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有个习惯,除了整夜不眠之外,早晨起来总是很晚。这天早晨,他坐在桌旁吃早餐时,我站在壁炉前的小地毯上,拿起了昨天晚上那位客人遗忘的手杖。这是根用槟榔子木做的既精致又沉重的手杖,顶端有个疙瘩。紧挨顶端下面是一圈宽约一英寸的银箍,上面刻着“赠给皇家外科医学院学士杰姆士·摩梯末,C.C.H.的朋友们赠”,还刻着“一八八四年”。这手杖同旧式的私人医生常用的既庄重又坚固实用的手杖一样。
“华生,你是怎么看它的呢?”
我没想到背对着我坐在桌旁的福尔摩斯,竟会知道我在摆弄手杖。
“你的后脑勺长着眼睛吧,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干什么呢?”
他说:“你瞧,我的眼前放着一把多么亮的镀银咖啡壶。只可惜我们对手杖的主人此行的目的不清楚,你从手杖上能看出什么吗?”
我尽力用他的推理方式想着说:“看得出摩梯末先生是一位功成名就且资格较老的医学界人士,他很受人们敬重。”
“对!说得太好了!”福尔摩斯夸赞道。
“我觉得他出诊时多半是步行的,像是一位乡村医生。”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这根手杖已经磕碰得挺厉害了,显然他用它走了不少路。”
福尔摩斯点点头。
“另外,这上面还刻着‘C.C.H.的朋友们,’我猜想,这可能是他曾给当地一个猎人会的会员们做过外科治疗,他们赠送了这根手杖。”
“华生,你进步得真快,我不得不说,你在记录我那些微不足道的成绩时,低估了你自己的潜力。我真的由衷地感谢你给我的支持。”福尔摩斯真诚地说。
听着他的话,我心里很是宽慰。
他从我手里拿过手杖,凝神看了几分钟,又用放大镜认真看着。
“看来挺有趣,”他笑着说,“手杖上有一两处给我们的推论提供了依据。”
“我说得完全对吗?没漏掉什么吗?”我有些自负地问。
“怎么说呢,华生,并非完全对,我看这根手杖像是一家医院送给这位医生的。他曾从一家城市医院转到乡村去行医,说不定这个礼物是在那时送给他的,那两个字头‘C.C.’是放在‘医院’一词之前的,这很自然让人联想到‘查林十字医院’。”
“看来你说的是有可能的。”
“我的看法和你不太一样,他不会是个主任医师,那样他就不会迁到乡村去了。他也可能是个地位稍高于医学院学生的普通医生,年岁不到三十岁,和蔼可亲,又有点马虎,他还有一条比普通猎犬大、比獒犬小的狗。华生,我这样说和你的结论不一样,你不生气吗?”
我有点不相信地笑起来。
他吸了几口烟接着说:“据我的经验看,这个世界上只有不贪图名利的人才会放弃都市生活到乡村去。只有马虎的人才会在你的屋里等了一个小时以后不留下自己的名片,反而留下了自己的手杖。”
我对他的分析默认了,问他:“那狗呢?”
“他的狗时常紧跟着它主人的后面,由于这根木杖很重,狗只好咬住它的中央,那上面的牙印看得很清楚。”
他说着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他在向楼外突出的窗台前站住了。他的语调里充满了自信。
我好奇地问:“对这一点,你怎么这么肯定呢?”
“这没什么,我已经看见那只狗正在咱们大门口的台阶上。狗的主人按铃的声音也传了上来。这位杰姆士·摩梯末医生会向犯罪问题专家请教什么呢,请进!”
走进来的客人出乎我的意料,不像一个典型的乡村医生。他穿的那件干这一行人爱穿的衣服已经很脏了,裤子都磨损了。他长得又高又瘦,鼻子长得像只鸟嘴,两只灰色的眼睛离得很近。他有着贵族般的慈祥风度,可是他的后背有些弯曲,走路时向前探着。他刚进来,眼光落在福尔摩斯拿着的手杖上,他欢呼一声跑过去。
“我太高兴了,我都忘了它丢哪里去了,我宁愿失去整个世界,也不愿意失去这根手杖。”
“我想这是查林十字医院给你的礼物吧。”福尔摩斯说。
“是那里的两个朋友在我结婚时送的。”
“唉呀!真糟糕!”福尔摩斯摇着头说。
“为什么糟糕?”摩梯末医生惊讶地眨着眼睛。
“你把我们几个小小的推论都打乱了。您说是在结婚的时候,是吗?”
“是的,先生,我成家后就离开了医院。”
夏洛克·福尔摩斯用手势请我们的陌生客人在椅子上坐下,说道:“摩梯末医生,您这次来一定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吧?”
杰姆士·摩梯末医生说:“是的,我的口袋里有一篇旧手稿,确切地说是1742年写的。”说着,摩梯末医生把它掏了出来。
“这是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交给我的,不幸的是三个月前,他忽然惨死。我是他的朋友,又是他的医生,了解他是个经验丰富、意志坚强的人。他把这份祖传的家书看得很重,并预感到自己会有那样可悲的结局,结果真的发生了。”
福尔摩斯接过手稿,把它平铺在膝盖上。
看了一会儿,他说:“读起来像是一份记载什么事的记叙文。”
“对,是关于一件在巴斯克维尔家族流传的传说。”
“我想你来找我是为了当前重要的事情吧?”
“这事的确太重要了,急切需要在短时间内解决。这手稿与这件事联系密切。我把它读给您听听。”
接着,摩梯末用高亢而又嘶哑的声音朗读着一个古老而又奇特的故事:
“关于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一事有过许多说法,我写下来的目的是因为我相信这样的事一定发生过。我是修果·巴斯克维尔的直系后代,这件事是从父亲那里听来的,而我父亲又是直接听我祖父说的。你们知道了这件事,也不用为前辈们落得的恶果而恐惧,只要自己将来品行端正就可以了。
“据说是在大叛乱时期,这所巴斯克维尔大厦本为修果·巴斯克维尔所占用,他是个卑俗粗野、最目无上帝的人。这位修果先生爱上了在巴斯克维尔庄园附近的一个庄稼人的女儿。在米克摩斯节那天,修果先生趁她父兄不在就和五六个下流的朋友一起把那姑娘抢了回来,关在楼上一间小屋子里。夜里,修果就和朋友们在楼下围坐着狂欢痛饮起来,楼上那位可怜的姑娘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从窗口出来,攀缘着爬满墙的蔓藤由房檐下面一直爬下去,然后穿过沼地直往她家跑去,庄园离她家约有九英里。
“很快,修果离开客人去找那个姑娘时发现笼中之鸟已经逃走了。随后他像中了魔似的冲下楼,一到饭厅就把大餐桌掀翻了,大嚷大闹道一定要追上那个姑娘。那些纵酒狂欢的浪子们被他的暴怒吓得目瞪口呆。有一个特别凶恶的家伙大叫着说应当把猎狗都放出去追她。修果便高呼马夫备马,并把犬舍里的狗全都放出去,把那少女丢下的头巾给那些猎狗闻了闻就一窝蜂地轰了出去,这群猎狗在一片狂吠声中向月光照耀着的沼地狂奔而去。
“过了一会儿,这些浪子们才明白过来,十三个人全体上马追了过去。他们跑了一二英里遇到一个沼地里的牧人,得知少女、猎犬还有修果·巴斯克维尔骑着黑马从这里过去了,还有一只魔鬼似的大猎狗一声不响地跟在他的后面。他们继续赶路。可是不久他们就看到那匹黑马嘴里流着白沫,鞍上没人,缰绳拖在地上。他们感到恐惧极了,但还得继续前进。他们的马匹紧靠着,慢慢地走着,最后终于追上了那群猎狗,它们竟挤在一条深沟的尽头处,竞相哀鸣,直瞪瞪地望着前面。
“这帮人勒住了马,大多数人已不敢前进了,只有三个人继续向山沟策马走了下去。前面出现一片宽阔的平地,中间立着两根大石柱。月光很亮,那因恐惧和疲惫而死的少女躺在空地的中央。修果·巴斯克维尔的尸体躺在她的旁边。令他们毛骨悚然的是,站在修果身旁撕扯着他喉咙的那个可怕的东西,样子像猎狗,却比猎狗大得多。正当他们看着那畜牲撕扯修果的喉咙时,它突然张开闪亮的眼睛和直流口涎的大嘴向他们转了过来,三个人吓得大叫,急忙拨马逃命。据说其中一个当晚就吓死了,另外两个也落了个终身精神失常。
“我的儿子们啊,这就是那只猎狗的传说的来历。不可否认,在咱家的人里,有的死得突然、凄惨而又神秘。望你们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在夜晚降临时轻易进入沼地。”
摩梯末医生读完这篇怪异的记载之后,直望着福尔摩斯,又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
“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一张今年5月14日的《德文郡记事报》,是一篇有关几天前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死亡的简短叙述。”
我们的客人重新放好眼镜,又开始读了起来:
“最近,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之暴卒,使本郡不胜哀悼。他虽在巴斯克维尔庄园居住时间不长,但他的厚道与慷慨已深得周围群众之敬爱。众所周知,查尔兹爵士曾在南非投机致富,后来带着变卖了的资产返回英伦。有些谣言说他准备重建他的庄园,然而此计划因其本人逝世而中断。查尔兹爵士并无子嗣,他曾公开表示,在他有生之年整个乡区将得到他的资助。他对本地及慈善机构的捐助,本报常有登载。
“验尸结果尚未能将与查尔兹爵士之死的相关情况弄清。查尔兹爵士虽有许多财产,但个人生活却很简单。庄园之中的仆人只有白瑞摩夫妇二人。据死者的朋友和私人医生杰姆士·摩梯末证明:查尔兹爵士曾有健康情况不良的征象,心脏呼吸困难和有着严重的神经衰弱。
“案件实情甚为简单,查尔兹伯爵有一种习惯,每晚在就寝前须沿巴斯克维尔的水松夹道散步。5月4日,他曾声称第二天要去伦敦,并让白瑞摩准备行李。这晚他照常出去散步后,再也没有回来。他的管家白瑞摩连夜出去寻找主人,最后在夹道的尽头发现了他的尸体。
有一件尚未澄清的事实是,白瑞摩说,他主人的足迹在过了通往沼地的栅门后就变了样,像是用足尖走路了。查尔兹爵士的身上找不出遭受暴力袭击的痕迹,但他的面容变形到几乎难以辨认的程度。尸体解剖证明,他是因为呼吸困难和心脏衰竭而死。法院验尸官呈缴了一份与医生证明相符的判断书。另外,如果不能最终消除邻里相传的荒诞故事,再为巴斯克维尔庄园找个住户就很困难了。据了解,爵士仅有的亲属就是他弟弟的儿子亨利·巴斯克维尔先生了。据说这位年轻人在美洲。现已进行调查,以便通知他来接受这笔巨额财产。”
摩梯末把报纸叠好,放回口袋里。
“福尔摩斯先生,这些都是关于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死亡的情况。”
“真得感谢您,”夏洛克·福尔摩斯说,“你说的这段新闻包括全部公开的事实吗?”
“是这样的。”
“再告诉我一些内幕吧!”他的表情冷静得像个法官。
“这样的话,”摩梯末医生情绪激动起来,“我就会把没有告诉任何人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公众若是知道了,巴斯克维尔庄园就真的没人敢住了。但对于您,我没有理由不彻底地说出来。
“沼地上的住户离得近的人交往比较多。我同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就经常见面。他喜欢独处,可是他的病把我们俩拉到了一起,对科学的共同兴趣又使我俩亲近起来。
“在这几个月里,我发觉查尔兹爵士的神经系统已经紧张到极点了。他深信着我读给您听的那个传说,一到晚上说什么也不肯到沼地去。他不止一次地问过我,在夜间出诊时是否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有没有听见猎狗的号叫。他说这话时,声调都变了。
“我记得很清楚,在他死亡前三个星期的一天傍晚,我驾马车到他家去,碰巧他正在正厅门前。我站到他面前后,发现他极恐怖地盯着我身后。我猛然转过身,看到了一个像大牛犊似的黑东西飞快地跑过去。我陪着他待了一晚上,为了解释他所表现的情绪,他就把我刚来的时候读给您听的那篇记载托我保存了。我劝他到伦敦住几个月,他也已经准备五月五日去,可五月四日悲剧就发生了。
“就在查尔兹爵士暴死的当晚,总管白瑞摩发现以后,立刻派马夫把我接了去。我顺着水松夹道仔细察看了一番,验证了所有在验尸过程中提到过的事实。最后,我又细心地检查了查尔兹爵士的尸体,确实没有任何伤痕。但是在验尸的时候,白瑞摩曾提供了一个不真实的证明,白瑞摩说在尸体周围地上没有任何痕迹。我却在离尸体不远的地方发现了清晰的足迹。”
“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足迹?”
摩梯末奇怪地望了我们一会儿,声音低低得像耳语似地说:“福尔摩斯先生,那是个极大的猎狗的爪印!”
照实说,我听了这些话吓得浑身发抖,医生的声调也变了,他被自己讲述的事情深深激动着。福尔摩斯双目炯炯有神,探着身,颇感兴趣地问:“您看到的那爪印,别人怎么就没见到呢?”
“那爪印离尸体大概有20码,我想若是我不知道传说中的事情,可能不会发现它。”
“沼地里看羊的狗多吗?”
“有很多,它不是看羊狗,它大极了。”
“它接近尸体了吗?”
“没有。”
“那个夜晚。天气怎么样,下雨了吗?”
“没有下雨,但天气又潮又冷。”
“夹道是什么样的?”
“种着两行密实的水松老树篱,中间有条小路,小路两旁各有一条约六英尺宽的草地。”
“我想那树篱有一处是被栅门切断了吧?”
“是有一处,那是扇对着沼地开的栅门。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开口了。”
“摩梯末医生,请告诉我你所看到的脚印是在小路而不是在草地上吗?”
“是的,脚印是在栅门那一面的路边上。”
“还有一点,栅门是关着的吗?”
“关着的,还上着锁呢。”
“门有多高?”
“四英尺左右。”
“您在栅门上看到什么痕迹了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沙砾地上只有查尔兹爵士的脚印。”
夏洛克·福尔摩斯突然喊道:“要是我在那里该多好,这个案件会给犯罪专家提供很好的研究机会。唉,摩梯末医生,您怎么不早些时候叫我呢,现在那些痕迹一定被雨水和爱凑热闹的农民的木鞋抹去了。”
“先生,我已向您说明了不愿带您去的原因,而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真相。另外,这事让人毫无办法。”
“您觉得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吗?”
“有一点,自从悲剧发生之后,我听到过一些离奇的事情。”
“举个例子说说吧。”
“我知道在这吓人的事情发生之前,有人曾在沼地里看到过和巴斯克维尔所说的怪物形状相同的动物。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那是一只会发光的大家伙,狰狞得像魔鬼一样,跟传说之中的可怕的猎狗相符。现在,敢在夜晚走过沼地的人可真是大胆的了。”
“像您这样具备科学知识的人,也会相信这种神怪的事吗?”
摩梯末医生如实回答:“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福尔摩斯耸耸肩说:“至今为止,我只与人世间的罪恶作斗争,对于要接触万恶的神,可能力不从心了。您说的脚印是实实在在的吧。”
“那只大猎狗凶猛得足以撕碎人的喉咙,它确实像是妖魔。”
“摩梯末医生,您已经想得超乎寻常了,这种看法对查尔兹爵士的死毫无用处。我怎样才能帮助您呢?”
摩梯末医生看了看他的表说:“福尔摩斯先生,查尔兹爵士的侄子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将在一个小时内抵达滑铁卢车站,我们该怎么办呢?”
“他是继承人吗?”
“是的。查尔兹爵士死后,我们对这个年轻人进行调查后发现他一直在加拿大务农。据了解他是个很好的人。”
“有没有别人申请继承财产?”
“没有了,在他的亲属中,我们唯一能追溯到的另一个人就是罗杰·巴斯克维尔了,他是查尔兹爵士的三弟,他是家中的坏种,长得同修果很像。他闹得在英格兰站不住脚了,逃到美洲中部,后来病死在那里。亨利是巴斯克维尔家仅存的子嗣,我想如果查尔兹爵士在死前还来得及说话,他会警告我,不要把这个古老家族的最后一个人带到这个致命的地方来。我个人对这事很关心,所以才将这案件向您提出来,并征求您的意见。”
福尔摩斯考虑了一会儿,说:“简单地说,您认为有一种魔鬼般的力量,使达特沼地变得让巴斯克维尔家人无法安居,是吧?”
“有些迹象已经说明是这样的。”
“如果这种神怪的说法肯定的话,这青年人在伦敦就会像在德文郡一样倒霉。一个魔鬼,怎能只会在本地施展魔术呢?”
“福尔摩斯先生,若是您亲身接触到那些事,就不会这么说了。据我理解,您的意思是说,这个青年在德文郡和在伦敦一样安全。他就要到了,您说该怎么办呢?”
“先生,我建议您接到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后,先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那么,我该怎样去做呢?”
“摩梯末医生,如果你能在明天十点钟来找我,你能和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一块来,那对我的未来计划会有所帮助。”
“我一定会这样做。”摩梯末医生带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匆匆走了。当他走到楼梯口时,福尔摩斯又把他叫住了。
“摩梯末医生,再问您一个事,您说在查尔兹爵士死前,曾有几个人在沼地里看见过那个鬼怪吗?”
“有三个人看见过。”
“后来又有人看见吗?”
“我还没有听说过。”
“谢谢您,摩梯末医生,走好。”
福尔摩斯带着安静的、内心满足的神情回到座位上,这表示他已找到合乎口味的工作了。他问我:“要出去吗,华生?”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如果留在这对你有帮助,我就不出去了。”
“不,我的伙伴,采取行动的时候,我会求助于你的。这事有些特别,我想在黄昏前一个人将这有趣的案件琢磨一下。你路过布莱雷商店时,让他们送一磅浓烈的板烟来好吗?”
我知道,闭门独处权衡点滴证据或确定重要的线索,对我朋友来说极为重要。因此我就把时间全部消磨在俱乐部里了。直到将近九点钟时,我才又回到贝克街去。
我推开门,见屋里像是着了火似的满是烟,连台灯的灯光都看不清了。透过烟雾,我模模糊糊地看到福尔摩斯穿着睡衣蜷卧在安乐椅中,口里衔着黑色的陶制烟斗,周围放着一卷一卷的纸。我被呛得咳嗽起来。
“冻着了吗,华生?”他说。
“没有,这屋里的烟浓得让人无法忍受。”
“那么,就打开窗户吧!我看得出来,你整天待在俱乐部里吧?”
“是呀,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华生,我看你带着轻松愉快的神情,想同你开开心。一位绅士在泥泞的雨天出门,回来后身上仍干干净净,他一定是整天坐着。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对,是很明显。”
“你知道我到哪儿去了?”
“你不是待在这里没动吗?”
“恰好相反,我去德文郡了。”
“你的‘魂灵’去了吧?”
“说得对,我的肉体一直坐在这儿。可我的‘魂灵’在远远飞走的时候,我喝掉了两大壶咖啡,抽了许多的烟草。你走了之后,我派人去斯坦佛警局取了绘有沼地这一地区的地图,我的‘魂灵’在这张地图上转了一天。我自信对那个地区的道路已经很了解了。”
“我想这是张很详细的地图吧?”
“很详细。”他把地图打开后放在膝盖上,“这里就是与我们特别有关系的地区。中间的地方就是巴斯克维尔庄园。”
“周围是树林环绕的吗?”
“是的。那条水松夹道虽然没有注明,但一定是沿着这条线伸展下去的。沼地在它的右侧。这一小堆房子就是格林盆村,摩梯末医生的住宅就在这里。在半径五英里之内,你看得到,只有很少几座零星散布的房屋。这里就是赖福特庄园。这里有一所注明的房屋,可能就是那个叫斯台普吞的住宅。这里是两家沼地的农舍,高陶和弗麦尔。你瞧,在这些分散的各点之间和周围延伸着的凄凉的沼地,就是悲剧的发源地,也许由于我们的参与,这儿会发生更多的故事呢。”
“这肯定是个荒无人烟之地。”
“不错,这儿若有魔鬼真想插足人间事情的话……”
“你怎么也倾向于神怪的说法了。”
“魔鬼的代理人说不定是血肉之躯呢?咱们面临的两个问题是:第一,犯罪事实是否发生过;第二,这究竟是什么性质的犯罪,又是怎么进行的?当然啦,若是摩梯末医生的顾虑正确的话,那么我们的调查工作就不用进行了。但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咱们再来探索这桩案情。咱们把窗户关上吧,我总觉得浓厚的空气能使人们思想集中,当然我还没有到非钻进箱子里去才能思考的地步。这桩案件,你是怎么想的。”
“白天的时候我想了不少,真是太难琢磨了。”
“这桩案子确实有其独特之处。它有几个突出的地方。譬如说,那足迹的变化,对这一点,你是怎样看的呢?”
“摩梯末说过,那人在那一段夹道上是用足尖走路的。”
“他真是个傻瓜,一个人怎会沿着夹道用足尖走路呢?”
“那该怎样解释呢?”
“他是在拼命地奔跑,在逃命,一直跑到心脏破裂趴在地上死去为止。”
“他为逃避什么才跑的呢?”
“问题的症结就在这。种种迹象说明,这人在开始奔跑之前就吓得发疯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
“据我想象,恐惧的原因是来自沼地。只有一个吓得魂飞魄散的人才会不向房子而向相反方向跑。他边跑边呼救着,而他所跑的方向根本不能得到救助。他当晚是在等人,为什么他要在水松夹道而不在自己的房间里等人呢?”
“你认为他是在等人吗?”
“那里地面潮湿,夜里又很冷,像他那样身体虚弱年岁又大的人,怎么会在沼地站了五分钟或十分钟,这是摩梯末医生根据雪茄烟灰得出的结论。你觉得这是正常的事吗?”
“可是他每晚都出去散步呀!”
