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4年,发生在伦敦的一个案子引起了全伦敦人的注意,令人敬佩的罗诺德·阿德尔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人谋杀,案子发生的时候正值春季,上流社会也为之震惊。大家对警方调查公布的详细案情都知道了,但事实上,有很多细节被删掉了。理由是起诉理由十分充足,没有公开全部证据的必要。直到现在,十年快过去了,我才有了一个机会补充破案过程中一些短缺的环节。这是个耐人寻味的案子,但是这个案子那令人意想不到的结局比故事的趣味性更重要。我一生中经历过许许多多的冒险事件,这个案子的结局是最让我震惊和诧异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一想起它来就感到毛骨悚然,并且重新体验那种高兴、惊奇而又怀疑的心情,那种心情像潮水一样涌向我,完全把我的神志湮没了。让我向那些读者大众说一句话,我知道他们关心我偶尔谈起的一个非凡人物的言行片段,我要说的是:不要怪我没跟他们分享我所知道的一切,假如不是他曾亲自下令禁止我这样做,我会把这当作首要义务。就在上个月3号这项禁令被取消了。
我对刑事案发生浓厚兴趣是因为我和福尔摩斯的密切交往。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就在他失踪以后,那些公开发表的疑案,我都仔仔细细读过,从无遗漏。为了个人兴趣,我不止一次用他的方法来解释这些疑案,尽管不是很成功,可是,所有的疑案都没有像罗诺德·阿德尔的惨死吸引我。当我根据审讯时提出的证据判决未查明的某人或某些人蓄意谋杀的罪时,我更清楚地意识到福尔摩斯的去世给社会带来的损失。我敢肯定,在这件怪事中,有几点一定会非常吸引他。作为欧洲首屈一指的刑事侦探,凭他训练有素的观察能力和敏捷的头脑,绝对能够弥补警方力量的不足,而且能够促使他们提前行动。我整天巡回出访,脑子里总想着这件案子,却总找不出一个自认为理由充分的解释。我宁愿冒着讲一个陈旧故事的风险,重述一遍在审决结束时已公布过的案情。
罗诺德·阿德尔是贵族后裔,他是澳大利亚某殖民地总督梅鲁斯伯爵的第二个儿子。他的母亲从澳大利亚回国来做白内障手术,和儿子阿德尔还有女儿希尔达一起住在公园路427号。阿德尔经常出入上流社会,就人们所知的,他并没有仇人,也没有什么恶习。他曾经同卡斯特尔斯的伊迪·伍德利小姐有过婚约,但就在几个月前,经双方同意,他们解除了婚约。之后也并没有看出阿德尔有多少留恋之情,他把自己的时间都消耗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这个圈子里充满了保守的气氛,他选择这样的生活,与他天性冷漠,习惯于无变化的生活有极大关系。但是,1894年3月30日夜里10点20分,这个悠闲懒散的青年受到死神突如其来的拜访。
罗诺德·阿德尔酷爱打纸牌,他一打起牌来,就停不住,但是一般下的赌注不会很大,否则有损他的贵族身份。他有鲍尔温、卡文狄希和巴格特尔三个纸牌俱乐部的会员证。就在他被害的那天晚饭后,他还在卡文狄希俱乐部玩了一盘惠斯特。那天下午他也在那儿打过牌,那天同他一起打牌的莫瑞先生、约翰·哈代爵士和莫兰上校可以证明他们那天玩的是惠斯特,那天他们每人的牌好坏都差不多,阿德尔那天牌运稍差,大概输了有五镑,但不会更多。他继承了一笔十分可观的财产,所以输的这些钱对他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他差不多每天都在打牌,不是在这个俱乐部就是在那个俱乐部,他打得非常小心谨慎,而且经常是不赢他就不会离开牌桌的。证词中还有一条,就在几个礼拜以前,他和莫兰上校对家,一口气赢了可德菲·米尔纳和马尔莫洛勋爵大概有四百二十镑之多。在调查报告中有关他的近况也就这些。
被害那天晚上,他离开俱乐部回到家中之时是晚上十点,他的母亲和妹妹都不在家,大概她们都上亲戚家串门去了。女仆供述说,看见他进入二楼的前厅——就是他常当作起居室的那间屋子,女仆说她事先已在屋里生好了火,因为有烟冒出来,她就把窗户打开了。直到11点20分的时候,梅鲁斯夫人和女儿回来之前,院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梅鲁斯夫人回来后,想进她儿子屋中道声晚安,她发现房门已经锁上了。梅鲁斯夫人在外边无论怎么叫喊、敲门都不见有回答。情急之下,梅鲁斯夫人叫人把门撞开了,只见这个可怜的青年躺在桌子旁边,脑袋已经被击碎,是一颗左轮手枪子弹。他死的模样非常可怕,但是在屋中看不见任何武器。桌上有两张十镑的钞票和总共十一镑十先令的金币和银币。这些钱被码成了十小堆,数目多少不等。另外还有张纸条,上面记着若干数目字和几个俱乐部朋友的名字,由这个可以推测出在遇害前,他正在计算打牌的输赢。
在现场的详细检查只是使得案情变得更加错综复杂。第一,没有任何理由说明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要从屋里把门插上。所以很可能是凶手把门插上了,然后从窗户逃跑了。由窗口到地面的距离大概至少有三十英尺,窗下的花坛里正开满了番红花,但从花丛和地面来看,似乎并没有被人踩过,在房子和街道之间的一道狭长的草地上也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所以,很明显的一点是年轻人自己把门插上了。如果是有人能用左轮手枪从外面对准窗口放一枪,造成如此的致命伤,此人必定是一个出色的射击手。另外就是,公园路是一条繁荣的大道,行人车马川流不息,距这些房子不到一百码的地方就有一个马车站。这儿已经出了人命,还有这样一颗像所有铅头子弹一样射出后就会开花的左轮子弹和它造成的立刻致死的创伤,但在当时居然没有人听到枪声。公园路奇案的所有这些情况,由于寻不出任何动机而变得那么复杂,因此,正如我在前面所提过的,没有人听说阿德尔有任何仇人,他屋里的金钱和贵重物品也没人动过。
我一整天都在反反复复思考这些事实,我竭尽全力想找出一个能够解释得通的理论来发现最省力的途径,我的“亡友”称之为所有调查的起点。就在傍晚,我漫步走过公园,大约就在六点钟时,我走到了公园路与牛津街连接的那一头。一帮闲人正聚在人行道上,他们都抬起头看着一扇窗户。他们看见我来,纷纷给我指出了我特地要来瞧的那所房子。一个戴着墨镜的瘦高个子正在讲他自己对案子的推测观点,其他人都围着他,我很怀疑他是个便衣侦探,我尽量往跟前凑过去,想听听他的见解,但是我觉得他的议论听起来实在是荒谬,我很厌恶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就在这时候,我的身体撞在了后面一个有残疾的老人身上,一下把他抱着的几本书碰掉了,记得就在我帮他拾起那些书的时候,我看见其中有一本书名是《树木崇拜的起源》。这让我判断这个老人一定是个穷藏书家,专门收集一些不见经传的书籍作为职业或者爱好。我很为这意料不到的事感到愧疚,但是很不巧的是我碰掉的这几本书显然在它们的主人眼里是十分珍贵的东西。他愤怒地吼了一声,然后一转身就走掉了,我看见他微驼的背影和灰白的连鬓胡子逐渐消失在人群当中。
我曾好多次观察公园路427号,但似乎这对弄清楚我所关心的问题没有任何帮助。这间屋子和大街之间只隔着一道半截是栅栏的矮墙,高不过五英尺,所以任何人想进花园都非常容易。但那扇窗户很高,几乎完全够不着,因为墙外面没有水管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可以帮助身体轻巧的人爬上去。我比以前感到更加迷惑不解,只好折回肯辛顿。我在书房中还没坐到五分钟,女仆走进来告诉我说有人要见我。令我感到异常吃惊的是,来者并非别人,就是那个行为怪异的旧书收藏家。他那张轮廓分明而干瘦的脸隐藏在灰白的须发中,他的右臂下夹着他心爱的书,至少不下十来本。他用一种奇怪而嘶哑的声音说道:“没想到是我吧,先生。”
我承认我的确没有想到是他。“我感到十分过意不去,先生,就在刚才我一瘸一拐在您后边跟着走,碰巧看见您走进这所房子。我心里想刚才也许对这位绅士的态度有些粗暴,所以就跟进来看一看,我没有丝毫的恶意,我是来感谢你替我把书捡起来。”
“你真是太客气了,这么点儿小事您不必放在心上,”我说道,“我能问一下您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尊敬的先生,说句冒昧的话,我可算您的街坊,我的小书店就在教堂街拐角的地方。我想大概您也收藏书籍吧,先生,这里有《美国鸟类》《克图拉斯》《圣战》——十分的便宜,几乎每一本都很便宜。如果再买五本书就可以正好把那书架第2层的空格填满。现在看起来不太整齐,对不对,先生?”我听了他这番话,就回过头去看了看后面的书橱。就在我回过头的时候,我看见福尔摩斯就隔着书桌站在那儿对我微笑着。我站起身,很吃惊地盯着他足足看了好几秒,然后我好像要晕过去似的,这可是我平生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的确我感到有一片白雾在我眼前打转,白雾消失了,我才发现我的领口被解开了。嘴唇上还有白兰地的辛辣味道,福尔摩斯正把身子俯在我的椅子上,一只手拿着随身带的扁酒瓶。
“亲爱的华生,”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感到十分抱歉,我根本就没想到你会如此经受不住。”
我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福尔摩斯!”我大声地喊道,“难道真的是你吗?难道你真的还活着?你怎么能够从那可怕的深渊中爬出来呢?”“等一会儿,”他说道,“你现在真觉得有精神谈这事了吗?你看我这多此一举的戏剧性的出现给你带来了多么大的刺激。”
“我已经没事了,可是说句心里话,福尔摩斯,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啊!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你站在我的书房中。”我又抓起他的一只袖子,伸手摸他那只精瘦有力的胳膊。“但是,不管怎么样,你只是个鬼,”我说道,“我亲爱的朋友,见到你我实在太高兴了,快坐下来,告诉我你是如何从那可怕的峡谷中逃生出来的。”
他就在我的对面坐下来,还跟以前一样若无其事地点燃一根烟。他把全身都裹在一件只有卖书商人才穿的破旧的长长外套里,桌子上摆着那堆白发和旧书,比起从前,福尔摩斯显得更加清瘦、更加机警,但那张鹰一样的脸上略显苍白,使我们可以看出来他的生活有些不太规律。
“华生,我现在感到非常高兴,因为我能够重新伸直腰了,”福尔摩斯说道,“让一个高个子长时间保持弯腰驼背的状态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至于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如何向你解释,华生,我亲爱的老朋友,咱们,如果你愿意和我合作的话——在我们面前还需要一个晚上的艰险工作。也许最好是等这项工作完成之后,我将把全部的真实情况向你说明。”
“亲爱的福尔摩斯,如果可能的话,我很想现在就知道情况。”
“今天晚上你是否愿意同我一块出去?”
“一切由你安排,你说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行。”
“真幸运,还像过去那样默契。咱们出发前还有点时间吃点晚饭。好吧,先说说那个峡谷吧。我逃出那峡谷并没费多大劲,根本没遇到过什么困难,理由其实很简单:我根本就没有掉下去。”“你真的没有掉下去?这可是我根本没有想到的!”“真的华生,我根本就没有掉下去。我写给你的便条可完完全全是真的。当我看到模样阴险的莫里亚蒂教授就站在那条通向安全地带的窄道上的时候,我根本不怀疑我的末日已经到了。就在他的灰色眼睛中,我感觉到一个很无情的意图。于是我就和他交谈了几句话,得到他很有礼貌的许可,写了封短信,也就是后来你收到的那封信。我把信、烟盒还有手杖都留在那里,就沿着那条窄道一直往前走,莫里亚蒂仍然紧紧跟随着我,我走到路的尽头,就发觉无路可走了。莫里亚蒂并没有掏出武器,却突然向我冲过来,紧紧把我抱住。他明白他的一切都完了,只是急着对我进行报复。就在瀑布边上,我们两个人扭打成一团。我懂一点儿日本柔道,过去有好几次我都用上了这一手。我从他的两臂中钻了出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可怕的吼叫,疯狂地用脚踢着,两只手向空中乱抓着。虽然他费了很大的气力,但是仍然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最后掉下了悬崖。我探头一看,看见他坠下去,最后撞在一块岩石上,又被弹起来,最后掉在水中。”
我很吃惊地听了福尔摩斯边吸烟边做出的这段解释。
“但是应该有脚印才对呀!”我大声喊道,“我亲眼看见那条路上有两个人一起往前走的脚印,往回时却一个都没有。”
“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的。就在莫里亚蒂掉进深渊的一刹那间,我竟然想到命运为我安排了再巧不过的机会。我明白不仅莫里亚蒂一个人曾发誓要置我于死地。至少还有三个人,他们要向我报复的欲望只会由于他的死亡而更加强烈。他们都是些危险分子。他们三个人中,肯定会有一个来找我。另一方面,假如全世界的人都以为我死了,那么这几个人就会轻易地行动,这样很快就会露面,如此我就能很快消灭他们了。到那时,我就可以放心地向世人宣布,我仍然活在人世。大脑活动起来是如此迅速,我相信在莫里亚蒂还没有沉入莱辛巴赫瀑布下的深潭底下之前,我已经完全想出了好主意。”
“我站起身来,探头仔细观察后面的悬崖。就在你那篇我在后来读得津津有味的生动描述中,你曾断言那是绝壁。应该说,你说的并不完全对。悬崖上仍然有露在外面的几个窄小的立足点,而且有一块很像岩架的地方。想要一直爬上那么高的峭壁显然是不可能的,再想顺着几条湿漉漉的窄道走出去而不留下任何脚印似乎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当然了,我也可以像过去那样,把鞋倒穿。但是,在同一方向出现三对脚印,无疑会使人想到这是骗人的手法。所以,总的来看,最好还是冒冒险爬上去。这可不是一件让我很高兴的事,华生,瀑布在我的脚下隆隆作响,我不是个富于幻想的人,但是有一点儿不假,我听见莫里亚蒂的声音从深渊中冲着我喊叫,有好几次当我的手没抓住身边的草丛或是脚从浸湿的岩石中滑下来的时候,我想我完了。但是我拼命往上爬,终于爬上一块有几英尺宽的岩架,岩架上长着柔软的绿苔,就在那儿,我可以很舒服地躺下而不被人看到。亲爱的华生,在你和你的随从正在同情心的驱使下毫无效力地调查我的死亡现场的时候,我就躺在那岩架上。
“你离开那里回到旅馆,带着你那完全错误的结论,到了最后,就剩下我一个人。我认为我的遭遇到此该结束了。但是却发生了非常突然的事故,让我预感到可能还有叫我吃惊的事情将要来到。有一块巨大的岩石由上而下落下来,只听“轰隆”一声从我身边擦过去,砸在下面的一条小道上,又蹦起来掉进深渊。我当时还以为是偶然掉下的石头。过了一会儿,我抬头看见昏暗的天空中探出一个人头。这时又落下一块石头,砸在我躺着的地方,离我的头部不到一英尺。当然了,这意味着什么就十分清楚了。莫里亚蒂并非单独行动。就在他要对我下手的时候,还有一个帮手在守望,我一眼就看出了这帮手是个很危险的家伙。他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亲眼目睹了他的朋友淹死和我逃走时的情况。他一直在那等着,然后就绕道上了悬崖顶,试图实现他朋友不能得逞的打算。
“我想这一切并没有花费我多少时间,华生。我还从崖下看到那张冷酷的脸不停地向下张望,这是一个预兆,说明不一会儿,还会有另一块石头将要落下来。我朝着崖下的小路往下爬。我不认为自己在当时能够很轻松地爬下去,这比往上爬还要困难一百倍。可是我已没时间想这些,因为就在我两只手抓着岩架边沿、身体保持悬空状态的时候,又有一块石头从我头顶‘呼’的一声掉落下来。当我爬到一半的时候,老天保佑,我不偏不倚正好掉在那条窄道上,我被摔得是头破血流,我爬起身来迅速地奔逃,在山里我趁着夜色大概行走了有十英里。一个礼拜以后,我到达了佛罗伦萨,这样一来,保证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我的下落。在当时,我要寻找一位最值得信赖的人,他是我的哥哥迈克罗夫特。我想再三地向你道歉,我亲爱的华生。但是我当时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是让大伙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你也不例外,假如你不相信我已经死了,你肯定也不会写出一篇那么让我信服的关于我的不幸结局的故事来。就在这三年中,我曾数次提笔要给你写信,但我总担心你对我的深切关心会不小心泄露我的秘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今天傍晚的时候,当你碰掉我的书的时候,我只好避开你,因为我的处境十分危险,如果当时你稍微露出一点惊奇或激动的表情,就有可能引得别人注意我的身份而酿成可悲的、无法弥补的结果。至于我的哥哥迈克罗夫特,我必须得到他的帮助,让他给我搞到钱,这样的话,我必须把我的秘密告诉他。在伦敦,事态的发展并非我想象的那样顺利,因为就在莫里亚蒂匪帮案的审理中,有两个最危险的成员漏掉了,使这两个与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至今逍遥于法外。我在西藏旅行了大概有两年的时间,所以我常常去拉萨找大喇嘛消磨时间。然后,我路经波斯,游览了麦加圣地,又到喀士穆对哈里发作了一次有趣而简短的访问,而且我把拜访的结果告诉了外交部。在回到法国以后,我花了大概有几个月的时间来研究煤焦油的衍生物,这项研究是我在法国南部蒙特利埃的一个实验室里进行的。最后,我很满意地结束了这项研究,后来我又听说我的仇人如今只剩下一个在伦敦,我便准备回来。这时候,我听说了公园路的奇案,这个消息加速了我的行动,不仅仅因为这个案子的是非曲直吸引我,关键是我找到了难得的机会,当然是对我个人而言。我立即回到伦敦贝克街自己的家中,我的到来吓得哈德森太太歇斯底里大发作。迈克罗夫特把我的房间和我的纪录照原来的样子保存着。就这样,我亲爱的华生,就在今天下午两点钟,我发现自己就坐在我原来屋中的那把旧椅子上,满怀希望见到我的老朋友华生也坐在对面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
这个离奇的故事是我在四月里的那天晚上听到的。如果我没有亲眼见到那个我以为永远也见不到的瘦高的体形和热情的面孔的话,这个故事就纯粹是无稽之谈。我也不明白他是如何知道了我沮丧的消息的,他以动作代替言辞表示了他的慰问。“工作可以医治悲伤,”他说,“就在今天晚上,我给咱俩安排了一件工作,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地完成它,就不白在世上活一回。”我想让他讲得再详细些,但是无济于事。“在天亮前,够你听和看的,”他回答说道,“咱俩有三年的往事可供叙谈,但只能谈到九点半,就要进行这次空屋历险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到了九点半,我发现自己正挨着他坐在一辆双座的马车上,我的口袋中装着手枪,心中充满了历险的激动。福尔摩斯表现得十分冷静、镇定,他一言不发,街灯的亮光忽明忽暗地照射在他严峻的脸庞上,他皱眉沉思,嘴唇紧闭。我也无法预知在伦敦这个充斥着罪犯的黑暗的丛林中究竟能搜寻到什么样的野兽,但是从福尔摩斯,这个狩猎能手的脸上,我看到的却是阴沉的神态,我绝对相信这根本就是一次十分冒险的行动。他那苦行僧似的脸上时不时露出讥讽的微笑,可以想象得到我们搜寻的对象凶多吉少。
我的猜想是我们要去贝克街,但当马车行至卡文狄希广场拐角的地方时,福尔摩斯叫马车停下来。我注意到他在下车时眼睛向左右探望了一下,接着就在走过的每条街的拐角上又极其细心地提防着后边有没有人跟踪。我知道,我们走的这条路线是独一无二的,福尔摩斯对伦敦的偏僻小道十分熟悉。他十分迅速地而且很有把握地穿过一连串我从来都不知道的小巷和马厩。到最后,我们出现在一条小路上,两边都是一些阴暗的老房子。我们顺着这条小路到了曼彻斯特,然后又到了布兰福特街,在这里他快速拐进一条窄道,又穿过一扇木栅栏门进到一个无人的院子。他用钥匙打开一所房子的后门,我们一块走进后,他便把门关上了,屋里漆黑一团,非常明显这是一所空房间。地板没有铺地毯,在我们的脚下吱吱作响,我伸手摸到一面墙,上面糊的纸已经裂成一片片的纸条向下垂着。福尔摩斯用手指抓住我的手腕,我感觉他的手指冰凉,当他领我走过一条长长的过道,直到我隐约能看见门上面那扇昏暗的扇形窗才停下来。在那儿福尔摩斯突然向右转,我们俩便进入了一间正方形的大空房,四个角很暗,只有正当中有一块地方被远处的街灯照得有点亮。附近没有街灯,窗户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所以我们只能看清彼此的轮廓。我的同伴用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把嘴凑近我的耳朵。
“亲爱的华生,你清楚我们身处何处吗?”福尔摩斯压低嗓音悄悄地对我说。
我睁大眼睛尽量透过模糊的玻璃想看清外面的景物,“也许那边就是贝克街。”
“你说得没错,”福尔摩斯回答道,“这就是正对咱们寓所的卡姆登私邸。”
“咱俩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亲爱的华生,只有从这儿才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高楼。请你靠北窗户一点儿,千万小心别暴露自己。再看看咱们的老寓所——你的那么多神话故事难道不都是从那里开始的吗?三年过去了,我要看看我是否丧失了使你惊奇的能力。”
我依他所言,慢慢地向前移动,当我向十分熟悉的窗户望去时,我的视线落在了那扇窗户上,我很吃惊地叫起来。窗帘已经放下了。屋里的灯亮着,照亮的窗帘上很清楚地映出屋里正坐着一个人:那头的姿势,宽阔的肩膀,轮廓分明的面部,看了决不会弄错。那东西转过去的脸,如同我们祖父母辈喜欢装上框子的一幅剪影,十分像福尔摩斯本人,我十分惊奇,忙用手探过去,想弄清楚他是否还在我的身边,我感觉到他的身体由于发笑而不停颤动。
福尔摩斯大声说道:“看到了吗?”
“天啊!”我高声叫道,“这简直是太妙了!”
“亲爱的华生,我相信我产生变化莫测手法的智慧并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枯竭,也许因为常用而显得过时吧。”他说道。我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这位艺术家对自己的创作感到颇为满意和骄傲,“的确有几分像我,对吧?”
“我完全可以发誓说那就是你。”
“这应该感谢奥斯卡·莫尼埃先生,是他一连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为我做模子、塑蜡像。其余的一切都是今天下午我在贝克街自己安排布置的。”
我紧张地说:“难道你认为有人在偷偷监视你的寓所?”
“你说得没错,的确有人在监视我的寓所。”福尔摩斯胸有成竹地说。
我赶紧问:“他是谁?”
“那是我的老敌人,他们的头目此时还在莱辛巴赫瀑布下面。你可别忘了这些家伙知道我仍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们才知道。他们始终不死心,认为我肯定会回寓所,就不停地对我进行监视。就在今早上他们看到我到达伦敦。”
“这些,你都是如何知道的?”“当时我无意间从窗口往外看,我看到一个家伙,多年的侦探经验告诉我,他一定是他们派来监视我的人,这是一个对我构不成威胁的家伙,他姓巴克尔,以杀人抢劫为生,他是个很出色的犹太琴演奏家。我没把他放在眼里,但我担心的是,隐藏在他背后暗中操纵他的那个人。这人是莫里亚蒂的知心朋友,号称伦敦最狡猾、最危险的罪犯,也就是那个从悬崖上往下投石头的人。华生,今晚一直跟踪的就是他,但是他却根本不知道,其实是咱们在暗中跟踪他。”我的朋友的计划终于渐渐显露出来了:从这个很近便的隐蔽所,监视者正被人监视,追踪者反被人追踪。那边窗户上那个消瘦的影子其实只是个诱饵,而我们俩是猎人,我们俩沉默着一同站在黑暗之中,盯着在我们面前匆匆来去的人影。福尔摩斯一动不动地站着,我能够看出他正处于一种很紧张的戒备状态,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过往的行人。这是一个寒冷喧嚣的夜晚,风呼呼地刮过长长的大街,发出一阵一阵的呼啸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们都紧裹着外衣和围巾。我有一两次似乎看见了曾刚刚见过的模样相同的人影,特别是注意到有两个人,他们似乎是在附近的一家门道里避风。我提醒福尔摩斯注意这两个人,但是他很不耐烦地叫了一声,然后又目不转睛地望着大街。他时而局促不安地挪动脚步,手指不停地敲着墙壁。可以看出,他开始担心他的计划没有他希望的那样有效,到了最后,将近午夜的时刻,街上的人渐渐少了,他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正要和他说点什么,抬眼望了望对面亮着的窗子,我大吃一惊,我抓住福尔摩斯的手臂,朝前面一指,“影子动了!”我失声叫道。窗帘上的影子已经改变了原来的坐姿,而是背朝着我们。三年过去了,他的脾气依然是那样粗暴,依然对比他智力低的人表现出强烈的急躁情绪。他说道:“它当然已经动了,亲爱的华生,难道你一直认为我是个少有的笨蛋,只会支起个一眼就能认出的假人,希望靠它来欺骗几个号称欧洲最狡猾的人?咱们待在屋中近两个钟头,哈德森太太已经把蜡像改变了几乎有八次,每一刻钟一次。她站在蜡像前边移动它,这样就避免被人看见她自己的影子,噢!”福尔摩斯倒吸了一口气。在暗淡的光线中,我见他把头伸向前方,他的全身由于注意力的集中而紧张起来。窗外大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那两个可怜的家伙也许还蜷缩在门道里,但是,这时我已经看不清他们了。四周一片静悄悄,除了我们对面那正中显出人影的明亮的黄色窗帘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在一片静寂的氛围中,我的耳边又响起那种细微的咝咝声。过了一会儿,他拽着我的胳膊退到黑暗的屋角,用他冰凉的手指捂着我的嘴,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剧烈颤抖,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朋友如此激动,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大街依然荒凉、安静地躺在我们面前。
可是,我突然发觉他那超人的感官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东西。一阵轻微的蹑手蹑脚声传入我的耳膜,这个声音并不是从贝克街的方向传来,而是从我们藏身的这所屋子后面传来。一扇门打开又关上了。过了一会儿,在走廊中响起了蠕动的脚步声。这本是想竭力压制的脚步声,却在空屋中造成刺耳的回响,福尔摩斯靠墙蹲下来,我也照样蹲下身来,手中紧握着我的左轮手枪。朦胧中,我看到一个不太清楚的人影,他在门外站了有片刻,然后弯下腰带有威胁性的、偷偷走进屋里。这个人影离我们还不到三码。我已经做好了等他扑过来的准备。才想起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他从我们身边走过,悄悄靠近窗子,轻轻地把窗户推上去有半英尺。当他跪下来靠着窗口的时候,街上的灯光不再被积满灰尘的玻璃所遮挡。他的脸暴露无遗。他由于兴奋而忘乎所以,两眼闪亮,而且不停地抽搐。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鼻子瘦小而突出,前额又秃又高,还留着一大把灰白胡子,他头戴一顶可以折叠的大礼帽,他把它推在后脑勺上。他的脸又瘦又黑,全是凶悍的皱纹,他手中拿着一根像是手杖的东西,当他把它搁在地板上的时候,发出了金属的铿锵声。然后他从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一大块东西,摆弄了一阵,最后只听“咔哒”一声,好像把一根弹簧或者枪栓什么的挂上了。他仍然跪在地板上,弯腰将全部力量压在什么杠杆上,紧接着发出一阵旋转和摩擦声,最后又是“咔哒”一声,就看他直起腰,我看清楚他手里正拿着一支枪。枪的形状非常特别,他拉开枪膛,把什么东西放了进去,然后“啪”地推上枪栓。他俯下身去,把枪筒架在窗台上,我看见他灰白的胡子坠在枪托上,闪亮的眼睛盯着瞄准器。当他把枪托贴紧右肩的时候,我就听见一声满意的叹息,并且看到那个令人惊异的目标——黄窗帘上的人影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枪口前方。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扣动了板机,“嘎”的一声怪响,紧接着是一串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就在那一瞬间,福尔摩斯像老虎一样向射手的背上扑过去,把他摔倒在地,他翻起身,用尽力气掐着福尔摩斯的喉咙。我用手枪柄照他头上就是一下,他又倒在了地板上。就在我扑上去把他摁倒时,我的朋友吹响了警笛,人行道上马上响起跑步声;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和一个便衣侦探从大门冲进屋内。
“是你吗,雷斯垂德?”“是我,福尔摩斯先生,我自己把任务接过来了,很高兴看见你回伦敦来,先生。”“我认为你需要有点非官方的帮助。在一年当中有三件谋杀案破不了可是不行的,雷斯垂德。你处理莫尔齐的案子不像你平时那样——就是说你处理得还不错。”
大伙都已经站起来了。我们的囚犯正在大口喘气。他两边分别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这会儿已经有些闲人开始在街口聚拢,福尔摩斯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又把帘子放下。雷斯垂德把两支蜡烛点燃,警察也打开了他们的提灯。我们能够清楚地看看这个囚犯了。
这是一张精力充沛、奸诈万分的面孔。他有着哲学家的前额和酒色之徒的下颌,似乎他是天赋之才,是好是坏姑且不论。但是,只要看一下他那下垂、讥诮的眼睑,那冷酷的蓝眼睛,那凶猛、挑衅的鼻子和那咄咄逼人的浓眉,谁都可以认出这都是最明显的危险信号。他根本不看别的人,他只盯着福尔摩斯的脸。眼中充满了仇恨和惊异。“你是个魔鬼!”他不住地咆哮,“你这个狡猾的魔鬼!”
