了。我也不常回来,他在王府倒乐得自在。”
“不过张康年倒不省得给你找处好点的地方,即便不想落人口舌也不用这般破落吧。”
殷朔抬手扇扇风,空气中陈旧的味道让他一直蹙着眉,他显然不知道这是张康年特意找的“好地方”。
温予舒也不戳穿,他已经知晓张康年的身份,知道他只是不慎被人利用,不会被殷朔不利,也自然不愿他与殷朔生出嫌隙。
不过温予舒还是提醒道:“殿下晋升亲王后,按礼制可扩充府兵,届时府内足足有上千人,想要把亲王府守成铁桶般,这管家之位可不好做。”
殷朔也略有忧心,他封亲王后外出征战就会少许多,那时便要常常住在王府。如若王府像个筛子般,那真是说句话都要谨慎再三,着实令人不快。管家人选,确实值得细细琢磨。
温予舒又欲说什么,殷朔却是想到了放在一旁的食盒。他将小几上的笔墨收一收,将三层的精致食盒打开,一盘盘摆在温予舒小几上,边摆边说:
“今日去宫里见我母亲,她做了好些糕饼,我一想你爱吃就多拿了些回来,这个是酸枣糕,那个是海棠酥,这个芙蓉糕最好吃,母亲做的芙蓉糕味道可是一绝。”
殷朔卖弄般的介绍起来,温予舒不由食指大动。眼前的糕饼小巧玲珑,晶莹可爱,他能想到是何等心灵手巧、温婉淑贤的母亲费尽心思做出来的。
只是可惜,他却从未体会过……
殷朔介绍完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芙蓉酥递给温予舒,待一只修长的手捧起小口吃下后,他才得意地问:
“怎么样,不错吧。”
温予舒点点头,意犹未尽道:“娘娘当真好手艺,酥脆甜糯,齿颊生香。”说罢又捻起一块,边吃还边念出两句诗来:
“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
殷朔正疑惑不解,温予舒便看着色泽红润的糕饼意味深长道:“书上说木芙蓉开花在深秋,眼下却远远不到,只怕是去岁就特意摘下,只为给殿下清凉爽口的。”
他说罢便捻一块递给殷朔,殷朔接过不禁眼眶一酸,去岁他几乎没见过母亲几次,但母亲却一直想着他。
他被温予舒蛊惑耐着甜腻吃下一块,回味半晌悠悠道:“母亲特意为我做了不腻的糕点。”
温予舒没忍住轻笑了下,“那殿下不早说,害我只能少吃一块。不过殿下竟为我向娘娘又讨了一份。”
他又一次为殷朔时时想着他而感动。
……
时间过得很快,温予舒听到更鼓之声才发觉已是深夜,赶忙道:“时辰不早了,咱们风尘仆仆几日,殿下也早些休息吧,残碣针与我已无大碍。”
殷朔点点头,嘱咐温予舒也早些休息便起身离开。他算算日子,残碣针再走七日便可真正逼出,前些日子看温予舒就没有太大反应,他也放心回去。
今夜是温予舒在大殷居住的第一个夜晚,门扉敞开一些他便能看到朦胧的月光。
他想,这样瞧着,殷与楚也没有太大区别,月光都是柔柔的,都是同一片月光。
这般想下他终于浅眠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