“我并不认为他每晚都在通向沼地的门前等待。相反,他是在躲避沼地的。那天晚上他在那里等过人,第二天他就要到伦敦去了。事情已有眉目了,华生,前后变得相符了。轻松一下,请把我的小提琴拿来,明天早晨等着与摩梯末医生和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见面时,再探讨吧。”
我同福尔摩斯早早吃过早餐,等候着客人的到来。我们的委托人比较守时,刚到十点,摩梯末医生就来了,年轻的亨利爵士跟在他后面。亨利爵士约三十岁,长得短小精悍,一双黑眼珠,眉毛浓重,有着一副显得坚强而好斗的面孔。他看上去很结实,上身穿着红色苏格兰服装,显出他是个久经风霜、酷爱户外活动的人。同时,他有着沉着自信的绅士风度。
摩梯末医生介绍说:“这就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还未等福尔摩斯开口,亨利爵士带着敬意说:“福尔摩斯先生,即使我的朋友没有带我来见你,我自己也会来的。我知道你是善于解决问题的。今天早上,我就遇到了一件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
“亨利爵士,请坐,您是说到了伦敦后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吗?”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福尔摩斯先生。若是把它叫作信的话,今早我收到这样一封信。”说着亨利爵士把一张纸放在桌上。
我们探身看去,见是一张质地平常、灰色的信纸。收信地址是“诺桑勃兰旅馆”,字迹凌乱,邮戳盖着“查林十字街”,发信时间为前一天晚上。
“谁知道你要去诺桑勃兰旅馆呢?”福尔摩斯目光敏锐地望着我们的来客。
“没有人知道呀。这是我见到摩梯末医生后才决定的。”
“那么,摩梯末医生一定是去过那里了吧?”
“没有,”摩梯末医生说,“我以前和一个朋友住在一块,我们并没有讲过要到这家旅馆去。”
“看来,像是有谁很关心你们的行动。”他从信封里拿出一页叠成四折的信纸。打开后平铺在桌上。信纸中间有一行用铅印字贴成的句子,写着:
如果你看重你的生命的价值或还有理性的话,请远离沼地。
信纸上,只有“沼地”两字是用墨水写成的。
“如今,”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说,“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您会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谁对我的事感兴趣呢?”
“摩梯末医生,您怎么看这件事呢,您总得承认这封信里绝没有什么神怪吧?”
“先生,我觉得寄信的人倒是带着神秘的样子。”
亨利爵士急促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俩对我的事看上去比我知道的多得多。”
“您等会儿就知道我们所了解的情况了,亨利爵士,”福尔摩斯接着说:“目前我们只谈这封一定是昨天傍晚凑成的有趣的信吧,对了,华生,有昨天的《泰晤士报》吗?”
“在墙角放着呢。”我说。
“麻烦你拿来,劳驾你翻到专登主要评论的一面。”他迅速地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这篇重要的评论谈的是自由贸易,让我给你们读一读其中一段吧。”
也许你还会被花言巧语哄得相信,保护税会对你的本行买卖或是工业具有鼓励意义,但若从理性出发,由长远来看,此种立法肯定会使国家远离富足,减低进口总价值,并降低此岛国之一般生活水平。
“华生,你对这事怎么想的呢?”福尔摩斯兴奋地叫了起来,很满意地搓搓手,“你不认为这是一种很让人钦佩的能力吗?”
摩梯末医生饶有兴趣地望着福尔摩斯,而亨利·巴斯克维尔则是神情茫然,他说道:“我不大懂税务这一类的事,再说这和短信,有点儿不相干吧?”
“正相反,亨利爵士,我认为我们正好贴题呢。华生对我采用的方法了解得比较多。但恐怕他也不会看出这个长句子的重要性。”
我在一旁说:“是的,我看不出两者之间有多少联系。”
“可是,华生,两者之间的联系显而易见,短信中的各个单字都是由这个长句子抽出来的。例如:你、你的、理性、价值、远离等,这些字你还看不出是从哪里弄来的吗?”
“对呀!您可真聪明!”亨利爵士喊了起来。
“若是你对这还有怀疑的话,‘远离’和‘价值’这几个字是由同一处剪下来的,这事实足以消灭怀疑了。”
“是这样,没错。”
“福尔摩斯先生,这真让我意想不到。”摩梯末医生惊异地说,“我相信这些字是从报纸上剪来的,但我真佩服您竟能指出是哪份报纸,还说是剪自一篇重要的社论,真了不起,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大夫,您能区别黑人和爱斯基摩人的头骨吧?”
“当然能了,那些区别很明显,眉骨隆起,面部的斜度,颚骨的线条……”
“这也是我的癖好。在我看来,《泰晤士报》里所用的小5号铅字和半个便士一份的晚报所用的拙劣的铅字之间,也存在着差距。对犯罪专家来说,区别报纸所用的铅字,是最基本的知识了。《泰晤士报》评论栏采用的字型很特殊,因而我不会认为是别的报纸。这封信是昨天贴成的,这就很可能是从昨天的报纸里找到这些文字的。”
“我明白了,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剪这封短信的人是用一把剪刀……”亨利爵士若有所悟地说。
“用的是剪指甲的剪刀,”福尔摩斯说,“您能看得出那剪子的刃很短,因为用剪子的人在剪下‘远离’这个词时用了两下。”
“是这样。这么说,有一个人用一把剪刀剪下这封短信所用的字,然后用浆糊贴上去……”
福尔摩斯说:“用胶水贴的。”
“是用胶水贴在纸上的。但为什么‘沼地’这个词和其他的不同呢?”
“因为他在报纸上找不到这个词。别的字都是报纸里的常用字,‘沼地’这个词就不常见了。”
“可能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您从这封短信里看出什么别的东西吗?”
“有一两个迹象可供研究。他为了抹掉所有的线索,耗费了苦心,这住址就写得很潦草。《泰晤士报》除了受过很高教育的人看之外,很少有人接触。因此,我们可以断定写信的人受过相当高的教育,但他假装没文化。他极力让别人看不出他的笔迹,你看,那些字不是贴成一条直线的,有些贴得比别的字要高得多。“生命”这个词,贴得就很不是地方。这可能说明剪贴的人粗心或是慌张。但我觉得,这写信的人对这件事很看重,他不像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若是他慌张的话,这就会引出一个新问题,他为何要慌张呢?他可能是怕被人撞见吗,他到底怕谁呢?”
“我们真是在胡猜测了。”摩梯末医生说道。
“嗯,不如说是在比较各种可能性,我们选择的是最实际的,运用科学的想象是我们进行思考的出发点。现在,我敢肯定一点,这封信是在一家旅馆里写成的。”
“您有什么根据吗?”
“您仔细检查一下,笔尖和墨水都曾给写信的人添了不少麻烦。在写一个字的当儿,笔尖就两次挂住了纸面,溅出了墨水。这么短的一个地址,墨水就干了三次。这说明瓶中的墨水很少了,私人的钢笔和墨水很少是这样的,而旅馆中的墨水大多是这样。所以,咱们能到查林十字街附近的各旅馆去检查一下纸篓,只要能找到那份被剪破的《泰晤士报》剩下的部分,我们就能找到发出这封怪信的人了。唉呀,这是什么啊?”
他把眼睛贴在信纸上检查着,一会儿,又扔下了信纸,说:“没有什么,这是半张空白信纸,上边连个水印都没有。咱们对这封奇异的信能找到的东西就这些了。亨利爵士,你来伦敦以后,还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我想还没有。”
“您没觉得有人在注意您的行动吗?”
我们的客人说:“见鬼,盯我的梢干什么?我真像是走入了一部离奇惊人的里似的。”
“我们要谈的就是这个问题。在谈这个问题之前,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哦,这要看你们认为什么事情值得讲了。”
“我觉得与日常生活相违背的事情都值得提出来。”
亨利爵士笑着说;“我不怎么知道英国人的生活,我的大部分时光是在美国和加拿大度过的。你不会认为丢了一只皮鞋也算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吧?”
“您丢了一只皮鞋吗?”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今天早晨我丢了一只棕色高筒皮鞋,那鞋是我昨晚刚从河滨路买来的,放在门外,而今早只剩一只了。”
“你还没有穿过,为什么要把它放在外面去擦呢?”
“那双高筒皮鞋还未上过油,我就把它放在外边了。”
“这么说,昨天您一来住就买了一双棕色皮鞋吗?”
“我买的东西多着呢,既然我要到那里去做个乡绅,就得穿得像样一些,谁知道花六英镑买的鞋竟丢了一只。”
“被偷去的似乎是没多大用处的东西,”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现在我想还是让摩梯末医生,把昨天给我们讲过的全部案情叙述出来吧。”
对于摩梯末医生的讲述,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时地发出惊奇的声音。
在冗长的叙述结束之后,他说:“看来我继承的遗产含有宿怨,当然了,这只猎狗的事,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但我以前并未把它当真。这次,我伯父的去世,真让我内心不安,我无法搞清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该警察管的事呢,还是该牧师去管。”
我们三个默默地听着他的话。
“这封寄到旅馆的信,我想可能与此事有关系。”
“看来有人对于沼地上发生的事,要比我们知道得多。”摩梯末医生说。
福尔摩斯说:“另外,我觉得那个人对你并无恶意,他可能只是提醒你注意。”
“也许是他们想把我吓跑,以便于达到他们的目的。”
“这不排除,摩梯末医生,很感激您向我介绍了一个具有几种可能性的问题。亨利爵士,眼前你面临一个必须决定的事情,您是到巴斯克维尔去好呢,还是不去的好呢?要知道那里可能会有危险。”
“您所说的危险,是来自我家的那个恶魔呢,还是来自人为的呢?”
“这正是我们要解决的事情啊。”
“我肯定要去的,哪怕它是地狱里的魔鬼,也不能阻挡我回到家乡去。”
亨利爵士坚定地说着,他的面孔也变得暗红起来。看得出来,他的家族暴躁的脾气,在他的身上没有消失。
他接着说:“对这个事情,我愿意在经过独自思考后再作决定。先生,现在已是十一点半了,我要赶回我的旅馆去。如果两点的时候您和您的朋友能和我们共进午餐,我会告诉您我的看法。现在,我们告辞了。”
“我给您叫一辆马车好吗?”我热情地说。
“这事让我太激动了,我想走一走。”
他的同伴说:“我很高兴和你一起散步。”
两位客人走下楼去后,福尔摩斯的兴致猛然提高了许多。
他催促着我说:“华生,快穿戴好你的鞋帽,准备出去。”接着我们慌忙走下楼梯来到街上。在牛津街上,我们看见摩梯末医生和亨利爵士走了约有200码远。
“要不要我跑去叫住他们?”我问道。
“千万别这样,我们俩散步多好呀。”福尔摩斯说着加快了脚步,使我们和他俩之间距离缩短了一半。
然后,我们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100码的距离。就这样,我们随着他们从牛津街转到了摄政街。当我们的两位朋友站住向商店的橱窗里望着时,我们也这样做着。过了一会儿,他兴奋地叫了一声,顺着他那热切的眼神,我看到停在街对面的双轮马车里坐着一个男人。
“华生,来呀,就是那个人,你看清了吗?”
马车缓慢地前行着,一刹那间,我看到了生着一绺浓密的黑须和一双炯炯逼人的眼睛的面孔,在马车的侧窗中向我们转过头来。突然,那个人让马车沿着摄政街飞奔而去。福尔摩斯想找辆马车跟上去,可是看不到空车,便紧跑着追赶了上去,可是那辆马车跑得太快了,已经看不见影了。
福尔摩斯终于喘着气脸色发白,恼怒地站住说:“真糟糕,华生,你应当记住这件事,作为我无往而不利的反证吧。”
我不解地问:“那人是谁呀,是盯梢的吗?”
“还不能断定,从掌握的情况看,巴斯克维尔一来城里,就被人紧紧盯住了。要不怎么有人知道他住在诺桑勃兰旅馆呢?他们第一天盯他的梢,以后还会的,你看见没有,在摩梯末大夫说那个传说时,我到窗前去过两次。”
我说:“是的,我看见了。”
“我是在向街中寻找假装闲逛的人,可我没能发现,这家伙很精明。华生,不管他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我觉得他有阴谋,有能力。他真狡猾,他为自己准备了马车,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这样做有个好处,若是他们坐上一辆马车,他就能尾随他们了。”
“可惜咱们没有记下车号。”我惋惜道。
“我亲爱的华生,虽然我显得有些笨拙,你以为我真的连车号都忘记了吗?”
“No. 2704就是咱们要找的车号,但是眼下对我们并没有作用。”
“我看不出在当时你还能干些什么。”
“我后悔自己应当不慌不忙地雇一辆马车,保持距离跟在马车后面。当我们跟着那个人来到巴斯克维尔住处时,再看他往什么地方去。可我太急躁了,先暴露了自己,失去了目标。”
我们一边谈着一边顺着摄政街慢慢走着,摩梯末医生和亨利爵士早就不见了。
“咱们再跟下去也没意义了,华生,你能认出车中人的面貌吗?”福尔摩斯看着我说。
“我只能认出他的胡须来。”
“那一绺胡子除了能掩饰他的相貌外,别无用处,不谈这个了,咱们进去吧。”说着,他带我走进一家本区的佣工介绍所,受到经理的热情欢迎。
“维尔森,您不会忘记我曾有幸地帮您忙的那桩小案子吧?”
“先生,怎么会忘呢。您挽救了我的名誉,还救了我这条命呢。”
“我亲爱的伙伴,您过奖了。维尔森,我记得您的手里有一个叫卡特莱的孩子,有些才干。”
“是呀,先生,他还在这里呢。”
“把他叫出来,行吗?我希望把这五镑的钞票换成零钱。”
不多一会儿,一个颇神气而又相貌机灵的孩子站在那里,怀着由衷的敬意注视着这位大侦探。
“把那本首都旅馆指南递给我,”福尔摩斯说,“卡特莱,在查林十字街附近,有二十三家旅馆的名称,你看到了吗?”
“先生,我看到了。”
“你要挨家进那些旅馆。”
“好的,先生。”
“你对他们说,你要看看昨天的废纸。说你要找一份送错了的重要的电报。而实际上你要找的是一张被剪子剪成一些小洞的《泰晤士报》。这里有一份,就是这一篇,你能认出它来吗?”
“能的,先生,您说的我明白了。”
“我再给你二十三个先令,你每进一家旅馆,给客厅看门人一个先令。在二十三家旅馆里你也许看到大多数的废纸昨天都已烧掉或运走了,但也可能会有几家能将一堆废报纸拿给你看,你就在废纸堆里找那张《泰晤士报》,也有可能找不到。再给你十个先令,以备急需,傍晚前向贝克街我的家里发个电报,告诉我查找的结果。”
对这个14岁的孩子吩咐完后,福尔摩斯对我说:“咱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发电报查清那个马车夫了,车号是No.2704,在去旅馆之前咱们到证券街的美术馆去看看吧。”
我们走进证券街的一家美术馆,福尔摩斯全神贯注地观看着近代比利时大师们所作的绘画。离开美术馆直到诺桑勃兰旅馆,他一路上只谈艺术,其实他的艺术见解很粗浅。
“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在楼上正等你们呢。”账房说道,“他让我把您们领上去。”
福尔摩斯回答说:“看看你们的旅客登记簿,可以吗?”
“可以。”
我们从登记册上看出,继亨利爵士之后又来了两拨客人。一拨是来自新堡的肖菲勒斯·约翰森一家,另一拨是来自奥吞州亥洛基镇的欧摩太太及女佣。
“约翰森是我认识的那个吧,”福尔摩斯对守门人说,“他头发花白,是个律师,走路一瘸一拐。”
“错了,先生,这可是个好动的绅士,年纪没有您大,他是个煤矿主。”
“您一定把他的职业弄混了吧?”
“先生,不会的,约翰森在我们这旅馆已经住了好多年了,我们都很了解他。”
“行了,欧摩太太,我似乎记得这个名字,请原谅我的好奇心。”
“她丈夫曾做过葛罗斯特市的市长,她是位病魔缠身的太太,每次进城都来我们这里住的。”
“谢谢,这位太太不会是我的熟人了。”
我们一起上楼时,福尔摩斯低声说:“华生,刚才所问的问题已说明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那些对亨利爵士感兴趣的人,并没有住在这个旅馆。他们也担心被别人发现。”
当我们快要走到楼顶的时候,正遇上亨利爵士迎面走来。他气得脸都红了,手里拎着一只满是尘土的旧高筒皮鞋。
他向我们说话的口音都重多了:“太不像话了,这旅馆的人像是在欺负我,又拿了我的皮鞋,他们开玩笑找错人了,我才不怕呢,福尔摩斯先生,他们未免有点太过分了。”
“还在找您的皮鞋吗?”
“唉,先生,我现在又丢了一只旧的黑皮鞋。”
“怎么,这是真的……”
“我一共有三双鞋,一双棕色的新鞋,一双黑色的旧鞋,还有我现在穿的漆皮鞋。昨晚他们拿跑了一只棕色皮鞋,今天又偷了我一只黑的皮鞋。喂,找到没有,别光站着瞪眼。”
亨利爵士冲着走过来的一个惊慌失措的德国服务生喊着。
“没有,先生,我都问过了,什么也没打听到。”
“好吧,在黄昏前把鞋给我找回来,不然的话,我立刻离开这旅馆。”
“先生,您要忍耐一下,我保证一定能找到。”
“但愿能找到,在这个贼窝里怎能再丢东西,福尔摩斯先生,请原谅我拿这样的小事烦扰您了……”
“我倒认为这事很值得注意。”
“您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呢?”
“我不敢说已经了解了。您的这件案子很复杂,把这件事与您伯父的死联系起来就会发现太曲折离奇了。不过我们已掌握了几条线索,迟早总会找出正确的线索的。”
我们愉快地共进午餐。饭后,福尔摩斯在起居室问亨利爵士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周末到巴斯克维尔庄园去。”
“你的决定是理智的。”福尔摩斯说道,“我完全可以证明,你在伦敦已经被人盯梢,在这样大的城市里,很难搞清这些人是谁。若是他怀有恶意的话,有可能给你造成不幸。摩梯末先生,你不知道你们今早从我家出来后,就被人盯梢了吗?”
摩梯末医生大吃一惊,说:“被盯梢了?被谁?”
“不幸得很,这正是我需要解决的事。在达特沼地,你的邻居和熟人中,有没有留着又黑又长胡子的人?”
“我想想看,对了,查尔兹爵士的管家白瑞摩留着连腮黑胡子。”
“啊,白瑞摩在哪个地方?”
“说不定他在伦敦呢,让我们证实一下他是否在庄园里。”
“您怎么证实呢?”
“我们发一份电报,写上‘是否已为亨利爵士备好了一切?’发到巴斯克维尔庄园,交给白瑞摩。再发一封电报给庄园最近的格林盆的邮政局长,就写‘发白瑞摩先生的电报务交本人。如不在,请回电通知,诺桑勃兰旅馆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这样的话,咱们晚上就能知道白瑞摩是否在工作岗位上了。”
“这办法太好了,”亨利爵士说道,“但是,摩梯末医生,白瑞摩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是已故管家的儿子,他们负责看管这所庄园迄今已有四代了,据我所知,他和他老婆挺受人尊重的。”
亨利爵士说道:“事情很明了,我们家的人没有住在庄园里,这些人太舒服了,什么事都不做。”
“这是实情。”
“白瑞摩从查尔兹爵士的遗嘱里得到好处了吗?”福尔摩斯问。
“他们夫妻俩各得了五百英镑。”
摩梯末医生在一旁说:“查尔兹爵士的遗嘱里,也给我留下一千英镑呢。”
“真的吗?还有谁得到了呢?”
“有很多小笔款项是分给一些人的,另外大批钱财捐给公共慈善事业。余产全部归亨利爵士。”
“余产有多少呢?”
“七十四万英镑。”
“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金额。”福尔摩斯惊奇地扬起了眉毛。
“查尔兹爵士很富有,在我们检查他的证券之前,并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钱。原来他的全部财产价值约有一百万英镑。”
“天啊!一个人见了这样大的数额,当然要拼命赌他一场了。可是摩梯末医生,请原谅我的假设,假如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发生意外的话,谁来继承这笔财产呢?”
“传给远房的表兄弟戴斯门家的人了。杰姆士·戴斯门是威斯摩兰地方的一位牧师。”
“您见过杰姆士·戴斯门先生吗?”
“见过,他拜访过查尔兹爵士。他是个稳重可敬的人,过着圣洁的生活。我还记得他拒绝接受查尔兹爵士的任何产业,虽然查尔兹爵士曾执意让他接受。”摩梯末医生郑重地说。
“这个没有什么爱好的人竟要成为查尔兹爵士的继承人吗?”
“他将成为产业的继承人,这是法律所规定的。”
“亨利爵士,冒昧地问你,你立过遗嘱了吗?”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我还没想过呢。但我觉得钱财不该与爵位和产业分开。没有足以维持的产业,又怎能恢复巴斯克维尔家的威望呢?”
“说得对,你该立即到德文郡,但千万别单独去。”
“摩梯末医生同我一块儿回去吧。”
“我想,摩梯末医生有医务在身,他家离您的家也远,尽管他对您怀有天大的好意,但也不能总跟着您,您必须另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福尔摩斯先生,您可以去吗?”
“事情如果到了紧急的时候,我一定会去,但是您知道,我有着广泛咨询的业务,也不可能离开伦敦。所以,我想只有我的朋友华生医生,才能形影不离地陪伴和保护您。”
这个意想不到的建议让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亨利爵士抓住了我的手,热情地摇起来。
他高兴地说:“华生医生,我真是太感谢您了,您了解我的处境,对于这件事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你能陪我到庄园去,我将永远铭记在心。”
我对即将投入的冒险,充满了好奇,同时我被福尔摩斯的恭维和亨利爵士以诚相待的真情感动着。
“行,我愿意去,”我说道,“我觉得这很值得。”
福尔摩斯嘱咐我道:“你得及时地向我报告,如果危难降临,我将告诉你如何行动。我想星期六咱们就准备动身吧?”
接着我们商定星期六乘坐由帕丁顿开来的十点三十分的那趟车去德文郡。
我们正要站起来告辞的时候,亨利爵士突然发出兴奋的欢呼,他冲向屋角,从橱柜下面拖出一只棕色的长筒皮鞋。
他喊着:“这正是我丢的鞋。”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摩梯末医生说,“我已在这屋里查找过了。”
“是呀,我到处都找遍了。”亨利爵士说,“这一定是我们吃午饭时,服务生放在那里的。”
那个德国服务生被叫了过去,很遗憾,他对这件事也弄不太清楚。仅仅两天,不明不白的神秘事件一件紧接着一件,真让人替亨利爵士的未来担忧。在我们坐车回去的路上,福尔摩斯沉默不语,他紧皱双眉,面孔严峻,他的心情和我一样,在努力思考着一些能解释这连续发生的怪事的推想。整个下午直到深夜,他都静静地坐着,沉浸在烟草和深思之中。
快要吃饭时,邮递员送来了两封电报。
第一封信写着:
倾悉,白瑞摩确在庄园。巴斯克维尔。
第二封写着:
依照指示去过二十三家旅馆,未能找到剪破的《泰晤士报》。很抱歉。卡特莱。
“唉,华生,我的两条线索都完蛋了。再没有比不顺心的案子更气人的了。咱们得赶紧想办法。”
“咱们还可以去找那个给盯梢人赶车的马夫呀。”我提醒到。
“没错。我已发了电报要求执照管理科查清他的姓名和地址,听,门铃响了,有人送结果来了。”
让我俩欣喜的是,推门走进来的举止粗鲁的家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我就是No.2704车的车夫,我接到总部通知,说一位绅士要找我,我直接从车场就到这儿了,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老弟,请别误解,”福尔摩斯说,“正相反,若是你能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会给你半个金镑。”
车夫听了这句话,咧着嘴笑着说:“真不错,我碰到好运了。先生,你要问我什么呢?”