“哦!上校!”福尔摩斯边说边整理弄乱了的领子,“就如同戏里常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自从在莱辛巴赫瀑布的悬崖上承蒙关照后,我就没有再看见你。”
上校似乎有些精神恍惚,他的眼睛仍然盯着我的朋友。他嘴里不停地咕哝着:“你这个狡猾的魔鬼。”
福尔摩斯耸耸肩膀说道:“上校,我还没有很好地介绍你呢,先生们,他就是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以前曾在女王陛下的印度陆军中服役,他是我们东方帝国所造就的最优秀的射手。上校,我想我这样说是完全正确的,你在猎杀方面的成绩堪称举国无双吧?”
莫兰上校听到我的伙伴这样说,目露凶光地盯着我的伙伴。他那散发着野性的眼睛和倒竖的胡须使自己就像一只老虎。
“我感到很奇怪呀,莫兰上校,我这个如此简单的计策竟然使你这么老练的猎手上当。”福尔摩斯说道,“这本是你非常熟悉的办法才对,你不是也曾在一棵树下拴上一只小山羊吗?然后自己举着来福枪躲在树上,等这只作为诱饵的小山羊把老虎引来,然后射杀它。如今这个空屋成了我的树,你就是我想要打的那只虎。你也许还有几支备用的枪,以此来防止好几只老虎的出现,或者是你自己万一没有瞄准好,而这是完全有可能的。”福尔摩斯说着,用手指指周围的人,“这些人就是我的备用枪。这是个确切的比拟。”
听到这儿,莫兰上校一声怒吼向前冲过来,但是被那两个强壮的警察拽了回去。他脸上表现出的愤怒表情,看了真让人害怕。“我不得不承认,”福尔摩斯继续说道,“我没有想到你也会利用这间空屋和这扇方便的前窗。我估计你在街上行动。那里有我的朋友雷斯垂德和他的随从在等着你。除了这一点以外,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中。”
莫兰上校把脸转向官方侦探。
“你可能有,也可能没有逮捕我的正当理由,”他说道,“但至少你没有理由让我受这个人的嘲弄。假如我现在处于法律的掌握中,那就一切都按照法律办吧!”雷斯垂德说道:“你说得倒是很合理,福尔摩斯先生,就在我们走之前,你还有什么别的要讲吗?”福尔摩斯早就把那只威力极大的汽枪从地板上拾起来,正在仔细看它的结构。“真是一件希罕的武器啊,”他说,“无声而且威力极大,我知道这个双目失明的德国技工冯·赫德尔,这支枪是他为莫里亚蒂教授特制的。我知道有这么一支枪已经好几年了,虽然以前,没有什么机会摆弄它。雷斯垂德,这支枪,还有这些子弹,就交给你们来保管吧。”雷斯垂德说道:“你就放心交我们保管吧,福尔摩斯先生,你还有什么话吗?”
“我想知道你准备以什么罪名来控告他?”福尔摩斯说。
“这不是明摆着是企图谋杀您吗?”
福尔摩斯赶快说:“雷斯垂德,这可不行,我根本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出面。这场成功的逮捕,功劳应归于你,雷斯垂德,我祝贺你!你以一贯的智勇双全抓住了他。”
“哦,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你应该说得更清楚一些,抓住了他!抓住了谁?”
“就是这个警察们一直在寻找的,神秘的莫兰上校,他于上月三十日把一颗开花子弹装在汽枪里,然后对准公园路427号二楼正面的窗口开了一枪,罗诺德·阿德尔就这样被打死了,就是这个罪名,雷斯垂德。现在,华生,如果你能忍受从破窗口吹进的冷风,不妨就到我书房中抽一支雪茄,坐半小时,这样可以让你消遣放松一下。”
我们的老屋子,在迈克罗夫特的监督和哈德森太太的照管下,并没有改变多少样子。我一进屋,就注意到屋中的整洁程度确实很少见,原来的标志都没被动过:这一角是做化学实验的地方,放着被酸液弄脏了桌面的松木桌,那边架子上摆着一排大本的剪贴簿和参考书,这都是很多伦敦人想烧掉的东西。我环顾四周,挂图、提琴盒、烟斗架、装烟丝的波斯拖鞋都历历在目,屋中已经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们进来时,对我们笑脸相迎的哈德森太太,另一个就是那个假人。
福尔摩斯问道:“哈德森太太,我嘱咐你做的,你都做了吗?”
“是的,先生,一切都已按您的意思完成了!”
“太好了,你完成得非常好,你看见子弹打到什么方向去了吗?”
“子弹穿过假人的头部,然后撞到墙上,这是我从地毯上捡到的,给您吧!”
福尔摩斯接过子弹,然后递给我,说:“这是一颗铅头左轮子弹,真是巧妙,有谁会发现这样的东西是从汽枪中打出来的呢?好吧,哈德森太太,我非常地感谢你的帮助。现在,华生,请你回到老位子上,我想和你认真地讨论一下。”
福尔摩斯从容地把那件旧礼服大衣脱掉。把那件搭在蜡像上的灰褐色的睡衣穿上。福尔摩斯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福尔摩斯微笑着用手摸着蜡像破碎的前额说道:“这个老猎手的确身手不凡,正打中蜡像头部正中部位,不偏不倚击穿大脑。在印度的时候,他号称最好的射手,我认为在伦敦也很少有他这样出色的射手。你以前听过他的名字吗?”
“没有。”
福尔摩斯幽默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出名!詹姆士·莫里亚蒂的名字在过去你也不曾听说。他可是本世纪的一位大学者,劳驾你把架子上那本传记索引拿下来给我。”
福尔摩斯把身子靠在椅背上,轻轻晃动着腿,口中喷出乳白色的雪茄烟雾,一边懒懒地翻着记录。
“我在M部收集的这些材料很不错。你不论把莫里亚蒂摆在哪里都非常出众。这里有放毒犯莫根,有遗臭万年的梅里丢,还有那个在查林十字广场的候诊室把我左边犬齿打落的马修斯。最后这个就是今晚见到的莫兰上校。”
说完,他把本子递到我手中,只见上面写着:
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1840年在伦敦出生,曾在伊顿公学、牛津大学读书。他是原英国驻波斯公使奥古斯塔斯·莫兰爵士的儿子。在班加罗尔工兵一团服过役,曾经参加过乔瓦基战役、阿富汗战役,在查拉西阿布、舍普尔、喀布尔服过役。著作:《喜马拉雅山西部的大猎物》(1881),《从林中三月》(1884)。地址:管道街。俱乐部:英印俱乐部,坦克维尔俱乐部,巴格特尔纸牌俱乐部。
福尔摩斯用清晰的笔迹在这页的空白边上注着:伦敦第二号危险人物。
“这实在太让人惊奇了,”我把本子递还给他,“这个人原本是个很体面的军人呢。”
“的确如此,”福尔摩斯微笑着回答道:“他在某种程度上干得非常出色,而且他很有胆量。在印度一直流传着莫兰如何爬进水沟去追赶一只受伤的吃人猛虎的事迹。华生,当一些树木长到一定高度时,会长成难看的古怪形状。这个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有个观点:个人在发展中再现了历代祖先的发展全过程,像这样突然地变好或者变坏,显示出他的家系的某种影响,他几乎成了他的家史的缩影。”
“你这个想法真是很怪诞。”
“也许你说得对,我的观点是有些怪诞,不管怎么说,莫兰上校开始堕落了。他在印度尽管没有任何当众出丑的事情,但是仍然没法待下去。他退伍后回到伦敦,名声依然很坏。就在这个时候,他被莫里亚蒂教授看中了,他曾一度是莫里亚蒂的参谋长。莫里亚蒂很大方地给他钱花,但是只利用他做过一两个非常高级的案子。你也许还能记得1889年在洛德的那个斯图罗特太太被害的案子吧。记不起了吗?我敢肯定莫兰是其中的主谋,可惜的是找不出一点儿证据来,莫兰在做这件事时隐蔽得非常巧妙,当莫里亚蒂匪帮被破获的时候,我们都没办法控告他,你也许还记得,就在那天我到你寓所去看你。为了提防汽枪,我不是关上了百叶窗吗?也许你认为我当时有些想入非非。但我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因为我知道有这样一支很不平常的枪,而且知道使用它的人是全世界第一流的射手。咱们在瑞士旅行的时候,他同莫里亚蒂一直跟踪咱俩,毫无疑问,就是他让我在莱辛巴赫悬崖上渡过了那很不愉快的五分钟,当我在法国的时候,我就十分留意报纸上登的一些犯罪新闻,因为不把他抓捕归案,我始终不能安心,当我看到罗诺德·阿德尔被害的消息时,我觉得我的机会终于来了,就我了解的一些情况看,这不很明显是莫兰上校干的吗?他先和这个年轻人一起打牌,然后从俱乐部一直跟他到家,对着敞开的窗子打死了罗诺德·阿德尔。光凭这种子弹就完全可以送他上绞架。我立刻返回伦敦,却被那个放哨的发现了,他当然会向上校汇报我出现的情况。上校也不能不把我的突然出现同他所犯的案子联系到一起。他心里肯定万分惊恐。我猜他会立刻想办法把我除掉,而且是用那支奇特的枪,我故意在窗口留下一个明显的靶子,而且预先通知伦敦警厅可能我需要他们的帮助(就是躲在那门道里的两位),然后我们找到那个在我看来是万无一失的监视点,绝没想到他会挑上那个地方来袭击我,亲爱的华生,还有什么需要我解释的吗?”
我说:“还有一点我不明白,就是莫兰上校谋杀罗诺德·阿德尔的动机是什么?”
“哦,亲爱的华生,在这一点上,我们只能推测了,在这方面,逻辑性最强的头脑也会出错,各人可以根据现有的证据作出自己的假设,你我的假设都可能对。”
“那么,看来,你已经作出了假设。”
“说明案件的事实并不困难,从证词中可知道莫兰和年轻的阿德尔合伙赢了一大笔钱。不用说,莫兰作弊了——我早听说他打牌作弊。我相信就在阿德尔遇害的那天,阿德尔发现莫兰在作弊。很可能他私下里和莫兰谈过,还恐吓要揭发莫兰,除非他自动退出俱乐部并答应从此不再打牌。对于靠打牌骗钱为生的莫兰来说,把他开除出俱乐部等于毁掉自己,所以莫兰把阿德尔杀了,那时候阿德尔正在计算自己该退还多少钱,因为他不愿意从搭档的作弊中获利。他锁上门是为了防他母亲和妹妹突然进来打扰他。我这样解释还说得通吗?”
“我认为你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这将在审讯时得到证明,或者遭到反驳。同时,不管发生什么,莫兰上校不会再打搅咱们了。冯·赫德尔这支了不起的汽枪将为伦敦警察厅博物馆增色不少。福尔摩斯先生又可以献身于调查伦敦错综复杂的生活所引起的大量有趣的小问题了。”
从1894年到1901年底,福尔摩斯都比较忙。我可以肯定地说,这八年里,由官方查办的疑难案件每一宗他都帮过忙,另外在几百宗私人案件的侦破中他也帮了很大的忙。这其中有复杂的案子,也有特别的案子。多年的侦探成绩突出得令人惊叹,不过也有个别无法预料的错误,我将这些案子很细致地记录了下来,其中许多案子我也参与了。所以,您可以想到,我要将这些复杂的案件说出来,真的很费事。那么我只有依照我原来的办法,选取那些结果有趣又出人意料的案子而不选择那些作案手段凶狠残忍的案子。因此,我马上就把维奥莱特·史密斯小姐即查林顿孤身骑车人那个案子讲给大家听,这个案子到最后,让人很感意外,竟然成了悲剧。当然,这件事不会给我那早已闻名天下的朋友的能力和智慧造成什么负面影响。这件事也有其与众不同的地方,它和我收集的那些案件实录并不一样。
我翻看了我1895年的记录,我们是在4月23日认识维奥莱特·史密斯的。当时,福尔摩斯对于她的到来感到很不高兴,因为他那时正在专心地办理一个疑难案件,而且这个案子和很出名的烟草大王约翰·文森特·哈登所受的奇怪伤害有关。福尔摩斯向来注意精细准确和做事专心,最厌烦在他忙于工作时有人打扰他。但是他向来性格不固执,再加上这位来访者美貌与智慧并存,让人不忍拒绝她的求助。他多次重申他没有时间,但这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对于这位诚心诚意来访的姑娘福尔摩斯必须听完她的苦处,她才肯罢休。福尔摩斯无计可施,只好笑着说“请坐”,并让她说出她的烦心事。
“我想这事和你的健康没有关系,”福尔摩斯眼睛敏捷锐利,对她说,“你很喜欢骑车,精力一定很充沛。”
她很惊讶,紧接着看着自己的双脚。我看到了她鞋底的一边磨出了毛,显然是被自行车的脚蹬子磨的。
“我的确常骑车,先生,我今天到此就和这事有关。”
福尔摩斯将姑娘一只脱下手套的手拿起来非常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我想你不会介意的,我是例行公事。”说着他将姑娘的手放下了,“我差点错认为你是打字员,你一定是搞音乐的。华生,你有没有留心这两种职业都有勺形指端?只是她的脸上有种风采。”他让她将脸慢慢向亮处转去,“这种风采打字员不具备,这位女士也许钢琴弹得不错。”
“是的,我是教音乐的,福尔摩斯先生。”
“看你的脸色,我想你在乡下教音乐吧。”
“的确,先生,在法罕姆不远的萨里边界。”
“那个地方很漂亮,不禁让人想起了很多有意思的事,华生,你还记得我们在那附近抓住的那个造假币的阿奇·斯坦福德吗?那么,维奥莱特小姐,你在那里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这位姑娘很详细、平静地向我们诉说了这件奇异的事情:
“福尔摩斯先生,我爸爸已经去世了,他叫詹姆士·史密斯,原来在老帝国剧院做过乐队指挥。我还有个叔叔,除了这个叔叔、我以及我母亲在这世上外,我就没有亲人了。他叫拉尔夫·史密斯,在二十五年前就去了南非,长期以来毫无音信。父亲死后,我们生活得很贫苦,但是突然一天有人说《泰晤士报》上有一个寻人启事正在寻找我们的下落。你能想到吗?我们是多么兴奋,因为我们想一定有人留下了一笔遗产给我们。很快我们就和报上那位登了名字的律师联系上了,同时还认识了两位从南非探亲回来的先生,卡卢塞斯和伍德利。他们自称和我叔叔是朋友,他们对我说我叔叔几个月前在约翰内斯堡去世了,临终时希望他们找到我们并帮助我们。我们大惑不解,拉尔夫叔叔活着的时候不曾关心我们,怎么死后却又要找人照顾我们呢?卡卢塞斯先生说那是因为我叔叔听说我爸爸死了,觉得应该照顾我们。”
“对不起,请问是在什么时候见的面?”
“去年十二月,大约四个月前。”
“请继续说下去。”
“我感觉那个伍德利让人烦得不得了,这个年轻人很差劲,没有修养,长着一张很胖的脸,有红胡子,头发很多并梳在额头两侧,并且还向我挤眉弄眼。我非常厌烦他,我想西利尔一定不想我和这样的人认识。”
“噢,西利尔是他的名字!”福尔摩斯笑道。
美丽的姑娘笑了笑,红着脸说:“是的,福尔摩斯先生,西利尔·莫顿。我们打算今年夏末结婚,他是电气工程师。噢,我怎么讲起他了呢?我要说的是可恶的伍德利先生,不过年纪偏大的卡卢塞斯先生很让人喜欢,他皮肤看上去发黄,但脸却刮得很干净。他沉默寡言,不过他行为很有礼貌,待人谦和,他询问了一下我们的情况,知道我们并不富裕,就说想让我去教他的独生女儿音乐。他女儿刚十岁,我说我不想和我母亲分开,他说我可以每个周末回来看她,还许诺一年可以给我一百镑的丰厚报酬。因此我就答应了,我来到距法罕姆约六英里的契尔顿农庄。他夫人已经过世,有一位叫迪克逊太太的女管家帮他照顾这个家。她年纪大,办事稳重、诚实,让人敬佩。他的孩子也很讨人喜欢。卡卢塞斯先生为人和蔼,也懂音乐,晚上我们在一起很高兴。每到周末我都回家去看我母亲。
“因为伍德利先生的到来使我原本快乐的生活变得不快乐,他才到这里一个星期,但是我感觉有三个月之长。他很霸道,尤其是对我更是无礼。他用各种方法说爱我,并自吹自擂说他自己多么富有,假如我能嫁给他,那么我就会得到伦敦最有价值的钻石。最后,因为我对他始终不予理睬,在一天晚饭后,他将我一把抱住,他非常有力,还说假如我不吻他,他就不放开我。正好卡卢塞斯从外面回来,就将他拽开了,为此他们吵了起来。伍德利动手将卡卢塞斯打倒了,并将卡卢塞斯脸上打出了个口子,然后伍德利就走了。第二天卡卢塞斯向我道歉,并说不会再让我受此侮辱,自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和伍德利先生见过面。
“福尔摩斯先生,我下面就要说到我今天来的本意。每星期六下午我都会骑车去法罕姆车站,坐十二点二十二分的火车去城里。契尔顿农庄向外通的路很偏僻,大约有一英里的路特别荒凉,一侧是查林顿石南的灌木丛,另一侧则是查林顿庄园外圈的树林。没有比这更荒凉的路了,在这条路上,是很难见到马车或农民的。两周前,我像往常一样经过时,不经意地往后望了一眼,却看见在离我二百码的地方有人也骑车子行驶着。他看起来像个中年男人,留着黑黑的短胡子。到法罕姆时,我回头一看那人已不在后面,因此我没在意。但是福尔摩斯先生,就在我周一返回来时,我又在同一段路看见了那个人,你能想到我有多么惊疑,以后的周六周一都一样,他仍旧跟着我,这使我特别吃惊。他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也不和我交谈,但这的确让人不解。我将此事和卡卢塞斯先生说了,他看起来很在乎我说的事,还告诉我说他已经预订了一匹马和一辆很轻便的马车,这样我就不会一个人走那段路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马和轻便马车在这个星期是应该送来的。但是结果却令我失望,我没办法只好又骑车去车站了。事情发生在今天早晨,我又像平时一样骑车到查林顿石南灌木地带,我特地往后面看了一眼,那个家伙又出现在那里。他一直骑在我的后面,我一时之间看不清楚他的脸,我敢说他不是我认识的人,他身上套着一身黑衣服,头上还戴着一顶布帽子。我唯一看清楚的是他脸上那黑色的胡子。我不再担心这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举措,我下定决心要弄明白他是谁,他到底想干什么。我放慢车速,他也跟着放慢了车速。后来我索性停了下来,没想到他也停了下来。我突然灵机一动,我看到路边有一个拐弯的地方,于是我就猛骑进了拐弯处,我停下来等他也骑进拐弯处。但他一直没有骑过来。我重新骑了回去,向转弯处张望。他却不见了,连他的踪影也没有发现。要知道,这地方没有岔路,他不可能溜走。”
福尔摩斯端坐了一下身子然后微笑着说:“这件事倒是有点儿趣味。从你转弯到你发现他不见了相隔多长时间?”
“大概有两三分钟吧。”
“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时间按原路返回去。你是说那里没有岔路吗?”
“是的。”
“这很简单,他肯定从路旁的小路走了。”
“应该不是从石南灌木地带这一边,要不然我能够看到他的。”
“我们不难推测出他的去向,他一定是朝查林顿庄园那一边儿去了,要知道查林顿庄园就在道路的不远处。还有其他情况吗?”
“就这些吧,感谢你,尊敬的福尔摩斯,要不是你的指导,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真的非常感激你。”
福尔摩斯没有对她这一番话表态,他沉默了一下。
“和你订了婚的那位先生现在在什么地方?”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出这句话。
“他现在在肯尼迪的米德兰电气公司工作。”
“这是不是他给你的一个惊喜呢?”
“我非常了解他,就算他给我一个惊喜,但我还是能认出他来的。”
“还有其他人追求你吗?”
“在我认识西利尔之前有过几个。”
“后来呢?”
“那个该死的伍德利也算一个吗?”
“再也没有了吗?”
她美丽的脸庞立刻显出了为难之色。
“是谁呢?”福尔摩斯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可能是我自作多情吧,我感觉到我的雇主卡卢塞斯先生好像挺喜欢我的。我在他家教他的女儿,他也在一旁,我有时还给他弹伴奏。虽然他没有向我表白,但我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嘿!”福尔摩斯正儿八经地问,“他以什么为生?”
“他并不缺钱花。”
“他有四轮马车或者马匹吗?”
“没有,但他好像很有钱。他每个礼拜都会进城两三次,他十分关注南非的黄金股票。”
“史密斯小姐,我希望你一有新情况就通知我。我现在忙得很,但我不会疏忽你的案子的。以后,你如果要采取什么新的行动一定要事先告诉我,好吧,就到这里吧,祝你好运。”
“史密斯小姐这样年轻貌美当然不乏追求者,”史密斯小姐走后,福尔摩斯又啪哒啪哒地抽起烟斗来了,他的话也多了起来,“这个追求者有点怪了,什么地方都可以追求,但他偏偏选择在偏僻的乡间道路上追求,此案还真有点意思。”
“你念念不忘的是那个总在同一个地方出现的人,对不对?”
“不错,摆在我们面前必须解决的问题是要查清楚谁租用了查林顿庄园。但是,卡卢塞斯和伍德利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查找拉尔夫·史密斯的亲属?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卡卢塞斯宁肯出高价雇佣史密斯,但不愿买一匹马。要知道,他家到车站的距离是六英里,华生,你难道觉得它不奇怪吗?”
“你应该去那些地方好好瞧瞧。”
“我最近忙得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可能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恶作剧,我不会为这件事情耽误我的其他大事情。你别误会,我不是自私。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个程度,你星期一早一点到法罕姆,你隐蔽的地方最好选择在查林顿石南地带,小心谨慎,千万别乱了阵脚。查出是谁租用了查林顿庄园,立刻回来告诉我,就这样吧,也祝你好运。”
史密斯小姐早就告诉了我们,她星期一坐九点五十分从滑铁卢车站开出的火车去乡下。于是,我用最快的速度搭上了九点十三分的火车。在法罕姆车站,我不费吹灰之力就问明了查林顿庄园石南地带。查林顿庄园石南地带就是史密斯小姐经常遇险的地方,道路的一边是开阔的石南灌木地带,另一边是古紫杉树树篱环绕着的一座花园。花园里面有参天大树。花园里有一条石头铺成的大道,石头上爬满了苔藓。大门两侧的石柱顶上有着斑驳的纹章图案。树篱边有好几个出口,有小路穿过。站在道上看不清里面的建筑物,四周的环境显得十分沉闷、颓废。
石南地带上开满了一丛丛黄色的金雀花,开得很鲜艳。我就在一丛灌木丛后隐蔽了起来。我所处的这个环境不错,位置也不错,能看到庄园的大门,也能看到两边长长的一段路。我刚隐蔽好,大道上就出现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朝我来的方向骑去。骑车人一袭黑衣,脸上留着黑胡子。他到了查林顿庄园的尽头就跳下车来,把车推进树篱的一个出口,就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史密斯小姐骑着自行车从火车站回来了。她骑到查林顿树篱时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继续前进。又过了一会儿,那个黑衣人从藏身处推着车出来了,骑上自行车去追史密斯小姐。史密斯小姐轻松地骑着自行车在广阔的原野上行驶着。而那个黑衣男人却压着腰板伏在车把上,别扭地骑着车子。这时,史密斯小姐回头看了他一眼,有意识地放慢了车速,黑衣男人也放慢了速度,她停了下来,他也停了下来,他们只隔着两百码远的距离。史密斯小姐突然骑着骑着就转过了车头,朝着黑衣男人猛冲了过来,但是那个黑衣男人反应也极快,飞快地掉头走了。史密斯小姐没有追下去,她重新回头继续骑车前进,不再理睬那个追随者。追随者也转过身来,仍然保持原来的距离,直到转过弯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一直待在藏身处没有动,过了一会儿那个黑衣男人又回来了。这次他神态轻松,他在庄园的大门口下了车。他在树丛中站了几分钟,举起双手,在胸前折腾了几下,接着他又骑上车从我身边经过,顺着马车大道往庄园深处骑去。我立刻穿过石南灌木地带,透过树林看了过去。我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远处古老的灰色建筑和高耸入云的烟囱,只是那条马车道穿过一片浓密的灌木丛,我再也看不到那个黑衣男人的去向。
但是,我认为自己今天这一上午过得挺好的,收获不少,掌握了一些实际存在的情况。我心满意足地走到了法罕姆。我在法罕姆没有得到任何有关查林顿庄园的情况,我反而被人介绍到一家大公司去了。我后来又从当地一个房地产经纪人那里得知了查林顿庄园的一点儿情况。那个人告诉我,查林顿庄园一个月前就租了出去,租它的是一个非常有钱的老先生,他叫威廉逊。我再也没有从那个人口中探听到半点儿有关威廉逊先生的情况,那个人不肯再说下去了。
回到贝克街时已经是晚上了,我兴致勃勃地向福尔摩斯述说了我这一天的经历,我以为我的辛苦和收获能够换来福尔摩斯的嘉许和赞扬,没想到他却给了我一脸怒色,他非常气愤地说:“华生,你不应该选择那个地方藏身。藏得那么远,你能够看到什么呢?最好的位置是树篱后面,藏在那里就很方便了,要看清谁都非常容易。你为我提供的情报价值并不高。史密斯小姐说她不认识那个人,但我敢说她一定认识,不仅认识而且还很熟。这是有事实可以证明的,那个人不敢靠近她,为的是避免让她看清他的真实面貌。你说他弯腰压伏在自行车把上,这就更加说明他是刻意要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你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忍不住冲着他喊了起来:“你要我怎么做!”
