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的。
白日他行事匆匆,路过晋王府将温予舒放下,嘱咐管家张康年好好安置便急忙入宫。
张康年只听得殷朔所说安置之语,却不知两人安置在何处。他看这人眼媚波涛,与殷朔同骑而来,不敢怠慢,便将人放在正厅喝茶。
他则派了人四处打听,这才知此人竟是楚国敌将。
在殷帝长期灌输下,殷人对楚人没有一丝好感。打听到消息属实后,他便趾高气扬地带了几个扫洒迈进正厅,见温予舒自如地喝着茶水,嗤笑道:
“我倒以为与主人同乘的是何等风光霁月的大人物,原来不过是败国亡家的楚人,呸,丧家之犬有何资格在我家主人的正厅喝茶。”
说罢,几个人上前把茶水一掀,扭着他就往柴房送去。
温予舒动动手指,听着这些不堪入目的话几乎要动手,但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由着这些人将他关到柴房,把房门咔哒一声锁上。
柴房四处堆满干柴,只在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过道放了一张破烂草席。他环顾一下,四面无窗,只有一处小门还被死死锁住。
京都的气候正热,更何况还是午时,四面密闭的柴房如蒸炉般闷热,不一会温予舒额间、颈部便淌下一粒粒圆滚的汗水,黑色衣衫几日未换,此刻更是狼狈不堪地贴在身上。
更加让人不适的是,柴房终日不见阳光,密闭下的潮湿味与干柴腐烂的秽物味交织在一起,恶臭难闻,令人作呕。
不过温予舒没有皱眉,他把草席铺平整坐了上去,看着传来窸窣窸窣声音的地方,几只硕大的老鼠龇牙咧嘴地窜出来瞪着,一点也不怕人。
温予舒没有动,干脆把眼睛闭上等待夜幕降临。
他身上湿透了好几遍,盐分凝结出来将黑色衣衫染成一道道白色条纹,中午在煎熬许久后,温度终于降了下来,他睁开眼睛,开始盯着柴房的小门。
其实这座小门根本关不住他,他只是不能跨出去。
温予舒能想得到殷朔今日的兴奋愉悦。殷帝必然会口头许诺亲王之事,但是印绶未下,礼制未全,此时就不能算万无一失。
但凡有风言风语出现,不甘于人下的殷漠必然会推波助澜,到时惹陛下、民众、言官唾弃,亲王之位岂非竹篮打水。
因而他不能做任何事。
京中耳目都聚焦在这万众瞩目的晋王府,如若他一敌将败俘肆意行事,打着殷朔旗号招摇过市,只怕不出半日街头就传遍了。
这件事往小了说是御下不严,往大了说却是他殷朔徇私枉法。
说白了,此时的温予舒应该在刑部大牢与一众楚国重臣关押在一起,而不是在一个即将受封的亲王府邸锦衣玉食。
想到这层,温予舒抿抿唇。
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他除了让殷朔有这个致命的弱点外,什么好处都没有。
热气缓缓消退时候,他的思维也更加清晰,他甚至能想到那位管家突然识破自己身份的样子。
他缓缓回忆。
他刚回京应该无人识得,为什么管家一口咬定他是楚人,为什么只是一晃就态度大变?
是谁告诉将那些消息传到他的耳朵?此刻他能确定有人暗中使绊。
谁会一直密切关注殷朔的动向,谁会迫不及待的立刻动手?
想到这,温予舒基本可以认定这个着急到极致、等不及一丝半刻的人只能是怀王!
殷朔是怀王最大的阻力。楚君那事败后,怀王按兵不动,只怕就是要等此时插圈弄套,罗织构陷,殷朔不能不防。
他有心告诉殷朔,但他人并不在府中,而恰好此时管家开了锁送饭,温予舒便有了主意。
管家把一盆搅拌过后的食物扔在温予舒面前,也不管人能不能吃得下。正欲离开,却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若告知你家主人此事,你觉得你在府中还能呆长久吗?”
张康年恶狠狠地回头,“主人处理大事,哪有空管你?”
温予舒笑着说:“你看今日他扶我下马的样子,你说他回来后会不会管我。”
张康年想想白日殷朔小心的模样,皱皱眉,他下午被传消息那人激情慷慨的演说所惑,当真忘了殷朔的态度。
“你若不想被你家主人惩罚,就应我一件事,我在你家主人面前帮你圆谎。”
张康年越想越心惊,下午那人只说温予舒有多遭人厌,真把他带偏了。主人狠绝无情,要是知道自己自作主张,必然不肯罢休。
他只好听温予舒说下去。
“你要做的事很简单,拿案几纸笔来,我要写一封信,宫门落钥前你站在府门外等候,亲手交与你家主人。”
张康年眯眯眼,心道如此简单。
温予舒好像看透他,笑道:“便是这么简单,这封信上会写清楚入柴房是我主动要求,你百般阻拦确实无奈。”
“做与不做,你好好考虑吧。”
张康年盯着眼前这张金相玉质、略有苍白的脸,真想不到他出口是这般凌厉,咬咬牙只能答应。
于是便有了府门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