“我先问问你的姓名和地址,以后找你的时候方便一些。”
“约翰·克雷顿,住在镇上特皮街3号;我的车是从滑铁卢车站附近的希波利车场租来的。”
福尔摩斯记下他的话说:“克雷顿,请你把今天早上监视这所房子而后又跟踪那两位绅士的那个乘客的情况说一说吧。”这车夫吃了一惊,迷惑不解地站在那儿。
“这件事不用我多说什么,看来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马夫说,“是这样的,那位绅士对我说,他是个侦探,并嘱咐我不要对别人讲。”
“老弟,你不要多隐瞒什么,这事情很严重。你刚才说你的乘客是个侦探吗?”
“他是这么说的?”
“他都怎么说的。”
“他是提到了他的名字。”
福尔摩斯以快乐的眼神迅速地瞟了我一眼。“他真冒失,竟告诉了他的姓名。他叫什么名字呢?”
车夫说:“他说,他叫夏洛克·福尔摩斯。”
听了这话,我看到这个大侦探从未那样吃惊过,接着,他又纵声大笑起来。
“华生,真是太有意思了,”他说,“我认为他是个很机灵的人。这次他可把我搞得真够瞧的,他的名字叫夏洛克·福尔摩斯,是吗?”
“先生,这就是那个绅士的姓名。”
“知道了,请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搭上你的车和这之后的事吧。”
“九点半的时候,他在特莱弗嘎广场叫了我的车,他说他是个侦探,并给了我两个金镑叫我整天绝对服从他,我们先到了诺桑勃兰旅馆,在那里一直等到那两个绅士出来并雇上马车。我们尾随着他们的马车,一直跟到这儿。”
“就是这个大门。”福尔摩斯说道。
“这一点我不敢肯定,我的乘客什么都知道。我们停在街上等了一个半小时。后来有两位绅士从我们旁边步行过去后,我们就顺着贝克街跟踪下去,并沿着……”
“这我知道了。”福尔摩斯插言道。
马夫继续说:“当我们走过摄政街约有四分之三时,我车上的绅士打开车顶滑窗,大喊着让我赶到滑铁卢车站。我的马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在他要走开的时候,他转过身对我说他叫夏洛克·福尔摩斯。”
“原来是这样。以后你再没见过他吗?”
“他进了车站后,再没有见到。”
“这个叫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长得什么样呢?”
马车夫搔着头皮想了想说:“我看他可能有四十岁,中等个,比你矮两三英寸。他穿得像个绅士,脸色苍白,蓄着黑胡须。我知道的就这些。”
“他眼睛的颜色呢。”
“我说不出来。”马夫有些为难地说。
“别的你还能记起什么来吗?”
“先生,就这些了,记不起来了。”
“好吧,先给你半个金镑,以后如果你能带来更多的消息,我可以再拿半镑给你。晚安。”
“先生,谢谢您,晚安。”
约翰·克雷顿咯咯地笑着走了。福尔摩斯耸耸肩向我转过头来。
他苦笑着说:“咱们的第三条线索又断了。这个坏蛋,他摸清咱们的来路,知道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曾找过我,在摄政街认出我,怀疑到我记下马车的号数,一定会去找马车夫的。这一回咱们可真找到一个值得干一场的对手了。希望你在德文郡的运气能比在这儿好一些,我真有些担心。”
“对什么担心呢?”
“对派你去的这件事呗。这事很棘手,又很危险。但愿我能高兴地看到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在约定好的日子,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和摩梯末医生事先准备好了。福尔摩斯和我一块儿坐车到车站去,他向我又作了些指示和建议。
他说:“我不愿说出一些想法来影响你,华生,我等着你能尽可能详尽地将各种情况报告给我,至于归纳整理的事,让我来干吧。”
“哪些情况呢?”我问道。
“只要是与此案有关的任何事实,无论是多么间接的,尤其是爵士和他的邻居的关系,或是与死者有关的任何新问题。前些天,我做过无用的调查,唯一肯定的一件事是下一个继承人的确善良纯朴,根本不会是他干的。我们剩下的只能是围绕在亨利爵士周围的人们了。”
“把白瑞摩夫妇辞掉好吗?”
“别这样做,否则就要犯大错了。如果他们是清白的,就太不公正了。若是他们有罪,反而逃脱了。咱们得把案情中提到的一个马夫,两个沼地的农民列入嫌疑人之中。另外,摩梯末医生当然是诚实的,但关于他的太太,咱们一无所知。生物学家斯台普吞,还有他的妹妹,据说是个动人的女郎。还有赖福特庄园的弗兰克兰先生,也情况未明。这些都是该去考虑的。”
“我将尽力而为。”我点点头说。
“你最好带着武器去。”福尔摩斯关切地嘱咐。
“我带了,还是那支左轮手枪。”
“你那支枪,一定要日夜带在身边,千万别粗心大意。”
摩梯末医生已经订下了头等车厢的座位,正在月台上等我们呢。
他在回答福尔摩斯的问题时说:“没有,我们什么消息都没有。有一件事,我敢担保,这两天我们每次出去都留心观察了,没有被人盯梢。”
“那么,你们俩总是在一块儿的吧。”
“除了昨天下午外,我到外科医学院陈列馆去看了一个下午。”
亨利爵士在一旁说:“我到公园去看热闹了,并没有发生什么麻烦。”
“亨利爵士,不管怎样,你千万要谨慎,我请求你不要独来独往,否则你就很难解除危险。你找到另一只高筒皮鞋了吗?”
“先生,再也找不到了。”
火车沿着月台徐徐开动时,福尔摩斯再次嘱咐道:“亨利爵士,要记住摩梯末医生给我们读的那个古老传说中的一句话——不要在黑夜降临、罪恶势力逞强时走过沼地。”
当我们已远离月台时,我回头望去,见福尔摩斯那瘦高、严肃的身影,依然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注视着我们。
这次旅行既迅速又令人高兴,很快,我和我的两位同伴更加亲密了,有时还和摩梯末医生的长耳黄犬嬉戏。火车行进几小时后,年轻的亨利爵士热切地向外眺望着,枣红色的牛群在树篱围得好好的地里吃草,青葱的草地和极其茂密的菜园说明,这里的气候湿润而又易于获得丰收。他认出了这是德文郡熟悉的风景。
亨利爵士兴奋地喊道:“华生大夫,我曾到过世界上很多地方,还从未见过一个地方可与这里相比。”
我说道:“我还从未见过一个不赞美故乡的德文郡人呢。”
“德文郡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摩梯末医生说,“你看亨利爵士,他有着凯尔特人的圆圆的头颅,里面充满着凯尔特人的强烈的感情。亨利爵士,您以前看到巴斯克维尔庄园时,还很小是不是?”
“不是,我父亲去世时,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那时他在南面海边的一所小房子住,所以我从来没有到过这所庄园。我父亲死后,我就直接到美洲的一个朋友那儿去了,对于庄园,我和华生大夫同样感到很新鲜,我真想看看沼地。”
“你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沼地就要到了。”摩梯末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向车窗外指着。
在那被切割成无数绿色方格的田野和顶端连成低矮曲线的树林那边,远远地升起了一座灰暗苍郁的小山。山顶上参差不齐的缺口,远远望去如梦中的景色。亨利爵士坐在那儿盯了好久。他第一次看到这怪异的、处处引起人们对它们深深回忆的地方。他穿着苏格兰呢服装,说话时带着美洲口音,坐在一节普通的火车厢的角落里,面孔黝黑而富于表情。他那浓浓的眉毛、神经质的鼻孔和栗色的大眼睛里显示着自尊、豪迈和力量。如果在那骇人的沼地里发生什么危险,他一定会勇敢地承担起责任。
火车在路旁的一个小站上停了下来,我们下了车。在低矮的白色栏杆外,有一辆用两匹短腿小马拉着的四轮马车在那里等着。我们的到来显然是件大事,站长和脚夫都向我们围了上来。让我惊奇的是,这个恬静、朴实的地方,竟有两个穿黑制服的人站在出口处。他们背着来复枪,两眼直勾勾地瞧着我们走过去。马车夫是个矮小的家伙,他向亨利爵士行了个礼。几分钟之后,马车沿着宽阔的灰白大道飞驰起来。起伏不平的牧草地,在大道两侧向上隆起。穿过浓密绿荫的缝隙,可以看到一些墙头和古老的房屋。宁静的村庄后面出现了阴暗的沼地,中间还有几座参差不齐的小山。
四轮马车又转入旁边的一条岔路,曲折上行。我们一直往上走着,过了一座花岗石的窄桥,沿着一条奔腾的急流向前奔去。水流汹涌奔腾,在灰色的乱石之间怒吼而过。道路在密生着矮小的橡树和枞树的峡谷中,沿着小河蜿蜒而上。在每一个转折处,亨利爵士都要高兴地欢呼,在他看来什么都是美丽的,可我总觉得这一带乡间有一种凄凉的味道。小路上铺满了枯黄的树叶,在我们经过时,又有些树叶从头顶上飘落下来。
“啊!”摩梯末医生叫了起来,“那是什么?”
前面出现了满是石南一类常青灌木的陡斜的斜坡,在那最高的地方有一个骑在马上的士兵,面孔黝黑而严峻,他的马枪伸向前方,作着随时准备放射的姿态。他在监查我们所走的这条道路。
“波金斯,那是干什么的?”摩梯末医生问道。
车夫转过身来说:“先生,是这样,王子镇一个犯人逃走三天了,狱卒们监视每一条道路和车站,直到现在还没找到他。这儿的住户都挺担心的。”
“我知道,如果谁知道下落,谁就能拿到五镑的赏金呢。”
“是啊,老爷,但和被人割破喉咙相比,这五镑钱就没有什么了。您不知道那可不是一般的罪犯,他是个胆大妄为的人。”
“他究竟是谁呢?”
“他叫塞尔丹,就是那个在瑙亭山杀人的凶手。”
我对那案子印象很深,他的罪行恶毒,全部暗杀的过程暴行累累,因而此案引起福尔摩斯的兴趣。后来人们因为他的行为极其残暴,怀疑他脑子不正常,减免了他的死刑。
我们的马车爬上了斜坡的顶巅,面前出现了广袤的沼地,上面点缀着很多圆锥形的石冢和凹凸不平的岩岗。一股冷风从沼地上吹来,我们都打起了寒战。那个内心对摒弃他的人们充满憎恨的魔鬼似的人,说不定在哪条沟壑潜藏着。
这时候,夕阳斜照,映照得水流像金丝一般。我们的前面,赤褐色和橄榄色斜坡上那到处布满巨石的道路却显得荒凉萧瑟。我们向下面俯身望去,忽然看到一处像碗似的凹地,那里长着小片小片橡树和枞树,在树林的顶上伸出了两个又细又高的塔尖。车夫用鞭子指了指说:“这就是巴斯克维尔庄园。”
庄园年轻的主人站了起来,双颊泛红、目光炯炯地望着。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寓所门口。大门两侧各有一根久经风雨侵蚀的柱子,柱顶装有石刻的巴斯克维尔家的野猪头。门房对面是一座新的建筑,刚建了一半,是查尔兹爵士首次用从南非赚来的黄金兴建的。
一进大门就走上了一条小道。这时车轮因走在枯叶上沉静下来,老枯树的枝丫在我们的头顶上交织成一条昏暗的拱道。穿过车道,我们看到远处有一所房屋幽灵似地发着亮光,亨利爵士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他低声地问:“是在这儿发生的吗?”
“不是在这,在水松夹道那边。”
亨利爵士面色忧郁地向四周眺望着说:“这地方真让人害怕,难怪我伯父遭遇大难了。我决定在半年之内在厅前装一行一千瓦的天鹅牌和爱迪生牌的灯泡,到那时这地方您就认不出来了。”
道路通向一片宽阔的草地,房子就在我们面前了。中央是一幢坚实的楼房,前面突出着一条走廊。房子前面爬满了常春藤,楼顶上有一对古老的塔楼,开有枪眼和很多了望孔。在塔楼两侧各有一座翼楼,屋顶上的烟囱喷出了一条黑色的烟柱。
“亨利爵士,欢迎您到巴斯克维尔庄园来!”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从走廊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打开四轮马车的车门。在厅房的灯光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走出来帮助那个人拿下亨利爵士的行李袋。
摩梯末医生向他的朋友们说他要回家去了。亨利爵士挽留他在这儿吃晚饭。他说:“我太太在等着我呢,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亨利爵士和我走进厅堂,身后传来沉重的关门声。我们所在的房间高大华美,在高高的铁狗雕像后面是巨大的旧式壁炉,木柴在里面燃烧着。我俩一边伸出手烤火取暖,一边向四周看着,狭长的窗户上装着古老的彩色玻璃,在中央吊灯柔和光线的照耀下,一切都显得幽暗而阴郁。
亨利爵士说道:“这就是我们家住了五百年的大厅,一想到这就让我感到沉重。”
他向四周环顾时的面孔燃起孩童般的热情,可是墙上长长的投影和黑乎乎的天花板在他的头顶上像是张开了似的。白瑞摩把行李送进我们的居室后又回来了。他以受过良好训练的仆役所特有的服从的态度,站在我们的面前。他高高的身材,有着一副白皙而出色的面貌。
“爵士,您愿意马上吃饭吗?”
“准备好了吗?”
“很快就准备好了。爵士,您未做出新安排之前,我和我的妻子愿意和您住在一起,您得了解,在这种新的情况下,这座房子需要一些佣人。”
“什么是新的情况?”
“爵士,”白瑞摩恭敬地说:“查尔兹爵士过着隐居生活,我们还照顾得了他,而您必然将会对家事加以改变,得需要许多佣人。”
“怎么,你和你的妻子要辞职吗?”
“爵士,这当然要在您觉得很方便的时候才行。”
“如果我一来,你就要断掉这条好几代人的家庭联系,我真的感到太遗憾了。”
我察觉到管家白皙的面孔上显得有些激动。
“爵士,我也这样觉得,我妻子也是一样。说实话,我们敬爱的查尔兹爵士,他的死,我们很难过,这里周围的环境,处处让我们内心不得安宁。”
“你是怎么想的呢?”
“爵士,我想以后做点生意,查尔兹爵士慷慨大方,想着我们的生计。不说这些了,爵士,先去看看你的房间吧。”
在这古老的厅堂的上部,有一周装有回栏的方形游廊,要通过一段双叠的楼梯才能上去。由中央伸出两条长长的甬道一直穿过整个建筑,所有寝室的门都开向两条甬道。
饭厅是晦暗阴郁的地方,这是一间长形的屋子,有一段台阶把屋子由中间分隔成高低不等的两部分,较高的部分为家中人进餐之所,另一部分则给佣人使用。在一端的高处建了一处演奏廊,若是一排燃烧的火炬把屋子照亮,房内的感觉会柔和一些,而现在让人感到压抑。
我们勉强地吃完饭,然后就径直到新式的弹子房去吸了一会儿烟。
亨利爵士对我说:“说实话,这真不是一个让人觉得愉快的地方,总让人感到有点不对劲,难怪我伯父单独住在这心里不安呢。咱们今晚早点休息,兴许明早会愉快些。”
在上床之前,我拉开窗帘向外眺望了一番。这扇窗子开向厅前草地,再远一些又有两丛在风中摇摆的树。
我虽然有些疲倦,可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古老的房屋死一般的沉寂,远处的报时钟一刻钟一刻钟地响着。突然,在死寂的深夜里,一种妇女啜泣的声音传进我的耳鼓,清晰而又响亮,像是一个不能忍受折磨的人强忍着哽噎的喘息。我在床上坐了下来,静静地听着。这声音不可能是来自远处的,可以肯定,就是在这所房子里。这样过了半个小时,除了钟的敲打声之外,这间屋里再没有别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新鲜的景色多少消除了我们初到庄园时产生的阴郁。当亨利爵士和我吃早饭时,阳光透过盾徽形的窗玻璃折射进一片片柔弱的光泽。如果说这就是那个让人压抑的房间,真有些让人不敢相信。
“我觉得这只能怨我们自己,与房子无关,”亨利爵士说,“昨晚咱们过来时又累又冷,自然会留下沉闷的印象。现在,感觉就不一样了,精神愉快多了。”
我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回答道:“昨天夜里,你听到有妇女在哭泣吗?”
“真是让人纳闷,我在半睡半醒中确实听到过哭声。后来就听不见了,我就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是个女人的哭声,我敢肯定地说。”
“这件事,咱们得问个明白。”他摇铃叫来了白瑞摩,问他是否听到了昨夜的哭声。听了主人问话,总管脸色更苍白了。
他回答道:“爵士,这房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我老婆,我敢保证,不是她发出的哭声;另一个是女仆,她睡在厢房里。”
可是后来证明他竟在撒谎。吃过早饭后,我在长廊上恰巧遇到了白瑞摩太太,阳光正照着她的脸,她是个身材高大的胖女人,嘴角带着严肃的表情,可是她的两眼无可掩饰地红着,她用红肿的眼睛望了我一下。不用说,夜间哭的就是她了。她为什么要哭得那么伤心呢?她丈夫又居然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否认事实。难道我们在摄政街所看到的那辆马车里的乘客是白瑞摩吗?他第一个发现了查尔兹爵士的尸体,也只有他才能介绍死者的有关情况。我怎样才能弄清这一点呢?显然,我该去找格林盆的邮政局长,弄清那份试探性的电报是否真的当面交给了白瑞摩。结果无论怎样,我至少得向福尔摩斯提供些情况。
早餐之后,亨利爵士要看很多文件,因此这段时间我就出门了。我沿着庄园的边缘走了四英里,来到一个荒凉单调的小村,村中有两所房子较其余房子高大,一所是客栈,另一所是摩梯末医生的家。
我没想到邮政局长还是本村的食品杂货商,他对那封电报记得很清楚。
“先生,我完全按照指示叫人将电报送交白瑞摩先生的。”他肯定地说。
“谁去送的?”我问。
“我的孩子杰姆士送去的。杰姆士,是你上星期把电报交给住在庄园的白瑞摩先生,是吧?”
“没错,爸爸,是我送的。”
“是他亲手收到那封电报吗?”
“我没能亲手交给他,当时他正在楼上呢,于是我就把电报交给白瑞摩太太,她说马上就送上去。”
“你看到白瑞摩先生了吗?”
“没有,先生,我跟您说他在楼上。”
“你并没有看到他,怎么能知道他在楼上呢?”
听了我的问话,邮政局长有些愤怒地说:“他老婆自然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到底收没收到电报,你应该去质问白瑞摩先生自己。”
这件调查要想继续下去已无望了,尽管福尔摩斯用了巧计,我们仍是不能确定白瑞摩去没去过伦敦。如果他真的是跟踪刚刚回到英伦的新继承人的人,他是受人的指使,还是另有个人的阴谋呢?爵士家的人对他会有好处吗?《泰晤士报》的警告信是否是他干的?唯一解释得通的就是亨利爵士猜测过的那种动机,他想将主人吓跑独吞庄园。这一解释,又不怎么合理。福尔摩斯曾说,在一长串惊人的侦探案中,再没有比这更复杂的案子了。我沿着灰白的道路走着,心里默默地祷告着,愿我的朋友早点来这儿吧!
忽然,一阵跑步声和唤着我名字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转身望去,以为是摩梯末医生,没料到追我的竟是一个矮小瘦削的陌生人。他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胡子刮得很干净,面貌端正,头发淡黄,下巴尖瘦,穿着一身灰衣服,戴着草帽,肩上挂着一只植物标本匣,手里拿着一只绿色的捕蝶网。
“我相信您一定会原谅我的仓促无理,华生医生。”他喘着气跑到我跟前说:“我想您从咱们的朋友摩梯末医生那儿可能已经听到过我的姓名了,我就是住在梅利瑟的斯台普吞。”
“您的木匣和捕蝶网已经告诉我了,我早就知道斯台普吞先生是一位生物学家,可是您怎么能认出我呢?”我不解地问。
“是这样,在我拜访摩梯末医生时,您正从他的窗外走过,于是他就指给我看了。我也要走这条路,于是我先上来作个自我介绍。亨利爵士的这趟旅行一切都好吧?”
“很好,谢谢您。”我说。
“查尔兹爵士惨死之后,我们都担心新来的爵士不会住这里。对有钱人来说屈尊隐居在这样一个地方,有点不值得。当然,这用不着我多说什么。我想亨利爵士对这件事担忧过吧?”
“您一定听过关于威胁这一家族魔鬼般的猎狗的那个传说吧?”
“我听说过了。”
“这儿的农民对传闻相信极了!他们每个人都发誓说,在这片沼地里曾见过这样一只大狗。”他认真地说,“这件事对查尔兹爵士影响很大,以至于后来发生了那样悲惨的事。”
“他怎么会那样呢?”
“他一看见狗就神经紧张到对他有病的心脏以致命打击的程度。我想在他临死的那天晚上,在水松夹道里,他一定是看到了类似的东西。我热爱这个老人,过去我就担心会发生什么灾难,再说他的心脏很虚弱。”
“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我的朋友摩梯末医生对我说的。”
“您认为查尔兹爵士是因为一只狗的追赶而吓死的吗?”
“我想是这样。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对这件事怎么认为的呢?”
他的问话让我屏住了呼吸,但瞧着他那温和的面孔和沉着的目光,又觉得他并非故意使我惊讶。
“华生医生,要想让我们假装不认识您,那是很难做到的。我们早已看过您那些侦探记述了。摩梯末医生对我谈起您时,他也对您很敬佩。如今您来到这里,一定是因为福尔摩斯对这件事感兴趣,我自然想听听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很抱歉,我恐怕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冒昧地问一下,他是否要亲自来这儿呢?”