“你不应该错过那间离查林顿最近的酒店。酒店里什么人都有,既然什么人都有,那么不管什么事情都会有人议论,你能够打听到更多的情况。你说租用查林顿庄园的是一个叫威廉逊的老先生,我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啊,一大把年纪的人,绝不可能在史密斯小姐急速反追之下身手敏捷地逃脱。你也不要太悲观了,你的确做了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因为事实摆在眼前,你此行证明了史密斯小姐所言不虚。黑衣人和庄园有某种联系,查林顿庄园早在一个月前,被威廉逊租用了。是不是这样?下一步,我们一起再去调查那些我们还不清楚的线索吧,华生,我们可是好搭档啊!”福尔摩斯的脾气就这么古怪,我没有责怪他。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收到了史密斯小姐的一封来信,她在信中也提到了我那天所看到的事情,但这封来信最重要的地方却在附言中:
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你一定会为我保密的。我此时此刻的心情跟卡卢塞斯向我求婚而被我婉言拒绝的心情一样难受。卡卢塞斯先生的绅士风度让我深信他对我的爱慕是真心的。我不得不将我跟西利尔订婚的事实告诉了他,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我的拒绝。
“漂亮的史密斯小姐也有苦恼的事情了。”福尔摩斯重新将信折叠好,沉思了一会儿,又说,“这个案子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事情还会戏剧性地发展下去。乡村的风景一直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有机会欣赏查林顿庄园周围的风景了,我现在就动身。”
我绝对想象不出这次福尔摩斯的查林顿庄园之行是如此滑稽。他很晚才回到贝克街,晚上回来的福尔摩斯跟下午出去的福尔摩斯大不一样,这表现在外表上——此时此刻的福尔摩斯脸上是伤痕累累。那副鼻青脸肿的难堪样子,让我实在忍不住大笑。他也笑了起来。
“你知道的,华生,我一直少于锻炼,今天这一趟算是进行了一次永难忘怀的纪念性锻炼吧。我的拳术还能够勉强自卫,如果我的拳击力量再强一点儿,我恐怕就不会是现在这一副模样。”
我边笑边问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福尔摩斯仍然笑着说:“我去了那个我曾提醒你注意的乡村酒店,在那里进行了一次暗访。在酒吧间里,多嘴的酒店老板回答了我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威廉逊是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子,庄园里还有几个仆人跟他住在一起。有谣言说他曾经当过牧师,好像现在他还保留着牧师的职位。但是他自从住进查林顿庄园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两件事情,让我觉得他不像牧师。我特地查询过一个跟他有关的牧师机构,得到的结果是,以前是有一个叫威廉逊的牧师,但是曾做过不道德的事情。我还从酒店老板口中得知,查林顿庄园每个周末都会有一个聚会,赴会的人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家伙。有一个长着红胡子的名叫伍德利的家伙是每周必到的人。我们刚谈到他,他就走了进来,原来他在外面偷听我们说话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们的谈话他差不多全听到了。他一进来就气势汹汹地问我是谁?想干什么?有什么企图?他劈头盖脸地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了一通,冷不防,他就一拳打在了我的脸上,结果是他受的伤比我还重——我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很抱歉,我这次调查成绩并不比你上次好。”
在星期四的一大早,我们又收到了史密斯小姐的来信。信中内容:
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我要告诉你的是,我要辞掉卡卢塞斯先生给我的工作。虽然他给我的报酬十分诱人,但是我还是决定要辞掉这份工作。我再也忍受不了这个令我十分难堪的环境。我星期六回到伦敦就再也不会回去了。卡卢塞斯先生现在准备了一辆马车,但是对于我来说,它是多余的,我再也不会经过那条偏僻危险的小路了。我感谢卡卢塞斯先生对我的特殊照顾。关于我离开的具体原因,和卡卢塞斯先生制造的难堪处境有关,更和那个令人作呕的伍德利先生有关。他的外貌原来就长得十分丑陋,现在让我细看更加丑陋了,丑陋得令我恶心。我并不是特意要咒他,他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的。他好像出了车祸,一身都缠上了纱布。他那个丑陋的样子是我从窗户上看到的,幸运的是,我没有和他见面。他进了庄园,马上就跟卡卢塞斯先生谈了起来,过了很久,卡卢塞斯一脸恼怒地走出房间。伍德利一定住在附近,他不住在卡卢塞斯先生家里。我今天早上又在灌木丛中看到了他阴险的身影。一看到他那丑陋阴险的外表我就想作呕。卡卢塞斯先生怎么会和这种人来往呢?谢天谢地,这个星期六就是我告别这些苦恼事情的大好日子。
“从这封信中我看到了史密斯小姐的危险,这是个潜在的危险,史密斯小姐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到一个善良、纯真的姑娘遭遇危险。史密斯小姐肯定会在这个星期六遇到大麻烦。我们不能再让这件事情朝着危险的方向发展了。星期六再忙我们也要抽出时间去保护史密斯小姐。”福尔摩斯非常激动地说完了这一席话。
事实上,我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情当成一个不容忽视的案子,要不是福尔摩斯的提醒,我还会认为它只是一件荒诞、古怪的奇事而已。我认为总是跟随史密斯小姐的那个黑衣男人并不是一个非常恐怖阴险的歹徒,要知道,他骑车尾随史密斯小姐总是保持着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史密斯小姐返身相追的时候,他又匆忙而逃的事实就可以证明这一点。至于那个混蛋伍德利我就很难揣测他的行为了,骑车的黑衣男人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他到底要对史密斯小姐干什么?我从福尔摩斯那一脸冷峻的神情和他把手枪放进口袋的动作就可以看出这个案件一定隐伏着暴力倾向。
大雨清洗着黎明前的黑暗,阳光普照的时候,天空万里无云,清新的空气缠绕着这个明媚的早晨。乡村的早晨给了我们一个惊喜。我们在宽阔、多沙石的乡村道路上走着,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倾听着林中的鸟声,闻着路旁的花香。查林顿庄园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它掩藏在古老的橡树林里。事实上,庄园的历史比老橡树更加古老。福尔摩斯手指着前方,前方是一条长长的道路,这条道路在石南灌木丛和树林之间延伸。在前方有一个黑点正在向我们靠近。福尔摩斯和我几乎同时看出了是一辆单马马车在向我们这个方向靠近。福尔摩斯担心地说了一句:“我还多准备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如果那是她的马车,那她肯定是在赶最早的火车了。我们必须快点,要不然她很快就会经过查林顿。”
当我们走到大路上来的时候,那辆马车已经没有了踪影,我们坚信它已经过去了,很可能是刚刚过去不久。我们急步奔向前方去追那辆马车。福尔摩斯的速度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早被他甩到后面了,我搞不懂一向不锻炼的福尔摩斯脚力怎么这样出奇地好。突然,他在我前面一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正在这个时候,弯路上闪现出一辆空马车,猛地朝我们冲了过来。拉车的马狂奔而来,缰绳长长地拖到了地上。
“我们来迟了,我们来迟了!”当我不停地喘着疲劳的大气奔到福尔摩斯的身边时,他后悔地喊道,“我太愚蠢了,竟然没有料到她会坐早一点儿的火车!这绝对是劫持,华生,是劫持!拦住马车!好,看看我还能弥补多少损失?”
我们拦住了马车,跳了上去。福尔摩斯扬鞭勒马,用力一提,那匹拉车的大马竟然被福尔摩斯提起了前蹄,他猛力向前一甩,把马车方向掉转过来,向它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马车把我们带到了庄园和石南灌木丛之间的路段上。我扯住福尔摩斯的手说道:“不错,就是他!”这时,在我们的对面,一个骑车人正向我们冲过来,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车把上,弓着身子,拼命地踩着自行车,速度快得出乎我们的意料。他突然抬起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看到我们向他驶来,便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的脸色苍白,眼睛却射出逼人的光芒。他瞪着我们和马车,一脸惊讶之色。
“听到没有,你们给我停下来!快从车上下来!听到我的命令没有?这马车怎么会在你们的手上?”他首先把自行车挡在大路中间,接着掏出了一把手枪,“该死的,我的子弹可是没有长眼睛的啊!想死吗?”
福尔摩斯将缰绳丢给我,飞快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真是幸会!维奥莱特·史密斯小姐在哪里?”福尔摩斯直奔主题。
“你问我,我还要问你们呢。马车都在你们的手上,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她的下落呢!”那个人气愤地反问。
“马车是我们在路上拦住的,我们乘上这辆马车是要去救史密斯小姐。”
“天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办法能挽救她呢?”他悲痛欲绝起来,“一定是他们干的,该死的伍德利和那个混蛋牧师!你们快点啊!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她现在危险得很!”
他紧握着那把手枪,急冲冲地奔向树篱的一个出口,福尔摩斯也掏出了手枪。我安排好马车后,也紧跟而至。
“看他们是从这里逃走的,”他指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小道上的一行杂乱足迹说,“别慌!什么人在那里?”
我们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被五花大绑地捆在灌木丛旁,他的额前有一道吓人的裂缝血污,他双眼紧闭,嘴巴张开着。我赶忙看了他的伤势,他已经昏过去了,裂缝还没有伤到脑颅骨。那个黑胡子男人惊呼道:“他是马车夫彼特,他是给史密斯小姐赶车的。这两个混蛋连无辜的马车夫都不放过。我们赶快去找史密斯小姐吧。一个无辜的人他们都下如此毒手,那么史密斯小姐就不知道要怎样遭受他们的折磨了。”说完,他带头向前边曲折的小道狂追了过去,我们看到前面不远有一座庄园,那就是查林顿庄园。福尔摩斯突然在庄园前的灌木丛前止住了脚步。他说道:“他们没有逃到庄园的房子里。左边有他们的脚印,啊!就在那桂树丛旁边。”就在这个时候,前面茂密的绿色灌木丛中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这是一种惊恐万状的大叫,只叫了一声,便没有再叫起了,紧接着是一阵窒息的咯咯声。
“在这里!这里!他们都在滚球场,”黑胡子男人疯狂地叫了起来,“这些该死的家伙,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黑胡子带着我们冲进了一片古树环绕的林间绿草地。草地北边的一棵大橡树前站立着三个人。其中有史密斯小姐。她的嘴被一块白布堵塞住了,低着头,眼看就要昏倒在地上。她对面站着一个满脸长满红胡子的年轻人,样子十分丑陋恐怖,他的身材高大,正得意忘形地扬着马鞭向史密斯小姐示威。中间站立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子,一身牧师的打扮,他正把祈祷书合上,很明显他在为红胡子年轻人主持婚礼仪式,仪式刚刚结束。他在一旁奸笑着向红胡子男人祝福。
“他们这算什么婚礼呀!”我气愤地说道。
黑胡子男人带着我们疯狂地朝他们扑去。
我们奔跑的声音实在是太猛太急了,红胡子男人和那个老牧师都惊讶地朝我们望过来。这时,我看见老牧师露出了嘲笑,他向我们颇具讽刺性地低了一下头,然后嬉皮笑脸地望着我们。红胡子男人更是目中无人,竟然用马鞭指着我们放肆地大笑。
“你别把自己搞得太神秘了,我们可没有你那么虚伪,为什么不扔掉你脸上的假胡子以真面目示人呢?伪君子卡卢塞斯先生,你看到这个场景是不是很痛苦呢?”
我们这时才知道我们身边的黑胡子男人是乔装打扮过的卡卢塞斯。卡卢塞斯扯下了他脸上的假胡子,他的真实面目是一张刮得干干净净的浅黄色长脸。他迅速把枪口对准了红胡子男人,红胡子男人大怒,扬着马鞭冲向了卡卢塞斯。卡卢塞斯冷笑道:“谢谢你的记忆和眼力,伍德利,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我没少警告过你,你竟敢侮辱史密斯小姐。你很不幸运。”
“不幸运的人是你,史密斯小姐和我已经举行了婚礼了!”
“你真该死!上帝!”
卡卢塞斯扣动了扳机,一颗愤怒的子弹打进了伍德利的胸口,伍德利的胸前鲜血立刻迸溅而出,他魁梧的身躯倒了在地上。老牧师威廉逊怪骂了一句,突然他的手上多了一把左轮手枪,他正准备向卡卢塞斯瞄准,可福尔摩斯拔枪的速度比他更快。
福尔摩斯严肃地说道:“举起手来,别乱动!扔掉你手中的枪!华生,你把枪收起来!卡卢塞斯你也把枪给我。对,就这样,我们都不希望有人像红胡子先生那样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你是什么人?”
“夏洛克·福尔摩斯,很抱歉,这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名字。”
“噢,真没有想到啊!”
“我这个名字的确有点臭名远扬的味道,威廉逊先生你暂时忍一忍吧,等下警察来了,你就舒服多了。嗨!对,我是在叫你!”福尔摩斯看到林间空地上有一个吓得缩住了身子的马夫,他冲着马夫喊了一声,“你马上骑快马把我这张条子送到法罕姆去,交给警察局的警长,让他赶快来吧。”
我不得不佩服福尔摩斯在危难之时,箭在弦上之际力挽狂澜的能力。威廉逊和卡卢塞斯在福尔摩斯面前不得不显现出他们稍逊一筹的一面。形势渐渐好转,伍德利被威廉逊和卡卢塞斯抬进了房子里,我为史密斯解开了绑在她身上的绳索,取出了她嘴里的布团。我也为伍德利做了一个紧急检查。我公布了伍德利没有性命之忧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卡卢塞斯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怒吼着:“该死的,我一定要他去见上帝,上帝不会饶恕他的。”
福尔摩斯对卡卢塞斯说:“你别冲动。上帝一直都没承认伍德利和史密斯的婚礼,关于威廉逊先生的牧师职责我们大可不必相信。他根本就不算一个牧师。”
“你别诬蔑我圣洁的牧师印象!”老头儿吼叫着。
“你早就不是牧师了。”
“我以前是牧师,我现在仍然有权利行使牧师的权力。”
“你这是耍赖。结婚证书在什么地方?”
“伍德利他们有结婚证书,在我的身上。”
“那是你们伪造的。法律条文上早就有规定,任何强迫的婚姻都不能算是婚姻,正规的婚姻是受法律保护的,我不知道你以前在当牧师的时候都是怎样为别人主持婚礼的,你和伍德利会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卡卢塞斯,你不应该借你的手枪出气。”
“福尔摩斯先生,我必须告诉你这一切。我也必须告诉你我是多么爱史密斯小姐,我爱史密斯小姐,所以才会做出这些愚蠢的事情来。当我知道伍德利、威廉逊要加害我心爱的史密斯小姐时,我是多么地担心她啊!伍德利在南非可是一个出了名的恶棍。于是,我决定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保护她,我聘用了她,这是我的借口。在她赶去车站的那一段道路,在她经过查林顿庄园时,都有我的身影,我必须保护她。要知道,伍德利这个恶棍时时刻刻都在打史密斯小姐的鬼主意。我总是和她保持一段距离,我戴上了假胡子,我这样做是为了不让她认出我来。我可不想让善良、天真、纯洁的史密斯小姐发现我在跟随她,要不然,她就不会再接受我的聘用了。”卡卢塞斯悔恨地说道。
福尔摩斯问他:“你把危险告诉她不更好吗?”
卡卢塞斯回答:“你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史密斯小姐一定会离我而去,我是多么希望每天能看到她那张美丽的脸庞啊!”
我忍不住说道:“卡卢塞斯先生,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自私吗?你为史密斯小姐着想过没有?”
“我承认你所说的事实。因为我太爱她了,我必须这么做。我一想到大恶棍伍德利、威廉逊时刻在打她的鬼主意,我就更加觉得我必须这样做。我一收到电报后,就知道我一直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什么电报?”福尔摩斯追问。
卡卢塞斯在左边口袋掏出了一份电报。
他递给了福尔摩斯。
电报的内容就只有四个字:
老人逝世。
福尔摩斯冷冷地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们的关系,也明白你们的所作所为了。电报是伍德利、威廉逊发出行动的信号。现在警察还没有来,就聊聊你们曾经的勾当吧。”
威廉逊老头子又忍不住怪骂了几声。
老恶棍大声对卡卢塞斯说:“鲍伯·卡卢塞斯,你只要敢说出我们的秘密,你的下场会像杰克·伍德利一样,或许比他更惨,我不会让你好受的。我们没有破坏你跟史密斯小姐的好事,就是很给你面子了,你别不识好歹。你别多管闲事。”
福尔摩斯的烟斗是随身携带,在我看来,福尔摩斯那个陪伴了多年的烟斗就是深思的象征,他啪哒地吸了一口烟斗,对老恶棍威廉逊说:“你千万别让自己的内心受到良心的谴责,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来讲一讲吧,你们曾经的勾当我现在是一清二楚,最开始是你们三个人一起从南非回来导演这场闹剧的,我所说的三个人大名就叫:威廉逊、卡卢塞斯、伍德利,对不对?”
威廉逊分辩说:“你在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有去过南非,我还不认识他们两个人,如果一定要说我认识他们,那是两个月前那次见面。”
卡卢塞斯这时说道:“他说得没错。”
“不错,不错,我就知道威廉逊先生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嘿嘿,他没干过的事情他一定会讨回公道的,能知道这点就最好,我就希望他这样明辨是非,对不对,威廉逊先生?不过等一下你就不会这么嚣张了。卡卢塞斯和伍德利两个人在南非认识了拉尔夫·史密斯。拉尔夫老得快要死去了,你们也知道,史密斯小姐是他的唯一遗产继承人,他让他侄女继承他的遗产。对不对?”
卡卢塞斯用沉默的方式回答了福尔摩斯,而威廉逊却依然在大骂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接着往下说:“你们一开始就在打史密斯家族的主意。你们还知道拉尔夫不会立下遗嘱。”
卡卢塞斯说:“他是一个文盲。”
福尔摩斯接着说:“就这样你们来到了英国,找到了这位史密斯小姐。你们最初的计划是:财色两分,一个娶她,另一个得到遗产金。不知怎么搞的,伍德利幸运地被选中了做丈夫。对不对?”卡卢塞斯说:“我们在旅途中打牌,以史密斯小姐做赌注。我输了。”
“喔,是这么一回事。于是你找个借口把史密斯小姐雇到你家教音乐,让她当家庭教师。你给伍德利创造机会,让他主动向她求爱。她了解到伍德利心术不正,不愿和他交往,但是你却深深爱上了她,你再也不能容忍那个恶棍骚扰她。”
“是这样的,福尔摩斯先生。”
“你们为这件事大吵了一架。你们不欢而散。伍德利决定独自引诱史密斯小姐上当。”
“尊敬的威廉逊先生,你难道不觉得福尔摩斯似乎也参加到我们的行动当中来了吗?他比我们更清楚其中的事情,我们的事情再也瞒不下去了。”卡卢塞斯惨笑着大声说道,“不错,我和伍德利因为意见不和大吵了一架,而且还打了起来。事后他就突然失踪了,后来我才知道他认识了被开除的威廉逊牧师。他们住在一起,他们住的地方正是史密斯小姐去火车站的必经之地。这绝对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我是深爱史密斯小姐的,我决不会让别人伤害她,尤其是大混蛋伍德利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我一直在暗中保护她。我也时常和伍德利以及威廉逊来信,为的是想探听他们的计划。就在两天前,伍德利带着这封电报来找我,他告诉我拉尔夫·史密斯已经去世了。他要求我履行当日的诺言,我不肯。他知道我爱着史密斯小姐,他又出了一个馊主意,那就是劫持史密斯小姐,他只要拉尔夫的遗产金。我大骂了他一顿,他也回骂了我。我知道史密斯小姐的麻烦大了,这个周六她就要回城里去了,我为她准备了一匹轻便马车送她去车站,但是我不放心,于是我就骑自行车跟在她后面保护她。可是,她早已经出发了。我还没赶上,祸事就发生了。福尔摩斯先生和他的同伴赶着她的马车回来,我就知道事情糟糕极了。”
福尔摩斯又啪哒一声抽了一口烟,然后轻松地敲了敲烟斗,说道:“事情本来早就该弄清楚的,华生,当你告诉我黑衣男人在灌木丛中背着你在胸口折腾了几下,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所穿的服饰的时候,我就应该料到这一切。好了,这个案子就到此结束吧,不过,你们千万别误会,我说这话并没有代表警长和法官,我只是针对我来说的,因为我的侦破任务已经完成了。你们瞧,前面大路上来了三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华生,伍德利和那个小马车夫彼特的伤势应该不会严重到明天就去见上帝吧,你是医生,你有救死扶伤的能力,他们就交给你了。喔,别忘了,还有无辜的史密斯小姐,也麻烦你再施妙手了。我们不妨向她的未婚夫西利尔发一份电报,我希望他们早日团圆,早日举行婚礼。卡卢塞斯先生你将功赎罪了,应该祝贺你,在法庭上你如实告诉法官事情真相,我相信你会有好运的,至于伍德利、威廉逊他们两个,我就不敢想象他们的后果了。”
福尔摩斯一回到贝克街又开始了他繁重的工作,案子很多,都希望他能够相助破案。他根本没有时间打探史密斯小姐劫持案的审判结果。后来是我打探到告诉他的:维奥莱特·史密斯小姐,的确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她嫁给了有名的肯尼迪电气公司副总裁西利尔·莫顿先生。伍德利和威廉逊因绑架和故意伤害罪分别被判处十年徒刑和八年徒刑。卡卢塞斯的处罚我不大清楚,但我想他顶多判个一两年吧,或许没判这么久也说不定。
尽管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是现在让我说出来,仍然有些提心吊胆,在过去那漫长的岁月里,我不能透露一点有关这件事的内容。现在主人公已不在人世了,在不至于对任何人的名声有影响的前提下,我才能有所保留地进行讲述。这件事是我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所办案件中最奇怪的。假如我隐去部分内容,请读者多多谅解。
福尔摩斯和我在冬季的一个夜晚出去散心。大约六点钟左右才回来。福尔摩斯打开灯看到桌上放着一张名片。他拿起看了一眼,哼了一声,随手把它扔在地上,并且踩了一脚。我过去拾起来念道:
查尔斯·奥格斯特斯·米尔沃顿
阿倍尔多塔
韩姆斯德区
代理人
“他是什么人?”我问:
“流氓,伦敦最大的流氓。”福尔摩斯边说边把腿放在壁炉前。“名片背后还写着什么?”
我翻到背面,念道:
“六点半来拜访——C.A.M.”
“他马上就要到了。华生,当你看到蛇那吓人的眼和邪恶的扁脸时,你一定会有种说不清的恶心,并且会远远地离开它,对吧?米尔沃顿在我眼里就是这种阴险的毒物。我与五十多个杀人犯过交锋,其中最坏的罪犯给我的感觉,也没他那样令我感到可恶。但由于工作关系,我又不得不约他到这里来。”
“我倒要见识一下,看他到底有多么可恶。”
“别急,华生,听我慢慢对你说。他诈骗的方法和手段堪称一绝。有很多人在帮他,尤其是那些被他知道隐私的女人更是不得不违心地帮他,甚至上帝也帮他。这个人笑里藏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敲诈她们,直至榨干她们。凭这个家伙的能耐,在其他行业中也能发达。大伙都晓得,他乐意花大价钱收买有钱有权人的信件,这是他诈骗的手段。权贵们的男女仆人和混迹于上层社会的流氓,为了得到钱都向他提供信件。一些妇女的感情和信任常常给了这些无耻的流氓。他出手很大方。我曾听说他为买一张只有几个字的纸条而付给那个仆人七百英镑,结果他拆散了一个贵族家庭。只要社会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米尔沃顿都会知道。在这个城市的许多人都怕他在某一天会敲诈到自己头上。他之所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是因为他有钱和独特的诈骗手段。有时他像一个贪婪的赌徒,选择最佳时机,将手里的牌打出去。我说过,他是伦敦最大的流氓。一个喝醉酒打老婆撒气的暴徒怎能和他相提并论呢?他带着罪恶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敲诈,目的只有一个——挣钱。”
我从没见到福尔摩斯谈论一个人时,带有这么强烈的厌恶之情。
“应该把这个流氓送上法庭受审。”我说。
“他虽然触犯了法律,但那些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女人,是不会控告他的,因此,他现在仍然逍遥法外。假如他敲诈了一个无辜的人,我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管。我们要用一些特殊的办法来对付他,因为他很狡猾。”
“你把他约到我们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因为一个无辜的人受到了敲诈。她叫意娃·布来克维尔,是一位贵族小姐,在城里颇有名气,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在三个月前才进入社交圈子,两个星期后她将和德温考伯爵完婚。这个流氓不知从谁手里买了几封信——那是意娃·布来克维尔写给一个年轻的穷乡绅的。这信本来没什么大不了,但这个恶棍一插手,就足以破坏这场幸福的婚姻。这个流氓扬言,如果不拿出一大笔钱给他,那么他会把这封信交给她的未婚夫。她求我做她的代理人,去和米尔沃顿谈条件。”
大街上响起马车的声音。我向窗外看去,一辆豪华的双驾马车刚好停在楼下。那对栗色骏马的皮毛在灯光下显得油光光的。车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羊皮大衣的人下了车,他身材不高但很壮。一分钟后他站到了我们屋里。
查尔斯·奥格斯特斯·米尔沃顿大约五十岁出头,皮肤保养得很好,由于身材的缘故,脑袋显得比较大,金边眼镜后面的两只小眼睛发着狡黠的光,假装仁慈的脸上堆满了假笑。他的声音也给人一种虚假的感觉。他走到福尔摩斯面前,伸出一只胖手,嘴里还念叨:第一次来没见到我们,他表示很遗憾。福尔摩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去握那只胖手。米尔沃顿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脱下皮大衣,仔细地叠好,放在椅背上,坐了下来。
他指着我问:“这位先生是谁?谈话方便吗?”
“这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华生医生。”
“那就好,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为您的当事人考虑,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我已经和华生医生谈过了。”
“那么我们就谈条件。您作为意娃小姐的代理人,是不是想告诉我她已经同意了?”
“同意什么?”
“用七千英镑买回我手里的信。”
“可以用其他方法解决吗?”
