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舒很想回答,但是他张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回。
如果,如果他还是温将军,还是一军主帅,还是原来的身份,他当然可以不顾生死,不想他事,肆意一战。
可是如今,他是战俘,是即将被押解入京的敌国将领,前途渺茫,生死未卜,身份、地位皆不匹配,他思虑太多,如何全力一战?更不敢全力一战。
他看殷朔一路扶持、相帮,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心疼和庇佑,可是回京后各方重压,他又能护住自己多久?
殷帝绝不会允许他这样的敌国之人让一位有可能成为储君的皇子染上污点。
这个残酷的现实他不忍告诉殷朔,也不愿去想,或许他也在贪念此时的温存。
殷朔没有发现温予舒眸中隐去的千思万绪。他正撩开帷幔,看向营帐外刚刚燃起的熊熊篝火,心里想着也让温予舒烤烤火,去去寒气。
这般想着,他手上就动了起来,把自己厚点的衣衫给温予舒披上。
温予舒本不欲出去,毕竟他的身份还是战俘,但是拗不过殷朔,只好随着他走到主帐前最大的篝火旁。
一路上殷朔避开巡逻的士兵。他知道温予舒此刻身份尴尬,不适合出现在众人面前,因而当温予舒走近才发现,这处篝火只有他们二人。
至于慕容千一干将领,他们被殷朔赶到不远处的校场篝火,此刻围成一圈,正烧着热气腾腾的肉汤。
温予舒不知该怎么感谢眼前默默削肉的人,明明是一人之下的皇子,却不断学着照顾他人,似乎他担心的事情,殷朔都为他想到了。
他想,或许他也该主动做点什么。
很快,殷朔就发现面前静静坐着的人活动起来。
他拿起大木匙,将殷朔放进滚烫锅中的肉片搅一搅,一人削一人搅,配合默契,很快肉片就堆满在锅中。
殷朔难得见温予舒主动一次,大笑着说:“予舒看来也饿狠了。”
温予舒笑了笑不答,又将调味的小盒捞起来。小盒有九格,分装着不同的调味物。他挑了好几样往锅中撒上,顿时一股辛香和肉香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料?”殷朔好奇地问。
温予舒刚才撒的调味物,是千牛卫兵们从北疆沿路的商人手里买的,不过他们闻着太过奇怪,便只挑了熟悉的调味品下锅,那些个陌生的却是不敢用。
也只有温予舒这等在北疆待过许久的人才知道配好的味道有多绝。
因而他笑着回殷朔:“这绿色的叫芫荽,晒干磨碎后便成这样的粉末状,闻之有股很特殊的香气。”
温予舒捏起一把放在手心,递到殷朔鼻尖,殷朔果然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气,不禁问:“这放进去好吃吗?”
温予舒笑笑,撒了一把进锅里,让锅里也飘出一股浓烈的特殊味道。随着水不断沸腾,这些香料的味道融合在一起,竟让人口齿留津,食欲大增。
南策在不远处篝火处频频眺望,嘴巴咕咚咕咚,纳闷地说:“殿下这煮的什么,怎么这么香?”
于归推推他怂恿道:“校尉跟殿下熟悉,不妨给我们求一碗来。”
南策白了他眼睛,没好气地嘀咕:“殿下把我们支开为了什么,你还没眼力劲的上去。”
几人都没有勇气一问,只好闻着香气,吃着他们这锅有些窜味的肉汤。
他们眼馋的很,殷朔确实大饱口福。
温予舒呈上一碗,还没等他递上小匙,殷朔就吹了吹,喝下大半碗。
温予舒忙道:“殿下也不觉得烫口。”
殷朔笑了:“这等美食面前,哪还顾得上烫口一说。”
不过他嘴上这样说,手已经诚实地接过小匙,一勺一勺捞肉吃。边吃还便赞道:“这小盒在予舒手中便有鬼斧神工之妙。”
温予舒笑着摇摇头,看他吃得香,便也舀些肉汤喝。
殷朔望着眼前被篝火映照的斑驳的剪影,火光明明灭灭的探向白皙的脸庞,将白亮与纱红、暗夜与星光朦朦胧胧地交织在一起。篝火腾升的冉冉烟霭,如雾气般,将优雅执匙的人轻轻笼罩,羽化般圣洁。
盯着半晌,殷朔才发现,温予舒几乎一点肉都不食,便是肉汤也只是喝下小半碗便放下汤匙。
他突然想到温予舒嗜甜的习惯,难道这辛香的味他根本不喜?
这般想着他便问。
温予舒却不想他吃着正香还观察得仔细入微,愣了一下才回道:“是吃得少些,我一向不大爱食荤腥。”
“可是我看北疆肉类偏多,予舒不吃这些,爱吃些什么?”
殷朔本是好奇地问,温予舒却是沉默了一瞬。
正如他所说,北疆人常吃肉食御寒,他却吃不下,只要吃多便会在夜里吐得干干净净,吃过不少药也是无无济于事。
虽然这几年入乡随俗能稍稍地吃一点,但征战杀伐,几顿不吃也是常有的事,长期以往,胃疾便落下了。只是因为长春功傍身,此前并没有太大的不适。
他喜欢吃蔬果素食,只是这些大部分不适合在北疆这种土质稀松的沙土上栽种,因而一月中能吃到几次便算奇事。
不过温予舒还是想了想回道:“这里吃食相较其他地方品种少些,不过沙地里种的沙果树,结出的果子酸甜可口,还可以晒成沙果干,拿来解馋最合适不过了。”
温予舒这样说有些僻重就轻的意思,殷朔却不接这话自顾自地说:
“难怪那日医师说你有胃疾,想必就是这样落下的。”
“不过等回京便好。内城谨新坊的一品酥口感最妙,还有皇城大内御厨做的金丝糕、玉露糕,予舒爱吃的甜食京中有不少花样,从北疆回去我们便一一去尝。”
熊熊火光中,殷朔仿佛看到二人遍游京师的那天。
“那便感谢殿下让予舒大饱口福了。”温予舒听他期待的口气,便也顺着说。
……
这一晚子时后,温予舒睡得格外好。许是火焰驱散了寒意,又或者习惯了殷朔日日的相陪。总之,第二日清醒时,营帐外已经动作频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