“他正在集中精力搞别的案子,还不能离开城里。”
“真可惜!他的参与或许会给我们带来希望。您在进行调查时,如果有用得着我效劳的地方,请尽管差遣好了。我会尽可能地提出建议或协助您的。”
“谢谢您的好意,我并不需要什么协助,我不过是来拜访我的朋友。”
“好呀,您这样做很对,”斯台普吞说,“我是多管闲事,以后再不提这些事了。”
我们走过了一条狭窄多草的小路,曲折迂回地穿过沼地。右侧是陡峭的乱石密布的小山,多年前已被开采成了花岗石采石场,正对着我们的一面是暗褐色的崖壁。
“顺着这条沼地小路慢慢走一会儿,就能到梅利瑟了,”斯台普吞说,“或许你能腾出一小时的时间来吧,我很愿意把我妹妹介绍给您。”
听了他的邀请,我首先想到应该去陪伴亨利爵士,可是很快又想起摆满他书桌上的文件和证券,对于这我又无法帮助他。况且福尔摩斯还曾特意说过,对沼地上的邻居们要加以关注。因此,我和他一起转入了小路。
“这片沼地真是个奇妙的地方,”斯台普吞向四周环顾着说:“我虽然在这儿住了两年,但当地居民还认为我是新来的呢,我们搬来的时候,查尔兹爵士也刚过来不久。我喜欢观察乡间的每一部分,所以我知道的就比别人多。比如说北面的大草原,中间矗起了几座奇形怪状的山,您能看出它的奇特之处吗?”
“这像是个少有的能纵马奔驰的好地方。”
“您自然会这样想,这种想法已不知葬送了多少条生灵了。您瞧见那些密布着绿色草地的地方了吗?”
“看见了,那地方比别的地方更肥沃呢。”
听了我说的话,斯台普吞大笑起来。
他说:“那就是大格林盆泥潭。在那里只要一步不小心,不管是人还是牲畜都会丧命的。昨天我还看见一匹小马跑进去再没出来。在干燥的月份,穿过那里也危险。这几场秋雨之后,那里就更可怕了。但我能找到通往泥潭中心去的道路,并能活着回来。天哪,又有一匹小马陷进去了。”
这时,我看到那绿色的苔草丛中,有个棕色的东西正在上下翻滚,脖子扭来扭去向上伸着,随后发出一阵痛苦的长鸣,可怕的吼声在沼地里回音不断。我吓得浑身都凉了,可斯台普吞的神经似乎很坚强。
他说:“真惨,两天之内就葬送了两匹马,在干燥的天气里,它们习惯往那里跑,大格林盆泥潭真是个坏地方。”
“您不是说您能穿过去吗?”
“这里有一条小路,我已经找到了,不过只有动作灵敏的人才能过去。”
“您为何要进入那可怕的地方呢?”
“啊,您看到那边的小山了吗?那多像一座周围无法通过的小岛。那个地方一定生长着稀有的植物和蝴蝶呢。”
“哪天我也去碰碰运气去。”
听了我的话,他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快别这样想,那样就等于是我害死了您,”他说,“我担心您不能活着回来,我是靠着复杂的路标才走到那里去的。”
“那是什么?”我突然喊了起来。
一声既长又低、凄惨得无法形容的呻吟声传遍了整个沼地,但说不出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起初是模糊的哼哼声,接着又变成深沉的怒吼,再后来又传来忧伤而有节奏的哼声。
斯台普吞好奇地望着我说:“沼地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农民们说巴斯克维尔的猎狗在寻找它的猎物。以前,我曾听到过一两次,可是声音从未有这么大。”
听着那吓人的声音,我心里好害怕。在这广大的原野上,除了有一对大乌鸦在我们身后的岩岗上呱呱大叫之外,别无动静。
“您是生物学家,怎么也相信这传闻?”我说道,“您认为这种声音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呢?是从污泥干沉还是地下水往上冒,或是别的原因。”
“我想都不是,那是动物发出的声音。”
“也可能是。您听过鹭鸶叫吗?”
“从来没听过。”
“在英伦这是一种很稀有的鸟,几乎都绝种了,在沼地可能还有。刚才我们听到的就是这种鹭鸶的叫声。”
“这声音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可怕、最奇怪的声音了。”
“唉,这真是个既神秘又可怕的地方。您看小山那边,您说那些是羊圈吗?”
我指着远处的山坡上,一堆堆石头围成的圆圈问道。
“不,那是我们可敬的祖先的住处,史前时期住在沼地里的人很多,后来就没人在那里住过了,咱们看到的还和他们离开房子前一样。那些是他们的缺了房顶的小屋。若是能到里面走一趟的话,说不定能看到他们的炉灶和床呢。”
“规模真像个市镇。那是什么时候的人在那里住呢?”
“大约在新石器时代,他们在这些山坡上放牧,他们还学会了开掘锡矿。对面的壕沟,就是挖掘的遗迹。华生大夫,您会发现沼地一些很特别的地方。请等一会儿,一定是赛克罗派德大飞蛾。”
正说着,一只不知是蝇还是蛾的东西飞过了小路。这时,斯台普吞以少有的力量和速度扑了过去。让我吃惊的是,那只小动物竟向大泥潭飞去,我的朋友却挥舞着他那绿色的网兜,敏捷地曲折前行着。我怀着既羡慕又担忧的心情,站在那里望着他像一只大飞蛾一样跳跃着。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过脸,看到离自己不远处有一个女子。她是从梅利瑟方向来的,因为一直被沼地的洼处遮挡着,所以直到离得这么近才发现。
我相信面前的这位小姐是斯台普吞小姐,因为在这沼地里女人太少了。她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人,应当属于不平凡的那个类型。她同她的兄长斯台普吞的相貌迥然不同。她生就一副高傲而美丽的面孔,五官端正,身段优美,再加上高贵的衣着,就像是沉寂的沼地小路上的一个仙女。我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正在看她的哥哥,随后她快步向我走了过来。
我摘下帽子刚想说几句礼貌的话,她却对我说道:“快回去,马上回伦敦去。”
她的眼睛向我发出火焰般的光芒,一只脚不耐烦地在地上跺着。
我惊讶地望着她问:“我为何要回去呢?”
“我不能解释。”她压低嗓音恳切地说,“看在上帝的面上,照我所说的去做吧,再也不要来沼地。”
“我刚来呀,怎能……”
“您这个人哪!怎么说你呢,你看不出这个警告是为你好吗?”她叫了起来,“回伦敦去,今晚就动身,一定要离开这里!嘘,我哥哥来了!关于我的话,不要提一个字。麻烦您把这杉叶藻那边的兰花摘给我好吗?这沼地上兰花特多,可惜您来得晚了,看不到这里的美丽之处了。”
这时,斯台普吞不再追那只小虫了,大喘着气,面孔通红地来到我们身边。
“贝莉,是你!”他的语调并无诚意。
“杰克,你跑得很热吧。”
“是呀,我刚才在追一只大飞蛾,那是只在晚秋时才能见到的。真可惜,没有捉到!”他说话时一双小眼睛不时地朝我和那女子脸上看着。
“看得出,你们已经自我介绍了。”
“是啊,我正对亨利爵士说,他来得太晚了,沼地上的美丽之处已看不到了。”
“啊,你以为这位是谁呀?”
“我想他一定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不对。”我说道,“我不过是个卑微的普通人,我是华生医生,爵士的朋友。”
她那富于表情的面孔因懊恼而泛起红晕。“我们竟然在误会中谈起天来。”她说道。
“没关系,你们谈话的时间并不长呀。”她哥哥说话时仍怀疑地看着我们。
“我没把华生医生当作客人,而是把他当作本地住户和他谈话。既然来了,您不想看一看梅利瑟的房子吗?”她以邀请的口气对我说。
不多一会儿,我们就到了沼地上的一座苍凉孤独的房子前,以前这是牧人的农居,可现在已变成一幢新式的住宅。四周被果园环绕着,那些树大多矮小,发育不良。一个干瘦、衣着陈旧的老男仆把我们让了进去。里面的屋子很大,室内布置得整洁而高雅。我从窗口向外望着,那绵延无际的花岗岩般的沼地,向着远方地平线起伏着。我纳闷,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男子和这个美丽的女士怎么来这儿居住呢?
“选了个怪里怪气的地方,可我们在这儿过得很快乐,”他像是看出了我心里在想什么,“不是吗?贝莉?”
“很快乐。”她很勉强地说。
斯台普吞说:“我曾在北方办过一所学校,那种工作对我这种性格的人来说,不免枯燥乏味,但能和青年们生活在一块总是愉快的。可后来,我们的运气不好,学校里发生了严重的传染病,死了三个男孩,学校遭到这次打击后,我的资金几乎全部赔了进去。关闭学校后,由于我对动物学和植物学强烈爱好,这里又可以提供很多材料,我和我妹妹都深爱着大自然研究工作。我说的这些,是不是您所了解的?”
“我曾想过这里的生活对你适合,对你妹妹却有些枯燥乏味了。”
“不,我并不觉得枯燥。”她赶紧说。
“我们有书,有关注的事业,还有着有趣的邻居。摩梯末医生在他那一行里可有学问了!可怜的查尔兹爵士也是可亲的同伴。我们对他很了解,并深深地怀念他。今天下午我是否该去拜访一下亨利爵士?”
“我想,他见到您会很高兴的。”
“那么,最好顺便说一下,等他方便的时候,我再去吧。华生大夫,我收集了许多鳞翅类昆虫,您愿意上楼看看吗?等您看的时候,午饭就准备好了。”
我不想在这儿久留,那阴惨的沼地,不幸的小马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都给我的心灵蒙上了一层忧伤的色彩。我急于要回去看看我的委托人,他怎么样了,斯台普吞小姐真诚的警告不是要对他说吗?我婉拒了使我留下来吃午饭的邀请,说了一会儿话后,我马上踏入归途,顺着来时的那条长满野草的小路走了过去。
我没费多少力气地沿着原路走着,还没走到大路,就惊异地看到斯台普吞小姐正坐在小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她由于刚剧烈运动,脸上泛出美丽的红晕。
“华生医生,为了截住你,”她叉着腰说,“我连帽子都没戴就一口气跑过来了,我想对您说声抱歉,我竟把您当成亨利爵士了。请把我说的话都忘了吧,这些话别放在心上。”
“斯台普吞小姐,这些话我是忘不了的,”我对她说,“我很关心我的朋友亨利爵士的安全,您为什么让他赶紧回伦敦去呢?”
“这只是女人的一时之念罢了,华生医生,以后您对我了解更深的时候,就会知道我的一言一行并不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对。我记得您那时的眼神,那发抖的音调。请您对我如实地说吧,斯台普吞小姐,我一到这里就感到周围满是疑团。生活已经变得像格林盆泥潭一样了,到处都是一片片的绿丛,人们会在那里陷入泥地,却没有一条脱身的道路。告诉我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不决的神情,就在要回答我的时候,她的两眼马上又变得坚决起来。
“华生医生,您想得太多了,”她说道:“我哥哥同查尔兹伯爵交情很深,得知他的噩耗后,我们都非常震惊。在这悲剧发生之后,我感觉他所表现的恐惧是事出有因的。现在这家人的后代要来这儿住,我自然感到很是担忧,觉得灾难会降临他的身上,因而我说了那些话。”
“您所说的危险是什么呢?”
“您不知道那个猎狗的故事吗?”
“我并不相信那个谣言。”
“可是我相信。如果您能劝说亨利爵士的话,就让他永远别在这个是非之地。四海之大,上哪儿不能安身呢?”
“亨利爵士既然来了,就不怕这个危险的地方。除非您再详细地说说,不然他决不会离开这里的。”
“很抱歉,我说不出更多的了,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任何具体的东西。”
“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斯台普吞小姐,你怎么不愿意当着你哥哥的面说那些话呢?这里面另有隐情吗?”
“我哥哥盼望着这座庄园有人住下来,那样的话会给穷人带来好处。如果他知道我说那些话,他会大发雷霆呢。现在我已经尽了我的责任,我得回去了。不然,他找不到我,就会怀疑我来和你见面了。再见吧!”说完,她转身走了。
我望着她消失在乱石之中的身影,怀着莫名的恐惧转身向巴斯克维尔庄园走去。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赶回了巴斯克维尔庄园。从那之后,我按照事情发生的前后,给福尔摩斯写了一份又一份的报告。
下面就是其中之一——
亲爱的福尔摩斯:
相信你已从我先前发出的信和电报中及时地了解了那个极荒凉角落里所发生的一切。一个人在那儿待得越长,对沼地的印象就越深刻,它是那样广大而又具有可怕的魔力。只要你一到了沼地的中心,你就看不到近代英国任何痕迹了;另外,你到处会看到史前人的房屋和劳动成果。当你在斑驳的山坡上看到用灰色岩石建成的小屋时,你就会忘记所处的时代。我不是考古学家,可是我能想象得出,那些史前人一定是不喜争斗而受人压迫的种族,因而到了这谁也不愿居住的地方。
诚然,这些描述对你这样讲求实际的人来说毫无意义,会感到乏味。还是把话题转到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的事情上吧。最近发生了一件惊人的事,我一五一十地对你说吧。首先,你得了解与之相关的一些事。
其中之一就是沼地的那个逃犯现在已经跑了,这对本区的居民来说可以睡得安心了。在他逃跑以后的两周内,无人知道他在哪儿。当然了,任何一所石间小房都可以藏身。至于食物呢,沼地里有不少羊可以捕杀。这些就不多交代了。
我们这里一共住着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因此我们还能很好地照顾自己。坦白地说,让我心中不安的是斯台普吞一家。他住的地方孤立无援,家中只有一个女仆、一个老男仆和他们兄妹二人,而这个哥哥并不强壮。若是那个逃犯闯进来,后果不堪设想。亨利爵士建议马夫波金斯到他们那边睡,以防万一,而斯台普吞却毫不在意。
亨利爵士对斯台普吞小姐表现出相当大的兴趣,他肯定有左右她的力量,因为我曾看到,斯台普吞小姐在谈话时不断地望着亨利爵士,像是她所说的话需要征求他的同意似的。我相信他待她很好。她一开始就很关心亨利爵士,并试图善意地警告他离开沼地。
斯台普吞拜访亨利爵士的第二天早晨,他又带领我俩去看关于放荡的修果传说中的出事地点。在沼地里走了好几英里才到,那地方的确荒凉凄惨,因而有了那段故事。我在两座乱石岗中发现了一条短短的山沟,顺着这条山沟走过去,就到了一片开阔多草的空地。到处长着白棉草,空地中央矗立着两块大石头,顶端已被风化成了尖形,这个景象与传说中的相符。亨利爵士不止一次认真地问过斯台普吞是否相信那个魔犬真的会干预人间的事。斯台普吞回答得很小心,看得出他是尽量少说,可能是考虑到对亨利爵士情绪的影响,可他很害怕使我们感到他对这件事的看法也和一般人一样。
在归途中,我们在梅利瑟吃了午饭,亨利爵士和斯台普吞小姐就是在那里结识并相互爱慕的。在我们回家的路上,他还一再提到她,从那天起,我们几乎天天都和他们兄妹见面。人们一定会认为,如果亨利爵士同斯台普吞小姐结合,她哥哥肯定会高兴的。可是我不止一次地看到,每当亨利爵士对他的妹妹稍加注视时,他的脸上就露出强烈的反感,并想尽办法避免他俩有独处的机会。
你曾指示过我,永远不准亨利爵士单独出门,可是在我们所处的种种困境之外再加上爱情的问题,可真难办多了。他俩在一块的时候,我总不能在边上执行你的命令吧,那我就没人理了。
星期四那天,摩梯末和我们一块儿吃饭,他说他欣喜地在一座古坟里拾到一块史前人的颅骨。真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热心人!后来斯台普吞兄妹也来了,在亨利爵士的恳求下,这位医生领我们到水松夹道去了,他给我们讲了查尔兹爵士遇难前后的经过。我们在两旁各有一条狭长草地的小路边散步边走着,我在心中想象着事件发生的实况,查尔兹爵士就是顺着这条阴森的夹道奔跑的。我们也找到了老爵士留下烟灰的地方,我总觉得这一切扑朔迷离,背后肯定隐藏着阴谋。
自上次给你写信后,我又认识了赖福特庄园的弗兰克兰先生,他住在离我们约四英里的地方。他是一位头发银白的长者,面色红润,性情暴躁。他关注英国的法律,并为诉讼法花去很多钱。他所以与人争论,是想获得争论时的快感。他特别精通旧采邑权法和公共权法,他有时利用他的知识维护弗恩·沃西村居民的利益,但有时又来反对他们。据说目前他手中还有多宗未了的诉讼案,说不定诉讼案会耗尽他的财产。到那时他既不会害人也不会帮助人了。他是个业余天文学家,有一架上乘的望远镜,一到晚上,他就爬到屋顶上,用它向沼地上眺望,希望能发现那个逃犯。听说他最近要控告摩梯末医生,因为摩梯末医生私自掘出了一具新石器时代的颅骨。这位弗兰克兰先生确实很有趣味。
下面我再给你讲一些关于白瑞摩的重要事情。你从伦敦发来的试探性电报什么也没证明。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亨利爵士,他马上把白瑞摩叫过来,问他是否亲自收到那封电报,他说是的。
亨利爵士又问是那孩子亲手交给他的吗?白瑞摩像是很惊讶,他稍稍想了一会儿说:“不是,当时我正在楼上小屋里,是我老婆给我送过来的。”
“是你亲自回的电报吗?”
“没有,我告诉我老婆应当怎么说,她下楼照我的意思办了。”
当晚,白瑞摩重新提起这个问题,说道:“我不太明白,亨利爵士,今早您问我的话,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让您失去对我的信任吗?”
亨利爵士对他说绝无此意,并把自己大部分的旧衣服给了他。他在伦敦新置办的东西已全部运来了。
白瑞摩太太生得胖而结实,很拘谨,几乎是带着清教徒式的严峻,你很难想象出一个比她更难动感情的人来了。自从第一天晚上,曾听到她伤心地啜泣后,我不止一次看到她脸上带着泪痕,有某种悲哀在她内心深处。
有时我会想,她的内心深处一定是存有什么内疚感,有时我甚至怀疑白瑞摩这个人也许是个无耻的家庭暴君。我从来到这里开始,就一直觉得白瑞摩这个人性格中有些特别让人感到可疑的地方,就在昨晚所发生的奇遇中,我的全部怀疑也都证实了。
昨天晚上,大约在深夜两点,我被屋外偷偷走过的脚步声惊醒了。我打开门偷偷地往外瞧,有一条长长的黑影投射在走廊的地上,穿着衬衫和长裤,光着脚。我从他的身体轮廓可以断定,他就是白瑞摩,看那样子鬼鬼祟祟不可告人。
我曾告诉过你,那环绕大厅的走廊是被一段隔断了的阳台,在阳台的另一侧又继续下去。我一直等到他走得不见了之后才跟踪下去,当我走近阳台的时候,他已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了,走进一个房间。这些房间现在既无陈设又无人住,以至于他的行动就显得神秘,灯光很稳定,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我屏住呼吸向屋里偷看。
白瑞摩在窗前弯腰拿着蜡烛,靠近窗玻璃,头部侧面朝着我,当他向漆黑的沼地注视时,表情既焦急又严肃。几分钟后,他不耐烦地弄灭了蜡烛。我赶快回到房间,正要入睡时,我听到什么地方有拧锁头的声音。我搞不清这个房间正在进行一个怎样的事,我相信迟早会水落石出的。今天早晨我曾和亨利爵士长谈了一次,根据昨晚所作的观察,我们已作出了一个行动计划,这在下篇里再告诉你吧。
亲爱的福尔摩斯:
从担当起这个使命起,我就没能给你提供多少消息,而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复杂了。在我最后的那篇报告里,我提到白瑞摩在窗前的事,这回我已准备了相当多的令人吃惊的材料。我把全部的情况都告诉你,你自己去判断吧。
在那天夜里跟踪白瑞摩的第二天早饭以前,我到那间房子去察看了一下,西面那扇窗户和别的窗户都不同,在这里可以俯瞰沼地,而且距离最近,也只有从这儿才能一直望到沼地。由此推断,白瑞摩一定是在沼地上找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因为要达到这种目的只有这个窗户适用。如果那是他在搞什么恋爱把戏的话,会让他的妻子惴惴不安,他的确是个相貌出众的家伙。我回到自己房间后听到的开门声,可能是他出去赴约去了。也许这种猜测是无聊的。
无论怎样,我得把这件事密而不宣地承担起来。早饭后,我就把这听到的事告诉了亨利爵士,没料到他并没有觉得吃惊。
他说:“我早就知道白瑞摩在夜里经常走动,我曾想同他谈谈这件事。我也听到过两三次,时间和您说的差不多。”
“也许他每晚都要到那窗前去一趟呢。”我提醒道。
“也许是。咱们得跟踪一下,若是福尔摩斯在这里,他会怎么干呢?”
“我相信他一定会像您所建议的那样行动,去看看他到底干了什么。”
“咱俩干脆一块儿干吧。”亨利爵士情绪高涨起来。
“那样的话,他一定会有所发觉的。”
“这个人有点聋,无论如何咱们得抓住这个机会。咱们今晚就一起坐在我的屋里,等他走过去。”他说着高兴得搓着双手。
亨利爵士已和拟订修筑计划的建筑师以及来自伦敦的营造商、来自普利摩斯的装饰匠和家具商都联系过了,因此不久这儿就会有巨大的变化。我们的朋友显然怀有远大的理想,并决定不辞辛苦地来恢复这个大家族的威望。这所房子重新布置后,所差的就是一位夫人了。他没有料到他为之着迷的斯台普吞小姐,会给他带来不安和烦恼。
亨利爵士准备行动了,但我担心此行会去沼地,就劝他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说福尔摩斯郑重地指示我,不能让他单独到沼地去。
亨利爵士把手扶在我的肩上说:“我的伙伴,虽然福尔摩斯聪明绝顶,他能知道我到沼地后发生的事情吗?我相信您决不愿意做一个妨碍别人的人吧。”
我不愿让他单独行动,但他已下了决心,拿起手杖先走了。我不能让自己的良心遭受责备,于是,我马上朝着梅利瑟宅邸的方向出发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沿着道路匆匆赶去,一直到我走到沼地小路分岔处才看到亨利爵士。我爬上一座小山,从山上我居高临下地观望一切——就是那座插入采石场的小山。从山上我看到亨利爵士正在沼地上走着,身边有一个女人,肯定是斯台普吞小姐,显然他俩是约好的。他们一面并肩徐徐而行,一面说话。她的双手做着很急促的手势,似乎对自己所说的话很认真。他们俩在那儿聚精会神地谈着话,我突然发现一个绿色的东西在空中浮动着。那绿色的东西是装在一根杆子的顶端的。拿着杆子的人正在坎坷不平的地方走着,那人正是拿着捕蝶网的斯台普吞。
就在这时,亨利爵士突然将斯台普吞小姐拉近身旁,他的胳膊环抱着她,她似乎力图挣脱,并抗议似的举起一只手。随后我就看到他俩一跳就分开了。原来是受到了斯台普吞的搅扰。他狂奔着向他俩跑去,那只捕蝶网可笑地在他身边摆动着。他在那对爱侣面前激怒得手舞足蹈起来,像是在责骂亨利爵士。爵士在解释,他变得更加暴怒了,斯台普吞小姐并未向她哥哥解释,站在一旁高傲地看着。后来,斯台普吞转身向他妹妹招了招手,她犹豫不决地看了亨利爵士一眼,就和她哥哥并肩走了。那生物学家的手势表明,他对她同样的愤怒。亨利爵士慢慢地沿着来路,垂头丧气地走回去了。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沿着山坡跑了下去和亨利爵士在山脚下相遇。他的脸气得通红,显然他对我跟着他极感气愤。
对于他的恼怒,我把一切都解释给他听了,我的坦白冲淡了他的怒气。他终于发出了悔恨失望的哭声。
他向我倾诉了这次求婚不成的烦恼,并问我:“你见过她哥哥以前也像个疯子吗?”