“亲爱的先生,我很不喜欢和别人讨价还价。我强调一下,假如十四号前我拿不到钱,那么十八号的婚礼将会泡汤。”他得意地挤出一丝令人作呕的微笑。
福尔摩斯沉思了一会儿,说: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已经了解这些信写了什么。意娃小姐会接受我的建议——向他未婚夫坦白过去发生的事,来求得未婚夫的谅解。”
米尔沃顿哈哈大笑。
他说:“看样子,您根本不了解德温考伯爵。”
福尔摩斯流露出困惑的表情,看来他确实不了解德温考伯爵。
他问:“这些能危害到意娃小姐什么呢?”
米尔沃顿答道:“这些信对意娃小姐很不利。她的那些信的内容,我相信,德温考伯爵看了后会很不舒服。既然咱们意见不一致,再谈下去也没多大作用。
这只是一笔生意。如果你认为这些信到了德温考伯爵手里对意娃小姐并没有多大影响,那么花钱从我手里买信,就是傻瓜干的事。”说完,他拿起衣服准备告辞。
福尔摩斯气得恨不得打他一顿,脸色也很难看。
他说:“别着急走,这个问题确实微妙,我们不能让谣言中伤意娃小姐。”
米尔沃顿又坐回了原处。
他自言自语地说:“你只能照我说的去做,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福尔摩斯对他说:“两千英镑就可以使意娃小姐倾家荡产,这点我可以作证。她没有办法给你那么多钱,希望你能按照我说的数目把信卖给我,你从她身上确实诈取不了更多的钱。”
米尔沃顿嘴角露出略带讥讽的笑容。
他说:“意娃小姐的家产底细我也很清楚,一个女子的亲友为她出力的最佳时机是什么时候?是结婚。送给新娘一件贵重的礼物,他们也许会考虑一番。但是买这些能给他们带来更多欢乐的信,他们是会答应的。”
福尔摩斯说:“那倒未必。”
米尔沃顿从大衣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东西,说:“看呀,多么可怜的人!请你们往这儿看,如果这些小姐们再不拿钱出来,我只能对她们说抱歉。”他又举起一封印有家徽的便条,对我们说:“如果她不肯将她的钞票分给我一点,那么这封信就会被她丈夫看到。不过,明天早上之前你们是不会知道她的名字的。你们知道贵族麦尔兹小姐和中尉多尔金为什么取消婚礼吗?就因为那位小姐不肯拿出解决问题的一千二百英镑,多可惜呀,一对才子佳人,就这样散伙了。我真没想到你对当事人的前途和荣誉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居然和我讨价还价,你太令我失望了。”
福尔摩斯说:“她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鸡飞蛋打的下场对谁都不好,我劝你最好还是接受我的建议。”
“福尔摩斯先生,你又错了,现在我手头有八九件事,到了收钱的时候,假如她们知道意娃小姐得付这么高价钱收回信的时候,我敢肯定,她们会主动找我和谈的,您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福尔摩斯忽地站起来,对我说:“华生,快把门关住,别让他跑了!先生,我倒要看看你本子里有什么秘密。”
米尔沃顿以极快的速度蹿到了墙边,背靠着墙。
他从上衣口袋里面掏出一把手枪,对我们说:“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早就想到你会动手的,像你这样的代理人我常遇到。但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坦白地说,我早就做好了防备。你们不要逼我动手。另外,我不会将所有的信件都带在身上,只有傻瓜才这么做。先生们,我还得到韩姆斯德区去拜访另外两个人,再见。”说完他走过来拿起大衣,用枪指着我们倒退着走到门口,我准备拿椅子砸这个流氓,福尔摩斯制止了我。米尔沃顿站在门口,不无讽刺地给我们鞠了个躬,然后关上门,离开了这里。
福尔摩斯将手插在裤袋里,下巴垂在胸前,坐在火边一动不动,眼睛呆呆地看着火光。整整有半个小时,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站了起来,看样子像拿定了什么主意。然后走进了卧室,过了一会儿从卧室里走出一位青年工人,留着一把山羊胡子,显得十分俏皮。他在灯边点着烟斗后得意地对我说:“华生,我这身打扮不错吧,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接着他就走了,我清楚,他找查尔斯·奥格斯特斯·米尔沃顿较量去了,这场较量会用这么特殊的方法进行,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福尔摩斯就凭着这身打扮,在韩姆斯德区调查了好些天,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些什么。他终于在一个刮着狂风、下着大雨的夜晚回来了。他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坐在火前,冲我得意地笑着说:
“华生,你看我像快要结婚的样子吗?”
“不像,你怎么会快要结婚了?”
“说出来,你会替我高兴的,我已经订婚了。”
“亲爱的朋友,我祝——”
“未婚妻是米尔沃顿的女仆。”
“真不可思议,怎么回事,福尔摩斯?”
“华生,我是为了得到情报才这样做的。”
“有点儿过分了吧?”
“不过分,我只能这么做,在女仆的眼里,我是一个名叫埃斯柯特的管道工。每天晚上我都和她出去约会。从她嘴里我得到了我所需要的情报。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我对米尔沃顿家了如指掌。”
“福尔摩斯,你的未婚妻怎么办呢?”
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亲爱的华生,我别无选择,这就像赌博,你必须出好每一张牌。不过还好,我的情敌会在适当的时候取代我的。多么美妙的天气呀!”
“美妙?你喜欢这种鬼天气?”
“这种天气非常适合于我工作,华生,今晚我去米尔沃顿家。”
他慢慢地说出这句话,口气非常坚定。去米尔沃顿家?多么可怕的决定。一旦行动失败,那将会带来不可想象的恶果——被捕、饱受折磨、上法庭,然后身败名裂。
我大声警告他:“上帝呀!你想过失手后的后果吗?”
“亲爱的华生,后果我已经考虑过了。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的这个决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这样做是伸张正义。虽然触犯了法律,但我想你会同意的。我只是想拿走并毁掉那些害人的东西。”
我迅速地考虑了一下。
我说:“我们这次行动是正义之举。因为我们只是去拿回那些害人的东西。”
“既然是正义的,那么我得考虑一下我的安全问题。如果我把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竭尽全力去帮助一个女士,那样我才算一个真正的绅士。”
“但你将引起别人的误会。”
“是的,我承认这点。但这事确实危险,我们只有把这些信件拿回来,才能制止这个恶魔无休止的敲诈。这个意娃小姐很可怜,既没有钱,又没有可信赖的亲友。今晚,我们必须拿回这些信件,否则明天这个恶魔会使意娃小姐身败名裂的。我现在是孤注一掷了,这是我和米尔沃顿之间的生死较量。你已经看到,第一次交锋我输了,但是知耻而后勇,这次交锋我会赢的。”
我说:“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可以不去。”
我说:“我们是同生死、共甘苦的朋友,我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会改变。假如你不同意我和你一块儿去,那么我就去告发你。”
“在那里你插不上手的。”
“先别那么肯定,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不管怎么说,我去定了。自尊和声誉人人都有。”
福尔摩斯看起来有些烦躁,在眉头舒展开的时候,搂着我的肩膀说:“那好吧,我亲爱的朋友,你就和我一块去吧。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假如咱们一起死了,说明咱俩有缘分。华生,实话对你说,我一直想犯一次特别有意义的罪。现在,我的愿望可以实现了。瞧!”他拿出一个干净的皮套子,里面装着些发亮的工具,“这是质量最棒的盗窃工具。有镀镍的撬棍,镶金刚石的玻璃刀,开锁用的万能钥匙,还有用来照亮的灯。有了这些顺手的工具,我们一定能成功。你有走路不发出响声的鞋吗?”
“我有双胶底鞋。”
“太好了!有面罩吗?”
“我可以用黑布加工两个。”
“太好了,你简直是个天才。现在,你开始做面罩吧。现在是九点半,时间还早,我们先吃点东西吧,十一点我们必须到达车尔赤住宅区,然后再步行十五分钟到阿倍尔多塔,半夜之前我们就可以动手了。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两点之前就能拿着信回来。”
福尔摩斯和我身着晚礼服,看样子像两个戏迷正往家赶。在牛津街我们拦住一辆双轮马车,把我们拉到韩姆斯德区。抵达后,付了车钱。由于风很大,很冷,我们披上了外套,沿着荒地边往前走。
福尔摩斯说:“这次行动一定要小心,书房的保险柜里锁着我们想要的东西,他卧室的前边就是书房。不过,这家伙睡得跟猪一样死。我的未婚妻阿格萨说,主人叫不醒,一直成为仆人们的笑谈。他有个白天不离开书房的忠实秘书。这是我们选择晚上动手的原因。还有一条不停地走来走去的恶狗。最近两晚我到深夜才离开阿格萨,她锁住了狗,以便我能利索地走掉。这就是那栋大房子,我们在这儿把面罩戴好,这儿一点灯光都没有,人们大概都睡了,一切都顺利。”
我俩戴着黑色面具,仿佛成了伦敦城里最好斗的人。我们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栋大房子。房子有好几个窗户和门,在另一边还有一个带瓦顶的阳台。
福尔摩斯低声说:“卧室在那边,这扇门正对着书房。这儿虽然容易下手,但门上加了锁,打开它肯定会惊动别人的。来,到这边来,这有间花房,门正对着客厅。”
福尔摩斯把门弄开后,我们轻轻地走了进去,并把门关好,现在我们已经成了非法入侵他人住宅的罪犯。温暖的空气夹杂着花草的浓香扑鼻而来,令我们有些窒息。在黑夜中,他抓住我的手,快速地穿过一些灌木。福尔摩斯在黑暗中能够分辨物体,这是他长期锻炼的结果。他领着我又进了一扇门,我觉得我们进了一个大房间,房间里有股雪茄烟味,这说明抽烟的人刚离开不久。他摸索着穿过家具,又进了一扇门。之后,顺手关好门,我的手触摸到墙上挂着的上衣,我知道现在的位置是在过道里。我们穿过通道后,福尔摩斯打开了右边的那扇门,这时有样东西扑向我们,我吓坏了,但当我认定那是猫时,就突然想笑。在这个房间里也有一股浓烈的烟草味,而且房里还点着火。福尔摩斯和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把门又轻轻关好。这时我们已经站到了米尔沃顿的书房中间,卧室就在对面。
火光很亮,把屋里的东西都照得很清楚,这时没有了开灯的必要,即使比较安全的话。壁炉边挂着的厚窗帘挡住了我们在外面见到的那个凸窗。通往阳台的门在壁炉另一侧。屋里有张书桌,后面有把被火光照得发着亮光的红色皮转椅。书桌对面是个书柜,上面摆着一尊半身大理石雕像。在书柜和墙的中间,我发现了我们要找的东西——一只高高的绿色保险柜,柜门被火光照得闪闪发亮。福尔摩斯走过去,看了看,紧接着又溜到卧室门旁,直到确认听不到任何声音才又走回来。这时,我突然发觉通向外面的门是条很好的退路,我检查那门时发现既没有上闩又没有上锁,我高兴坏了,及时告诉了福尔摩斯,他对我的行动不理解,而他的反应也出乎我的意料。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们得抓紧时间,你这样做不好。”
“那我该干什么?”
“站在门边放哨,有人来,就把门闩上,那样我们可以从来路撤退。如果那条通道上有人来时,我们事情已经办完了,就可以从这个门出去;事情没有办完我们就躲在窗帘后面,懂吗?”
站在门边的时候,觉得刚才的恐惧感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庄严的感觉,这是在我们捍卫法律尊严时没有的。虽然今天我们触犯了法律,但我们是为了帮助其他人才这么做的,我们把这次行动当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这使得我们富有骑士精神。正因为如此,我们这次行动才显得伟大而有趣。我丝毫没有犯罪的感觉。福尔摩斯打开他的工具袋,冷静、准确而又熟练地选择他所需要的工具,如同一个医生在做一项复杂的外科手术。福尔摩斯怀着巨大的喜悦,在解剖着那只吞噬了许多女人名声的绿色怪物。我站在门边警惕地盯着其他两个门,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福尔摩斯集中精力做他的工作,时而拿起撬棍,时而放下万能钥匙,动作非常娴熟。绿门被拨开时,“嗒”地响了一声,借着火光,我看见许多被火漆封着的纸包放在里面,纸包上还有字。福尔摩斯拿起一包,借着火光仔细观看,但却看不清,只好拧亮他带来的灯。我们不敢打开电灯,因为米尔沃顿的卧室就在对面。福尔摩斯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他迅速地关上柜门,收拾好工具,拿起大衣,然后奔向凸窗的窗帘,并示意我也过去。
这时,我听见门“砰”的一声开了,随后就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有人正向我们走来。脚步声到了屋外的走道上就停了下来,这时,有人打开了电灯,随后门又“咣”的一声关住了,我们闻到了一股辛辣的烟味。有人在离我们几码远的地方,不断地走来走去。最后他停止了走动,我们听见椅子被重物压的嘎吱声,紧接着又传来钥匙在锁中的啪嗒声和沙沙的纸张声。
我轻轻地分开我面前的窗帘向外偷看。福尔摩斯在往外偷看的时候,压住了我的肩膀。米尔沃顿离我们太近了,甚至伸出手就可摸到他。我们没有想到他刚才不在卧室里,而在吸烟室或者台球室吸烟,因为我们没有发现那儿有窗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长着几根稀疏花白头发的硕大脑袋。头顶秃了一块,在灯光下放着亮光。他把自己埋在红皮椅子里,两条短腿搁在桌子上,嘴里还叼着一支雪茄烟。他身着红色军服式的吸烟服,领子是黑绒的。看来他不准备马上离开这里。
我觉得我的手被福尔摩斯重重地握了一下,好像在说,要保持镇静不要惊慌。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把握渡过这道难关。米尔沃顿可能随时会发现保险柜的门被人撬开过。我心里暗想,如果他发现柜子被打开过,我就冲出去,用大衣捂住他的头,并按着他,接下来让福尔摩斯去收拾他。但是他低着头慢慢地翻动着文件。这时我猜想他看完文件抽完烟,就会睡觉去。但是米尔沃顿的动作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米尔沃顿在不停地看表,他站起来又坐下,样子显得十分不耐烦。这时阳台上传来微弱的声音,我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来。米尔沃顿精神一振,放下他手里的文件,很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紧接着响起了轻轻地叩门声。
他站起来打开门对敲门者说:“你怎么迟到了半个小时?”语气中流露出不满。我们现在才明白他为什么深夜不去休息,而且还没锁门。我听到一阵衣服细微的摩擦声。米尔沃顿的脸转向我们时,我们已经合上了窗帘。听到他坐到椅子上的声音,我又轻轻地把窗帘拉开条缝,往外看。他还叼着雪茄,一位瘦瘦的妇女站在他的对面。她戴着黑色布巾,下巴处系着斗篷,皮肤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点儿黑。她情绪激动,浑身颤动着,呼吸也有些急促。
米尔沃顿说:“亲爱的,为了等你,我到现在还没有睡。你就不能在别的时间来吗?我希望这次你不会令我失望。”
那位妇女摇摇头。
“不能就不能吧,伯爵夫人很难缠,你终于有机会和她一争高低了。恭喜你。你为什么激动?对了,你快要胜利了。现在谈我们的事吧。”说完,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你准备卖包括伯爵夫人达尔伯在内的五封信吧?只要是货好,我是乐意出大价钱的。啊!怎么是你?”
这位妇女默默地揭开面纱,并解开了斗篷。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副绝美的面孔,一双闪亮的眼睛发着坚定的光芒,薄薄的嘴唇上带着可怕的微笑。
她开口道:“是我,一个被你毁了一生的女人。”
米尔沃顿笑了,声音里充满了恐慌。他说:“你真不开窍,你为什么要逼我那样做呢?我不愿让我的利益受到损害,但是人活着都不容易,你该让我如何是好呢?你完全可以付清那笔钱,但是你没那样做。”
“因此,你为了钱,把信给了我丈夫。这封信使他对我失望了,他伤心得快要死了。你明白吗?他非常高尚,现在我都不配为他系鞋带。昨天夜里,我在这儿向你下跪,希望你能良心发现,但是你却无动于衷。你抖什么,害怕了吗?没想到我会来找你吧,昨天晚上,你教会了我如何面对一个无耻的流氓。查尔斯·米尔沃顿,你还有话要说吗?”
米尔沃顿站了起来,极力掩饰自己的恐慌,对她说:“你不要吓唬我,仆人们只要听见我大声说话,就会进来抓住你,在我发火之前,你最好马上离开,我会原谅你的莽撞行为。”
这位妇女把手放在胸前,像是在祈祷,薄薄的嘴唇上,挂着将要杀人的微笑。
“我不会让你去把别人搞得身败名裂,也不会再让你拆散别的幸福的家庭。我要干掉你这条毒蛇,你这恶棍、流氓、狗,吃我一枪,一枪,再一枪!”
她手里拿着支小手枪,发着寒光,复仇的子弹一颗又一颗射进米尔沃顿的胸口,枪口离胸口很近,只有两英尺。米尔沃顿向后倒去,手里还紧紧抓着文件。他摇摇晃晃,试图站起来,但是他又中了一枪,这次他彻底倒了下去。我听见他喊了一句“你打死我了。”然后就没动静了。这位妇女看看他,在他脸上狠劲踹了几脚,直到确认他真的死了。这位妇女——正义的复仇者,这才转身离开。
当时我们干涉的话,也救不了他。当这位妇女向米尔沃顿开枪时,我想冲出去,但福尔摩斯拽住了我的手。我明白福尔摩斯的意思:这事与我们无关,正义战胜了邪恶,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和责任。那位妇女前脚刚离开书房,福尔摩斯后脚就迈到另一扇门前,并转动了一下门锁的钥匙。这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看来,房里的人全被惊醒了。福尔摩斯沉着地走向保险柜,双手把一捆捆信件扔进了壁炉,直到扔完为止。这时有人敲门并转动把手。福尔摩斯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封预告米尔沃顿死期的信,还在桌子上并沾满了血迹。福尔摩斯把它也扔进了壁炉。他拔出通向外面那扇门的钥匙,我们跑了出去,在外面又把门闩住。他说:“从这边走,我们翻墙离开。”
我回头一看,这栋大房子灯光通明,前门开着,花园里闹哄哄的,一个个人影正沿着小道追去。警报传得如此之快,出乎我的意料。当我们走到阳台时有个人发现了我们,边喊边追过来。福尔摩斯对这儿很熟,我跟着他飞快穿过树林,追我们的人也是气喘吁吁。一座六英尺高的墙挡住了我们的路,福尔摩斯一下就翻过去。当我翻的时候,我的脚被人抓住了,我顺势踹了他一脚,翻过墙头后,脸朝下摔在树丛中,福尔摩斯把我扶起来,然后我们一起飞速地穿过韩姆斯德荒地。
我们一口气跑出足有两英里,直到听见后面没有追逐者的脚步声了,这才放下心来,我们安全了。
我已经把这次具有特殊意义的伟大事件记录下来。第二天上午,我们吃完早饭后正在抽烟,这时仆人把满面严肃的伦敦警察厅的雷斯垂德探长领了进来。
“早上好,福尔摩斯先生,请问,你现在有空吗?”他问道。
“就是再忙也得接待你呀。”
“如果您有空的话,我想请您帮助我们调查一个非常奇特的案子,时间是昨天晚上,地点是韩姆斯德区。”
福尔摩斯说:“啊!这是一起什么性质的案子?”
“谋杀——一起让人吃惊的谋杀案。你一向热衷于对这类案件的侦破,怎么样,去阿倍尔多塔帮帮忙吧。说句实话,这个米尔沃顿确实是个恶棍,我们监视他有一段日子了。还了解他用高价收买一些信件,来进行敲诈。凶手没有拿走任何值钱的东西,只是烧了一些信件,由此推断,凶手可能是有地位的人。他们的目的只是防止那些信件对无辜的人造成伤害。”
“他们?作案的不止一个?”福尔摩斯问。
“是的,罪犯有两个,其中一个差点被当场捕获。我们采集了他们的脚印,向目击者了解了他们的长相,我们一定能抓住他们。第一个人身手敏捷跑得很快,第二个人被花匠抓住后,经过一番厮打后也逃跑了。这个人身体强壮,中等身材,方下巴,粗脖子,有络腮胡,还带着黑色面具。”
夏洛克·福尔摩斯说:“描述得不够细致,你不会认为华生是凶手吧。”
雷斯垂德用一种玩笑的口吻说:“我确实在描述华生。”
福尔摩斯说:“雷斯垂德,恐怕我爱莫能助,在我眼里,米尔沃顿是个最最危险的恶棍。他钻了法律的空子,使他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复仇是在所难免的。不要再浪费口舌了,我十分同情那些可怜的女人,而米尔沃顿是死有余辜。这是我不协助侦破案件的原因。”
福尔摩斯好像忘记了那起他曾亲眼目睹的杀人案件,一上午只字未提。我看见他在那儿发呆,仿佛在努力回想着什么事。我们正在吃午饭时,他突然站起来对我大声说:“天啊!华生,我终于想起来了,快戴上帽子和我一起去!”我们跑出贝克街,到了牛津街。接着又往前走,快到摄政街广场时,我看见路左边的商店橱窗里,挂满了社会名流和美女的大幅照片。福尔摩斯紧盯着其中的一张,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位身着盛装、庄严的皇家女子,头戴高高的镶钻石的冕状头饰。我仔细看着那略带弯曲的鼻子,浓浓的眉毛,端正的小嘴和那刚毅的下巴。当我读到这位妇女的丈夫——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和那古老而高贵的名衔时,我惊呆了。福尔摩斯和我对视了一下,当我们转身离开时,他放一个手指在嘴唇前,示意我对此事一定要保持缄默。
一天夜里,苏格兰场的警长雷斯垂德前来拜访我们。他常常到我们这里来,夏洛克·福尔摩斯也非常欢迎他的到来,因为他每次来访都能让福尔摩斯知道一些警察总部的情况。除了听雷斯垂德所讲的一些消息之外,福尔摩斯对这位探长在处理的一些案件细节也非常感兴趣,每次都是非常专心地听着,有时也利用自己丰富的见识与经验,给雷斯垂德探长提一些意见,不过他从不勉强对方。
这天夜间,雷斯垂德将天气和报纸上的新闻谈了之后,就默不吭声地抽着烟。福尔摩斯奇怪地看着他。
福尔摩斯问道:“手上有什么特殊的案子吗?”
“噢,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案子。”
“说给我听一下嘛。”
雷斯垂德爽朗地笑起来。
“算啦,福尔摩斯先生,瞒着你也没什么用。我现在确实有事。但这事太荒谬了,我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给你讲。但是话说到底,这件事虽然不大,可是非常奇怪,我清楚你所感兴趣的也都是那些稀奇怪异的事情,但我认为,华生医生更应该去管这件事。”
我问:“有关疾病吗?”
“是一种疯病,一种十分奇怪的精神病。你可以想象到吗?在经过许多年之后的今天,竟然还有对拿破仑恨之入骨的人,到处砸他的像。”
福尔摩斯躺在靠背椅上,说:“这确实是与我无关。”
“没错,我早就如此说过。可是,当打碎别人拿破仑像的这个人冲到别人家中时,就应该将他送到警察局去,而不是考虑该不该把他送到大夫那儿去那么简单。”
福尔摩斯又将身子坐直说道:“冲到别人家里去!这确实挺有意思的,将详细过程说给我听听吧。”
雷斯垂德将笔记本拿出来,翻开看了几页,好像怕遗漏什么。
他说:“四天前有人来报了一个案子,是发生在莫斯·哈德逊商店里的事情,他在肯宁顿大街开了一家出售图片和塑像的小商店。店员刚从柜台走开一下,就听到有什么东西被击碎的声音。他马上跑回柜台去,看见与其他几件艺术品一块搁在柜台上的一座拿破仑石膏半身像被击碎在地上。他立刻追到大街上,可他们并没有注意这个人,并且也没有注意这个人身上有任何能辨认的特征。这件事情从表面上看像是那种经常发生的没有一点儿意义的流氓行为。事情原原本本地报告到警察那里了。这座石膏像最多可以卖几先令,因此事情的全过程真像是一个恶作剧,没有调查的价值。
“可是第二件事却比这严重多了,并且也更加古怪。这件事是昨天夜里发生的。
“有一位著名的医生也住在肯宁顿大街上,距莫斯·哈德逊的商店仅几百码远。这位医生名叫巴尼科特,他在泰晤士河南岸开了一家规模非常大的医院,但是他的房子和重要诊所都在肯宁顿大街上,另外还有一个分诊所和药房在两英里外的下布利克斯顿街。拿破仑是这位巴尼科特大夫的崇拜对象,关于这位法国国王的书籍、画像、遗物被他摆在家里,到处都是。几天前,他又买回两座拿破仑的半身石膏像,是从莫斯·哈德逊商店中买的,那是法国雕塑家笛万的一件成名之作的复制品。他将其中的一座搁在肯宁顿街住宅的大厅之中,另外一座放在下布利克斯顿街诊所的壁炉架子上。今天早上巴尼科特医生下楼的时候感到非常吃惊,因为他发现在夜里有人来过他的住宅,但是仅仅丢失了大厅中的那座拿破仑半身石膏像,其他什么也未丢失。石膏像被拿到屋子外边,摔到花园墙壁上了,那些碎片还在墙脚下边呢。”
福尔摩斯将两只手搓了搓,说道:“这的确非常奇怪。”
“我早料到你会对这感兴趣的,但是我还没讲完。十二点钟,巴尼科特大夫要到他的诊所去。等他到那儿的时候,他看见诊所的窗子在夜间被人打开过,房子中另一座拿破仑的半身像也被打碎了。从这两件事情中,我没有找到做出这种恶作剧的流氓或者说精神病患者的一点点线索,福尔摩斯先生,现在你已明白了一切事情吧。”
福尔摩斯说:“事情虽然有些奇怪,但还谈不上离奇。你能告诉我,巴尼科特医生那两座被打碎的拿破仑半身像,与莫斯·哈德逊商店被打碎的那座是绝对一个模样吗?”
“都是同一个模子做出来的。”
“这点可以表明:打碎这些拿破仑半身像的人并非是对拿破仑恨之入骨的人。你仔细想想,这位国王的塑像在伦敦有无数个,就算有人对别人的崇拜偶像有逆反心理,为何偏选择三座同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塑像出气呢?如果是碰巧也太奇怪了吧。”
雷斯垂德说:“开始,我也有如此的想法。但是,一直以来这个莫斯·哈德逊都在那个区卖塑像,这三座塑像在他的店里已经放了很久。尽管你说的是对的,伦敦的此类塑像有许许多多,可是也许那个区仅仅有这三座塑像。因此,那个区的一个精神病人就选择了这三座塑像。华生医生,你认为呢?”
我回答道:“偏执狂有许多种表现,没有什么限制。法国心理学家们曾称一种表现为偏执的意念,这种人的不足仅表现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但在其他的事情上没有一点点异常。假如一个人读了过多有关拿破仑的书籍,或是他的家庭遗传给他以前的战斗造成了一些心理缺陷,就有产生某种‘偏执的意念’的可能性,然后在这种心理的影响下,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说:“我的好华生,这是没有理由的,就算有天大的‘偏执的意念’,也不可能使这位有意念的偏执狂找出这些半身塑像的具体位置。”
“那你觉得该如何解释呢?”