“我没有见过。”
“我敢说:他在装傻。直到今天,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但我怎么也想不出,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吗?”
我对他说:“没有,别多想了。”
亨利爵士很委屈地诉说着他求婚不成的烦恼,他说他俩是一见钟情,可她哥哥从不让他俩待在一起,今天他们终于有了单独谈话的机会,可还是碰上了那不近情理的哥哥。
他告诉我斯台普吞小姐不许他谈爱情,只是一次次重复说这是个危险的地方,让他马上离开这里,永远别回来,否则她永远不会快乐。亨利爵士说:“我对那女士怎么了,我怎敢使她不高兴啊?难道因为我自以为是个爵士,就可以为所欲为吗?结局你看见了,她和她哥哥一起走了,而我呢,简直被弄得莫名其妙了。华生,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当时虽然提出了一两种解释,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没真正弄清楚所以然来。
当天下午,斯台普吞又亲自来访,他是为了自己早晨的态度而专程来道歉的。两人在亨利爵士的书房中经过长时间的交谈,结果消除了裂痕,并且约好下星期到梅利瑟去吃饭。
事后,亨利爵士跟我谈起书房谈话的内容。斯台普吞说他妹妹是他生活中的一切。这是很自然的事,而且他能这样重视她,亨利爵士挺高兴,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而且他是极其孤独之人,只有她陪伴着,他才心安,一旦想到要失去她,他多难过伤心呀,以至于看到亨利爵士要将她夺去时,他大为震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福尔摩斯,我再来说一下那夜半哭声和白瑞摩太太满面泪痕的秘密吧。这些事经过我两夜的努力就彻底弄清了。
我先前已和亨利爵士约好,一块儿在他的房间里开始午夜行动。第一天晚上将近凌晨三点时,除了楼梯上端的大钟报时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之后我们就睡着了。第二天夜里,我们捻小了灯头坐在那里等待,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听到过道里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我们听着那脚步声悄悄地走了过去。然后爵士轻轻推开门,我们就开始跟踪了。我们轻轻地走到了另一侧的厢房,刚好能看到他那蓄着黑须的、高高的身影。他弯腰伛背,用脚尖慢慢地走过了过道,走进了上次进去的那个门口。我们迈开小步走了过去,幸好那人聋得厉害,又在全神贯注地干自己的事,他没有察觉我们的行踪。最后,我们走到门口偷偷一望,见他正弯腰站在窗前,手里拿着蜡烛,他的面孔紧压在窗户的玻璃上。
爵士按捺不住走进屋里,白瑞摩吓得猛地离开了窗口,在我们面前浑身发抖地站着。他脸色苍白,惊恐的眼睛胆怯地望着我们。
“白瑞摩,你在这里干什么?”
“爵士,我没干什么,我四处走走,是看看窗户是否上了插销。”
他说话时,手中的蜡烛不停地跳动着。
“白瑞摩,告诉你,你必须说实话,免得再添麻烦。别说谎话,你在窗前干什么?”
那家伙两手扭在一起,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们。
“爵士,我没做坏事,我不过是把蜡烛靠近窗户!”
“你为什么要把蜡烛拿近窗口呢?”
“亨利爵士,别问我了,这是我个人的事,与别人无关。”
我灵机一动,便从白瑞摩抖动着的手里把蜡烛拿了过来。
“他一定是拿它作信号用,咱们看看有没有回应的信号。”我说着像他一样拿着蜡烛,注视着黑沉沉的外面。我只能模糊地辨别出重叠的黑色的树影和无垠的沼地。后来,我大声欢呼起来,在正对着暗黑的方形窗框中央的远方,忽然在夜幕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黄色光点。
我喊道:“在那儿!”
“爵士,不是,那什么也不是!”管家急着说,“我向您保证,爵士……”
“华生,把光移开,你瞧,那个灯光也移开了,”爵士喊了起来,“你这个老家伙,你在搞什么阴谋,你的同伙是谁?”
白瑞摩的面孔竟然变得无所谓,“这是我个人的事,与您无关,我不想说。”
“那么,你不要在这里当管家了,走吧。”
“很好,爵士。我该走的时候一定走。”
“你真不知羞耻,你家的人和我家的人在这所房子相处了一百年了,而你现在还要想法来害我。”
“爵士,不是在害您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白瑞摩太太站在门口,脸色比她丈夫更加苍白,样子显得异常慌张。
她穿着裙子披着披肩,急冲冲地说:“约翰!约翰!是我把你连累到这种地步,这都是我干的,亨利爵士,这完全是我的缘故,是我恳求他那样做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那不幸的弟弟正在沼地里挨饿呢,我们不能让他在我们的门口饿死。这灯光是告诉他食物已准备好的信号,他那边的灯光正是送饭的地点。”
“这么说,你的弟弟就是……”
“爵士,就是那个逃犯塞尔丹。”
“这是真的,爵士。我说过我不能告诉您,而现在您全听到了,您会清楚的,即使有阴谋,也不是要对您使坏的。”
他就是这样对窗前灯光做了解释。亨利爵士和我都惊讶地盯着那个女人。难道他和那罪犯真的是亲姐弟吗?
“爵士,是真的,我就姓塞尔丹,他就是我的弟弟。他小的时候,我们太纵容他了,无论什么事情都随着他的意思,弄得他认为这个世界是为了他快乐才存在的。因此他就应当在这个世界为所欲为。后来,他又交上坏朋友,就变坏了,玷污了我们家的名声。他的罪行越来越重,离送上断头台不远了。爵士,可是对我来说,他永远是那个我曾抚育过的一头卷发的孩子。他之所以敢从监狱逃出来,是因为他知道我们住在这,能给予他帮助。有天夜晚,他拖着疲倦而饥饿的身体来到这儿,狱卒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们只好把他领了进来,给他饭吃。后来,爵士,您就来了,我弟弟认为他在沼地里会更安全一些,于是就到那里藏了起来。在每隔一天的晚上,我们就在窗前放一会儿灯火,看看他是否还在那里,如果有回答信号的话,我丈夫就给他送去一些面包和肉。我们每天都希望他快走,可他仍在那里。这件事不能怨我丈夫,应该怪我,因为他是因为我才干那些事的。”
听得出,这女人的话说的都是实情。
“白瑞摩,这是真的吗?”
“亨利爵士,这完全是真实的。”
“好吧,我不怪你做了这事,忘掉我刚才说的话吧。你们现在回自己的屋里去,明早再谈这件事吧。”
他们走了以后,我们又向窗户望去。
亨利爵士打开窗户,寒风吹着我们的脸。在深黑的远处,那个小小的黄色光点依旧在亮着。
“可能他放出亮光的地方只能从这里看到。”
“也许吧,那亮光离咱这多远呢?”
“我看是在裂口山那边。”
“也不过一二英里罢了。”
“恐怕还没有那么远呢。”
“白瑞摩送饭去的地方不会很远,那个坏蛋正在蜡烛旁等着呢。华生,我真想抓住那个坏蛋。”
当时我的脑子里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那人对社会来说是个不该宽恕的罪犯。如果我们借这个机会把他送回让他不再加害于人的地方,那不过是我们尽了责任。像他这样有着残暴天性的人,说不定别人要付出代价呢。
“我也去。”我说道。
“那您得穿上高筒皮鞋,带上左轮手枪。我们得赶紧出发,那家伙会吹灭蜡烛跑掉的。”
不到五分钟我们就出门了。在秋风低吟和落叶沙沙中,我们匆忙穿过黑暗的灌木丛。夜晚的空气里带着潮湿和腐朽的气味。我们刚走到沼地时,就下起了雨。那烛光依然在前面闪烁着。
“您带武器了吗?”我问道。
“我带了一条猎鞭。”爵士说。
“咱们最好是出其不意地抓住他,那可是个不要命的家伙,小心点。”
亨利爵士说:“华生,在这样的黑夜,罪恶逞能时,我们会干得很出色。”
像在回答他的话一样,沼地里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吼声,就是我在大格林盆泥潭边缘上曾听见过的那样。先是一声长而深沉的低鸣,接着是阵阵怒吼,然后又是凄惨的呻吟。一会儿,又响了起来。亨利爵士抓住我的衣袖,他的脸在黑暗中变得惨白。
“天哪,那是什么东西呀,华生?”
“不知道,我曾听见过一次,那是来自沼地的声音。”
说着,声音消失了,死一样的沉寂紧紧地包围了我们。
“华生,这是猎狗的叫声。”亨利爵士胆怯地说:“他们把这声音叫什么呢?”
我不解地问:“谁呀?”
“那些乡下人啊!”
“他们没有文化,管他们把那声音叫什么。”
“华生,告诉我,他们怎么说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他们说那是巴斯克维尔猎狗的叫声。”
他咕哝了一会,又沉默了。
“是一只猎狗,那声音像是从几里地外传来的,我想是从大格林盆那个方向传来的。”
“嗯,是从那儿。”
“华生,你不认为那是猎狗的叫声吗?我又不是小孩,您不用担心,对我说实话吧。”
“我上次听到时,正和斯台普吞在一起。他说那可能是一种怪鸟的叫声。”
“不对,那是猎狗。我的上帝呀,那故事难道是真的吗?华生,您相信吗?”
“不,我一点儿都不信。”
“这事在伦敦可以当作笑料,但在这阴森森的沼地里,听着那叫声,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的伯父死后,他躺着的地方,旁边就有猎狗的足迹,这不很凑巧吗?我自认我不是个胆小鬼,可您摸摸我的手!”
他的手冰凉得像一块石头。
“您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那叫声已深印进我的脑海了。您认为咱们该怎么办呢?”
“咱们别去追了,回去吧。”
“不,咱们是出来抓人的,一定得干下去。咱们在搜寻罪犯,但说不定有一只魔犬在追踪咱们呢。来吧,就是所有洞穴的妖魔都到沼地来,咱们也别害怕。”
在黑暗中,我们跌跌撞撞地向着那个黄色的光点缓缓前进着。
我们终于看出它是在什么地方了。一支流着蜡油的蜡烛被插在一条石缝里,两面都被岩石挡住,这样既可避免风吹,又不容易让别人发现。
一块突出的花岗石遮住了我们。于是我们就在它后面弯着腰,从石头上面望着那个作为信号的灯光。可我们并未发现旁边有人。
“咱们现在怎么办呢?”亨利爵士悄悄地说道。
“在这里等着,他一定在烛光的附近。”我的话刚说完,蜡烛附近的岩石后便探出一张可怕的黄面孔,一张满脸横肉、肮脏不堪、野兽般的面孔,乱蓬蓬的头发,粗硬的长须,像是古代住在山边洞穴中的野人。他小而狡猾的眼睛,可怕地向左右黑暗中窥探。
显然有什么东西已引起了他的怀疑。说不定是因为他还有什么和白瑞摩私订的暗号,我们不知道,也许是那家伙感觉出事情的不妙。我们考虑到他可能会窜开,就立刻跟了上去。那罪犯尖声痛骂了我们一句,便打过来一块石头,我们闪身一躲,那块小石头打在大石头上。当他跳起来转身逃跑时,我一眼看见这家伙矮胖而强壮。我们从小山头冲过去,那人已由山坡那面疾驰而下,他一路上用山羊似的动作跳来跳去。
我们两个跑得都不慢,可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月光下,我们看见他在一座远处小山侧的乱石中变成了一个移动着的小点。我们跑得疲惫极了,他却离我们越来越远,最后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当时我们从石头上站起来,放弃追捕行动要回家了。月亮低悬,明亮的月光衬托出一座花岗岩的嶙峋的尖顶。我们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站在尖顶上,恰似一尊漆黑的铜像。据我判断,那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两腿分叉地站着,低着头,两臂交叉,像是冲着眼前满布泥浆和岩石的荒野正在考虑什么问题。他不是那个罪犯,他的身材要高得多。我不禁惊叫了一声,并把他指给亨利爵士看,可是就在他转身抓我手臂时,那人不见了。
我原本想向那儿走去,把那岩岗搜索一下,可是离得太远了。亨利爵士因为听到他的家族传说中那可怕的叫声后,神经紧张得厉害,不敢再冒险了。他并没有看到岩顶上那个孤独的人。他还不能体会那人的怪异的出现和他那傲然的神气给我的震撼。
“是个狱卒,从这家伙逃脱之后,沼地里到处都是他们。”亨利爵士说道。
也许他的解释是对的。令我们丧气的是,我们没能胜利地带回那个逃犯。
亲爱的福尔摩斯,我已经尽我所能把所能告诉你的都写出来了。当然我们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已摸清了白瑞摩的行为的动机。但是神秘的沼地和那里的居民依旧让人琢磨不透。我盼望着你最好早些来我们这儿,同时我也争取澄清一些事。
寄自巴斯克维尔庄园
十月十五日
除了给福尔摩斯写的报告及时地寄出外,我几乎每天都在写日记,来增强对事态的印象。我找几段日记来回顾一下当时的情形吧。
十月十六日——今天浓雾重重,并且露出荒漠起伏的沼地来,远处突出的岩石,由表及里沉浸在阴郁的气氛中。亨利爵士由于昨夜的惊恐,心情非常压抑,我的心情也感到异常沉重,总觉得有一种危险向我们逼近。
我们的周围正在进行着一件有计划的罪恶活动。这庄园中前一个主人的死,验证了这个家族中传说的真实性,农民们也一再声称见到了沼地里出现的怪兽。我两次亲耳听到一只猎狗在远处嗥叫,这是超乎自然的事吗?一只魔犬,它留下了爪印,又能吼叫惊天,这真不可想象。斯台普吞和摩梯末也许会信这套话,庄稼人把那狗说成是妖怪还不够,甚至形容它口、眼都冒着地狱之火。福尔摩斯决不会相信这说法的,我也不相信。事实归事实,我曾两次在沼地里听到那吼声。可是,这样一只大猎狗是从哪里来的呢?吃什么?白天为什么没有人见到它呢?
暂且放下这只猎狗不提,在伦敦发现的那个“人”总是事实吧!马车里的那人,警告亨利爵士的信,至少是真的吧,那个朋友或敌人究竟在哪儿,在伦敦吗?跟踪到我们这里来了吗?……会不会是我们看到的在岩岗上站着的那个陌生人呢?
我只看到了他一眼,可有几点我是可以肯定的,他绝不是我在这里所见过的人,他的身形比斯台普吞高得多,比弗兰克兰瘦些,他不会是留在家里的白瑞摩。一定还有一个人在尾随我们。只要抓住这个人的话,我们的困难都会解决了。
我的第一想法是准备把整个计划都告诉亨利爵士,另一种想法,我认为最聪明的想法是自己干自己的,不和任何人谈起。亨利爵士的神经已受到强烈的刺激,我不能再增加他的焦虑,我必须单独行动。
今天早饭之后,又发生了一件小事。白瑞摩要求同亨利爵士单独谈话。他俩在书房里关起门来谈了一会儿。我知道所谈的是什么事。过了一会儿,亨利爵士打开房门把我叫了进去。
“白瑞摩认为在他自愿说出秘密后,我们去追捕他弟弟的做法是不公平的。”他告诉我。
白瑞摩就站在我们的面前,面色苍白,可是很镇定。
“爵士,我说的话可能过分了些,若是这样的话,请您原谅我,”他说,“今早我听见你们回来并去追捕塞尔丹时,感到很吃惊。那个可怜的人,不用他再给我添麻烦了,也真够他苦熬一阵的了。”
“如果你真是自愿地告诉我们的话,事情就另当别论了,”亨利爵士说,“实际上是你太太迫不得已才告诉我们的。”
“我一直没料到您竟会利用这一点,亨利爵士……我真没想到。”
“这个人对社会来说是个危险分子。沼地里到处都是孤立无援的人家,而他又是个无法无天的人。比如斯台普吞家吧,只有他一个人保护家。除非塞尔丹被关进监狱,否则谁也无法安宁。”
“爵士,他绝不会闯进任何人家的,反正他在这里再不会妨碍别人了,我向您保证,过不了几天他就要到南美去了。爵士,我恳求您不要让警察知道他还在沼地里。他们已经放弃了对那里的搜捕,他可以一直藏到准备好船只为止。爵士,我恳求您,什么都不要对警察说。”
“华生,你的看法呢?”
我耸耸肩说:“若是他离开英国,会给纳税人减去一桩负担呢。”
“他会不会在临走前行凶作恶呢?”
“他不会的,爵士,我们为他准备好了所需要的一切。他若是再发疯,就会暴露藏身之所的。”
“这是实话,我答应你,白瑞摩……”亨利爵士说道。
“上帝保佑您,爵士,我从心底里感谢您!如果他再被捕,我妻子一定活不成了。”
“华生,我想咱们是在帮助别人犯罪吧?他刚才说的话,让我觉得干脆别检举那人了。算了吧,白瑞摩,你可以走了。”
那人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了些感谢的话,一边转身,犹豫了一下又转过身来。
“爵士,您对我们太好了。有件事,我早就该说出来,这是我在验尸之后才发现的。这事我没对任何人提过,这是件同查尔兹爵士死亡有关的事。”
我和亨利爵士都站了起来。“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不,爵士,这个我不清楚。”
“那么,你知道了什么呢?”
“我知道他当时要和一个女人见面。”
“和一个女人见面,那女人叫什么?”
“她的名字我没法告诉您,爵士,我可以告诉您她姓名的字头是L.L。”
“白瑞摩,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亨利爵士,您伯父在那天早晨收到一封信。他时常收到一些向他求助的信。可那天,他只收到一封信,那信是从库姆·特雷西地方寄来的,那是女人的笔迹。”
“是吗?”
“爵士,要不是因为我太太的关系,我恐怕记不起这件事了。几个礼拜前,她在清理查尔兹爵士的书房时,在炉后发现了一封烧过的信纸的灰烬,信已大部分烧成了小纸片,只有信末的一条还算完整,还能看出字迹,上面写着:‘您是一位君子,请千万将此信烧掉,并在十点钟时到栅门那里去。L.L.’”
“那张字条还在你那儿吗?”
“没有了,爵士,我们一动它就粉碎了。”
“查尔兹爵士收到过同样笔迹的信件吗?”
“这个没注意,爵士,这封信因为是单独寄来的,所以我才注意到它。”
“你搞不清L.L是谁吗?”
“不知道,爵士,我知道的就这些,如果咱们能找到那位女士的话,咱们就能知道查尔兹爵士的死是怎么一回事了。”
“白瑞摩,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一直不说?”
“爵士,那正是我们的累赘刚刚来到之后。另外,我们爱戴查尔兹爵士,这事兜出来对我们那位可怜的主人没有好处,再说牵扯到一个女人……”
“你认为这一点会有损他的名誉吗?”
“嗯,我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爵士,您现在对我们这么好,我不能再对不起您,就如实说了。”
“太好了,白瑞摩,你可以走了。”管家走了之后,亨利爵士转身向我说:“华生,咱们得把整个事情弄清楚,有人肯定知道事情真相,咱们得找到她。您觉得该怎样办呢?”
“得马上把全部经过告诉福尔摩斯,这样有价值的线索,他不来这儿,才是件怪事呢。”
我立即回到自己的屋里,给福尔摩斯写了关于今早谈话的报告。
我明白他最近忙,从贝克街寄来的信很少,而且写得又短,无疑他的精力全神贯注在那封匿名恐吓信上了。他若是在这里该有多好啊。
十月十七日——今天大雨下了一天,房檐水滴沥沥。我想起那个身处荒凉、寒冷沼地里的罪犯,他现在所吃的苦也足以赎罪了吧。傍晚时分,我穿上雨衣雨鞋,在湿软的沼地里走出去很远,雨打在我的脸上,风在我的耳旁呼啸,坚硬的高地都变成了泥淖了。我终于找到了那黑色的岩岗,就是在这岩岗上,我看到那个孤独的监视人,我从它那嵯峨的绝顶,一眼望到远近光秃秃阴惨的高地。在远处的山沟里,巴斯克维尔庄园的两座细长的塔楼,隔着雾气,半隐半现地矗立在树林高处。除了那些密布山坡上的史前期的小房外,这里要算是我能见到唯一的人类生活的迹象了。
我往回走时,摩梯末医生驾着双轮马车赶了上来。他一向很关心我们,几乎每天都到庄园看我们生活得好不好。他让我上车,我就搭他的车回家了。他的那条小长耳犬自从有一次乱跑到沼地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我尽可能地安慰了他。
“摩梯末,我想这里凡是乘马车到达的住家,您大多都认识吧。”
“没有不认识的。”
“那么,您能告诉我,哪些妇女姓名的字头是L.L呢?”
他想了几分钟说:“据我所知,有一个住在库姆·特雷西的叫劳拉·莱昂丝的女人,姓名的开头是L.L。”
“她是谁啊?”我问道。
“她是弗兰克兰的女儿。”
“什么?就是那个老顽童弗兰克兰吗?”
“是呀,她和一个到沼地来的叫莱昂丝的画家结了婚。可那个人是个下流的坏蛋,他遗弃了她,据我所知,过错可能并不完全在一方。她的父亲对她的事从来不管,父女俩不和,弄得她陷入窘迫的境地。”
“那她如何生活呢?”
“老弗兰克兰会给她不多的资助,因为他自己已经被那些乱事拖累得够呛了。她的事传出去之后,此地有些人设法帮助她,斯台普吞和查尔兹都帮了忙,我也送给她一点钱,以便让她做起打字的营业来。”
我不便对摩梯末多说什么。明早我准备到库姆·特雷西去。若是能见到那位艰难度日的劳拉·莱昂丝太太的话,就会有助于调查工作。我一定发展到像蛇一样聪明了,因为当摩梯末问到很不便回答的问题时,我随便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把话题岔开了。
在这狂风暴雨的凄惨的天气里,只有一件值得记载的事,那就是我刚才和白瑞摩的谈话。
今天摩梯末在这吃了晚饭,饭后他和亨利爵士玩起牌来。白瑞摩到书房来给我送咖啡,我趁机问他:“你的‘好亲戚’走了吗?”