“解释?我用不着。但我明白一点,这人的做法尽管有些奇怪,可是仍然有他的原因。例如,在巴尼科特医生家的大厅中,由于一点点响声都可以吵醒他们全家,因此他把塑像拿到外边去打碎;但在诊所里,由于那儿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所以就在原地打碎塑像。这一事情,从表面上看不太引人注意,但想一想从前我所办理过的一些案件,最初的时候都是从不起眼的小线索开始,所以哪怕再小的事我也不可以把它认为是没有用的事,华生,你应该不会忘记那件发生在阿贝内蒂家的可怕事情开始是如何让我注意到的吧!只是发现夏天芹菜在黄油中会沉得非常深而已。因此,雷斯垂德,我不可以小看你关于这三座打碎的半身塑像的案子。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一些这件古怪离奇的事情的新进展,我将会对你感激不尽。”
我的伙伴想弄清楚的这件案子的进展比他意料中快多了,但也凄惨多了。第二天清晨,我在卧室中换衣服的时候,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福尔摩斯手中拿着一份电报进来了。他放开嗓门地读给我听:
请马上来康辛顿区彼特街131号。
雷斯垂德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
“不清楚——任何事情都有发生的可能性。但是我觉得肯定是有关半身塑像的事有了新的进展。假若真的如此,我们这位专砸半身塑像的家伙又该在伦敦另外的地方去表演他的绝技了。华生,咖啡在桌子上,马车已经叫好了,就停在门口。”
三十分钟以后,我们来到了彼特街。这条小巷子在伦敦一个非常繁华地区的附近,没有一点点活力,死气沉沉的。131号就在那排整洁华丽的住宅中间。马车驶到那儿的时候,我们发现住宅前边的栅栏外边有许多非常好奇的人。福尔摩斯吹起口哨来。
“天啊!一件谋杀案发生了。不然伦敦的报童是不可能将脚步停住的。瞧那个人,双肩拱起、脖子伸得长长的模样,那不可能不是发生了谋杀案。华生,这里究竟怎么啦?最上边的台阶被冲洗过,但其余的台阶却没有。嗯,脚印却挺多的!雷斯垂德站在前边的窗户那儿,我们马上就可以清楚一切。”
警长神情非常严肃地将我们领到客厅中。客厅中有一位老头子正情绪激动地来回踱着步子,他还未洗漱,身穿法兰绒晨衣。雷斯垂德对我们介绍说,住宅的主人就是他,中央新闻辛迪加的贺拉斯·哈克先生。
雷斯垂德说道:“又是有关拿破仑半身像的案子。福尔摩斯先生,昨天晚上,你似乎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但今天事情已发展到相当严重的地步,因此我觉得你或许会更有兴趣来这瞧瞧。”
“可是到底严重到何种程度呢?”
“严重到有关人命的程度。哈克先生,请你将这件事情详细地给这两位先生讲一遍好吗?”
身穿晨衣的老头子扭过头对着我们,过度忧伤的表情充满了他的脸。
他说:“这事真的非常离奇。我这一生都在采编别人的新闻,现在我自己却成了一则非常好的新闻的主角,不过我却懵懵懂懂,说不出任何东西。如果我作为新闻记者到这里来,我便可以采访我自己,晚报上也将会多两栏报道。可现在呢,我一次又一次地给不同的人讲着这条重要的消息,自己却没能好好地利用它。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久仰你的大名,如果你可以将这件奇怪的事解释好,这样无论我对你叙说多少次,我也算有些收获。”
福尔摩斯坐在椅子上专心地听他说着。
“事情的根源似乎就是我在四个月之前买回来的那座拿破仑半身塑像。这座半身塑像是我从哈定兄弟商店买回来的,并不值钱,从那时就放在这间屋子中。那个商店就是海耶大街车站附近的第二家。由于我的工作是新闻采编。所以经常整晚不睡觉,今天也如此。凌晨三点钟的时候,我正在楼上的书桌旁坐着,忽然,有声音从楼下传来。我细心地听了一段时间,可是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因此我觉得是外边响起的声音。
“后来,大概五分钟之后,又传来特别恐怖的尖叫声。福尔摩斯先生,那是我有生以来所听到的最凄惨的尖叫声,我一生都忘不了。当时,我真的被吓呆了,有一两分钟不知所措。后来,我手握壁炉通条冲下楼去。来到这个房间,马上就发现窗户被打开了,而且看到壁炉架上放着的半身塑像没有了。我确实不明白,小偷为何要偷走一座石膏像,这个东西一点价值也没有。
“你也能发现,无论什么人要从这扇开着的窗子出去,他只需迈一大步就能到门前边的台阶上边,这个小偷肯定就是如此做的。随后,我将门打开,在黑暗中向外边走去,但是地上有一具尸体,险些将我绊倒。我冲到屋子中,拿了一盏灯,后来才看清楚地上躺着的那个倒霉的人——有一个非常大的洞在他的脖子上,旁边有许多血。他仰面躺在地上,膝盖是弯曲着的,张着大大的嘴,那样子非常可怕。我立刻吹响警哨,但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我却不清楚,因为我昏倒了。当我苏醒的时候,我已在大厅中,这位警察在我身边。”
福尔摩斯问:“那个死尸是什么人?”
雷斯垂德说道:“他的身份没有什么物品能证明出来。他的尸体你可以到殡仪馆去看,不过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未查出任何线索。被害人不到三十岁,非常高,皮肤被太阳烤得黝黑黝黑的,身体非常结实。他穿着十分破旧的衣服,但给人的感觉却不像个做工的。他旁边那摊血中还有一把半角折刀。我不清楚这把刀到底是杀人的凶器还是被害人自己的东西。被害人的衣服口袋里没有别的东西,仅有一个苹果,一条绳子,一张价值一先令的伦敦地图和一张相片——这就是那张相片。”
一眼就可以看出相片是用小照相机拍出的快照。相片中的人非常瘦,像猴子一般,浓浓的眉毛,显出几分机灵,脸的下半部分向外凸得非常厉害,用狒狒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福尔摩斯将照片认真地看了之后问道:“那座半身塑像找到了吗?”
“在你们到来以前就有消息传到我们这里来。在坎姆登街一间空房子的花园中找到了塑像,但已经打成了碎片。现在我正想到那儿去瞧瞧。你们也一起去吗?”
“去,但是我还想先在这儿再看看。”福尔摩斯在地毯和窗户上细心地查看着。“此人要么是腿相当长,要么就是身手非常敏捷。窗子外边与地面的距离相当高,因此爬到窗台上再将窗户打开还是有一定难度的,但是跳出去可简单多了。哈克先生,你想与我们一块去瞧瞧砸碎的塑像吗?”
这位新闻工作者,此时精神颓废地坐在写字台前边。
他说:“尽管我知道这件事情在第一批晚报上已作过详细报道。可是我自己还应绞尽脑汁地写些东西。我相信我的运气!你们应该没有忘记顿卡斯特看台倒塌的那件事情吧?当时,我是唯一一个站在看台上的记者,可是我当时被吓呆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的报纸也成了唯一没有报道那条新闻的报纸,而这次写发生在我家的凶杀案我又写得太迟了。”
我们离开那所房子的时候,他已经“刷刷”地写起他的新闻来了。
半身塑像砸碎的地方与那座屋子仅有几百码的距离。此时,我们才第一次看到这座法国国王的半身塑像,虽然它让这个不知名的人无休止的发狂和憎恨。半身塑像被打成了碎片,散落在草丛之中。福尔摩斯捡起几块碎片,细心地查看着。从他那专心致志的表情和深沉的神态中,我看出他发现了一点线索。
“发现什么了吗?”雷斯垂德问。
福尔摩斯将肩耸了耸,说:“我们前边的路还非常遥远,但是……但是……我们已找到了一些能行事的线索。在那个古怪的罪犯眼中,一座没有丝毫价值的半身塑像比一个人的性命还贵重,这是其一。其二,如果砸碎塑像是他唯一的目的,可是他既不在那个房间,也不在房子附近将它砸碎,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古怪呢?”
“或许,当时他无意中碰到其他的人一时慌了神,甚至他在做什么,他都不知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可是我想特别提醒你一下这座屋子的位置,塑像被砸碎的地方就在这座屋子的花园中。”
雷斯垂德向周围瞧了瞧,说:“这座屋子中没有人住,因此他清楚在花园中没有人会发现他。”
“非常正确,可是街的那端有一座有人住的屋子,他到这边来时肯定发现了。只要他拿着塑像,哪怕向前走一点点,也会使他被人看见的危险性增大,由此可见他为何不将半身塑像在那儿砸碎呢?”
雷斯垂德说:“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福尔摩斯将头顶上的路灯指了指。
“这之中的理由是——这里,他能将自己做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但在那里绝对不可以。”警长说:“没错!就是这样的。现在我记起来了,砸碎巴尼科特大夫家半身塑像的位置也是距灯光挺近的地方。福尔摩斯先生,这个问题我们该如何解释呢?”
“记下来,将它记在备案录中。或许,以后我们还会遇上此类情况。雷斯垂德,你觉得接下去我们该如何做?”
“我认为,调查清楚死者的身份是澄清案件最现实的方法。这个挺容易的,等我们将他的身份查清楚,以及与他有关系的人查清楚,我们就可以有一个好的开始,能知道他昨天夜间来彼特街的目的,和在哈克先生家碰到他而且杀害他的凶手是谁。你认为呢?”
“很对,不过我处理这桩案件的方法不是这样的。”
“那你的方法是怎样的呢?”
“噢,让我的思路影响你没有必要。我提议我们各按各的方法行事。在行事过程中,我们可以将彼此不同的见解进行交流,这样就能相互补充。”
“这个主意好。”雷斯垂德说。
“假如你去彼特街,看到哈克先生,你代我转告他,我觉得昨天夜间到他家去的那个人是一个相当可怕的杀人狂,他憎恨拿破仑已到了疯狂的地步。这对他的写作是有利的。”
雷斯垂德用双眼注视着他:“你的真正想法不是这样的。”
福尔摩斯轻轻地笑笑:“不是吗?或许不是吧,可我相信哈克先生和中央新闻社的订户们都会对此非常感兴趣。好啦,好啦,华生,我们今天还有许多事情等待处理呢。雷斯垂德,但愿今天晚上六点钟我可以在贝克街看到你。死者口袋中发现的这张相片,我要暂时保留一些日子。假如我的推测对了,或许,今天夜间我会请你配合我去冒点儿小风险。晚上再见,祝你平安!”
夏洛克·福尔摩斯与我一块到海耶街去了,我们停在了哈定兄弟商店前边。哈克先生就是在这里买的那座半身塑像。一位年纪不大的店员对我们说,到下午时,哈定先生才回来。但他来的时间不长,这里的情况他都不清楚。失望和懊丧充满了福尔摩斯的脸。
他无可奈何地说:“华生,我们不会每件事都顺利的。哈定先生必须到下午才回来,我们也就下午再来吧。你或许也已明白,我正准备将这些半身塑像的来历查出来,看看它们不幸的遭遇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现在,我们到肯宁顿大街找莫斯·哈德逊先生去,希望能从他那得到一点儿线索。”
我们在马车上坐了一个钟头,到达了这位艺术品商人的铺子。哈德逊先生的个子虽然又矮又小,但很壮实,满面红光,脾气有些急躁。
他说:“没错,先生。就是在我们的柜台上打碎的。如果我们的商品可以让什么流氓随意砸碎,那么我们纳税又有何意义呢?没错,先生,我卖给了巴尼科特大夫两座塑像。竟然有如此荒谬的事情发生。我想肯定是无政府主义者所为。也唯有那些无政府主义者才会去干砸塑像这种事。这些共和党人讨厌至极!你问我这些半身塑像是从什么地方进的?我不明白这与砸碎塑像有何联系。不过,既然你非要弄清楚,我就说给你听吧,我的货都是从斯蒂普尼区教堂街的盖尔德公司进的。在这二十年来,这家公司一直都非常有名气。我进了多少货呢?其实就三个。巴尼科特大夫买了两个,剩下的一个居然被人大白天在我柜台上给打碎了。你问我见过相片上的这个人吗?不,我没见过。可是,我似乎对他有些面熟。对了,他是贝波。他可能是意大利人,四处做些零碎活,也曾在我的店中做过。他懂雕刻,懂镀金,能做框子,还会做许多零碎活。上个礼拜这个家伙离开我这里,从此以后,我就与他失去了联系。我不清楚他来自什么地方,也不清楚他去了什么地方。他在我这里的时候,我非常满意他干的活。他是在塑像被打碎的两天前离开的。”
我们离开商店的时候,福尔摩斯说:“从莫斯·哈德逊这里,我们只能了解到这些线索。我们知道,肯宁顿和康辛顿两件案子中都有贝波这个人,说明这十英里路的马车我们没有白坐。华生,现在,我们将去这些半身塑像的发源地——斯蒂普尼区的盖尔德公司。我相信在那儿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我们从伦敦的繁华地区疾驰而过,经过旅馆区、戏院区、学院区、商业区和海运公司云集的地区,最后到达一个城镇,这个城镇非常大,有十多万人口,位于泰晤士河畔。这里到处洋溢着欧洲流浪者的气息,因为那些分租房屋中全住着这些人。在以前伦敦的有钱商人们居住的宽广大街上,我们终于找到了那座雕塑工厂。有一个非常大的院子围在工厂外边,里边放满了石碑之类的物品。工厂里边有一间非常大的房间,里边有五十多个工人正在忙碌着,有的在做雕刻,有的在做模子。经理是位德国人,金黄的头发,高高的个子。他非常有礼貌地接待了我们,而且福尔摩斯所问的任何一个问题,他都作了清楚的回答。他将账目查看了一番,发现用笛万的大理石制作的拿破仑半身塑像有好几百座,一年前被莫斯·哈德逊买去的三座和哈定兄弟买去的三座就是这几百座中的。这六座与其他的塑像是一模一样的。他真的搞不清楚别人为何要打碎它们。他甚至感到这件事情太滑稽了。他们是以六先令的价钱批发的,不过零售价可以卖到十二先令,甚至更多。塑像是从两个模子中造出来的,分别是左右两边脸,做好后再将两个石膏半面模片合到一块,就制成了一个完整的塑像。经常是意大利人做这些事,我们刚刚到过的那间房子就是工地。塑像完工之后再搁在走廊中的桌子上风干,一切完毕之后,再包装起来。这位经理能够告诉我们的就这么多。
可是,在见到相片时,这位经理就异常激动。他非常气愤,满脸通红,眉头紧锁,一双日耳曼人的蓝眼睛却有些光泽。
他大声吼道:“哦,这个流氓!对,我非常清楚他。一直以来我们公司的声誉都非常好,仅来过一次警察,也就是这个家伙惹的祸。那件事发生在一年以前。他将一个意大利人在大街上给伤了,回到这儿一会儿,警察随后就到,而且从这里将他逮捕。贝波就是他的名字,他的姓我不清楚。这样一个品行恶劣的人被我雇佣了过来,算我倒霉。但话说回来,他做事还挺好的,是个不错的助手。”
“他是判的什么刑?”
“被伤的人并没死,因此仅判了他二年的刑。现在,我相信他早就被释放了,不过他已没有脸再在这里出现。他还有一个表弟在我们这里。他应该可以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
“不,不,”福尔摩斯大声说道,“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的表弟,一个字也不能说。这件事非常重要,我调查一下就感到事情非常严重。刚刚你翻账本的时候,我发现那些塑像卖出的时间是去年七月三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贝波被捕的时间?”
经理回答说:“我翻一下工资表就能给你一个大概的时间。”他翻看工资表几页之后,说道:“没错,五月二十日是最后一次给他结工钱。”
福尔摩斯说:“非常感谢。我觉得我没必要耽误你太多的时间,打搅你啦。”最后,他叮嘱经理我们来查问的事不要告诉其他人,后来,我们又向西边驶去。
我们直到下午非常晚的时候,才匆匆忙忙地到一家餐厅吃便饭。一个报童在餐厅的门口叫喊着:“凶杀案,康辛顿凶杀案,精神病人杀人了。”报纸上的报道说明哈克先生最终还是将他的报道刊登了出来。报道占用了两栏的版面,将事情的全过程作了大肆渲染,并且词句非常优美。福尔摩斯将报纸搁在调味品架子上边,边吃饭边看。他忘形地哈哈大笑了两次。
他说:“华生,太绝了,你听这些语句:‘我兴奋地对大家说,对这次案件的看法是一致的,因为官方经验丰富的雷斯垂德先生和有名的侦探专家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都同时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也就是这件以悲惨而结局的滑稽事件,绝对是因为那人精神有问题造成,而并非故意谋杀。唯有用精神有问题才可以说明这件事情。’
“华生,如果你知道怎样利用它,报纸就能成为十分珍贵的工具。假如你吃完了,我们就马上到康辛顿去,看从哈定兄弟商店的经理那儿可不可以得到什么线索。”
创建这家大商店的人是一个又矮又瘦又小的男人,精明能干,做事敏捷,头脑灵活,很会说话。
“没错,先生,这则消息我已经在晚报上看到了。哈克先生是我们的顾客。那座半身塑像是我几个月以前卖给他的。我们一共从斯蒂普尼区的盖尔德公司进了三座这样的半身塑像,现在都被人买走了。究竟是谁买走的?我只需翻看一下销售账目就能马上告诉你。没错,就在这里写着的。你已见过的哈克先生买去了一座,契斯威克区金链花街的约沙·布朗先生买去了一座,另外一座是瑞丁区下丛林街的桑德福先生买去的。你这张相片上的人,我从未见过。如果见过的话,我会永远记得他的,因为他的长相太难看了。我们的店员中有无意大利人?有,先生,有好几个意大利人是我们店中的搬运工和清洁工。他们若是想偷看销售账本是非常难的。不过也没有把账本藏起来的必要。对呀,对呀,这件事确实也太离谱,但愿你调查出什么结果之后可以对我说一下。”
哈定先生在讲这一席话时,福尔摩斯记住了一些事情,并且我觉得他对事情的进展特别满意。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说我们必须马上回去,不然就会拖延与雷斯垂德先生的约会。他说得非常对,当我们匆忙到达贝克街的时候,那位大侦探早就在那儿等着了,看得出他非常心烦,他不停地在屋子中走来走去。从他那严肃的神情中可以看出,这一天的工作,他的收获非常大。
他问道:“怎么样?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收获?”
我的伙伴回答道:“我们忙碌了一整天,不过是有许多收获。零售商和批发制造商我们都找到了。现在,我能从源头调查清楚每一座半身塑像。”
“半身塑像!”雷斯垂德大声说道:“算啦,算啦,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你用你的方式行事,我没有理由去干涉,可是我觉得你这一天的成效没我的大。被害人的身份我调查清楚了。”
“没搞错吧?”
“并且犯罪的缘由也调查清楚了。”
“太棒了!”
“我们有一个专门负责意大利区的警官,名叫萨弗伦·希尔。被害人脖子上挂着的是天主教徒的信物,另外他的皮肤有些黑,我断定他也许是从欧洲南部来的。希尔警官一见到死尸就看出是他。这个人来自那不勒斯,名叫彼德罗·维努奇,是伦敦出了名的亡命之徒,并且和黑手党有关系。你清楚,黑手党是一个机密的政治组织,他们维持党规的方式就是谋杀。你现在能看出案情有些头绪。此外那人是意大利人的可能性也非常大,并且同是黑手党的成员,或许他违背了黑手党的党规。彼德罗一直在后边跟踪他,衣袋中放着的就是那个人的相片,这是为了防止杀错人。他跟在那人后边,见他走入了一所住宅,于是在外边守候他,后来在打拼过程中不幸将自己的命给葬送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你认为如何?”
福尔摩斯兴奋地击着掌,称赞道:“太棒了!雷斯垂德,太棒了!不过你还是没有给我说明那些半身塑像被砸碎的事。”
“半身塑像!你只记得那些半身塑像。那仅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简单的偷窃,大不了关上六个月。现在,我们关键要调查的是凶杀案,我能对你这样说,我已查清楚了所有的线索。”
“接下去如何做呢?”
“接下去就非常容易了,我要与希尔一块到意大利区去,按照片找出那个人,接下来再用谋杀罪逮捕他。你愿和我们一块去吗?”
“我不去。我觉得我们能更加简单地做完我们的事情。当然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由于事情全都在乎于——在乎于一个我们完全无法掌握的因素。不过希望非常大——可以说已掌握了三分之二——如果今夜你与我们一块行动,我能协助你抓到他。”
“是意大利区吗?”
“不对,我觉得在契斯威克区抓到他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雷斯垂德,如果今夜你与我一块到契斯威克区去,明天,我就能与你一块到意大利区去,耽搁一个晚上是没问题的。现在我们大家最重要的就是睡几个钟头的觉,因为我们出发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钟,并且也许会需要一整晚的时间。和我们一块儿吃晚饭吧,雷斯垂德,吃完之后你就在沙发上睡觉。华生,请你给送快信的人打个电话,让他立刻到这里来,我马上要送出一封非常重要的信。”
福尔摩斯到阁楼上去,翻找放在里边的旧报纸合订本。他下来时,眼中充满了得意的目光,不过他并未对我们说起他翻查到了什么。关于我自己,因为我紧跟着追查这个纷繁复杂的案子的各个方面,因此虽然目前还不知道最终我们会如何,但是我仍然非常清楚福尔摩斯正等待着这个古怪的罪犯去砸余下的两座半身塑像。我记得契斯威克区有一座。非常清楚,当场捕获他是我们此行的目的。福尔摩斯的聪明才智,我不得不敬佩,为了使罪犯误以为他能接着作案而不会受到制裁,我的朋友在晚报上登了一则虚假的消息。我一点儿都没觉得意外,当福尔摩斯叫我带上手枪的时候。他自己也带上了他最钟爱的装了子弹的猎枪。
晚上十一点钟时,门口停了一辆四轮马车,我们一块儿乘车到哈默史密斯桥对面的一个地方去。到达之后,我们叫车夫在外边等着我们,后来,我们走了一段时间,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大道上,大道两边耸立着华丽的住宅,每幢住宅都有独立的花园。在街灯的照耀下,我们发现它们中间有一家的门牌上挂着“金链花别墅”的牌子。很明显主人已经睡着了。因为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圈朦朦胧胧的灯光从大厅门上的气窗中透出来,投射到花园的小路上。我们藏身的地方,就是把花园和大道隔开的木栅栏在花园中投下的一条深深的黑影。
福尔摩斯小声地说道:“我们或许会等好长时间。感谢上帝,今夜是个晴朗的夜。虽然我们不可以用抽烟来消磨时间,但是,我们胜利的可能性非常大,因此吃这么一点儿苦也值得。”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等待的时间比福尔摩斯想象中的短多了,并且了结的方法也非常偶然,非常古怪。起初丝毫没有有人要来的预兆,突然花园的大门被推开,一个行动敏捷的黑色人影如猴一般穿过花园的小路。我们发现这个黑影迅速地从气窗射在地上的亮光上穿过,在屋子的黑影中消失。许久许久都是寂静一片。我们都屏住呼吸,随后有细微的嘎吱声传来。有人推开窗子。嘎吱声没有了,随后这家伙打算到房子里边去。我们发现房子中亮了一下深色的提灯。很明显在那儿他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因为我们后来又发现第二个窗户和第三个窗户又分别亮了一下那种灯光。
雷斯垂德小声说:“我们到开着的那扇窗户那儿去,待他从里边出来的时候,就能捉住他。”
可是还未等我们采取行动,那个家伙就出来了。等他走到气窗亮光射到的那个地方时,我们发现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夹在他的腋下。他提心吊胆地向周围瞧了瞧,发现街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丝毫的响声,他的胆子又大了一些。他背朝着我们,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随后传出一声响亮的“啪哒”声,接着又传出一阵嘎嘎声。这个家伙专注地忙他自己的事时,福尔摩斯如猛虎一般向他扑了过去,雷斯垂德与我马上一起扭住他的一只胳膊,用手铐扣住了他。等我们将他扭转过来的时候,一副尖嘴猴腮的丑陋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正是我们手中相片上的那个人,他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着,注视着我们的目光充满了仇视。
可是福尔摩斯并不在意我们抓到的这个人。他在台阶上蹲着,专心致志地查看着这个人从房子中偷出的物品——一座拿破仑的半身塑像,与我们那日清晨见到的没什么区别,并且同样被砸成了碎片。福尔摩斯将每一块碎片都拿到灯光下仔细地观察,可是每一片都与其他的碎片一模一样,没有丝毫不同的地方。他刚刚查看完毕,屋中客厅里的灯就亮了。门推开,一位慈祥、胖胖的人站在我们前边,他身着衬衫和长裤,他正是房子的主人。
福尔摩斯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约沙·布朗先生吧?”
“没错,先生,你肯定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啦?你叫送快信的人送来的那封信我收到了,随后就严格照你的要求去做。我们将所有的门都从里边锁死,静待着事情的发生。你们能抓住这个流氓,我非常高兴。请你们进屋喝点茶吧。”
不过,雷斯垂德急需将凶手送到一个难以逃脱的地方去,因此,几分钟之后,他就把在门外守候着我们的那辆出租马车喊了过来,在返回伦敦的路上,凶手什么也没说,一直以仇视的目光注视着我们。有一回,我的手挨他有些近,他就像饿狼似的向我抓过来。我们在警察局待了几分钟,将他的搜查结果了解了一番。从他身上仅找到几个先令、一把装在刀鞘中的长刀子,刀把上沾有许多新鲜的血迹。
我们离开时,雷斯垂德说:“请放心,希尔警官对这些流氓都非常了解,他的姓名马上就会知道。你瞧,我当初说他们与黑手党有关系是对的。但是,福尔摩斯先生,我仍然对你能如此绝妙地抓到他而表示感谢,不过我仍有些不清楚这其间的细节。”
福尔摩斯说:“现在已是深夜,不便于解释。另外,还有一些问题没有彻底搞清楚,况且这桩案子有让人深究到底的必要。如果明晚六点钟,你能到我家来,我绝对保证,就算此刻你没有搞清楚这桩案子的本质,到时你也会知道的。这桩案子非常有特色,在刑事案件中能称得上是举世无双的。华生,如果我允许你接着记录我处理的一些案件,我敢保证这桩有关拿破仑半身塑像的奇异案子绝对可以使你的叙述增添光彩。”
第二天晚上,雷斯垂德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凶手的情况已经大致弄清了。凶手的名字叫贝波,姓氏不清楚。在意大利区他是有名的游手好闲的恶棍。他非常善于雕刻,以前有段日子也曾经正经地挣过钱,可是后来却变得不务正业,到监狱做过两次客,一回是由于偷窃,另一回就是我们都知道的杀伤他的一个同胞。他的英语讲得非常棒。他砸碎这些半身塑像的真正缘由还未搞清楚,因为有关这些问题他都避而不答,不过警方觉得这些塑像是他亲手制作的可能性非常大,因为他在盖尔德公司的时候,做的就是这些事。虽然我们几乎已清楚这些情况,但是出于礼貌,福尔摩斯还是专心地听着。我由于太了解他,因此能显然地看出他在想其他的事情,并且我还看出他一贯的神情中有些许的担心和期盼。后来,他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中充满了光泽。门外传来了门铃的声音,随后又有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走进来一个面色红润、满脸灰白连鬓胡子的老头子。一只已不流行的手提包被他提在右手中,走到屋子中后,他把包搁在桌子上边。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这里吗?”
我的伙伴微微一笑,并点了点头,然后说:“你应该是瑞丁区的桑德福先生吧?”