“先生,我不知道。但愿他已经走了,因为他在这里只能给人添麻烦。三天前,我给他送了最后一次饭,之后再没听到他的情况。”
“那一次你见到他了吗?”
“没有,先生,可是我再到那里去时,食物已经不见了。”
“这么说,他一定还在那里呢。”
“先生,除非是另外那人拿去的,他可能走了。”
我盯着他问道:“这么说,你是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人,你见到他了吗?”
“没见到他,但沼地里确实还有一个人。”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塞尔丹告诉我的,先生,一周前或是更早一些的时候,他也在藏着呢。先生,和您老实说吧,为这事我很是伤脑筋。”他突然带着真挚的情感说。
“你听我说,白瑞摩,我来这里是帮助你的主人,没有别的目地。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伤脑筋呢?”
白瑞摩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后悔不该随口说出,他突然对着沼地的窗户挥手喊了起来:“先生,这些不断发生的事,我敢肯定那里正在进行着一个可怕的阴谋,先生,我真希望亨利爵士能回到伦敦去。”
“使你这样惊恐不安的有什么事实根据吗?”
“您看查尔兹爵士的死,验尸官所说的话,就已经够糟糕的了。那夜间沼地发出的怪声,谁敢在晚上从那里经过呢?还有藏在那里的人,他在等待什么呢?对巴斯克维尔家的人来说,绝不是好兆头。”
“关于沼地里的那个陌生人,你能告诉我什么吗?塞尔丹说过什么吗?他发现那人干了什么勾当吗?”
“塞尔丹看到过一两次,他是一个很阴险的家伙,什么情况也不暴露。他原以为他是警察,后来发现他另有企图。据他看来,那人像是上流人物,可他搞不准那人究竟在那儿干些什么。”
“那人住在什么地方呢?”
“他说住在山坡上古老的房子里,就是古代人住过的小石头房子。”
“可他是怎么吃饭的呢?”
“塞尔丹发现有一个为他服务的小孩,给他捎去所需的东西,那小孩是到库姆·特雷西去寻找他所需要的东西的。”
“太好了,白瑞摩,这个问题咱们改日再谈吧。”管家走了以后,我透过模糊的窗玻璃,望着外面被大风横扫的树顶联成的高低不一的轮廓线。这样恶劣的天气,在石屋里的感觉不用说了。多么强烈的恨,才能使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藏在那种地方,是怎样的急不可待的目的,让他如此不辞辛劳,我决定要在明天尽可能地解开谜团。
来巴斯克维尔庄园后有段日子了,我已明确了两个极为重要的事实。一个就是库姆·特雷西的劳拉·莱昂丝太太曾给查尔兹爵士写过信;另外一个就是潜藏在沼地里的人,可以在山边的石头房里找到。
昨天傍晚,摩梯末医生和亨利爵士玩牌一直玩到很晚,我及时地把了解的事告诉了爵士。今天吃早饭时,我刚把我的发现告诉他,并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块到库姆·特雷西去。起初他急于要去,后来,我们俩人都觉得若是我单独去会更好一些。因为访问的形式越是郑重其事,我们了解的情况就会越少。于是,亨利爵士留在家里,我心里稍感不安地去寻找新的线索了。
马车到了库姆·特雷西后,我叫波金斯把马匹安置好,然后就去探访那位女士了。我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住所,一个女人很随便地把我领进屋,当我走进客厅时,一位坐在一架雷明吞牌打字机前的女士赶忙站起来,笑容可掬地表示了欢迎。当她看出以前没见过我时,便恢复了原样,重新坐下来,问我来访的目的。
莱昂丝太太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她非常漂亮。她的两眼和头发都是深棕色,脸颊上虽有不少雀斑,可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起先我对她的美丽不由暗暗赞叹,但接着我发现她的表情粗犷,眼神生硬,嘴唇又有些松弛。
我说道:“我有幸同您父亲认识。”
听了我笨拙的介绍,她没有什么感觉。
“我和我父亲之间没什么关系,”她说道,“我不欠他什么,他的朋友也不是我的朋友。若不是已故的查尔兹爵士和一些别的好心肠人的帮助,我早就饿死了,我父亲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
“我是因为有关已故的查尔兹爵士的事才到这里来找您的。”
听了我的话,女士的脸庞吓得苍白起来,雀斑因而更加明显了。
“我能告诉您什么呢?”她的手指玩弄着打字机上的标点符号字键。
“您认识他,是吗?”
“我刚才说过了,我感激他对于我处境的关心,让我能够自立生活。”
“您和他通过信吗?”
女士迅速抬起头,棕色的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芒。她厉声问道:“您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呢?”
“我是避免让事情传出去,弄得无法收拾。”
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带着不顾一切挑战的神色说:“好吧,我回答您提出的问题。”
“您给查尔兹爵士写过信吗?”
“我的确给他写过一两次信,感谢他的关心和帮助。”
“您还记得寄出的日期吗?”
“记不起来了。”
“您和他见过面吗?”
“见过,他来库姆·特雷西时见过面。他是个做好事不愿抛头露脸的人。”
“您说他很少和别人接触,他又是怎么知道你的困难的呢?”
她不加思索地回答了这个我认为有点难度的问题。
“我的可悲的经历,有几位绅士知道了,一个是查尔兹爵士的近邻和密友斯台普吞先生,他的心肠太好了,他把真相告诉了查尔兹爵士。”
我知道查尔兹爵士曾有几次邀请斯台普吞负责分发救济金,这个女人成为受益者不足为奇。“您写过信请查尔兹爵士同您见面吗?”我继续问道。
莱昂丝太太的脸又红起来了。她生气地说:“先生,这真是令人不快的问题。”
“太太,我很抱歉,可是我不得不问。”
“我就回答吧,肯定没有。”
“在查尔兹爵士惨死的那天也没有过吗?”
她红润的脸色马上变得死灰起来。她哆嗦的嘴唇已经说不出“没有”来了,这一点,我看得出来。我对她说:“可能是您忘记了,我还能记得那封信中的一段,您是这样写的:‘您是一位君子,请您千万将此信烧掉,并在十点钟时到栅门那里去’。”我发觉我的话让她快晕过去了,但她尽全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天下难道没有一个真正的君子吗?!”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您冤枉查尔兹爵士了。他确实把信烧了,但有时烧了的信还可以认出来,您承认您写过这封信吗?”
“是我写的,”她喊道,同时把满腹的心酸倾泻而出,“我没有理由为这事感到羞耻,我希望他能帮助我,我是有求于他才请求与他见面的。”
“但是又怎么约在那样一个时间里呢?”
“是这样,那时我刚得知他第二天就要去伦敦,一去也许几个月。当时由于别的原因,我又不能到那里去。”
“为什么要在花园里会面而不到房子里面去拜访呢?”
“先生,一个女人在夜晚又怎能单独到一个单身汉的家里去呢?”
“噢,您到那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我并没有去。”
我有些生气地提高嗓门:“莱昂丝太太!”
“我可以发誓,我没有去,有一件事让我去不了了。”
“那是件什么事呢?”
“是一件私事,我不能说。”
“这么说,您承认查尔兹死去的时间和地点正是你们要相会的地方,而您又没有前往那儿。”
“这是实情。”
我又问了几个问题,可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最后我结束这次毫无结果的拜访,站起来说:“莱昂丝太太,由于您不肯把您所知道的事情说出,己置于危险的地步,您得负严重的责任。若是警察来调查的话,您的嫌疑就更大了。您既然是清白的,当初又为何否认在那一天您曾写过信给查尔兹爵士呢?”
“因为我觉得那事没什么,我如实地说出,就会被牵连到一件丑闻中去。”
“那么您为什么迫切地要求查尔兹爵士毁掉您的信呢?”
“如果您已经读过那封信,您该知道因为什么。”
“我并没有读过信的全部啊。”
“您却引用了其中的一部分。”
“我只引用了附笔,我说过那信已经烧得难以辨认。您为什么要让爵士烧掉这封信呢?”
“这是件纯属私人之间的事。”
“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您要避免公开的追究调查吧。”
“不,如果您曾听说过关于我悲惨经历的话,你就知道我曾草率地结过婚,我过着被丈夫不断迫害的生活,而法律又不能惩罚他,我只好逆来顺受。我听说只要我能支付一笔钱就可以重获自由,可以过着自尊、幸福的日子。我就写信请求查尔兹爵士帮助我,如果我亲口讲这事,他一定会资助我的。”
“您为什么又没有去呢?”
“因为就在当时,我又从别处得到了帮助。”
“那么,您为何没写信给查尔兹爵士解释呢?”
“若不是第二天早晨我在报上看到那个不幸的消息,我一定会这样做的。”
这个女人的叙述前后相符,几乎找不出破绽来。我只能调查一下她是否在悲剧发生前的日子,向法院提出离婚诉讼。
看来,她说的是实情,若是她真的乘马车去巴斯克维尔庄园的话,她得第二天清晨才能回库姆·特雷西,这样一次远行是无法守住秘密的。但我还是怀疑,从她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她还有事瞒着我,为什么她每次都要竭力否认而又迫不得已地回答……对这些问题的解答并不是她解释给我听的那样简单。
在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一座山接着一座山,山上有许多古时人们生活的遗迹。我想起站在黑岩岗上的人,不妨以此作为线索,把看到过他的那个地方进行搜寻。我应该从那里查看沼地里每一幢小房,直到找到为止。如果那人暗地追踪我,必要时我会用手枪逼着他。若是我找到那小房子,那人不在的话,不管等多久,我都要等他回来。在伦敦,福尔摩斯让他溜走了,在我的朋友失败之后,我能将他查出来,真是个大胜利。
我们就要时来运转了,不能总是运气不佳。给我们带来好运的不是别人,而是弗兰克兰先生。他胡须花白,面色红润,正站在冲着大道的花园门口。
“华生医生,”他兴致勃勃地喊道,“您得让您的马歇会了,进来喝一杯酒祝贺我吧。”
我听到过这老头如何对待他女儿的事,对他实在没有好感,我正急于要把波金斯和马车遣回家,这可是个好机会。我下了车,给亨利爵士写了个便条,说明我要在晚饭时分散步去。然后,我就跟着弗兰克兰先生走进了他的餐厅。
“先生,这可是我一生中大喜的日子,”他不停地咯咯笑着,“我已了解了两桩案子。我一定要教训一下这里的人们,这儿竟还有不怕打官司的人呢。我已证实了有一条公路整整穿过老米多吞的花园的中心,咱们得教训教训这帮大人物了,让他们知道,不能随便践踏平民的权利!我还封闭了一片弗恩·沃西家的人常去野餐的树林,我不能让他们随处乱钻乱扔。华生医生,我真是太高兴了。”
“您得到什么好处了吗?”
“什么也没有,我感到骄傲的就是做这件事时,没有考虑到个人的利益。我的行为完全是由对社会的责任感所推动的。譬如说,弗恩·沃西家的人今晚就有可能把我扎成草人烧掉,上回他们这样做时,我就报告了警察,可是县里的警察真丢人,他们没有保护我。弗兰克兰对女王政府的诉讼案,不久就会引起社会上的关注了。我告诉过他们,他们那样对我总有一天要后悔的,我的话果然应验了。”
我问道:“怎么就能这样呢。”
老头自命不凡地说:“本来我要告诉他们一件迫切要知道的事。可是,我不会帮助那些坏蛋的。”
我本来一直想找个脱身的借口,不想听他闲扯,可是我又希望多听一些。我很清楚这老顽童的怪脾气,只要你一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他就会产生怀疑不再说了。“那是一件偷猎的案子吧?”我装作漠不关心地问道。
“老兄,是一件比这重要得多的事啊!沼地上那个犯人怎么样了?”
我吃了一惊,“您知道吗?他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能帮助警察把他抓住。您没想过抓这个人的办法就是先找出他从哪里弄到食物,再根据这条线索去找到他吗?”
我听了他的话有些纳闷,问道:“您是怎么知道他在沼地里的呢?”
“我亲眼看见过那个给他送饭的人。”
我替白瑞摩担忧起来。被这样一个好管闲事的老头抓住把柄,可是件令人心烦的事。可是他接着说的话让我的心平静下来。
“您知道吗?他的食物是一个小孩给他送去的。您感到吃惊吧?我每天都从屋顶上的那架望远镜里看到他,他每天都在同一时间走过同一条路呢。”
还好,我抑制住了自己对这件事的兴趣。一个小孩,白瑞摩曾说过,那个人是由一个小孩给送东西的。弗兰克兰发现的是他的线索,而不是那个逃犯的线索。如果我从他那里了解到更多的事,就可以不用疲惫不堪地去追踪了。我还得必须对此保持淡漠态度。
“我想那可能是个沼地牧人的儿子在给他父亲送饭吧。”
我没料到我的话竟让这老顽固冒起火来。他两眼满是恶意地望着我,灰白的胡子像猫一样,他指着外面广袤的沼地说:“先生,您看到那边黑色的岗岩了吗?您看到远处那长满荆棘的矮山了吗?那是整个沼地里岩石最多的部分。难道那是牧人们落脚的地方吗?”
我依着他的意思回答,我是因为不了解情况才那样说的。我的服输,让他高兴得话多了起来。
“先生,您可以相信,我是在有充分理由和根据时,才提出一个肯定的意见的。我一再地看到过那孩子拿着他那卷东西,每天一次……等一等,华生医生,是我眼花呢,还是在那山顶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呢?”
大约有几里远的样子,在暗绿和灰色的背景衬托下,我清楚地看到了一个小黑点。
“先生,来呀”弗兰克兰边喊边向楼上冲去,“您亲眼看看,然后再判断吧。”
那望远镜是一个装在一只三角架上的庞大的仪器,放在平坦的铅板屋顶上。弗兰克兰把眼凑了上去,兴奋地喊着:“华生医生,快来,不要等他过了山呀!”
果真,一个肩上扛着一小卷东西的孩子,正费力地慢慢向山上走着。当他走到最高点时,一瞬间我看到了那个衣衫不整的陌生人。他向四周鬼鬼祟祟地望着,像是怕被人跟踪。后来就不见了。
“哈,我说得没错吧?”
“看上去那个小孩像有什么秘密使命。”
“至于是什么使命,就连一个县里的警察也能猜出来,可我谁也不想泄露,华生医生,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我听您的。”
“他们太不像话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帮警察的忙的。他们要管的是我,而不是那群混蛋要烧掉的草人。华生,来继续庆祝我取得的胜利,您不要走哇!”
我谢绝了他的一切恳求,并婉拒了他要陪我散步回家的想法。在望得见我时,我一直顺着大路走,然后我突然离开大道,穿过沼地,向那孩子消失的那座山上走去。我今天碰上这么好的运气,绝不能因为缺乏精神和毅力错过命运之神送到眼前的机会。
在我抵达山顶时,太阳已经就要落下去了,脚下的山坡向阳的一面变成了金绿色,而另一面则完全被灰暗的阴影笼罩了。在极远的天际线上,呈现出一抹苍茫的暮色,在暮色中突出的就是奇形怪状的贝利弗和维克森岩岗。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毫无动静。一只灰雁或许是一只海鸥在高高的天空上飞翔。在广大无边的苍穹和荒芜的大地之间,它和我就好像是这里仅有的生物了。荒漠的景色,孤独的感觉和神秘而又急迫的使命让我不禁打起寒颤来。就在我下面的一个山沟里有一些环绕成圈的古老石屋,中间有一栋能使人免于日晒雨淋的屋顶。我一看到它,心跳就不由加快了,这一定是那个人的藏身之地。我的脚终于踏上了他那藏身之所的门槛了。
我小心翼翼地慢慢走近小屋时,找到了斯台普吞高举着捕蝶网缓缓走近落稳了的蝴蝶的感觉。这地方确实被用作居住之所。乱石之间有一条隐约可见的小路,通向破烂得要塌的、当作门用的开口。那个神秘的人一定藏在这里,现在说不定他在沼地里游荡呢。冒险的感觉让我大为振奋,我把烟头扔在一旁,手握着左轮手枪,迅速地走到门口。其实我根本不用走这么快,屋里空荡荡的。
屋里虽然没有人,可是有很多迹象表明,我没有找错地方,这里一定是那个人住过的地方。一块防雨布包着几条毛毯,放在新石器时代的人曾睡过的那块石板上。在一个粗陋的石框里还有一堆烧过的灰烬,旁边放着一些厨房用具,还有半桶水。一堆乱七八糟的空罐头盒,说明那人已经住了些时候了,屋角还有一只金属小杯和半瓶酒,看来这人挺有兴致。小屋的中央有一块平平的石头被当桌子用了,上面有个小布包。我忽然看到下面还有一张写着字的纸条,是用铅笔写成的:“华生医生曾到库姆·特雷西去过。”
我手里拿着这张纸,在那里足足站了一分钟。这张纸条说明这个神秘的人跟踪的不是亨利爵士而是我了。也许就是他派那孩子监视我,这就是他写的报告,也许我来沼地的一切行动他都报告上去了。我感到有个看不见的网在向我拢来。
既然有了一份报告,就可能还有第二份,于是我就在屋里到处找起来。可是毫无踪影,也没发现住在这个怪地方的人有何特点和意图的迹象。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对生活的舒适不大在意。我看了看开着大口的屋顶,再想想那天的倾盆大雨,更深切地了解到他的意志是多么的坚强。他是我的敌人还是保护我们的朋友呢?我下定决心,决不离开小屋。
外面,太阳已经离地平线很近了。夕阳下,一切都显得美好、恬静,但我看到这景色的时候,并未感到内心的平静,我的神经在悸动,但是决心已定,我坐到小屋的暗处,耐心地等着小屋主人的到来。
过了一阵,我终于听到他走来了,远处传来了皮鞋走在石头上所发出的“嘚嘚”声——他一步步地越走越近了。我退回到黑暗的屋角里,手里紧握着左轮手枪,我决定在能看清这人之前不暴露自己。
那声音停住一段时间,这说明他站住了。后来脚步声又向前走来,一条黑影由小屋的开口处投射了进来。
“亲爱的华生,这真是个美丽的黄昏。”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我觉得您在外边要比待在里面舒服多了。”
我屏住了呼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来脑子清醒了些,也能够说话了,同时沉重的压力瞬间在我心头消失了。
“福尔摩斯!”我跳起来喊道,“福尔摩斯!”
他在外面说:“快出来吧,小心你那手枪走火。”
我在粗糙的门框下面弓着身子,只见他坐在外面的一块石头上。当他看到我吃惊的表情时,他灰色的眼睛兴奋得转动起来。他又黑又瘦,面孔被太阳晒成了棕色,看上去很粗糙。他身穿苏格兰呢的衣服,头戴布帽,打扮得和来沼地上旅行的人一样。他还是保持着个人的清洁习惯,下巴刮得光光的。
“我活了大半辈子,感到最开心的事就是在这里看到你!”我摇着他的手说。“我想这也是你感到最惊奇的事吧?”
“嗯,我承认。”
“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一点儿也没想到你会找到我这儿,更不知道你藏在屋里了。我离小屋不到二十步时才察觉呢。”
“是看出我的脚印吧?”
“不是,华生,我恐怕没有这个能力,如果你真的让我察觉不到,你就得把纸烟换个牌子,我在外面看到一个烟头,上面印着‘布莱德雷,牛津街’我就知道我的朋友华生一定在附近。不用问,你大胆冲进空屋时,把烟头扔掉了。”
“说得对。”
“我想到这些,又知道你有向来值得敬佩的坚韧刚强的性格,我就想你一定在暗中坐着,握着你那支手枪等着屋主人回来。你把我当作那逃犯了吗?”
“我并不清楚你是谁,可是我决心要弄清这一点。”
“华生,好极了!是不是在你抓逃犯的那天晚上,我不小心站在初升的月亮前面被你瞧见了吧?”
“没错,就是那次我看见你了。”
“你一定找遍所有的小屋,才找到这间石屋吧?”
“不,我看到了你雇用的那小孩了,是他指给我搜寻的方向。”
“那你是在那个老绅士的望远镜上看到的吧。开始我看到那镜头上闪闪发光还弄不清什么东西呢。”他起身往小屋里望了一眼,“嗬,卡特莱又给我送来吃用的东西了,这张纸是什么?原来你已到库姆·特雷西去了,是吗?”
“去了。”
“去找劳拉·莱昂丝太太吗?”
“对了,是去找了。”
“干得不错。咱俩的目标一致,但愿咱俩的钻研结果凝聚到一处,会对这个案子有充分的了解。”
“嘿,你能在这里,我打心眼里高兴,这个神秘的案子我实在承受不住了。你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我以为你在贝克街搞那件匿名恐吓信的案子呢。”
“我正希望你这么想呢。”
“福尔摩斯,原来你在利用我,并不信任我呀!”我听了他的话,又气又恼地喊道:“我想在你的眼里我不至于就这样吧!”
“我亲爱的伙伴,这桩案子和别的案子一样,你对我的帮助无可估量,你觉得我捉弄了你,那就请你原谅吧。我之所以要这样做,一部分原因是我考虑到你冒的危险,我才亲自来侦破这个案子。如果我与亨利爵士和你在一块,我相信咱们的看法一样。只要我一出面,就等于向对手发出警告,让他们多加小心了。我这样把自己做个不为人知的角色,随时准备在紧要关头全力以赴。”
“你为什么把我蒙在鼓里,不告诉我呢?”
“因为这对我毫无帮助,我还有可能被人发现。你不仅要来告诉我点什么,又要给我带来应用之物,这样咱们就要冒更大的危险了。我把卡特莱带来了,就是佣工介绍所的小家伙,我的一些简单的需要,都是他送来的,一块面包和一副干净的硬领。我还需要什么呢?他等于给我添了一双勤快的脚和一双额外的眼睛,这对我来说真是无价之宝。”
“这么说,我写的报告都白费了!”我想起在写报告时的辛苦和当时骄傲的心情,声调都颤抖起来。
“怎么会呢,这就是你的报告,我都反复地读过了。这报告在路上只耽搁一天。我得向你在处理这桩极复杂的案子时所表现的热情和智慧致以崇高的敬意。”
听了福尔摩斯赞扬的话,我起初有些不舒服的心平静下来。他说得对,要想达到我们的目的,这样做再好不过了。
他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后说道:“现在你把访问劳拉·莱昂丝太太的情况告诉我吧。说实话,若是你今天没去的话,明天我就可能要去了。”
这时候夕阳已落,暮色笼罩着整个沼地。天气变得凉起来,我们俩走进小屋里取暖。我们在暮色之中坐在一起,我把和那女士谈话的内容告诉了福尔摩斯,他极感兴趣,某些地方我得重复两遍,他才满意。
当我谈完后,他说道:“这事很重要,它把这桩案子里所联结不上的缺口给填上了。也许你已经知道了,这位女士和斯台普吞的关系可亲密了。”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他俩的关系!”