“没错,先生。很抱歉,火车出了点故障,所以来迟了。你在给我的信中提到过我买的半身塑像。”
“没错。”
“你的信在这儿。信中你说:‘我想购买一座笛万的拿破仑半身塑像的复制品,愿意将你手上的那座出十镑买下来。’没错吧?”
“没错。”
“我接到你的信觉得非常奇怪,因为我搞不懂你是如何知道我有这样一座半身塑像的。”
“你肯定会觉得奇怪,不过理由非常简单。哈定兄弟公司的哈定先生告诉我们,你是他们最后一座塑像的买主,而且将你的地址给了我。”
“哦,原来如此。他对你说是多少钱卖给我的吗?”
“这倒没有。”
“尽管我不算太有钱,可我非常诚实。我是花十五先令买下这座塑像的。我觉得在我收你十镑以前有必要让你明白这点。”
“桑德福先生,你真是个好人,不过既然我已经把价钱定下了,我就不能悔改。”
“福尔摩斯先生,你非常慷慨。我照你的吩咐,已经将塑像拿来了,就在这里!”他把手提包打开,将塑像拿到桌子上。因此,我们总算见到了一座完好的半身拿破仑塑像。在此之前,我们仅见过碎片。
福尔摩斯将一张纸条和一张十镑的钞票从衣袋中掏出来,搁到桌子上。
“桑德福先生,请你在这张条子上签个字,他们两位可以充当证人。这就证明我真正有支配这座塑像的权力,我是一个做事非常讲原则的人,况且谁也无法预料这个世上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非常感谢,桑德福先生。给你钱,祝你做个好梦。”
我们的客人离开以后,我开始注意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动作。他从抽屉中找出一块洁净的白布,在桌子上边铺好。接着将刚买的半身塑像放在白布的中央,然后拿出猎枪,朝着拿破仑塑像的头用力地砸下去,转眼间,塑像就成为了一些碎片。福尔摩斯马上趴在桌子上边查看塑像的碎片。过了一会儿,他兴奋地大声喊着,将一块碎片举起来,有一个圆圆的,颜色挺深的,如布丁上的葡萄干的东西嵌在上边。
他大声说着:“各位先生们,请让我向你们对著名的鲍吉亚斯黑珍珠作一下介绍。”
雷斯垂德和我在一时之间都呆住了,接着我们禁不住地拍起手来,就如看到一部电影的高潮部分一样。福尔摩斯没有一点点颜色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的红润,还对我们深深地鞠了躬,像戏剧大师对观众的喝彩致谢那样。也就在这种情景之下,他才可能暂时停止一下他的理性思维,有喜欢接受别人称赏的正常表情显露出来。他原本高傲冷漠的本性,曾经那般地讨厌世俗的荣誉,此刻朋友真心流露出来的惊喜和称赞却将他深深地感动了。
他说:“很对,先生们,世界上现存的最著名的珍珠就是这颗。我真幸运,竟然可以从一系列的推测,从珍珠丢失的地点——达柯尔饭店科隆那王子住过的起居室——一直追查到六座拿破仑半身像的制造地——斯蒂普尼区盖尔德公司,终于在最后一座半身像中将它找到。雷斯垂德,你应该不会忘记这颗宝贵的珍珠丢失时引发的轰动吧,当时警方费尽周折也未能调查清楚。他们还向我请教过,可是我也没法解决。当时王妃的女佣成了怀疑的对象,她是一个意大利人。我们调查到在伦敦她有个兄弟,不过他们之间是何种关系我们并未查出来。女佣名叫卢克莱齐亚·维努奇,我相信两天之前被杀死的那个彼德罗便是她的兄弟。我从旧报纸中的日期得知,贝波由于打架被捕的前两天就是珍珠丢失的日子。贝波被捕的地点就是盖尔德公司的厂房,当时厂中正在制作这六座半身塑像。现在,你们能弄清楚事件发生的顺序了,不过你们的行事方式与我是相反的。当时,贝波已将珍珠搞到手,很有可能是从彼德罗那儿偷出来的,或许与彼德罗是同伙,另外,说成是彼德罗和他妹妹的中间人也有可能。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们搞不搞明白也无所谓。
“关键是他将这颗珍珠带在身上,并且当时警察正在追他。当他到达工作地方时,清楚仅剩下几分钟的时间将这颗价值连城的宝贝藏起来,不然就会被警察收走。当时,这六座拿破仑石膏像正搁在走廊中,进行风干,其中还有一座没有硬。贝波是一个老练的工人,他立即在湿石膏像上边捣了一个小洞,将珍珠藏到里边,然后再将塑像修理成原样。这种藏东西的方法真是太妙了,一般人是不可能想到的。可是贝波在监狱中整整待了一年,与此同时,这六座半身塑像分别被卖到了伦敦不同的地方。他也不清楚那颗珍珠在哪一座塑像里。将石膏像进行摇晃也是没有用的,因为珍珠被湿石膏给死死粘住了,因此唯有将石膏像打碎才可以找到珍珠。贝波并未灰心,并且聪明地、耐心地接着找寻。他从在盖尔德公司上班的表弟那里知道了购买那六座半身塑像的零售公司。他运用他的聪明头脑将工作固定在莫斯·哈德逊公司,因此那三座塑像的去向就清楚了。不幸的是这三座塑像中并没有那颗珍珠。后来他得到一个意大利雇员的帮助,又知道了另外三座塑像的去向。一座在哈克先生家。在那儿他的同伙跟踪了他,这个人觉得珍珠的失踪他应负责。后来在扭打的过程中,他将他的同伙杀死了。”
我问:“假如这个家伙是他的同伙,为何又将他的相片带在身上呢?”
“带上相片是为了方便找到他,因为这个人或许要在其他人那儿询问贝波。这是个非常明显的道理。我断定贝波在杀了他的同伙以后,或许就会更快地行动,决不会拖延。因为他害怕警察会知道他的机密,因此要在警察到来之前处理好一切。不过,我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将珍珠从哈克的那座半身塑像里边找到了,而且我也不能肯定他找的就是珍珠,不过我敢肯定他在找寻什么东西,因为他每次将半身塑像搞到手,都会在走过几间房子之后,找一个有灯的花园才将它打碎。如果哈克的那座半身塑像仅是三座里的一座,这样珍珠在其中的概率也仅是我对你们讲的那样是三分之一。余下还有两座,毫无疑问,他会先去找在伦敦城中的那一座。我提前通知房屋的主人,为防止发生什么不幸的事。后来我们到那里去之后,一切都顺利地进行完。显然,这个时候我已非常明白我们查找的就是鲍吉亚斯珍珠。死者的名字将这些事情联系到了一起。现在只剩下瑞丁区的那一座半身塑像,并且珍珠肯定在那座像里边。我将你们作为证人从塑像的主人那儿将塑像买了过来——珍珠便在这里。”
我们坐在那儿好长一段时间都不知所措。
雷斯垂德说:“福尔摩斯先生,你侦破的案子我见得多了,可是这桩案子的侦破算得上最绝妙的。我们苏格兰警场的人并不会去嫉妒你,不会的,先生。我们全将你作为一种自豪。只要你明天到苏格兰警场去,无论是年纪大的还是年少的警察,每一个都会快乐地和你握手,表示敬意的。”
福尔摩斯说:“非常感谢!非常感谢!”他将头扭过去,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神情,那是被世间的真情感动的神情。但几秒钟之后,他又回到了原样——沉静且又现实的思想者。他说:“华生,将珍珠锁到保险柜中去,另外顺手将孔克——辛格顿虚假案的文件取出来。再会,雷斯垂德。假如你再碰到什么新的情况,我会非常高兴并尽我的全力帮助你。”
在贝克街时,我和福尔摩斯经常会收到一些内容离奇的电报,对于我们,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事。但是七八年前收到的一封电报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那是二月的一天早上,天气非常阴沉。电报是给福尔摩斯的,他接到电报看了大约十几分钟,也不懂其中的意思,电报的内容是这样的:
请等我。万分不幸,右中卫失踪。明日急需。
欧沃顿
福尔摩斯仔细瞧了瞧,说:“这封电报是十点三十六分在河滨发的,从电报的内容来看,这个欧沃顿先生的心情非常不平静,因此话语意思不明白。不过我相信很快他就会来到这里,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那个时候,我们非常清闲,因此,即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引起我们的注意。
我深有体会,无事可做的平淡生活可真让人难以忍受,尤其对于福尔摩斯,他聪明过人,头脑复杂,如果让他无事可做,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以前,他总是服用人造的兴奋剂来刺激他的头脑。现在,在我的管制下,他不再服用这种药了,其实他也知道这种药对他的工作没有任何好处。但是我心里明白,他虽然停了药,但他的病并没有好,只是深深地潜伏了下来。就是说在某些时候,可能会重新发作。如果那样,真是可怕极了,福尔摩斯会变得面容憔悴、阴险,让人无法猜透。现在,这个叫欧沃顿的人给他带来了工作,这使我也放下心来。因为对于我的朋友,有难度的挑战是他最好的精神食粮,无所事事才是他的痛苦。
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那个人就来了。他递过他的名片,我看见名片上写着:剑桥、三一学院,西锐利·欧沃顿。这是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长得又高又胖。他进门的时候,宽宽的身体刚好能进得来。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眼睛大而无神。
他边打量边问:“谁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说:“我就是。”
“福尔摩斯先生,我先去过伦敦警察厅,拜访了霍普金侦探。他让我来找您。他对我说,只有您才能帮我,所以我就来到了这儿。”
“请坐吧,您发生了什么事?”
“福尔摩斯先生,我可真不幸,简直把我急死了。您知道高夫利·斯道顿这个人吧?他可是我们全队的主力,绝对不能少了他。他是我们队的核心、灵魂。不管是传球、运球,还是抢球,都是无人能比的。现在,我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福尔摩斯先生,您帮帮我,告诉我该怎么办。当然后备人员还是有的,像莫尔豪斯、斯蒂文逊,但是他们都不合格,莫尔豪斯是前卫队员,但他总是老想着进去夺球,不想守在边线上。他的定位球虽然踢得很好,但他把握不住机会,没有硬拼的精神,这样,牛津的队员莫尔顿或约翰逊,就会抓住他的缺点。斯蒂文逊虽然跑得快,但他既不会踢落地球,也不会踢空球,这样的队员要他有何用。福尔摩斯先生,您一定要帮我把高夫利·斯道顿找回来,否则,我这次非输不可。”
我的朋友聚精会神,有滋有味地听着这个年轻人的讲话,这年轻人怕我的朋友不理解,不时地用手势比画着。他刚一停止说话,福尔摩斯就拿起桌子上的“S”字母的资料翻了一下,却没有发现要找的人。
他说:“这儿有阿瑟·H.斯道顿,他是制造假币的。还有一个叫敦利·斯道顿,已被绞死了。唯独没有高夫利·斯道顿,先生,请你告诉我他是干什么的?”
那个年轻人惊奇地瞪大眼睛。
他说:“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会不知道高夫利·斯道顿呢?那您也肯定不知道西锐利·欧沃顿了?”
福尔摩斯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年轻人说:“神探先生!在英格兰和威尔士的球赛中,我的球队是最优秀的,英国人没有人不知道,尤其是高夫利·斯道顿。我是大学生队的领队,您不知道没关系。但是您不能不知道高夫利·斯道顿。他是最优秀的中卫,曾被好几个队邀请过,像著名的剑桥队、布莱克希斯队,国家队也请过他。福尔摩斯先生,以前您不住在英国吗?”
福尔摩斯看着这位可笑的年轻人,说道:“欧沃顿先生,您和我的生活环境不同,你的生活朝气蓬勃,而我虽然和各层次的人都有关系,唯独和体育界没有接触,尤其是英国最出名的、最使人感到愉快的业余体育运动。您的光临,说明我真的应该接触一下你们的运动。好了,下面请您慢慢地告诉我,我到底怎么才能帮助您?”
欧沃顿听了他的话,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习惯体力劳动,对于脑力劳动,还真有点力不从心。他想了一会儿,才开始给我们讲述他的故事,不过,这之中仍然有很多重复和模糊,在这里我就把它们去掉了。
“福尔摩斯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是英国剑桥大学橄榄球队的领队,而高夫利·斯道顿是我们队最优秀的中卫队员。明天晚上我们就要进行一场比赛,对手是牛津大学队。我们是昨天到达这儿的,就住在班特莱旅馆。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我去看了一下队员,让他们赶快休息。你知道我们必须要有充足的睡眠。但是,我发现高夫利心神不宁,好像不舒服。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什么,只是有点头疼,我嘱咐他要多休息,向他道了声晚安就走了。大约过了半小时,旅馆的服务员对我说曾有个看起来非常贫困的人来找高夫利,说有他的一封信。那时他已经休息了,所以服务员只好把信送到他的房间里,高夫利读了信后,就猛地倒在椅子上,好像突然受了什么打击。那个服务员怕出事,想来叫我,但被高夫利阻止了。后来高夫利喝了水就下了楼,和那个送信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人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今天早上我才知道他不见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你知道,高夫利爱球如命,如果没有比他生命更重要的事,他决不会离开球队的。”
福尔摩斯听得入了迷。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发现他不见后,你是怎么做的?”
“我发现他不见后,就立即给剑桥拍了电报,向他们打听他的消息。但是他们说高夫利没有回去。”
“他有可能回剑桥吗?”
“有,那时还有一趟末班车,开车时间是十一点十五分。但是没有人见过他。”
“后来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又给蒙特·詹姆士爵士拍了电报。”
“蒙特·詹姆士爵士,他是谁?”
“是高夫利最近的一个亲戚,好像是他的叔父,你知道,高夫利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这也许对此事有帮助,蒙特·詹姆士可是英国的富翁。”
“我也曾听高夫利这么说过。”
“高夫利是他唯一的亲戚?”
“是的,还是他的继承人,蒙特·詹姆士老爵士现在已经快八十岁了,而且还患有很严重的风湿病,听人们说他可能活不长了。但这个人非常吝啬,他从来没有给过高夫利一分钱。”
“蒙特·詹姆士给你消息了吗?”
“没有。”
“假如高夫利是去了他叔父那儿,那走的原因是什么呢?”
“昨天晚上,高夫利心里好像有事,所以一直心绪不宁。他如果对我说了,还有可能是关于爵士遗产的事。但据我所知,高夫利很可能得不到这笔遗产,因为,他从不喜欢那个爵士,也不愿意去他那儿,要是爵士不让他去,他决不会去的。”
“不过,我们可以假设一下,如果高夫利真的去了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儿,你能够解释那个非常贫困的人吗?还有高夫利的急躁不安。”
西锐利·欧沃顿陷入了沉思,他无力地摇了摇头。
福尔摩斯见他这副模样,便说:“既然如此,我也非常乐意帮你。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就出去调查一下吧。况且你们还要参加比赛。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都应该弄清楚。他不明不白突然离开他心爱的球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并且使他脱不开身。好吧,让我们先去你们的旅馆问一问有什么新线索。”
我的朋友心平气和,很快使那个年轻人平静下来。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旅馆,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我们走进高夫利的房间。福尔摩斯向服务员打听他所知道的关于高夫利的一切。服务员告诉他昨天晚上向高夫利送信的人既不像一个绅士,也不像一个仆人,而是一个生活拮据、穿着破烂的家伙。年龄大约在五十岁左右,头发、胡子稀疏发白。他来的时候心情似乎很激动,也很慌张,给他信的时候手哆嗦着。高夫利和那老头交谈的时候,服务员说他好像听到了“时间”二字。后来,他看到他们匆匆忙忙地出了旅馆。那时正好是十点半。
福尔摩斯坐在高夫利的床上问服务员:“你值白班还是夜班?”
“我值白班,下班时间是十一点半,先生。”
“那么值夜班的服务员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先生。”
“昨天你一整天都在上班吗?”
“是的,先生。”
“昨天有什么关于高夫利的情况吗?”
“昨天有一封他的电报。”
“电报?是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情况,大约是几点钟的事?”
“好像是六点钟左右。”
“高夫利接到电报时在哪里?”
“就在这间房子里。”
“那时你在场吗?”
“在,我看着他拆开了电报,并且等他读完,问他是否要回电报。”
“他回电报了吗?”
“是的,他回了电报。”
“那么,是你帮他发的回电?”
“不是,是他自己回的。我一直站在那儿等他写完。但当他写完后却对我说:‘服务员,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发吧。’然后,他自己就去了。”
“那他是在你面前写的回电了,他是用什么笔写的?”
“当时我没注意,先生。”
“那他用的是不是这个桌子上的电报纸?”
“是的,先生。他就是用的最上面的两张。”
福尔摩斯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桌子前拿起了电报纸,然后走到窗前,认真地辨认上面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他失望地说:“真遗憾,他用的不是铅笔。”他把电报纸丢在桌上,对我说:“华生,你知道,他如果用铅笔写,字迹肯定会印在下面的纸上,可是,在这张纸上却没有。哎,他好像是用粗尖的鹅毛笔写的,这样,吸墨纸上绝对会有痕迹。”他急忙跑到吸墨纸前拿起吸墨纸,高兴地叫起来:“果然不错,你们看,这上面有痕迹。”他拿过一条吸墨纸,走到我们面前,让我们看。的确如此,那上面有模模糊糊的字迹。
欧沃顿高兴地大声说道:“快拿来放大镜,用放大镜看。”
福尔摩斯说:“不用了,不用了,这是薄纸,从反面就能辨认出是什么字了。”
他翻过吸墨纸,仔细辨认了一会,读道:
(译为:请看在上帝的分上支持我们!)
“这一句是高夫利·斯道顿失踪前三四个小时所拍的电报中的最后一句话。”
那封电报模模糊糊地只能看清这些,上面有好几个字我们无法辨清。但从能看得清楚的那些内容可以看出,高夫利一定发生了很严重、很危险的事情。且从这里可以看出,这之中肯定有另外一个人能够帮助他。电报中的“我们”就说明了这一点。但是不是那个看起来贫困、脸色苍白,而且很焦急的老头呢?如果不是他,那么还有谁呢?高夫利和那个老头又是什么关系呢?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发生危险的地方又在哪儿呢?所有的问题都摆在了我们面前,我们的工作就是解决这所有的问题。
于是,我对他们说:“我们应该先调查清楚这封电报是发给谁的。”
福尔摩斯说:“是应该这样做,亲爱的华生,你的方法不错,但是你知道,做这件事可不容易。到邮局去翻找别人的电报稿存根,邮局里的人可不愿意这么做。因为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是否能找到一些好的方法呢?欧沃顿先生,我能看一下桌子上高夫利的文件吗?”
福尔摩斯在欧沃顿的允许下,开始快速而又极认真地翻阅起来,但没有发现有用的东西。
不久,他抬起头来说:“这些东西没有能帮上忙的。对了,我顺便问一下,你的朋友高夫利的身体状况怎么样,头脑不会有问题吧?”
“身体一向很健康,头脑也没什么问题。”
“那他生过病吗?”
“从来没有,不过他曾在比赛中胫骨被踢伤过,还有一次因滑倒,膝盖受了一点儿伤,不知这些算不算病呢?”
“你真的了解他吗?或许他有什么难言的病。我想把这两份材料带回去研究一下,以便将来能用得着。行吗?欧沃顿先生。”
“等一下,等一下!”门口传来了焦急而严厉的声音。我们同时抬起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古里古怪的小老头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的黑色上衣已经洗得发白了,系了一条白色的领带,戴着宽边的礼帽。这身打扮看上去非常土气,就像一位殡仪馆的工人。虽然他衣服破旧,打扮得也有点滑稽,但他说话却非常有力。他看到我们都在看他,便焦急地说道:“先生,你是干什么的,你可没有权力动这些文件。”
这时,福尔摩斯对他说:“我是一个私人侦探,我翻阅这些文件是想调查一下高夫利失踪的原因。”
“你是私人侦探,是谁请的你?”
“是这位先生,”福尔摩斯指着欧沃顿说,“他是高夫利的朋友,球队的领队。”
小老头又问欧沃顿:“先生,你是高夫利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西锐利·欧沃顿。”
“西锐利·欧沃顿,是不是你给我发的电报?我就是蒙特·詹姆士爵士,我收到电报后就急忙乘公共汽车赶来了。是你请的这个侦探寻找高夫利的?”
“是的,先生。”
“但你准备好费用了吗?”
“我想如果找到高夫利,他一定会付钱的。”
“那只是如果,你可知道另一种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如果真的找不到,我想他的家人会付……”
“你错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们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个便士——半个便士也不行。”那老头急促而生硬地说道,“侦探先生,你弄清楚,我是高夫利的唯一亲人,但我是不会付钱的,我从来不会为这种事而浪费一分钱。他也许能继承我的财产,但至少现在他不会得到的。侦探先生,你不能随便翻他的那些资料,如果那儿有值钱的东西,丢了或不见了,这个责任你能负得起吗?”
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有点气愤,但他仍然平静地对那老头说:“先生,你既然说了这种话,那好吧。我想问你一下,对于高夫利的失踪,你有责任吗?”
“一点儿没有。先生,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应该对自己负责。现在他失踪了,‘找到他’这个责任已完全与我无关了。”
福尔摩斯气极了,他讽刺道:“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但是我们的意思你却不明白。其实人们一直把高夫利当作一个穷人。现在他失踪了,也许被劫持,那绝不是因为他自己有钱的原因。蒙特·詹姆士爵士,我清楚地告诉你,如果真是强盗绑架了你的侄子,那是因为你的财产,你的富有,全英国没人不知道。”
福尔摩斯的一番话使这个让人讨厌的小老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但他除了羞愧,更感到害怕:“真的吗?那太可怕了,真不可思议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坏蛋!高夫利不会出卖我吧?他可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向我要钱,他是个坚强的孩子。不过,我还得防备着,我今晚就要把钱存进银行。尊敬的侦探先生,我还是求求你一定把高夫利找回来,不然我心里会不安的。至于钱吗?您尽管向我要,五英镑、十英镑都可以。”
这个葛朗台似的吝啬鬼,站在这里除了让人讨厌之外毫无用处,因为他除了知道高夫利是他侄子之外,其余的一无所知。我们巧妙地把蒙特·詹姆士爵士劝走了。不得已,我们只好回到那唯一的线索——电报上,福尔摩斯拿起那份残文和我一起出了旅馆。欧沃顿也去和他的队员解决有关比赛的问题了。
我们找到离那个旅馆最近的邮局,到邮局门口时,福尔摩斯说:“华生,别紧张,我们可以尽力试一下。唉,如果有证明,那就好办多了。但是现在没证明,我想邮局所要面对的人很多,不会留意我们的相貌的,我们赌一次。”
我们走进邮局,他对格栅后一名正在写东西的年轻妇女平静地说:“小姐,打扰您一下,昨天我发了一封电报,现在还没收到回电,我想起来了,可能是有点错误,好像忘了在后面写名字了。能帮我查一下吗?”
她问:“您什么时候发的?”
“大约六点多一点。”
“发给谁的?”
我刚要说话,福尔摩斯用手势制止了我,然后,他用肯定的口气小声地说:“电报上的最后一句话是‘请看在上帝的分上支持我们!’拜托您给我找一下,因为我急需回电。”
很快,这个妇女从下面抽出一张存根,说:“就是这一张,上面没有名字。”随后,她把存根递给我们看。
福尔摩斯也装作后悔的样子说:“我说我怎么没有收到回电,原来我真的没有写名字。谢谢你,小姐,祝你早安。”
等我们来到大街上,福尔摩斯得意地笑了。
我问他:“事情有进展吗?”
“是的,我们太幸运了。华生,你知道吗?在进邮局的大门之前,我想到了七种能看到存根的办法,没想到第一个方法就成功了。”
“你得到的内容有用吗?”
“当然,它让我知道了该从哪儿调查此事。”
随后,他叫了一辆出租马车,我们到了帝国十字街火车站。
我问:“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不错,我们去剑桥,因为这个电报是发到剑桥的。”
在路上,我问我的朋友:“对这个案子,你是怎么想的?由我们解决的案子还从来没有一个像这个案子似的,出事的原因竟这样不明了。是因为蒙特·詹姆士爵士的遗产吗?”
“亲爱的华生,我不否认,但也不这么认为,当时我说那番话,是因为我实在不能忍受那个小气的小老头。”
“的确让人讨厌。但这件事你是怎么考虑的呢?”
“我们可以谈谈。你要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偏偏发生在比赛前一天,而且失踪的是一个能决定输赢的球员。当然,这也许是一个巧合。据我所知,业余比赛是不允许设赌的,但有些社会上的人也许不听,就像那些赛马场的人在马上下赌注一样。这是我的第一种看法。第二种看法意思更明显,高夫利现在虽然很穷,但他毕竟是富翁的继承人,劫持他为了得到赎金,这也并不是不可能。”
“但是这两种解释都和电报没有关系呀。”
“不错,所以电报还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线索。因此我们现在要到剑桥去了解关于这封电报的情况。我希望在天黑之前有个结果,至少要有一定的进展。”
当我们到达剑桥的时候,天快黑了。福尔摩斯和我下了火车就租了一辆马车,然后直接到了一个叫莱斯利·阿姆斯昌的大夫家。莱斯利·阿姆斯昌就是那封电报上的名字。没多久,我们就在一栋豪华的楼房前停了下来。我们下了马车,看到这条街道非常热闹繁华。我们顾不得欣赏,急忙走到这座房门口,一个仆人把我们领了进去,过了好长时间,我和我的朋友才被允许走进这个医生的诊室。
“莱斯利·阿姆斯昌”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很陌生,尽管他是著名的剑桥大学的负责人之一,而且还是欧洲大名鼎鼎的学者,在很多科学领域中都有很高的造诣。我不了解是因为我和医学界之间的接触太少了。但不管怎样,此刻我面前的这位大夫倒是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一张方方正正的胖脸,眉很浓,眼睛大但很忧郁,下巴生硬,像是大理石做成的。看来这是个性格倔强、冷酷无情,头脑聪明,不容易对付的人。我的朋友递上他的名片,然后,我们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莱斯利·阿姆斯昌大夫很随便地看了一眼,然后抬起他那没有表情的脸,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对你的职业也了解一点,但是我却不喜欢这种职业,甚至有些反对。”
我的朋友平静地说:“社会上的罪犯是要有人来调查的。”
“是的,您的职业是有人支持。但是,这些事情警方都能做得到。像你这种私人侦探,经常调查别人的私事,本是别人的隐私,你却把它调查出来,我觉得这样是不道德的。最重要的是还经常打扰非常忙的人,就像现在,我的时间是用来写论文的。”
“大夫,你的话有些是对的,不过,最后你会明白的,这次谈话是有价值的。我还顺便解释一下,我的职业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我是根据别人的需要来调查别人的秘闻和家庭生活,但我不会把别人的隐私宣扬出去。这种事情如果落入警方的手里,那就不一样了。今天来,我是向你了解高夫利·斯道顿先生的一些情况的。”
“高夫利·斯道顿?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认识他吗?”
“认识啊,我们是好朋友。”
“他失踪了,你不知道吗?”
“失踪?真的吗?”这个胖大夫平静地说着,脸上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他是昨天离开的,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消息。”
“他不是小孩子了,会回来的。”
“可是,明天他们就要比赛了。”
“我最讨厌这种孩子似的比赛,我关心他,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喜欢他这个人。对于什么比赛,那与我无关。”
“现在我想知道关于高夫利的一些情况,你知道他现在哪儿吗?”
“不知道。”
“他昨天来过这儿吗?”
“没有。”
“高夫利没有生病吧?”
“他身体十分健康。”
“他生过病吗?”
“从来没有。”
“那好,你能解释这张单子是怎么一回事吗?”说着,福尔摩斯从包里拿出一张收费单据递给大夫。原来这是上个月高夫利付给阿姆斯昌大夫的一些医药费,是福尔摩斯从高夫利的资料中找到的。
此时,阿姆斯昌生气极了,说道:“福尔摩斯先生,对于这件事,我不想作过多的解释。”
福尔摩斯重新把单据放回笔记本里。然后他说:“好吧,你现在不想解释,有一天你会解释的,也许是当着众人的面。我刚才已经说了,别的警探可能会传出去,但是我绝对不会。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如果你仔细考虑一下,你就应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
大夫气得大叫起来:“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夫利在伦敦给你发过电报吗?”
“没有。”
福尔摩斯故意叹了一口气说:“唉,现在邮局太不负责任了!昨天下午六点高夫利从伦敦发的紧急电报给你,但是你没收到,我得向有关部门反映一下,这邮局应该好好地整治一下。可真让人着急,我想那封电报肯定和他的失踪有联系。”
阿姆斯昌大夫猛地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愤怒的脸由黑色变成了紫红色。
他火冒三丈地说:“先生,请你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你可以转告你的当事人蒙特·詹姆士爵士,从此我和他本人及代理人毫无关系。”说完他使劲地摇铃。“约翰,送客。”这时,一个胖胖的仆人把我们“请”出了大门。走到街上,福尔摩斯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说:“阿姆斯昌是个性格倔强的人,如果让他解决著名学者莫阿蒂大夫留下的问题,他一定能够出色地完成。华生,现在天这么晚了,而且这里又没有亲戚朋友。你知道,弄不清楚这件事我是不会离开的。现在就在这附近租间房子,然后再买些需用的东西,这些事你去办,我抓紧时间再调查一下。”
我在旅馆等他,直到九点多他才疲惫地回来。他精神不好,一看就知道没有进展。他饿坏了,把桌子上的凉饭全都吃光了。然后,他点了一支烟。正要开始他那心烦时的工作——谈些幽默而又富有哲学性的意见时,我们听到了窗外的马车车轮声。我们同时来到了窗前,只见昏暗的路灯下,一辆由两匹灰马拉着的马车停在了阿姆斯昌大夫家门口。
福尔摩斯说:“这辆马车是六点半出去的,三个小时后回来。三个小时可以走十或十二里路,每天出去一次或者两次。”
“这是很平常的大夫出诊嘛。”
“不错,但对于高傲的阿姆斯昌就不同了。他是大学的讲师和会诊医师,看病对他来说是比研究更难的题目,平常的小病他是不会看的,外出更不可能,况且又是这么远的地方,这中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可以去问一下那个马车夫。”
“亲爱的华生,我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但是使我想不到的是那人简直不可理喻,他不但不告诉我还放狗出来。看来和人关系闹僵,连狗也不喜欢我了。我只好向一个看起来非常和善的当地人打听到一些情况,是他把阿姆斯昌每天的情况告诉我的。”
“你没想到要跟踪马车去调查一下吗。”
“亲爱的华生,我正是这么做的,我见马车还没走远,急忙从旁边租了一辆自行车,拼命地蹬,终于跟上了马车并和它保持一定的距离。我跟着马车出了城,走在乡间的路上。但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使我心里不舒服的事。那大夫的马车停下来,他下了车走到我面前,对我嘲笑说它看到路太窄,所以停下来让我的自行车先通过。没办法,我只好往前骑,但当我停下来再往回看的时候,马车已经不见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现在,你也看到了,是我先到了旅馆,他才回到家的。也许,这件事和高夫利的失踪并无关系。但是,我觉得凡是和阿姆斯昌有关的人和事,都值得注意,尤其是他那种态度,老使我感觉他是做贼心虚。”
“好,那我们明天继续跟踪。”
“我们两个?你想象得太简单了,现在我们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今晚走过的路都非常平直,连个可以隐藏的地方都没有,况且,我们的对手又那么狡猾。先发个电报给欧沃顿,问问他伦敦有什么情况吗?但我们还是要抓住阿姆斯昌这条线索。我敢发誓,他肯定知道高夫利的下落,如果他真的知道,我们一定要让他说出来。华生,你知道我办事从不半途而废。”
第二天,我们又失败了。后来,我们收到了一封信,福尔摩斯看完后,笑了起来,并随手递给了我。我看到:
先生:
我敢保证,你们跟踪我是你们在浪费时间。我可以告诉你,我的马车后面有个窗户,你在后面我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如果你坚持,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告诉你,你这样做,只会对高夫利有害。如果你真的想帮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回伦敦,告诉老爵士,你找不到高夫利。否则,在剑桥你会一无所获的。
莱斯利·阿姆斯昌
福尔摩斯说:“阿姆斯昌这个人不容易对付,但越是这样,我越不愿放弃。”
我说:“亲爱的福尔摩斯,你看,他要上车了,他还向着咱们的窗户看了一眼呢,今天,让我去试着跟踪他,怎么样?”
“亲爱的华生,不能去,我知道你细心、机灵,但你绝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我去吧。不过,你如果感到闷,可以出去走走,逛一下这个城市。或许,晚上我能够把好消息带回来。”
但是,我的朋友并没有把好消息带回来,他带回来的只是疲劳和失望。
“华生,那个大夫又赢了,他可真够狡猾的。但幸运的是,我已经知道了他所去地方的大概位置。今天,我在那一带的村庄里转悠了半天,和那儿的人们聊了好长时间,可就是没有打听到那个四轮马车到底去了哪儿。唉,今天,有伦敦来的电报吗?”
“有,我先把它打开了,内容如下:‘向三一学院的吉瑞姆·狄克逊要庞倍。’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很简单,是咱们的朋友欧沃顿回答的,我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他让我们向狄克逊先生要一个叫庞倍的东西。华生,有伦敦比赛的消息吗?”
“有,今天晚上报道了。三场有两场平局,有一场牛津赢了一分。报道的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穿淡蓝色运动衣的球队失利的原因就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多次参加过国际比赛的高夫利·斯道顿没有参加比赛,从而影响了全队的发挥,前卫线实力不行,进攻防守也没有合作好。’”
福尔摩斯说:“正如欧沃顿说的那样。但是,对我来说,其实我和阿姆斯昌的看法一样,这样的比赛和我无关。华生,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们必须要好好睡一觉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二天我起来后,看到福尔摩斯边烤火边用针管做皮下注射。我吃了一惊,他的体质太差了,竟然还在注射兴奋剂,我感到我以前的努力都白费了。我惊讶而生气。他看了看我,抱歉地笑了笑说:“亲爱的华生,我会没事的。在这需要挑战的时刻注射一点兴奋剂是不能称作吸毒的。好了,现在好好地饱餐一顿,待会儿,我就要上战场了。今天,我们一定要跟踪到底,不找到他的老巢我绝不罢休。”
吃完早饭,他下了楼,从马房里牵出一条黄白相间、又肥又矮的狗,向我介绍道:“这就是狄克逊的庞倍,它是这儿最出名的追踪犬,你别看它相貌丑陋,又矮又胖,但它跑得可不慢。”
福尔摩斯怕狗跑得快,拿了一条皮带拴在了它的脖子上。然后,我们走出了院子。
福尔摩斯牵着狗在阿姆斯昌的门口马车停靠的地方让狗闻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那狗大叫了一声奔向大街,然后,沿着大街向城外跑去,我们两个在后面跟着狗拼命地追,不一会儿,我们就飞奔在了乡间的路上。
我急喘着问:“福尔摩斯,这办法能行吗?”
“这是最实用的办法。我今天早上在大夫的马车轮子上洒了一些茴香油,这头追踪犬闻到这种味道,一定不会放过的,即使天涯海角,就是大夫再狡猾,也不可能甩掉这条追踪犬。”
我们正说着,那狗突然拐了弯,从大路上跑到了一条满是野草的小路上,大约过了半英里,才走到了一条宽阔的大路上,这条路就是那条通往城里的大路,大路通向城南,如果向北走就能走到我们出发的地方。
福尔摩斯说:“他这样做是故意迷惑我们的,在村里我说怎么打听不到他的四轮马车,原来他根本就没去过村里。阿姆斯昌费心设计的这个路程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快,后面他的马车来了,不能让他发现我们。”
福尔摩斯牵着那条不听使唤的狗急忙跳进了一扇篱笆门,我随着他们也跳了进去。就在我们刚藏好的时候,那马车就从草丛旁边的路上过去了。我看见马车里面的阿姆斯昌大夫双手抱着头,脸色很难看,精神也不太好。福尔摩斯同我一样也看出了大夫的沮丧。
他说:“可能要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了。不过,待会我们就知道了。走,庞倍,到我们目的地去。”
田野里的那间茅屋就是我们这几天费尽心思要调查的对象。庞倍围着茅屋乱转、乱叫。草丛中间有一条被四轮马车轧过的小路一直通向大路。福尔摩斯和我走进用篱笆围成的小院,把狗拴好,来到了小屋的门前。听到里面有低低的哭泣声。福尔摩斯敲了敲门,但好久没人答应。我们俩迟疑地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后面有马车驶来,我一看,那正是阿姆斯昌大夫的马车。
福尔摩斯说道:“大夫又来了,这次我们一定在他进去之前把事情弄明白。”
说着,他推开门,我们来到屋里,里面低沉的哭泣声变得更清楚了。我们顺着声音来到楼上,然后推开了半敞的门,眼前一片凄凉的景象:
床上躺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妇,脸色苍白安详,一双美丽的蓝眼睛直直地瞪视着,头发蓬乱但仍然美丽。可惜,她死了。床边跪着一个青年男子,他趴在床上,悲伤地哭着,他已完全陷入了痛苦之中,根本就没有觉察到我们的到来。福尔摩斯走到他身后,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扭头看了看我们。
“你是不是高夫利·斯道顿先生?”
“没错,但是你已经来晚了。她已经死了。”
说完,这个悲伤的青年大哭起来。他太悲痛了,所以把我们当作了那个看病的大夫。福尔摩斯正要说话,这时,楼梯上传来了阿姆斯昌大夫的脚步声,他推开门,我们看到了他那张气愤、悲伤的面孔。
他严厉地说:“先生们,你们得逞了。可是我们就不同了,我们悲伤、痛苦,你们满意、快乐,是吧?可是你们卑劣的行为却让人难以饶恕。”
福尔摩斯态度也非常严厉,他说:“阿姆斯昌大夫,对不起,我想你并不了解我们。你能不能先下楼来谈一谈。”
阿姆斯昌大夫犹豫了一下,还是和我们一起来到了楼下。
他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尊敬的莱斯利·阿姆斯昌大夫,我首先明确地告诉你,我并不是蒙特·詹姆士爵士的代理人,也不会做他的代理人。我是一个侦探,寻找失踪的人是我的任务。但这件事不存在犯罪问题,所以对我来说已没有多少意义。事情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无话可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张扬的。”
此时,阿姆斯昌突然走到我们面前,紧紧地握住福尔摩斯的手。
他说:“对不起,先生。我还以为你是蒙特·詹姆士爵士派来的呢,是我错怪了好人。既然这样,我也不必再隐瞒了。事情是这样的:一年前,高夫利曾在伦敦住了一段时间。这期间,他深深地爱上了房东那善良漂亮的女儿,并与她结了婚,他们幸福美满。但是,你知道那个古怪的老头——蒙特·詹姆士爵士。如果高夫利的事情让他知道,他肯定不会再把遗产给高夫利的。我了解高夫利并且也很喜欢他,所以我尽心尽力地帮助他,并为他守口如瓶,不让外人知道。所以就帮高夫利在这儿找了一间茅屋,现在这事除了我和我的那个忠实的仆人知道,别人都不知道。但是,好人总是多磨难。高夫利的妻子得了不治之症。高夫利的心里痛苦极了,他还要参加比赛,我为了不让他分心,所以发了一封电报安慰他,但我并没有告诉他真实的病情。他也回了一封电报让我尽力帮他。但她的父亲却把真实情况告诉了他,所以,他知道了病情不顾一切地从伦敦赶了回来,一直跪在妻子的床前。直到今天,他的妻子死了。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先生们,我相信你们都是好人!”福尔摩斯听完,也紧紧地用手握住了大夫的手。
我和福尔摩斯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小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过了好一会儿,我的朋友才淡淡地说:“华生,我们走吧!”
一八九七年冬末,那是一个有霜的清晨,天刚刚亮的时候,我感到胳膊被谁在推着,我睁开双眼,才看见是福尔摩斯。他将一截蜡烛握在手中,脸上充满了焦急的表情,他弯下腰对我喊道:“快,华生,快点儿!事情非常紧急。别问什么事,穿好衣服马上走!”
十分钟之后,我们坐上了马车。在静悄悄的大街上,马车飞快地向查林十字街火车站直奔而去。天空已出现了鱼肚白,伦敦在乳白色的晨雾笼罩之中,不时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上早班的工人,福尔摩斯用厚厚的大衣把自己严严地裹住,一句话也不说,我也如此。因为天气确实太冷,况且我们还未吃早饭。
我们在火车站上喝了杯热茶,进入车厢找到座位坐下之后,此时才觉得身上不太冷了。这是开往肯特郡的列车,旅途中福尔摩斯不断地说着,我仅能认真地听。他把一封信从衣袋中取了出来,大声念道:
肯特,玛尔舍姆,格兰其庄园
下午三点三十分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这有一桩非常特别的案子,我希望你能够马上协助我处理掉。因为你擅长侦破此类案件。目前,只是把那位夫人放开了,现场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动过。我恳请你立刻赶来,因为把优斯塔斯爵士一个人留下是非常不好的。
你诚实的朋友斯坦莱·霍普金
福尔摩斯说:“霍普金总共有七次找我去现场,每回的确是特别需要我的协助。我想他的案件你肯定全都记到你的记录本中了。不过我相信你特别会选材,这使你叙述方面的缺陷得到了弥补。可是你看待所有问题的出发点都是从写故事的角度考虑,却不是从科学的破案方面去写,由此一来,这些具有代表性案例的示范性就没能体现出来。侦破的技巧与细节都被你一笔带过了,而将那些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进行详细的描述,你此种写法,仅能激起读者一时的兴趣,而没能使读者受到一点点启发与教育。”
我有些不愉快,说道:“那么你为何不自己去写呢?”
“亲爱的华生,我确实要写的,你清楚现在我没有空,不过我想,到我的晚年我会出版一本教科书,写入所有的侦探艺术与技巧。现在,我们要侦查的似乎是一桩谋杀案。”
“这么说,你觉得优斯塔斯爵士已经被害了?”
“我觉得是如此。霍普金的信表明他的心情特别激动,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我觉得肯定是有人死了,等我们去验尸。假如是自杀,他没必要找我们的。信中提到过夫人被放开,似乎是惨案发生的时候,把她锁到她的房间里去了。华生,这是发生在上流社会中的案子,你瞧信纸的质量非常好,上边有家徽的图案,是用E、B两个字母组成的,案子的发生地是一个非常优美的地方。霍普金从不轻易给人写信,是昨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发生的凶杀案,所以今天上午肯定特别忙。”
“你是如何知道的呢?”
“将火车往返以及处理事情的时间算一算就非常清楚了。凶案发生之后先要找当地的警察,警察还要到伦敦警察厅去报告,霍普金还要到现场去,然后写信给我,这最少也需一个晚上的时间,太好了,已经到了齐赛尔贺斯特火车站,我们不清楚的问题立即就会清楚。”
我们风风火火地在狭窄的乡村小路上走了两英里路之后,到了一座庭园的大门前边。一位守门的老人迎接我们,帮我们把大门打开,这里的确发生了惨案,从他憔悴的脸上可以看出来。一走入华丽壮观的庭园,就看见形成一条林荫道的两排老榆树,路的尽头是一座不高但很宽敞的房子,有帕拉弟奥式的柱子在正面。房子显得特别古老陈旧,在它的中间部分有茂密的常春藤覆盖着。不过从高大的窗子能够发现,这座房屋经过改造,而且有一面全都是新建的。年轻机敏的霍普金正站在过道中等待我们的到来。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你们的及时赶到让我非常高兴。如果事情不急,我是不会这样贸然求援的。夫人现在已清醒过来,所有的事情她都说得十分明白了。因此我们也没有太多的事要去做。路易珊姆那帮流氓你还记得吗?”
“什么?不就是那三个姓阮达尔的家伙吗?”
“没错,爸爸与两个孩子。这起案件肯定是他们所为。两个礼拜以前他们在西顿汉姆做过案,别人看见后,向我们报了案。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再次行凶,太无人道,绝对是他们所为。一定要将他们绞死!”
“这么说优斯塔斯爵士已经死了?”
“没错,铁棍打破了他的头部。”
“在途中车夫对我说,爵士名叫优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
“是的。肯特郡的首号富翁便是他。此刻夫人在洗手间里,太不幸了,如此恐怖的事情被她碰到,我最初见到她时,她完全是一个快要死的人。最好你先去见见她,让她给你讲一下。然后我们再一块儿到餐厅去瞧瞧。”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是个非常不平凡的女人,她仪态优美、风度高雅、面容漂亮,像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并不多。她皮肤白皙、头发金黄、眼睛是深蓝色的,配上她那端庄的容颜,真称得上是倾国倾城。但是这件倒霉的事情让她苍老、憔悴了许多。她的一只眼睛是红肿的,由此可见,精神和肉体上的痛苦一起折磨着她。她的女佣是一个神情严峻、身材高高的女人,正在用稀释了的醋不断地给夫人的眼睛擦拭着。夫人在睡椅上躺着,显得非常疲惫。我刚刚进屋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她那敏锐且极富洞察力的目光和脸上机警的表情显示出这件惨案并没有把她的智慧和勇气压倒。她穿的晨服是蓝白相间的,非常宽大,一件镶有白色金属片的黑色餐服放在她的身边。
她厌烦地说道:“霍普金先生,我将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你了。你可不可以代我重说一次呢?但是,假如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再说一次。他们到餐厅去过了吗?”
“我觉得还是请夫人再讲给我们听听为好。”
“既然这样,我就再说一次吧,我一想起餐厅中的尸体就觉得十分可怕。”她不停地发抖,双手捂住脸,这时她宽大的晨服袖子滑了下来,她的前臂露了出来。福尔摩斯吃惊地叫道:“夫人,你许多地方都受了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发现有两块红肿的伤痕在夫人那洁白的、圆滑的前臂上边。她马上用衣服将它掩住。说道:“没事。这与昨晚的惨案无关。你与你的朋友都请坐吧,我会告诉你们一切的。
“我是优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的太太。我们已经结婚一年了。但这是一场不幸的婚姻,我想这一点无须掩饰。就算我不说,你也会从我的邻居那知道。关于婚后我们俩的关系,或许我也该负一些责任。我是在澳大利亚长大的,而且生活环境非常自由,也不守旧,但这里的英国式生活太拘谨,讲究礼节,让我感到压抑。但主要的原因是由于另外一件别人都知道的事情引起的,那便是:布莱肯斯特尔爵士经常酗酒滋事。和这种人一起生活,哪怕是一个钟头,也会让人觉得心烦。他将一个活泼好动的女人一天到晚地拴在身旁,你可以想象一下那是多么残忍的事。如果谁认为不应该结束这场不幸的婚姻那么就是对神圣的亵渎,是对道德的败坏。你们荒谬的法律只会给国家带来一场灾难,上帝会阻止一切不道德的行为。”她将身体从睡椅上坐直,面颊通红,有愤怒的光芒从她青肿的眼中放射出来。那位神情严肃的女佣有力且又温和地把夫人的头扶到了靠垫上,她愤怒激亢的语调慢慢地变成了激动的低泣。歇了一会儿她又接着说道:
“昨天晚上,所有的佣人们如以前一样到这幢屋子新建的那边睡觉去了。这幢屋子的中心部分包括起居室、后边的厨房和我们楼上的卧室。我的女佣娄瑞沙在我们卧室上边的阁楼中住。这个中心部分没住其他的人,住在新建的那边的佣人们是不会被任何声音给吵醒的。强盗们肯定非常了解这些情况,不然的话他们一定不会如此胆大妄为。
“大约在十点三十分,优斯塔斯爵士休息了。当时所有的佣人都已回到了他们自己的房间中,只剩我的女佣还未休息,她待在阁楼上自己的屋子中等待吩咐。我在休息之前,一定要亲自到四处瞧瞧,是否一切都收拾好了,这早成为了我的习惯。因为优斯塔斯非常大意。我常常先去厨房、食品室、猎枪室、弹子房、客厅,最后去餐厅,我走到餐厅的窗户前,还有厚窗帘挂在窗户上边,突然我感到有一阵风吹到了我的脸上,这才发现窗户没关。我将窗帘向旁边一拉,一个宽肩膀的中年人正站在眼前,他似乎才到屋中来。餐厅的窗户是法国式的,又高又大,可以当作通向草坪的门。当时我手里拿着我的卧室中的蜡烛台,在蜡烛昏黄的光下,我发现这个人身后,还有两个人正准备往里爬。我非常害怕,就退后了一步,这个人马上朝我扑过来。他先将我的手腕抓住,接着又将我的脖子死死地掐住。我正准备喊人,他便在我的眼睛上用力地打了一拳,将我打倒在地。我肯定是昏倒了一段时间,因为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们早已弄断了叫仆人的铃绳,将我紧紧地绑在餐桌一端的一把橡木椅子上。我被捆得特别紧,丝毫不能动弹,嘴被手绢堵住了,不能喊人。就在此时,我不幸的丈夫到餐厅来了。很明显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里,因此他是有备而来。他身穿睡衣和睡裤,手中握着他喜欢用的黑刺李木棍。他向强盗扑去,但是那个年长的男人早就弯着身子拿起了炉栅上的通条,在爵士靠近时,他用力地朝爵士头部打去。爵士仅哼了一下便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动一下。我再次昏了过去,我昏迷的时间大约就几分钟。我苏醒时看到,他们从餐具柜中拿刀叉,还拿出了一瓶酒,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我曾说过,其中一个强盗留有胡子,年纪较大,另外的两个是还没有成年的小孩。他们也许是一家人——父亲领着两个孩子。他们在一块儿小声嘀咕了一会儿,后来走近我瞧瞧捆我的绳子紧不紧。然后,他们离开了,而且将窗户顺手关上了。足足十五分钟之后,我才把手绢从我的口中弄出来,这时我才叫来女佣将我松开。另外的佣人们也都听见了,我们立刻报警,警察又马上与伦敦联系。先生们,这些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但愿以后不会让我再次说起这段悲惨的经历。”
霍普金问:“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要问的吗?”
福尔摩斯说:“我不愿再让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觉得心烦,也不愿占用她太多的时间。”接着他对女佣说:“在我到餐厅去之前,希望你能说说你见到的情况。”
她说:“这三个人还未到屋子里来的时候,我便早已发现了他们。当时,我正在我卧室的窗户旁边坐着。借着月光,我发现有三个人在大门旁边。可是当时我并未太在意,一个多钟头之后,传来了女主人的呼喊声,我才跑下楼去,发现了我可怜的女主人。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爵士躺在地板上,满屋子溅着他的血和脑浆。我想她吓昏了过去就因为这些事,她被缚在那里,衣服上沾了很多血点。如果不是这位澳大利亚阿得雷德港的玛丽·弗莱泽女士,也就是这位格兰其庄园的女主人布莱肯斯特尔夫人的性格坚强,那她肯定已没有了生活下去的信心。先生们,你们盘问她的时间也太长了,她现在应该回到她的房间中去,好好地睡一觉。”
这个瘦弱的女佣如母亲一样温和地把她的手扶在女主人的肩上,将她搀扶走了。
霍普金说:“她俩在一起都几十年了。是她从小将这位夫人照料大的,一年前夫人离开澳大利亚,她也与夫人一起到英国来了。她的名字是娄瑞沙·瑞特,现在已经找不到这样忠实的女佣了。福尔摩斯先生,请从这边走。”
在福尔摩斯的脸上,起初那种浓厚的兴趣已经没有了,我清楚这是因为案情太简单,使它失去了吸引力。由此看来,余下的事仅是抓凶手,但是抓一个普通的凶手干嘛叫他来呢?此时我的伙伴眼中显露出了烦恼,正如请一个知识渊博的专家去看病,但看见病人仅是普通的小病时所出现的那种心烦。但是格兰其庄园餐厅的景象确实奇异,绝对能引起福尔摩斯的注意,而且可以把他刚刚消失的兴致再次地激起来。
这间餐厅非常宽敞高大,橡木做的天花板上雕刻了许多的花纹,四周的墙壁上绘制着一排排鹿头和古代武器,有橡木嵌板在墙壁的下端。高大的法国式窗户就在门的对面,在右边有三扇小窗户,阳光可以由这儿照进来,在左边有一个特别大、特别深的壁炉,上边的壁炉架又大又厚。壁炉旁边有一把橡木椅子,看上去显得特别沉重,两侧有扶手,下边有横木,有一根紫红色的绳子系在椅子的花棱上,绳子从椅子的两侧穿过与下边的横木相连。在给夫人松绑时,解开了绳子,可是绳子上的结并未解开。我们后来才注意到这些细节。因为我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壁炉前躺在虎皮地毯上的尸体上。被害人身体健壮,身材高大,年龄四十岁左右。他在地上仰面躺着,呲着的白牙和他又短又黑的胡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双手放在头前边,并紧紧地握在一起,他的双手上横放着一根短粗的黑刺李木棍。他的面孔黑黑的,鼻子似鹰钩,原本长相挺俊美的,但是现在面孔已扭曲,狰狞可怕。很明显听到响声时他在床上,因为他身着绣花睡衣,而且特别华丽,一双没穿鞋的脚露在裤腿外边。他的头部伤得非常厉害,鲜血溅得满屋子都是,可以看出要了他命的那一击是多么的残忍。那根特别粗的通条就在他的身边,由于猛烈的打击使它弯曲了。福尔摩斯将通条和尸首查看了一番。后来他又说:“这位年长的阮达尔,肯定是一个力气十分大的人。”
霍普金说:“正是如此。我这里有关于他的部分资料,他是一个十分粗鲁的人。”
“我们如果去抓他容易吗?”福尔摩斯问。
“没有丝毫的困难。一直以来我们都在调查他的去向,有人说他以前去了美国。既然我们清楚这些人还未离开英国,我相信他们绝对跑不了。这件事已经告知了每个港口,我们在傍晚之前通缉捕获他们。但是让我搞不明白的是,他们既然明知夫人可以说出他们的长相,而且我们也可以认出他们,他们为何还要做这样的傻事呢?”
“人们会这样想:这些强盗一定会将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杀死灭口。”
我提醒他说:“或许他们没有想到夫人昏倒一会儿又醒了过来。”
“这种可能性确实挺大的。假如当时他们认为她完全昏死过去了,这样他们或许会放过她。霍普金,有关于这个爵士的传闻吗?我似乎听说过关于他的一些怪事。”
“他没醉时心地善良,可是当他醉了就成了一个纯粹的恶棍。他一醉就如中了邪,任何事都可以做出来。虽然他有钱有地位,但是据我了解,他很少参加社交活动。听说他将狗泡在煤油中,然后用火烧,并且那是夫人的狗,费了许多周折之后才把狗风波给平息下来。还有一回他用水瓶去砸女佣娄瑞沙·瑞特,这也引起了一场风波。总之,这个人死了才好。你在瞧什么?”