“这事毫无疑问。他们常见面,常通信,彼此很了解。如今,这一点让咱们手里多了一件有力的武器。只要咱们用这一点对他妻子做做工作……”
“他的妻子?”
“是的,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情况。那个在此地叫斯台普吞小姐的女士,实际上就是他的妻子。”
“福尔摩斯,你说的是什么话呀,他怎么会让亨利爵士爱上那女人呢?”
“亨利爵士已堕入情网,你曾看到过,他曾尽力避免亨利爵士向那女人求爱。我再说一次,她的确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他的妹妹。”
“斯台普吞为何要搞这一场煞费苦心的骗局呢?”
“他早就看出来了,让他妻子扮成一个未婚女子对他很有用。”
我的全部猜测,我那模糊的怀疑突然变得具体起来,这个戴着草帽拿着捕蝶网的人,他的身上有着狠毒的心肠……
“这么说咱们的敌人就是他,在伦敦跟踪咱们的也是他吗?”
“我已经看清了他的阴谋。”
“那封警告信一定是那个女人发出的啦?”
“是的。”
一桩萦绕已久,似有似无的极为可怕的罪行已在黑暗之中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了。
“可是,福尔摩斯,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呢?”
“他第一次和你见面时,曾经不由自主地把他身世中真实的一段告诉了你。我敢说,他肯定为他说出的话后悔过。通过教育部门就能弄清在教育界工作过的人,他从前在英格兰北部当过小学校长。我稍微作了一下调查,就搞清了曾有一所小学,在落败的情况下垮了台,校长和他老婆却不知去向。他们的长相和这里看到的很相似。我知道那个失踪的男人热爱昆虫学,无疑他肯定是斯台普吞了。”
夜色渐渐深了起来,我们的谈话继续着。我问:“这个女人真是他妻子的话,那么怎么又插进来一个劳拉·莱昂丝太太呢?”
“这个问题,你了解得比我清楚。我没有听说过她和她的丈夫要离婚,假如她曾计划着要离婚,并把斯台普吞当作未婚男子,要嫁给他呢?”
“她若知道这是个骗局呢?”
“这样的话,这个女士就对我们有用了。明天咱们就去找她。唉,华生,你不觉得你自己失职了吗?你本该待在巴斯克维尔庄园啊。”
最后一抹晚霞消失了,紫色的天空中,闪烁着几颗半明半暗的星星。
“福尔摩斯,还有一个问题,”我站起来说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时,福尔摩斯放低了音调说:“这是谋杀,华生,是件残忍的蓄意谋杀。细节就别问了。就像他的网围住亨利爵士一样,我的网正紧紧罩着他,再有你的参与,他已经逃不脱了。现在我担心的只有一个,说不定这家伙提前下手。华生,你必须回到庄园去,细心照顾好亨利爵士。你来小屋做得很对。但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突然,一阵可怕的尖叫声冲破了沼地上的平静。这恐怖的喊声让我的血液几乎都凝结了。“我的上帝,到底发生了什么呀!”我叫了起来。
福尔摩斯猛地站了起来,我看到他那健壮的身体站在小屋门口,探头向黑暗中望去。“嘘,不要出声。”他轻声说道。
起初那喊声是由黑暗的平原上一个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现在已显得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是哪个方向?”福尔摩斯低声问,他也深受震惊了,“在哪儿,华生?”
“我想在那边吧。”我向黑暗之中指出。
“不,是那边。”
凄惨的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混在一起的还有一种新的声音,深沉的咕咕哝哝,既悦耳又可怕,一起一落地低吟着。
“是猎狗!”福尔摩斯喊了起来,“赶快,咱们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他马上迅速地在沼地上跑了起来,我紧跟着他。突然间,在我们的前面,那片凹凸不平的地方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然后就是模糊而又沉重的咕咚一声。我们停住脚步,周围的一切静悄悄的。福尔摩斯茫然地听着,接着像个神经错乱的人一样跺着脚,把手按在额上。“咱们来得太晚了,华生,他战胜了咱们。”
“不会的,谁胜谁败还说不定呢!”
“我怎么就不采取行动呢,我真笨,华生,你怎么就不顾你应保护的人的后果呢!如果真的发生了悲剧,我们对他不客气了。”
我们在黑暗之中向前乱跑,不时地撞在乱石上,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了小山,再顺着另一个斜坡冲了下去,一直朝着那可怕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每到高处,福尔摩斯都焦灼地往四周望一望。
“你瞧见什么东西了吗?”
“什么也没有看到。”
“可是你听听那是什么声音?”
在我们的左边,一阵低低的呻吟传进我们的耳鼓。那面有一条岩脊,尽头是陡峭的崖壁,由那里向下,可以看到一片多石的山坡。在那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平躺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我们跑近时,看清原来是个趴在地上的人,他的头可怕地窝在身下,身体向里蜷曲着,像是要翻跟斗。他的样子很特别,我不敢相信刚才那声音是他灵魂脱壳时发出的。那个趴着的人一言不发,纹丝不动。福尔摩斯抓住他提了起来,惊恐地大叫了一声,这正是亨利爵士的尸体!
他身上穿的那一套红色的苏格兰呢制成的衣服,就是我们和他在贝克街第一次见面时穿的。福尔摩斯追悔不迭地呻吟着。
“这个畜牲!畜牲!”我紧握双拳,喊着,“我不能原谅自己,是我让他遭受惨祸。”
“华生,我的罪过比你大。我竟不顾我们的委托人的性命,这给我的打击太大了。”
“把他致死的那只猎狗在哪?还有斯台普吞在哪里呢?他得对这件事负责。”
“我保证会让他负责的。伯侄两人都被他间接地杀死,现在咱们得设法证明人畜的关系,老天在上,不管那家伙多狡诈,我们一定要抓住他。”
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使我们心里感到异常沉重。后来,月亮升起后,我们爬上山岩的绝顶处向黑暗的沼地望着。
我朝着斯台普吞家所在的方向大骂着:“咱们干脆现在把他抓起来。”
“条件还不成熟,那家伙狡猾到了极点,我们走错一步,那混蛋就会溜走。”
“那么,咱们怎么办呢?”
“看来只有给可怜的朋友办后事了。”我们俩一同下了陡坡,向尸体走去,泪水模糊了我们的眼睛。
福尔摩斯在尸体旁弯下身,突然他跳了起来,大笑着抓住我的手乱摇着。他喊着:“胡子,这人有胡子!”
我不解地望着他,问:“有胡子?”
“这是我的邻居,那个逃犯,不是亨利爵士。”
我赶紧把死尸翻过来,一看他那突出的前额和野兽般的深陷的眼睛,我就明白闪露在我面前的是逃犯塞尔丹的面孔。我立刻就明白了,爵士曾告诉我把他的旧衣服送给了白瑞摩。白瑞摩把这些衣服转送了出去,以便让塞尔丹逃跑。塞尔丹身上穿的靴帽、衬衣都是亨利爵士的。这家伙死得并不冤。我兴奋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福尔摩斯。
“真有趣,是这身衣服导致这混蛋死亡,”他说道,“问题很简单,那只猎狗事先闻了亨利爵士用的东西后,才被放出来进行追踪的。可塞尔丹在黑暗中怎么会知道那狗跟他身后呢?”
“他听到后面有狗的声音吧?”
“单纯一只猎狗的声音,并不会让这个逃犯吓得冒再度被捕的危险狂呼求救的。根据他的声音判断,那狗在追他以后,他一定拼命地跑了好长的一段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狗怎么单单今晚被放出来呢?它很少在沼地里乱跑,斯台普吞只有在认为亨利爵士会到那里去才会把它放出去。”
“那个疑问很快就能解答了。咱们对这个坏蛋的尸体怎么办呢?”
“在与警察取得联系之前,先把他放进一间小屋去。”
正说着,沼地上有一个人朝我们走来,他一看见我们便停住了,然后又向前走过来。“啊,华生医生,是您吗?真没想到这么晚在沼地里看到您。怎么,有人受伤了吗?这不会是咱们的朋友亨利爵士吧!”他慌张地走过我们的身旁,弯下腰,猛吸了一口气,口吃地说:“谁,这是谁呀?”
“是塞尔丹,从王子镇逃跑的那个人。”
斯台普吞面色苍白地转向我们,他竭力克制着惊慌和失望的表情,死盯着我和福尔摩斯。“天哪!他是怎么死的?”
“看样子他是在岩石上摔断了脖子。听到喊声时,我们正在沼地里散步。”
“你为何只替亨利爵士担心呢?”我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因为我约他来了,但他并没来,当我听到沼地的喊声时,自然担心他安全。”他的眼光从我的脸上转向福尔摩斯,问道:“这个可怜的家伙是怎么死的呢?”
“长期的野外生活把他逼疯了。他疯狂地在沼地里奔跑,最后摔死了。”
“这个说法最合理,”斯台普吞叹了一口气说,“福尔摩斯先生,您是怎么认为的呢?”
我的朋友欠身还了礼,说道:“您的眼力真不错。”
“华生医生来了后,这里的人就知道您会来的。您碰巧赶上看到这出悲剧。”
“是这样,我相信我朋友的解释是正确的,我明天就要带着不快的回忆回伦敦去了。”
“怎么,您明天就回去吗?”
“我是这样想的。”
“您不想把我们搞不清的事搞出一些眉目来吗?”
福尔摩斯漫不经心地说:“这桩案子办得很不顺心,我们负责调查工作的人需要的是事实,而不是凭主观愿望得到成功的。”
斯台普吞又邀请我们到他家里去,我们谢绝了。我们离开生物学家径直向巴斯克维尔庄园走去。广漠的沼地里,只剩下那个遭遇惨剧的人躺在山坡上。
我们走出沼地后,福尔摩斯对我说:“咱们就要抓住他了,这家伙真厉害!发现杀错人了,竟还能镇定自如。华生,咱们还从没遇到过比他更难斗的对手呢。”
“我感到很遗憾,他竟看到了你,你认为他会如何行动呢?”
“他也许会更加谨慎,也可能不顾一切地动用其他手段。”
“咱们可以马上逮捕他嘛!”
“亲爱的华生,仓促行动对咱们没有好处。如果他是通过一个人来进行活动,咱们还可以找到证据,但如果在大白天里拉出条大狗来,想把绳子套住狗的主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咱们有证据呀。”
“有什么呀,咱们的证据不过是猜测罢了。假如咱们的证据就是这样一段故事和所谓的‘证据’,那咱们太让人笑话了。”
“查尔兹爵士的死不就是证据吗?”
“他是吓死的,身上毫无伤痕。哪里有那狗牙的痕迹呢?再说,猎狗是不会咬死尸的。”
“这么说,今晚的事不能证明了吗?”
“今晚,咱们没见到那只猎狗,尽管听到了它的声音,可是并不能证明那狗跟在人的后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希望劳拉·莱昂丝太太能帮助咱们,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赢的。”
在回巴斯克维尔庄园的路上,福尔摩斯叮嘱我不要把今晚的事告诉亨利爵士,因为明天他同斯台普吞的约会凶多吉少,得有充足的准备。
“他们也和我约好了。”
“华生,必须让他单独去,那样就容易安排了。”福尔摩斯让我谢绝邀请。
福尔摩斯的到来让亨利爵士高兴极了,他早就盼着大侦探来这儿了。但他对我的朋友空手而来感到惊疑,不久,我们给他匀出了日常用具。吃夜宵的时候,我们把亨利爵士应该知道的都尽量讲给他听了。白瑞摩夫妇知道后,那个逃犯的姐姐痛哭起来。
亨利爵士边吃边说:“我曾接到斯台普吞一封信,让我今晚到他那里去,可我得恪守我的诺言,决不单独外出。”
福尔摩斯冷谈地说:“您不知道我们曾担心您摔断了脖子呢。”
“这是怎么回事?”亨利爵士瞪大眼睛吃惊地问。
“那个家伙穿的是您送给管家的衣服。说不定警察会来找你的麻烦呢。”
“恐怕不会,先放下这事,咱们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我想,不久就会搞清楚的,这是一件很复杂的案子,有几点要弄明白。”
“我们在沼地里听到了那猎狗的叫声,您要是能给那只狗戴上笼头、套上铁链,那可就是前所未有的大侦探了。”
“只要您肯帮助,我就一定能给它戴上笼头,制服它。”
“您让我干什么我都干。”
“很好,我可得要求您别盲目去做。”说完,他凝神地注视着我头顶以上的地方。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像一尊古代雕像似的。
他一边挥手指着挂满对面墙上的一排肖像说:“请谅解我冒昧品评一番吧,华生总说我不懂艺术,那不过是嫉妒我罢了。你们瞧,这些人像画得多好呀。”
“您这样说我很高兴,”亨利爵士吃惊的望着我的朋友,“我对马或阉牛要比对一张画关心多了,对这不敢充内行。没想到您还对这玩意儿很有兴趣。”
“我能一眼看出是谁画的——那张穿着蓝绸衣服的女人像,肯定是莫奈画的;那个戴假发的胖绅士则出自瑞诺茨的手笔。这些都是您家里人的画像吗?”
“这些都是。”
“您对这些前辈的人名都记得吗?”
“白瑞摩曾详细地告诉我了,我想我还能背得出。”
“那个拿着望远镜的绅士是谁呀?”
“那位是巴斯克维尔海军少将,他曾在西印度群岛罗德尼部下任职。穿着蓝色外衣,手拿一卷纸的威廉·巴斯克维尔爵士,在庇特任首相时当过下议院委员会的主席。”
“我对面的那位穿着黑天鹅绒斗篷、挂着绶带的骑士是谁呢?”
“唉,他就是那个怪异传说的根源——修果,魔犬的传说就是从他开始的。”
“你们瞧,他看上去既安详又和气的样子,可他的眼神充满了阴险毒辣。”
“他一定是修果,没错。这张画布的背面还写着姓名和年代‘1647’呢。”亨利爵士肯定地说。
吃过夜宵,亨利爵士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福尔摩斯又把我领回宴会厅。他对那老酗酒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高举着蜡烛盯着这张颜色暗淡的肖像。
我望着那张有着薄薄的嘴唇、一双冷漠眼睛的画像对福尔摩斯说:“你看出什么眉目了吗?”
“他像不像一个你认识的人?”
“下巴有些像亨利爵士。”
“有一点,等会儿,”他站在一只椅子上,左手擎着蜡烛,右臂弯曲着盖住画像上的宽檐帽和下垂的长发。
“天哪!”我竟看到斯台普吞的面孔从画布里跳出来。
“怎么样,你看出来了吧,我的眼睛久经训练,能看出任何伪装。”
“真神了,这就像给他画的一样。”
“没错。显然那家伙是巴斯克维尔家的后代。”
“这么说,他在制造篡夺财产继承的阴谋。”
“对,这张画像恰好给了我们一个迫切需要的线索。华生,咱们算是抓住他了。明晚之前,咱们就可以用一根针、一块软木和一张卡片,把他放进贝克街的标本陈列室去了。”他离开那张画像时,突然发出了少有的大笑。我不常听到他笑,只要他一笑,就说明有人要倒霉了。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可是福尔摩斯在我穿衣服时,正沿着车道从外边走回来。
“啊,咱们今天得好好地干一天!今天就能见分晓了,网是全部下好了,咱们就要往回拉了。”他搓着双手兴奋地说。
“你去过沼地了吗?”我问他。
“我和忠实的卡特莱联系了一下,告诉他我安然无恙。另外,我已经给王子镇发了一份关于塞尔丹死亡报告,相信你们谁也不会因为这事惹麻烦了。”
“下一步如何行动呢?”
“得去找亨利爵士商量一下。看,他来了!”
“早安,福尔摩斯,您真像一个将军在和参谋长部署一次战役。”
“华生正向我请求命令呢。”
“我也是随时听候差遣,今晚的约会咱们一起去吧。”
“很抱歉,我和华生准备回伦敦。”
“回伦敦?”亨利爵士的脸上有些不悦。
“是的,我希望您能单独度过这一关,再说我们回去要比在这有用得多。”福尔摩斯的态度很坚决。
我从亨利爵士紧锁的眉头能感觉出,他为我们要弃他而去深感沮丧。
他冷淡地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呢?”
“吃过早餐就走。我们先坐车到库姆·特雷西去,华生的行李都在这,他肯定会回来的。华生,写封信给斯台普吞告诉他你不能赴约了。”
“我真想和你们一块回伦敦,我干嘛一个人留这里呢?”
“你得留下来,您不是答应过我听从我的差遣吗?另外,我希望您坐马车去斯台普吞住宅,然后把您的马车打发回来,让他们知道您准备走回家。”
“我留下来吗?回来时要走过沼地吗?”
“要走过。”
“您不是常常叮嘱我不要晚上从那儿走过吗?”
“但您这一次打那儿走保证没事。这对您也是次考验,我们相信您有信心这样做的。”
“好吧,我就照您说的去做吧。”
“您对您的生命珍惜的话,您回家从沼地穿过时,除了从梅利瑟宅邸直通格林盆大路的直道外,千万别走别的方向。”
“我听从您的吩咐。”
“很好。我真想早点动身,这样下午就能到伦敦了。”
我听着他俩的谈话很是吃惊,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希望我俩一块走。这么危险的时刻,我们怎么能离开呢,我真不明白。但没办法,只好听从他的安排。很快,我们跟有些生气的朋友话别,两小时之后就到了库姆·特雷西车站,随即打发马车回去。月台上有个小男孩在等着我们。
小男孩见到我们说:“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卡特莱,你坐这趟车进城吧。你一到地方,立刻用我的名字给亨利爵士发一封电报,就说若是他找到我丢在那里的记事本,让他给我寄到贝克街去。”
“先生,您放心好了。”
“现在你先去车站邮局问问有没有我的信。”
一会儿,那孩子带着一封电报回来了,福尔摩斯瞧了瞧递给我。上面写着:
电报已收到。即携空白拘票前去。五点四十分抵达。
雷斯垂德
“这是我早晨那封电报的回电。咱们还得需要官方侦探的协助呢。华生,咱们这段时间去拜访劳拉·莱昂丝太太去吧。”
他的作战计划已初具眉目,他是想让亨利爵士向斯台普吞夫妇提起由伦敦发来的电报,就会完全相信我们真的离开了。我仿佛已经看到,我们很快就会网住那条尖嘴梭鱼。
劳拉·莱昂丝太太正在她的办公室里。福尔摩斯坦率地开始了他的访问,这一点使她很吃惊。他说:“我正在调查已故的查尔兹爵士暴死的有关情况。华生医生已向我报告了和您谈过的话,您对此事还有隐瞒的地方吗?”
“我有什么隐瞒的地方?”她不服气地问道。
“您已经承认曾要求查尔兹爵士在十点钟时到那门口去。我们知道,那正是他死去的时间和地点。您不觉得这之间有关联吗?”
“这些事件并没有什么关联啊!”
“你如果这样认为,那真是巧合了。坦白地说,莱昂丝太太,我们认为这是一桩谋杀案。根据已有的证据,不仅是您的朋友斯台普吞,就连他的太太也要被牵扯进去的。”
莱昂丝太太猛地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惊呼道:“他的太太?!”
“这事不用再隐瞒了,他的妹妹实际上就是他的妻子。”
莱昂丝太太又坐了下去,两手紧抓着扶手,激动地说:“他的太太?他还没有结过婚呀!”
福尔摩斯耸耸肩,没说什么。
“您这样说,给我拿出证明来!”她那惊异的眼神比任何话都更说明问题。
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纸来说:“我到这里来正准备向您证明,这是一张四年前他夫妇在约克郡拍的照片。背面写的是‘凡戴勒先生和夫人’,您不难认出来的。这是几位可靠的证人寄来的三份关于这对夫妇的材料,他那时开着一所私立圣·奥利弗小学。你看看,是不是这两个人。”
她看了看俩人的合影,然后抬起头来望着我们,板着面孔,冷冰冰地,有气无力地说:“福尔摩斯先生,这人曾向我说只要我能和丈夫离婚,他就和我结婚。这个坏蛋,没和我说一句真话。我一直是他手里的工具,他对我没有丝毫真情,我为什么要掩护他的罪恶呢?您愿意问什么就说吧!我向您发誓,当我写那封信时并没想到会害了那位绅士,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太太,我怎么不相信您呢?”福尔摩斯说,“您先把事情的原委说一遍,这样会好受一些。那封信是斯台普吞建议您写的吧?”
“是他说,我写的。”
“等您把信发出后,他又劝阻您不要去赴约吧?”
“他对我说,为离婚诉讼费而让别人出钱有伤他的自尊心,还说,他虽是个穷人,也要花尽最后一个铜板,来达到我们的目的。”
“案发后,他曾让您发誓,决不要说出您和查尔兹爵士的约会吧?”
“对,他说那是一件很神秘的暴死,如果被人知道了我们约会的话,我会遭嫌疑的。我为这事吓得不敢说话。”
“是这样,您没有怀疑过他吗?”
她犹豫了一下,低下头说:“我知道他的为人。但他若是对我真诚,我也会永远对他忠诚。”
“总的来说,您很幸运脱身了呢,”福尔摩斯说道,“您了解他的担忧,他是清楚的,几个月来,您都在悬崖边缘生活,但灾难快过去了,莱昂丝太太,我们得向您告别了,不久您就能听到我们的消息了。”
当我们站在那里等着由城里开来的快车时,福尔摩斯说:“咱们破案前的准备工作已完成了,一个个困难都解决了。不久我就能写出一本完整的近代奇异惊人的了。这案子更奇特,咱们现在还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但今晚,我们就会制服这个诡计多端的人。”
从伦敦来的快车怒吼着开进车站,雷斯垂德由头等车厢下了车。我们三人握了手,雷斯垂德显然从福尔摩斯身上学了很多东西,对他毕恭毕敬。
雷斯垂德问:“有什么好事吗?”
“这事再重要不过了,”福尔摩斯说,“今晚,就让你呼吸一下达特沼地上的新鲜空气,好把你喉咙里的伦敦雾气赶跑,我想你是不会忘掉这次旅行的。”
黑暗中,我们三人坐着马车从库姆·特雷西往沼地上走。福尔摩斯在行动之前从不让人知道他的计划。期待着将要发生的一切的心情,使我们都激动起来。由于马车夫是雇来的,车上只能谈无关紧要的事,实际上大家都紧张极了。但当我们过了弗兰克兰家后,离庄园越来越近,心情却轻松了许多。我们没有把车赶到楼房门前,而是在靠近车道的大门口下了车。我们付了车钱,并让车夫回到库姆·特雷西去。然后,我们向梅利瑟宅邸走去了。
“雷斯垂德,你带着武器吗?”
那矮个侦探笑了一下说:“只要我穿着裤子,屁股后面有个口袋,准往里面搁点什么。”
“好!我俩也都作好了应急的准备了。”
“这地方可让人高兴不起来,”那侦探说着打了个冷战,望了望四周阴暗的山坡和格林盆泥潭上面的雾海,“咱们前面有一座房子亮着灯。”
“那是梅利瑟宅邸,也就是我们这次旅程的终点了。现在我要求你们一定要用足尖走路,放轻声音说话。”
我们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离那房子约有两百码的地方,福尔摩斯把我们叫住,说:“就在这里吧,右侧的山石正好作屏障。”
“咱们就在这里等吗?”
“咱们的伏击不久就要开始了。雷斯垂德,到这条沟来吧。华生,你到那所房子去过,你能说出各个房间的位置吗?这一头的几个格子窗是哪间屋的?”
“是厨房的窗户吧。”
“再往那边那个很亮的呢?”
“那一定是餐厅。”
“百叶窗是拉起来的,你熟悉那里的地形。请悄悄走过去,看看他们正在做什么。”
我顺着小径轻轻走去,弯身藏在一堵矮墙的后面。借着阴影我到了一个地方,从那里可以直接看到没挂窗帘的窗口。屋里只有亨利爵士和斯台普吞两个人,他俩面对面坐在一张圆桌两边,侧面向着我。斯台普吞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而亨利爵士面色苍白,心不在焉,可能是他想到要单独走过那不祥的沼地而担忧。
正当我望着他们时,斯台普吞忽然起身离开房间,同时亨利爵士又斟满酒杯,向后靠在椅背上,吐着雪茄烟。我听到一声门的咯吱声和皮鞋在石子路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脚步声走过了我所蹲着的那堵墙那边的另一条小路。从墙头上望去,我看到生物学家在一所小房门口站住了,钥匙在锁眼里一拧,他走了进去。接着那间小房里面传来一阵奇怪的扭打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我又听到他拧了下钥匙,顺着原路到餐厅。我看见他俩又在一起了。于是我又悄悄回到我的伙伴们等我的地方,告诉了他们所看到的情况。
福尔摩斯听了话,问:“华生,你看见那位女士了吗?”
“没有”。
“她会在哪里呢?除了厨房之外没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光呀!”
“我想不出她在哪里。”正说着,大格林盆泥潭上的浓厚的雾,向我们慢慢飘了过来,积聚得像一堵墙竖在我们的旁边,又低又厚,界线分明。月光一照,岩岗上闪闪发光。福尔摩斯一面望着缓缓飘行的浓雾,一面不耐烦地嘟囔着:“华生,大雾正向咱们靠拢呢。”
“情况严重吗?”
“很严重,这要打乱我的计划啦。咱们能否成功和他的性命安危都取决于他能否在浓雾遮住小路之前出来。”我们焦灼地等待着,在我们面前就是房屋的黑影。下面的窗户里射出了几道金黄色灯光,向着果木林和沼地的方向照去。其中一道忽然灭了,说明仆人们已经离开了厨房。现在,只剩下饭厅里亮着灯,里面的两个人还在抽着雪茄闲谈。一个是蓄意谋杀的主人,一个是蒙在鼓里的客人。
像羊毛一样的白花花的大雾,越来越近地向房屋飘近。一会儿,果木林后面的墙看不见了。在我们守望的时候,滚滚的浓雾已经爬到了房子的两角。福尔摩斯急切地用手拍着面前的岩石,不耐烦地跺着脚。
“他在一刻钟之内再不出来,这条小路就要被遮住了,再过半个小时,咱们把手伸到面前都看不见了。”
“咱们退到一处较高的地方去吧。”雷斯垂德说。
当浓雾向我们涌过来时,我们向后退到离房子有半里远的地方。那浓白色的海洋依旧向前推进着。福尔摩斯说:“咱们走得太远了,他会在走近咱们之前就被人追上的。咱们得不惜任何代价坚守在这里。”他跪了下来,把耳朵贴在地面上说:“我已经听到他走来了。”
一阵迅急的脚步声打破了沼地的寂静。我们蹲在乱石中,耐心地盯着面前那段银白色的雾墙。他走出浓雾时,惊慌地向四周望了望,然后在清朗的夜色中,他迅速地顺着小路走来。他一边走,一边心神不宁地左顾右盼地往后望着。
“嘘!”福尔摩斯嘘了一声,扳开手枪机头说:“注意,它来了!”
从徐徐前进的雾墙里传来不断的叭嗒叭嗒声,我们三个人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那儿,不知那里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我朝站在身边的福尔摩斯脸上望去,他苍白的脸上现出狂喜的神情,双目炯炯有神。忽然,他两眼猛地向前死死盯住一点,惊异地大张着嘴。就在那时,雷斯垂德吓得叫了一声趴在地上。我跳了起来,哆哆嗦嗦地紧抓着手枪。在雾影中向我们奔来的那形状可怕的东西吓得我不知所措。那是一只平时极难看到的黑得像煤炭似的大猎狗,它那张着的血盆大嘴好像在向外喷着火,它的眼睛也亮得像冒火,颈毛和脖子下都在闪烁发光。
这头庞大的黑家伙,跨着大步,顺着小路窜了下来,紧追着亨利爵士。在我们惊得神志恢复之前,它已从我们面前跑过去了。接着,福尔摩斯和我一起开了枪,那家伙难听地吼了一声,这说明它至少中了一枪。可它没有停住脚步,而是继续向前窜去。在小路上远远的地方,我们看到亨利爵士正回头望着,在月光照耀之下,他吓得面如白纸,扬起手,绝望地望着那只对他穷追不舍的大猎狗。
我们的恐惧已被那猎狗痛苦的嗥叫完全消除了,它怕打,那它就不是鬼怪,我们既能打伤它,也就能杀死它。福尔摩斯在那天夜里跑得格外快,竟把我像我赶过那个公家侦探一样甩在后面。我们向前飞奔时,前面传来亨利爵士一声声的喊叫和那猎狗发出的深沉的吼叫。我们赶到时,那野兽窜起来扑倒亨利爵士,向他的咽喉咬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福尔摩斯一连气把左轮手枪里的五颗子弹都打进了那家伙的侧腹。那狗发出了最后一声痛苦的嗥叫并向空中狠咬了一口,随后四仰八叉地躺下去,乱蹬了一阵便不动了。我本想再补一枪,可那大猎狗已经死了。
亨利爵士躺在摔倒的地方,失去了知觉。我们把他的衣领解开,爵士身上并无伤痕,还能及时救醒。他的眼皮抖动了几下,有气无力地想要挪动一下。雷斯垂德把他那白兰地酒瓶塞进亨利爵士的上下牙齿中间,他的眼睛惊恐地望着我们,有气无力地说道:“那是什么呀?什么东西?”
福尔摩斯说:“不管它是什么,反正它已经死了,我们把您家族的妖魔彻底地消灭了。”
躺在我们面前的猎狗尸体,其身体大小和力量真是吓人。它不是纯种血猲,也不是纯种的獒犬,像这两类混合种,外貌凶悍,大得像个牝狮。虽然死了,那张大嘴好像依然向外滴嗒着蓝色的火焰,它残忍的小眼睛周围现出一圈光环。我摸了摸那发光的嘴头,一抬起手,我的手指竟也发出光来。原来是磷在发光。
“这是多狡猾的诡计呀!”福尔摩斯闻着那只死狗,说:“这并不影响它的嗅觉,亨利爵士,太抱歉了,让您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只大狗,雾色未能让我们截住它。”
“您总算救了我一条命。”
“让您经历了这样一次大险,您还能站起来吗?”
“再给我喝一口白兰地,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请扶我起来吧,您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呢?”
“您留在这里吧,今晚您不能再冒险了。我们得离开您了,”福尔摩斯说道,“剩下的事非干不可,每一分钟都极其重要,现在证据已齐全了,只差逮住那坏蛋了。”
我们顺着小路快捷地走回去时,福尔摩斯说:“那些枪声已经告诉他,他已经没戏了。”
“这场雾可能把枪声挡住了呢。”
“不会的,他现在已经逃跑了,咱们搜查一下房子就会知道的。”
前门开着,我们一冲而入,匆忙地由这间屋走进那间屋,在过道里碰到一个神色慌张、衰老的男仆。我们在房子里没有找到要追寻的那人的踪影,最后在二楼上发现有一间寝室的门被锁了起来。
“里面有人!把门打开!”雷斯垂德喊了起来。
屋里面传出低弱的呻吟和沙沙的声音。福尔摩斯用脚底板往门锁上面一蹬,门开了,我们三人端着手枪冲进屋里。屋里并没有那个胆大妄为的坏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房间,像个小型博物馆,墙上装着一排安着玻璃盖的小匣,里面全装着供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消遣的蝴蝶和飞蛾。
我们吃惊地发现,中间直立的木桩上面捆着一个人,那人被布单捆绑得不能出声,并且被一条毛巾缠着脖子,另一条毛巾蒙住下半部面孔,上面露出的两只黑眼睛死盯着我们。一会儿,我们就把那人嘴上和身上捆着的东西解下来,斯台普吞太太在我们面前倒了下去。
“这畜牲!”福尔摩斯喊道,“哎,雷斯垂德,白兰地呢?快把她扶在椅子上,她都昏过去了。”
一会儿,她睁开眼睛问道:“他安全吗?跑掉了没有?”
“太太,他从我们手里是逃不掉的。”
“不是,我说的是亨利爵士,他没事吧?”
“他一切都好。那只猎狗已经死了。”听了这话,她满意地发出一声叹息。
“感谢上帝!这个坏蛋!看他是怎么对我的呀!”她猛地拉起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臂来。“这算不了什么,他污损了我的心灵,我成了他作恶的工具和欺骗的对象。”她说着突然痛心地哭了起来。
“太太,您对他情断义绝了吧,那么,告诉我们他去哪里了。如果您曾帮他做过坏事,现在就将功补过吧。”
“他肯定逃到那个地方去了,”她回答道,“泥潭中心的一个小岛上,有一座旧锡矿,他把猎狗就藏在那里,他在那里做了准备以防不测。”
福尔摩斯端灯走向窗前,望着窗口外羊毛似的雾墙说:“看,今晚谁也找不到走进格林盆泥潭的道路了。”
“我看他是进得去出不来了!”她突然拍手大笑,眼睛里和牙齿上闪着吓人的狂喜的光芒,“他今晚怎么能看清那些木棍路标呢?用来标明穿过泥潭的小路的路标是他和我一起插的,如果我今天能拔掉它们多好呀,那样他就随您处置了。”
雾气未散,任何追逐都是白费气力。雷斯垂德留下照看房子,我和福尔摩斯陪着亨利爵士一起回到巴斯克维尔庄园去了。斯台普吞家人的实情不能再瞒着他了,没想到他竟能勇敢地承受着打击。但夜间那场冒险让他的神经受到了创伤,天亮之前发起高烧,神志昏迷地躺在床上,摩梯末医生照顾着他,并和他约好,在亨利爵士恢复饱满精神之前一起去作一次环球旅行。
在那猎狗死后的第二天清晨,雾不见了,我们由斯台普吞太太引导着找到了一条贯穿沼泽的小路。看着她带领我们追踪她丈夫迫切的心情和欣喜,我们能感觉出这个女人的过去有多不幸。我们让她留在一个窄长结实的地面上,然后沿着沼地上小木棍的标志向前走。这条曲折的、满是漂着绿沫的水洼和污浊的的小路,不止一次使我们失足陷入黑色的泥坑。我们看到曾有人在我们之前穿过这条路,粘土地上的一堆棉草中露出一件黑色的东西。福尔摩斯由小路向旁边迈了一步,就陷进泥潭,直陷到了腰。若不是我们及时拉他出来,他恐怕再也不会回到坚实的陆地上了。他举起了一只黑色的高筒皮鞋,里面印着“麦卡斯·多伦多”。
“这个泥浴还值得一洗,这就是亨利爵士丢失的那只皮鞋。”他兴奋地说。
“一定是斯台普吞逃跑时丢在这里的。”
“对,他让猎狗闻了鞋味去追踪后还把鞋留着,当他知道鬼把戏拆穿就逃跑了。我们知道,至少在这里他还是安全的。”
沼地里根本不可能找出脚印,如果大地没有说谎,那么斯台普吞在昨天挣扎着穿过浓雾并没达到隐蔽之所。这个残忍的家伙永远地埋葬在污浊的大泥潭里。
我们到了那个坏蛋作恶的小岛上,找到很多他遗留下的痕迹,一只大的驾驶盘和一个装满了一半垃圾的竖坑,说明这是一个被废弃的矿坑。旁边还有支离破碎的矿工小屋,显然,这儿的恶臭熏跑了开矿的人。在一个小房里,有一只马蹄铁、一条链子和一些啃过的骨头,说明那里是隐藏过那只畜牲的地方。旁边一具还粘着一团棕色的毛骨架,躺在断垣残壁之间。
“一只狗!”福尔摩斯说道,“天哪,这不是摩梯末医生的卷毛长耳犬吗?他可以把狗藏起来,但不可能让它不出声,华生,你们听到的怪叫声看来就是它吼出来的。这只铁罐里的糊状东西,无疑是那畜牲身上发光的混合物。他所以采用这办法,是受到世代相传的关于魔狗的故事的启发,并存心要吓死查尔兹老爵士。这确实是个恶毒的阴谋,因为这样不仅可以把要谋害的人置于死地,而且让周围的农民相信那个传说的存在。这样阴险的人从未见过。”
福尔摩斯向着广袤而色彩斑驳的泥潭挥舞着他那长长的臂膀,泥潭向远处延伸着,直到和赤褐色的沼地的山坡连成一片。
亨利爵士和摩梯末医生准备作一次长途旅行前拜访了我们,很自然地谈起了这个问题。当亨利爵士问起全案的梗概时,福尔摩斯说:“我的调查已证实了巴斯克维尔家的画像并没骗人,那家伙其实就是查尔兹爵士的弟弟罗杰·巴斯克维尔的儿子。罗杰曾带着极差的名誉逃到南美洲,传说他在那里没结婚就死了,其实他结了婚并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小家伙和父亲同名,他和一位哥斯达黎加的美人贝莉儿·迦洛茜娅结了婚,在一次偷取了大批公款后,他就改名凡戴勒逃到英格兰。在这里,他又在约克郡的东部开办了一所小学。他所以想搞这种事业,是因为他在归途中偶尔结识了一个患有肺病的教师,他想利用这人的能力做一番成功的事业。可是这个教师死了,弄得这学校名誉不佳直到臭名远扬。凡戴勒夫妇感觉最好改姓斯台普吞,于是他就带着余下的财产,带着未来的计划和对昆虫学的爱好迁到英格兰南部去了。我从大英博物馆得知,他在这一门学问里还是公认的权威呢,有一种他首先发现的飞蛾,还被命名为凡戴勒。
“那家伙显然在调查之后,发现了只有两个人有碍于他继承庞大的财产。在去德文郡时,他的计划还很模糊,他带着自己的太太并让她以妹妹的身份出现,显然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良,他想用她作钓饵。为了把财产弄到手,他不惜采用任何手段或冒任何危险。他的第一步行动就是把自己的家安置在邻近祖宅的地方,越近越好。第二步就是培养起与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和邻居们的友情。
“查尔兹爵士告诉了他关于家族猎狗的传说,他的脑子里立刻想出一个置查尔兹爵士于死地,而又查不出真正凶手的办法。他知道查尔兹爵士既迷信又心脏不好。一个阴谋的计划者,利用一只凶恶的猎狗,用人工的方法把这动物变得和魔鬼一样可怕。他从贩狗商人那儿买来一只极强壮、凶猛的大狗,并为狗找到了一处安全的藏身之所,待机使用。
“可是,查尔兹爵士晚上几乎不出门,斯台普吞带着猎狗在外埋伏毫无结果。他曾希望他的太太将老绅士引向毁灭,可无论怎样殴打她,她也决不参与这件事,这段时间,斯台普吞一筹莫展。可他还是抓住了机会。查尔兹爵士对他产生了友情,就在帮助可怜的莱昂丝太太那件事里他负责掌管一笔慈善金。他以单身汉的身份向她表示要和她结婚。但他那计划面临一个紧要关头,查尔兹爵士应摩梯末医生的建议准备离开庄园。他决定马上采取行动,迫使莱昂丝太太写了封信,恳求老绅士在去伦敦的前一天晚上见一面,之后又编了一套挺有道理的理由阻止她去赴约。
“在傍晚时,他有足够的时间弄回他的猎狗,抹好发光涂料,再带着那畜牲到栅门附近去。查尔兹爵士恰好在那等着,那狗受到主人的怂使,跃过栅门向不幸的老人追过去,他被追得沿着水松夹道飞奔。由于恐惧过度,他的心脏承受不住,最后他在夹道尽头倒地身亡。当狗看到他一动不动后,发现他已死去就转头离开了。就在这时,他留下了摩梯末医生所看到的爪印。这件神秘的事件使官方感到莫名其妙,最后我们接手调查了这桩案子。
“我们再来看与此案有关的两个女人,斯台普吞太太和劳拉·莱昂丝太太都对斯台普吞极为怀疑。斯台普吞太太知道他在暗算那老头,也知道那只猎狗;莱昂丝太太对这两件事不清楚,可她怀疑的是暴死的时间正是她取消了的约会时间。他对她们一无所惧。
“后来,斯台普吞从摩梯末医生那里知道继承查尔兹爵士遗产的亨利爵士的消息。他原想在伦敦就把这陌生的青年弄死,他怕他的妻子坏他的事,就带她一起到了伦敦,并把她关进房间里。他自己装上假胡须,跟踪摩梯末医生。他的太太害怕他再作恶事,又对他的残暴产生恐惧心理,于是她拼凑了那样的一封信,向亨利爵士发出第一次危险警告。
“弄一件亨利爵士的衣物对斯台普吞极其重要,于是他以特有的机警和大胆动起手来。我们可以肯定,旅馆的男女服务员一定都收了他的好处费才帮助他达到目的。后来,第二天早晨,咱们的朋友又来拜访咱们,斯台普吞一直在追踪着。斯台普吞的罪恶历史决非仅此一案。西部曾发生四次大盗窃案,可是没有一次捉到罪犯。我相信,他就是这样补充了他那日渐减少的财产。
“那天早晨,他成功地逃掉了,并且通过马车夫将我的姓名传达给我时,咱们已领略了他的机智和大胆了。从那时起,他知道我在伦敦着手这桩案子,他只好回到达特沼地,等候亨利爵士的来临。”
“等一下,”我插言道,“主人在伦敦时,那只猎狗怎么办呢?”
“这是件重要的事情,斯台普吞有一个忠实的老仆人叫安东尼,他俩的关系要追溯到多年前斯台普吞做小学校长时期。这个人,像斯台普吞太太一样,英文说得很好,但带着奇怪的大舌头的味道。我曾亲眼见过那老头经过斯台普吞所标出来的小路走过格林盆泥沼,猎狗很可能是由他来照管的。
“也许你们还能记得,当我检查那张上面贴着报纸铅字的信的时候,我仔细地检查了纸里面的水印。在检查时,我把它拿在离眼睛只有几英寸的地方,感觉出有一种像是白迎春花的香味。那股香水说明,案子里面牵扯到一位女士,当时我心里已经开始想到斯台普吞夫妇。我就是这样地在去西部乡下之前肯定了那猎狗,并且猜出了罪犯。
“我玩的把戏就是监视斯台普吞。可是,我和你们在一起就会干不成这件事,我把大家都蒙骗了,悄悄地去了乡下。卡特莱和我一同来了,他假扮成农村小孩。他对我的帮助太大了,我得靠他才能弄到食物,并抓住所有的线索。
“华生大夫的报告对我帮助太大了,特别是有关斯台普吞身世的那篇,让我证明他们就是那对夫妇了。华生,当你在沼地里发现我的时候,我已把全部的事实弄清楚了,可是我没有拿到足够的罪证。看样子除了当场这样做之外,别无他法了。我们这样去做了,并因此让咱们的委托人受到了惊吓。在这件不能忘记的事情里,最令他伤心的是那不幸的女人骗了他。
“现在再来谈谈她在此案中所扮演的角色吧。无疑地,她受斯台普吞的左右。其原因也许是爱情,也许是恐惧,更可能两者都有。在他的命令下,她同意装作他的妹妹。斯台普吞似乎有嫉妒心,当他看到亨利爵士向女士求婚时,他还是忍不住出面干涉。他用笼络感情的办法使亨利爵士经常到梅利瑟宅邸来,以便能获得所期望的机会。在事情危急的那天,他太太突然同他对立起来。她知道亨利爵士来吃晚饭的那天,那只猎狗就关在外边的小屋里。她谴责了她丈夫的罪行,并透露了她另有所爱。她那往日的柔顺突然变成深深的仇恨,他看得出来,她会将他出卖,因此他就把她捆了起来,以免她去警告亨利爵士。我想,他打错了算盘,他的命运同样是注定的。一个有着西班牙血统的女人是不会轻易地宽恕这样的侮辱的。我要讲述的就这些了,我不知道是否还剩下什么重要的东西没解释。”
“他是不是指望那只可怕的猎狗,像弄死老爵士那样吓死亨利爵士呢?”
“那畜牲很凶猛,又只喂个半饱。它的外表就能使被追踪人丧失抵抗力。
“当然了。最后还有一个难题,如果斯台普吞继承了财产,他怎样来解释这样的事实呢,作为继承人,为什么一直更名改姓地隐居在离财产那么近的地方呢?他要求继承权怎能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和要求进行调查了呢?”
“这真是一个难题,我恐怕解决不了这个难题。过去和现在的事还能搞清,一个人将来怎样就很难谈了。斯台普吞太太曾几次听到她丈夫谈论这个问题,有三个方案可以考虑:他可能从南美洲要求继承这份财产,让当地的英国当局证明他的身份,这样可以不来英格兰就能弄到财产;另外,他也许会在伦敦隐居一段时间,等风平浪静后作为事实上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出面;当然,他也可能用金钱收买一个同谋,再假造一些文件,只要求部分继承权。这样,既可以堵住当地人的口,又可以得到实惠。啊,我亲爱的朋友,咱们已经紧张工作几个星期了,这个案子也侦破完了,该好好地去轻松轻松了。我在虞格诺戏院订了一个包厢,咱们在半小时内穿戴好,先去玛齐尼饭店吃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