福尔摩斯在地上蹲着,聚精会神地查看着绑过夫人的那根红绳子上的结和强盗弄断的那个绳头。
他说:“拉一下这绳子,厨房中的铃声应该是非常响的吧。”
“这你说错了,没有谁听得见。因为厨房在这幢房子后面。”
“为何强盗会如此清楚这个情况呢?他为何敢大胆地拉这根铃绳呢?”
“福尔摩斯先生,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关于这个,我也想过许多次。强盗肯定对这栋房子特别熟悉,清楚这儿的习惯。他绝对清楚佣人们休息得特别早,清楚厨房中的铃声佣人们不可能听到。因此他一定与哪个佣人有勾结。这是非常明显的。但是那八个佣人都是品德优良的。”
福尔摩斯说:“假如每个佣人的情况都大致相同,那就该对主人向她头上砸水瓶的那位产生怀疑。不过如此一来,就会对女佣忠实侍候的女主人也一起怀疑。但是这一点并不重要。你将阮达尔抓到之后搞清同谋或许十分容易。我们需要验证夫人所说的情况,我们能从现场的实物中去验证。”他走到窗户前边,将那扇法国式的窗户推开,瞧了瞧后说道:“窗户下边的地面特别硬,这里不可能有何痕迹留下。壁炉架上的蜡烛确实燃过。”
“没错,他们是借着这些蜡烛的亮光离开的。”
“他们将什么东西拿走了?”
“并未拿什么东西,仅将六个盘子从餐具柜中拿走了。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认为优斯塔斯爵士的死让强盗们不知所措,因此顾不上抢劫。否则的话,他们肯定会将这栋房子劫掠一空。”
“此种说法非常在理,听说他们喝了一点儿酒。”
“那肯定是为了壮胆。”
“就是这样。餐具柜上的三个玻璃杯还未动过吧?”
“还未动,还照老样子放着。”
“我们瞧瞧。喂,这是什么?”
三个杯子并排一块,每个杯子都盛过酒。有一个杯子中还剩有一点儿葡萄酒的渣滓。酒瓶和酒杯在一块,瓶中还有大半瓶酒,有一个长长的挺脏的软木塞在旁边。瓶塞的样子和瓶上的灰尘表明凶手喝的酒不是普通的酒。
福尔摩斯猛然间改变了他的态度,他的神情不再是那般冷漠,我又发现他炯炯有神的两眼中放射出兴奋的光芒。他将软木塞拿起,仔细地查看着。
他问:“他们如何将这瓶塞拔出的?”
霍普金将半开的抽屉指了指。有几条餐巾和许多的拔塞钻放在抽屉中。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并未提起过用拔塞钻的事?”
“没提到过,或许是这些强盗开酒瓶时,她正昏倒在地。”
“事实上他们并未用拔塞钻,或许用的是小刀上带的螺旋,而且这个螺旋没有一英寸半长。细心地看看软木塞的上端就清楚了。螺旋插入了三次之后才将软木塞拔出来。实际上用拔塞钻将瓶塞卡住,不费力便可以拔出来。你将这个人抓到时,就会知道他身上有一把多用小刀。”
“说得太好了!”霍普金说。
“但是这些玻璃杯能说明什么呢,我不明白。布莱肯斯特尔夫人的确亲眼见到这三个人喝酒,对吗?”
“没错,这一点她记得非常准确。”
“算了,这个事情就说到此吧。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但是,霍普金,你要相信,这三个玻璃杯特别不一般。什么?你没发现什么不一般的地方?这样,就不说它了。或许一个人有某些专业的知识和能力,就不想利用现有简洁的解释,从而去寻找更加复杂的答案。可是,或许玻璃杯的事纯属巧合。行,霍普金,再会吧!看来我不能帮你的忙了,对你而言,似乎案子已经非常明白了。捕获阮达尔或者有什么新的事情,请你告诉我。我相信你马上就可以顺利地了结这件案子。华生,我们走,我觉得我们回家后能更好地做些事情。”
回家的途中,我发现福尔摩斯脸上的表情特别复杂。一会儿他竭力驱散困乏,开朗地说笑;一会儿又愁容满面,紧锁双眉,目光恍惚;由此可见,他又在回想格兰其庄园富丽的餐厅。就在我们的火车从一个郊区的小站慢慢地滑过时,他却莫名其妙地跳到站台上去了,并且顺手将我也拉下火车。转弯之后,已经看不见火车,他说:“好伙伴,很抱歉,使你感到惊讶了,因为有一个想法忽然在我心中产生了,华生,无论如何,这起案件我非管不可。我这样做是纯粹受我本能的控制。事情搞反了,全反了,我敢保证是搞反了。但是夫人讲的情况找不出破绽,女佣的证词又非常清楚,甚至细节也非常正确。哪些是我怀疑的呢?三个酒杯,就是那三个酒杯。假如我不把事情当作理所当然的,不被那些编造的谎言把我的思维搅乱,假如现在我再去查看那些东西,是否会得到更多的收获呢?我相信绝对会的。华生,我们先在这条凳子上坐一会儿,等去齐塞尔贺斯特的火车吧。现在我对你讲我的证据,但是你必须先将这种想法从心中排除掉,就是相信女佣和女主人所讲的一切都曾经发生过。千万不可以让这位夫人惹人喜欢的性格影响你的判断力。
“我们假如冷静地想一想,夫人说的话中有些细节是能引起我们怀疑的。两个礼拜之前那伙强盗们已经在西顿汉姆搞得鸡犬不宁。他们的行为和相貌早已登在了报纸上,因此谁若要编造一个有盗贼的事件,毫无疑问的就会想到他们。实际上,已经搞到了许多财物的强盗常常都会轻轻松松地享乐一番,绝对不可能再轻易去冒任何风险。此外,强盗们通常不可能那么早去打劫,也不可能用打昏一个女人的方式来阻止她叫喊,实际上,打她,只会使她喊叫得更厉害。还有,假如强盗的人多,对付一个人绰绰有余时,他们不可能去杀人。另外,他们通常都特别贪婪,可以拿走的东西,全会拿走,不可能只拿一点点。最后一个疑点,强盗们通常喝酒是一点儿也不剩,不可能留下大半瓶酒不喝。华生,有如此多异常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呢?”
“这些情况合到一块,当然非常可疑,但是就其每件事的本身而言又是有可能的。我觉得最不可理解的是为何将夫人捆在椅子上。”
“我也没有完全搞明白这一点。华生,合理的解释应该是他们要么杀死她,要么将她藏到一个看不见他们逃走的地方。可是,无论怎样讲,这位夫人所说的话中有虚假的成分。另外,还有酒杯的问题。”
“酒杯又有什么问题呢?”
“你认为可能是有三个人用杯子喝酒吗?”
“怎么不可能?三个杯子都有酒沾在上边。”
“没错,但是仅有一个杯子中有渣滓。这一点你是否注意到了?你是如何看的呢?”
“倒酒的时候,最后一杯有渣滓是非常可能的。”
“错了。酒瓶中是一满瓶酒,因此不可能前两杯非常清,后一杯非常浊。解释有两种,一种是第二个杯子倒满之后,将酒瓶用力地摇动之后,再倒第三杯,所以有渣滓。可是似乎这种可能性不大。没错,绝对是不可能如此的。”
“那么另一种可能呢?”
“只有两个杯子用过,然后将两个杯子中的渣滓都倒在第三个杯子中,因此造成了假象,似乎那儿还有第三个人在喝酒。这样,一切的渣滓不就全在第三个杯子中了吗?没错,我觉得肯定是这样的。假如对于这个细小的情节我恰好做出了与事实相符合的解释,这样的话就说明夫人和她的女佣都在有意对我们说谎,我们应该不相信她们所说的每一个字,所以,这起案子马上成为了一起非常复杂的案子。她们对凶手的掩护绝对有充分的理由,所以我们不可以对她们有什么依赖,这就需要我们自己想办法去搞清楚当时的情况。目前,我就是这样想的。华生,开往齐塞尔贺斯特的火车来了。”
对于我们的返回,格兰其庄园的人们觉得十分惊诧。斯坦莱·霍普金已到总部汇报去了,因此福尔摩斯走入餐厅,将门从里边闩上,专心致志地查看了两个钟头。他由逻辑推理所得出的结论,终于从这之中找出了可靠的证据。他在一个角落里坐着专心地观察着。我紧随着他,也进行着仔细地观察。窗户、窗帘、地毯、椅子、绳子,一个一个细心地查看,认真地思索。爵士的尸体已经搬走了,其他的东西还是我们早晨看到的那样。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福尔摩斯居然爬到牢固的壁炉架子上去。那根铁丝上边仍有那根断得只剩下几英寸的红色绳头,在他的头顶高高地悬着。他仰着头向绳头瞧了好长一段时间。为了和绳头更近一些,他将一条腿跪在墙上的一个木托座上边。这样他与那根断了的绳子仅有几英寸的距离,但是引起他注意的却是托座本身,而不是绳子。过了一会儿,他心满意足地跳下来。
他说:“华生,好啦,这起案子我们处理完了,这是我们遇到的最不寻常的一起案子。唉,我真笨啊,差点犯了一个特别严重的错误!目前,除了几个细节没有搞得十分明白之外,其余的事实过程都已搞清楚了。”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华生老兄,凶手只有一个。不过是一个十分难以对付的人。他如一头狮子般强壮,他轻轻一下就可以将通条折弯。他有六英尺三英寸高,如松鼠一般灵活,他的手特别灵巧,另外有一个特别聪明的脑袋,因为他是这整个巧妙故事的编造者,我们碰到的是这个特殊人物别出心裁的杰作。但是却有破绽留在了铃绳上边,原本铃绳是不可能露出破绽的。”
“我仍有些不明白。”
“华生,假设你想拉断铃绳,你觉得绳子应该从什么地方断呢?应该是在与铁丝相接的地方,为何这根绳子断的地方离铁丝有三英寸远呢?”
“由于那儿磨损了!”
“没错。我们可以检查的这一端是磨损了的。这个人特别狡猾,故意用刀子将绳子的一端磨损。但是另一端却并未磨损。从这儿你看不见,可是从壁炉架上瞧去,那一端切得特别齐,没有丝毫磨损的痕迹。你应该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此人想得到一根绳子,但是担心铃一响就会发出警报,因此他不能将绳子拉断。他该怎么办呢?他爬上壁炉架,仍然抓不到,因此又将一条腿跪在托座上,因为托座上的灰尘留下了痕迹。他取出他的小刀将绳子切断了。我至少还差三英寸才可以够着那个地方,所以我推测我比他矮三英寸。你瞧橡木椅子座上的是什么痕迹?”
“血迹。”
“的确是血。此点足以证明夫人说的都是谎言。强盗作案时,如果她是坐在椅子上,那么这血迹又该作何解释呢?她坐到椅子上边肯定是在她丈夫死了以后。我敢说,也有同样的血迹在那件黑色的衣服上。华生,我们并未失败,而是获胜了——是从失败起步,用胜利结局。我要与女佣娄瑞沙说几句话。为了了解我所想要知道的情况,我们交谈时绝对要特别小心。”
澳大利亚籍女佣娄瑞沙非常引人注意,她很少说话,生性多疑,并且毫不懂礼。福尔摩斯用非常友好的态度对待她,聆听她的叙述时非常温和,一会儿后,她终于信任他了。她坦白了她对已经死去了的男主人的憎恨。
“没错,先生,他把水瓶对着我扔过来。有一回我听到他骂夫人,我对他说如果夫人的兄弟在这里的话,他便不敢骂了。因此他抓起水瓶就对着我扔了过来。如果不是夫人阻止他,或许他会接着扔上十几回。他经常虐待夫人,但夫人为了顾及脸面而不和他争吵。而且夫人从不告诉我她受到怎样的虐待。今天早晨你见到夫人手臂上有伤痕,夫人不愿告诉我这些,但我清楚那是用别针扎的。这个该死的恶棍!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我还是如此地咒骂他,请上帝饶恕我吧!当初我见到他时,他显得特别和蔼可亲,不过那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可我们俩觉得像过了十几年一样。那时夫人刚来伦敦不久。在此之前她从未出过门,那是她第一次离家旅行。夫人被爵士的封号、金钱和虚伪的伦敦气派打动了芳心。夫人没有走对路,遭到了噩运,真的难为她了。来伦敦后的第二个月,我们就与他相识了。我们来时是六月,那么与他相识就是七月。去年一月他们举行了婚礼。噢,她又下楼到起居室来了,她一定会看见你的,不过你绝对不可以提太多的问题,因为所有的这些使她够伤心的了。”
女佣和我们一块儿到起居室中去了。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还是躺在那把睡椅上边,精神比刚才好了一些。女佣又开始帮夫人将青肿的眼睛进行热敷。
夫人说:“我希望你不再询问我。”
福尔摩斯非常温和地说:“不会的。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我不会无端给你增添痛苦,我希望你能安静下来,因为我清楚你遭受的痛苦已够多的了。假如你可以把我作为你的朋友一样信任,我对你的诚意将会由事实中得到证实。”
“怎样表示我对你的信任?”
“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
“福尔摩斯先生!”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隐瞒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我的名气你或许听说过吧。我用我的人格保证,你所说的全都是虚构的。”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和女佣同时盯着福尔摩斯,夫人脸色惨白,畏惧的目光从她双眼中流露出来。
娄瑞沙怒吼着:“你是个可恶的家伙!你敢说夫人说的是谎话?”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你没有别的要告诉我吗?”
“该说的我都说了。”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好好想想。坦白一些会更好。”
过了一会儿,夫人漂亮的面孔上露出了左右为难的神情,随后又是一种坚决的神情,最终,她再次陷入了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态。她幽幽地说:“我看到的全告诉你们了。”
福尔摩斯将他的帽子拿起,耸了耸肩说:“很抱歉。”我们没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这间起居室,走出了这栋房子。有个水池在庭院中,我的伙伴朝水池走去。水池几乎全封冻了,可是为了养活一只天鹅,在水面上打了一个洞。福尔摩斯朝水池看了一眼,就向前边的大门走去。他在门房中快速地给霍普金写了一封短信,并让看门人送走了。
他说:“事情或许会成功,也或许会失败。不过为了证明我们这趟没有白来,我们绝对要帮霍普金做点什么。我们要做什么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他。现在我认为我们应该到阿得雷德——南安普敦航线的海运公司办公室去,这个公司大约在波尔莫尔街的尽头。还有另外一条航线是从英国通向南澳大利亚的,但是,我们还是先到这家较大的公司去一下。”
公司经理接到福尔摩斯的名片之后,马上接见了我们,福尔摩斯所需要的情况立即就得到了。一八九五年六月去英国港口的航船只有一艘。这条船名叫“直布罗陀磐石”号,是这家公司的船只中最大最好的。将旅客的名单查阅之后,阿得雷德的弗莱泽女士和她女佣的名字都找到了。这艘船现在正准备开往南澳大利亚,在苏伊士运河以南的某个地方,它现在的样子基本和一八九五年时差不多,唯有一个变化——被任命为新造的“巴斯磐号”的船长是大副杰克·克洛克,两天之后这只船将从南安普敦起航。船长住在西顿汉姆,或许待会他就会来公司接受任务,假如我们想等就能见到他。
福尔摩斯先生并非愿意见他本人,不过想对他以前的表现和品行做一些了解。
经理认为他的工作表现是无可挑剔的。他比船上的任何一个船员都干得出色。关于为人方面,他也是可信赖的。可是下船之后,却是一个粗鲁、妄为的家伙,脾气暴躁,极易激动,但是他实在、热忱、心肠好。福尔摩斯将主要的情况作了了解之后,我们就从阿得雷德——南安普敦海运公司离开了,坐马车来到了伦敦警察厅。但是他并未进去,而是坐在马车中,眉头紧锁思索着什么。过了一阵儿,他让马车夫把马车赶到查林十字街的电报局,发了一份电报,然后我们就回到了贝克街。
我们进屋之后,他说:“华生,我们不可以这样做。一发出传票就没有办法挽救他了。以前有一两回,我深切地感到,因为我查出凶手而造成的害处要比凶案事件本身所造成的害处大许多。现在我已明白需要谨慎行事,最好我把英国的法律哄骗一下,而不去把我的良心哄骗。我必须先将情况了解之后,才能采取行动。”
霍普金来时已接近傍晚了。他的事情进行得不很顺利。
“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你称得上是个魔术师。有时候我感到你有神仙一般的能力。你如何知晓丢失的银器在水池下边呢?”
“我并不清楚。”
“可是你叫我查看水池。”
“你将那些银器找到了?”
“都找到了。”
“我非常高兴帮助你。”
“但是,你并未帮助我。你让事情更加难办了。盗走银器又扔在旁边的水池中,这是什么强盗呢?”
“当然这种做法是相当奇怪的。我仅仅想到:不为银器却偷了银器的人,他偷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骗局,肯定急着扔掉银器。”
“为何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我只是觉得有这样的可能性而已。强盗们从窗户那儿逃出之后,见到前边有一个水池,水池的冰面上还有一个洞,这不是藏东西的最佳场所吗?”
斯坦莱·霍普金大声说:“哦,藏东西的最佳场所!没错,没错,我清楚一切了!当时天还未黑,街上有行人,他们拿着银器担心被别人发现,因此他们将银器沉入水池中,打算无人时再回来取走。这个解释非常合理,福尔摩斯先生。”
“没错,你的解释太好了。不可否认,我的想法毫无边际,可是,你绝对相信他们不可能再找到这些银器。”
“没错,先生,没错。但是这全是你的功劳。不过我受的挫折却相当大。”
“挫折?”
“没错,福尔摩斯先生。今天上午阮达尔那帮强盗在纽约被捕了。”
“哎呀,霍普金!这当然与你说的昨天晚上他们在肯特郡行凶有矛盾了。”
“正是如此,绝对不相符合。但是,除了阮达尔这伙人,还有另外三个一伙的强盗,有可能是新强盗,警察还没有听说过。”
“是的,有这种可能性。你打算如何做?”
“福尔摩斯先生,我若不将案子查个真相大白,我不会心安的。你有何启示给我吗?”
“我都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了?”
“我说出那是个骗局。”
“为何是个骗局,福尔摩斯先生,为何?”
“当然,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我仅给你提供个想法而已。或许你会认为此种想法有些道理。你不在这儿吃饭?好吧,再会了,请告诉我们你的进展情况。”
晚饭吃过以后,收拾完桌子,福尔摩斯又说起了这起案子。他点上烟斗,换上拖鞋,把脚搁到壁炉旁边。他突然看了一下表。
“华生,我觉得事情会有新的进展。”
“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几分钟之内。我猜想你绝对认为刚刚我对霍普金的态度不好。”
“我相信你的判断。”
“华生,你说得太好了。你应该如此看,我所了解的属于非官方情况,他所了解的是属于官方的。我有权作出自己的判断,但是他没有。他必须将他调查到的一切都报告给伦敦警察厅,否则的话,他就是失职。在一个还未定论的案子中,我不愿他的地位处于不利,因此我将我所了解的情况保留了,等到确定我的想法之后再说。”
“何时确定呢?”
“已经到时候了。现在请你看这场离奇戏剧的最终结局。”
楼梯上刚一传来声音,就有人推开了我们的屋门,来者是一个标致的年轻男人。他非常高,留着黑色的胡须,眼睛是深蓝色的,黑黑的皮肤,敏捷的步伐,这足以证明他不仅身体壮实而且十分灵敏。他顺手把门关好,随后便站在那儿,双手握成拳,胸脯快速地起伏着,他将心中激烈的感情努力压制着。
“请坐,克洛克船长,我的电报你接到了吗?”
我们的客人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了下来,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我们。
“你的电报我收到了,而且按照你的规定时间赶来。我听说你到办公室去过。我是无路可逃了。先谈最坏的事吧!你决定如何处治我?你讲呀!你不会坐在那里与我做猫抓老鼠的游戏吧!”
福尔摩斯说:“华生,递一支雪茄给他。克洛克船长,先抽一支烟,你应将自己的感情控制住。假如我将你看成凶手,我就不可能坐在这里与你一块抽烟,这一点你必须相信。把一切都坦白告诉我,我们能想些办法。你如果耍花招,我就要毁了你。”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呢?”
“将昨天夜里格兰其庄园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我警告你,原原本本、不添加什么也不减少什么地说出来。许多事情我已调查清楚了,假若你有丝毫的保留,我便到窗口吹警哨,到时我也救不了你。”
这位船长思索了一下,然后在他的腿上用黧黑的手拍了一下。
他说道:“我相信你是一个言出必行、讲信用的人,我将全部过程都告诉你。不过首先我要申明一点:与我本人有关的,我绝不后悔,也不害怕,我能将这样的事再做一遍,而且问心无愧。那个可恶的家伙,他有几条命,我就将他杀死几回!可是,与夫人——玛丽·弗莱泽有关的,我不想用夫人这个该诅咒的名称称呼她。为了她,我愿意用我的生命为代价换来她一个美丽的笑容。每当我想到使她陷入困境,我便坐立不安。但是,我又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先生们,我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们,然后请你们好好地为我想一下,我有何退路?
“我将从头说起。你似乎都知道了,因此我猜想你知道我们是在‘直布罗陀磐石’号上相识的,她是旅客,我是大副。从第一次我见到她开始,她就占据了我的整颗心。随着航行天数的增加,我爱她也越深,在值夜班的时候,我曾多次地在黑暗中跪在甲板上,俯吻着甲板,仅仅因为我看见她从那里走过。她与我的交往不深。她对我与普通的男人一样,但我并未埋怨什么。一切只是我在单相思而已。我们分离的时候,她依然没有丝毫的挂念,但我却怎么也洒脱不起来。
“第二次我航海归来之后,听到了她结婚的消息。当然她与她心爱的人结婚是情有可原的。她是有权力享受爵位、金钱的。她生来就有享受一切美好和高贵东西的权力。我并不为她的结婚而感到悲伤。我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相反地,我特别高兴,她找到了幸福,远离了一个穷光蛋的水手。我对玛丽·弗莱泽的爱就是这样的。
“我没有料到还可以见到她,从上次航行之后我被提升了,但新船还未下海,因此我要与我的水手们在西顿汉姆待上两个月。有一天,我走在乡村的一条小路上,碰到了她的老女佣娄瑞沙·瑞特,娄瑞沙原原本本地把她和她丈夫的一切事情都告诉我了。先生们,我对你们说,我简直被气疯了。那个酒鬼,连吻她的鞋跟都不配,居然敢动手打她。后来我与玛丽相见了,再后来我又与她相见了一次。从那以后她不再见我了。可是有一天我接到通知要在一个礼拜以内出海,所以我打算在出发之前再见她一次。娄瑞沙常常帮我的忙,因为她心疼玛丽,她如我一样憎恨那个家伙。娄瑞沙把她们的生活习惯告诉了我。玛丽常常在楼下她的小房间中看书看到深夜。昨天夜间我偷偷地到了那儿,轻轻地敲着她的窗户。开始她不愿给我开窗,不过,她内心是爱我的,我清楚她不愿意让我晚上在外边挨冻。她小声对我说,让我绕到前边的大窗户那儿,我绕过去发现窗户没关,我走进餐厅。我再次听她亲口说出了让我感到特别愤怒的事,我也又一次地诅咒那个虐待我心爱的人的恶魔。先生们,上帝可以做证我们俩仅仅站在窗户后边而已,我们绝对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在此时,那个家伙发疯一般向我们冲过来,用不堪入耳的话骂她,而且用手里的棍子向她的脸上打去。我立即跳过去抓起通条,我们两人没命地厮打着。请瞧我的手臂,他第一棍就将我打着了。接下去该我打,我如打烂南瓜一样把他打死了。你想我会后悔吗?不,如果他不死,我就得死,关键是,如果他不死,玛丽可能就会死,我怎么可以把玛丽留在一个恶棍的手中呢?我杀死他的全过程就是这样。我错了吗?先生们,如果你们两人之中,有一个处在我当时的情景之中,又该如何处治?
“他打玛丽时,玛丽大叫了一声,楼上的娄瑞沙听见叫声,马上下楼来了。有一瓶酒在餐具柜上,我打开,倒了一点儿在玛丽的口中,因为她害怕得快死。后来我自己也喝了一口。娄瑞沙特别冷静,是她为我们想的点子,我们把现场搞成了强盗杀人的样子。娄瑞沙给她的女主人讲了许多遍我们虚构的故事,然后我爬上去将铃绳切断。然后我将玛丽捆在椅子上,并将绳子的尾部搞成磨损的样子,否则的话,别人会对强盗为何上去割绳子产生怀疑的。然后我带走了一些银器,把庄园扮成遭到抢劫的样子。后来我就离开了,而且商定好十五分钟之后报警。我将银器扔进了水池中,就回西顿汉姆去了,我觉得这是我这一生中做的最大的好事。这便是事实,所有的事实,福尔摩斯先生,是否决定要逮捕我呢?”
福尔摩斯好一阵儿没有说话,静静地抽着烟。后来他向我们的客人走去,而且将他的手握住。
他说:“我想到的你都说了。我清楚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假的。能从墙上的托座上抓到铃绳也只有杂技演员或水手,椅子上的那种绳结也只有水手打得出来。这位夫人也仅仅在那一次航海旅行中与水手有交往,她既然竭力为这个水手作掩护,证明她与这个水手有相同的社会地位,也可以看出她爱这个水手。因此你应明白,一旦我将正确的线索找到了,抓你也并非难事。”
“我原来想着我们的计谋警察永远也不能破。”
“警察永远不可能,我也相信。克洛克船长,尽管我知道你的行动是在受到了特别严重的挑衅以后才做出的,但是后果是严重的。我不可以断定你的自卫是不是能说是合法的。这个决定权在大英帝国陪审团的手中。不过我特别同情你,所以你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逃离这个地方,我敢说无人阻拦你。”
“这样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事。”
水手气得满脸通红。
“一个大男人怎能做这样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法律,我清楚因此玛丽会被称作同谋而受到法律的制裁。你认为我会让她承担责任而我却逃走吗?不!福尔摩斯先生,无论他们怎么处理我都没问题,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请你帮忙让玛丽不要受到制裁吧。”
福尔摩斯第二次向这位水手伸出手。
“我只是考验你一下,这回的试探你又经受住了。但是,非常大的责任都要由我来承担,我已对霍普金有过启示,要是他不会动脑筋,那就没问题。克洛克船长,是这样的,我们会依照法律的适当形式加以处置的。克洛克船长,你是罪犯。华生,你是一位英国陪审员,你是陪审员的最佳人选。我是法官。陪审员先生们,证词你们都听清了。你们觉得这名罪犯是否有罪?”
我说:“没有罪,法官大人。”
“人民的回答就是上帝的回答。克洛克船长,你被无罪释放了。如果法律没有将其他的受害者找出来,我保证你没有任何危险。一年以后,你可以重新回到这位夫人身边,但愿我们今天晚上作出判决的正确性可以从你和她的未来中得到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