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个年级，课间比上课时更安静，那一定是高三。下课铃刚响起像是拉开了睡眠拉力赛的序幕，同学们努力而倔强的强撑不睡是给老师的最后的尊重。老师讲完最后一句话，在讲台上收拾东西到离开教室的这个区间，已经有一半的人撑不住了。五星级酒店的鹅绒枕头也比不上面前重叠在课桌上的手臂，脸一旦埋到双臂之间，额头刚刚碰上小臂，意识就像羽毛沉进无底深渊那样慢慢消失了。
杨希和姜明玉是属于极少的下课不睡觉的那类人。姜明玉不是在其他座位跟别人互动，就是邀请别人来自己的座位互动。姜明玉人如其名，热情开朗的性格让她能跟每个人相谈甚欢，教室的窗户时不时爆出出她毫无遮掩的笑声。
杨希抓紧课间的每一分钟翻看书本背诵笔记，有三年的时间未接触课堂，再加上高三已经进入了一轮复习，以前三节课的知识点浓缩在一节课上，即使杨希头脑聪慧，也很难跟上老师的节奏。
杨希成为姜明玉的同桌后，她就很少课间和其他人互动了。
“希姐，下周就月考了。好烦啊。”姜明玉瘫坐在椅子上屁股都快要滑下凳子，手里拿着青柠味的薯片往嘴里塞，边说边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嗯。”杨希头也不抬地敷衍着，修长的手指捻动书页，她在翻看上节课的笔记。
“这么认真？”姜明玉嘟囔道，本来想和她一起吐槽学校的一个月三次的“月考”，看见杨希认真的样子，也就暂时收起了强烈的吐槽欲。
杨希低头看书时一动不动，两边的刘海自然地垂了下来，即使不靠近她也能轻易地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专一和严肃。
姜明玉伸手朝杨希举起薯片，“别学了，吃点？”她问道。
杨希还是一动不动，她没注意到小姜。杨希沉浸在上课讲过的一道数学题里，脑子里在激烈地求导。
“哎呀呀，吃点嘛。”小姜对杨希的耐心是没有边际的，她撒娇道，拿起一片送到杨希的嘴边。
杨希忽然回过神来被吓了一跳，她连忙用手接下姜明玉喂到嘴边的薯片，连声道谢。
“跟我还这么客气。”姜明玉努努嘴。
“吃什么独食，姜明玉。给我来点呗。”前桌的男生转过身子，嬉笑着伸手想要小姜的零食。
“滚滚滚，谁要给你吃。”小姜果断地打掉男生的手，将薯片紧紧抱在怀里。
“切，这么偏心，你是不是喜欢别人杨希。”男生被小姜拒绝后略显尴尬，急忙调侃起来小姜。
“你.....你，我以前没给过你东西吃嘛，说什么呢。”姜明玉焦急地辩解道，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姜明玉的皮肤白皙透亮，脸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稍微脸红就很容易看出来。
“哟，急了急了。还说不喜欢呢，脸都红了。”
杨希忽然想到上次在院子里，小易也开过她俩的玩笑，那时候姜明玉表现得坦率大方又自然，怎么现在会紧张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自己上次反应太大让小姜以为......杨希心里暗暗想着，她看姜明玉的小脸蛋红彤彤的，像在发40度的高烧。
姜明玉又羞又恼地瞪着前桌的男生，但她生气的样子丝毫没有任何威慑力，脸颊鼓鼓的活像一只发怒的松鼠。
“喂杨希，你知不知道姜明玉其实是个双......”男生看着小姜羞愧着急的样子，越说越来劲。
“够了！”姜明玉打断男生的话，委屈和羞愧的情绪在此刻达到顶峰，如火山喷发般爆发出来，她在第一滴眼泪滑落脸庞掉下地板之前就跑出了教室。
前桌男生一时间哑口无言，小姜的反应着实吓了他一跳。他尴尬地咧咧嘴看向杨希，杨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冰一样毫无感情的眼神似乎要把他撕裂。
男生被盯得心里发毛，他从杨希的眼里感觉到同龄人不可能散发出的寒意。
“啊......这个，班上的人都知道，我以为可以说.......”男生不敢再与杨希对视，他的眼睛慌乱地四下张望，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杨希不再理会他的解释，快步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人多嘈杂，二氧化碳浓度高，因此教室里温暖但空气不流通让人感到沉闷，走出教室外面深秋的凉意迅速遍布全身，但凉爽的秋风带来清新的空气灌入肺中，让人觉得神清气爽。走廊上没看见小姜的身影，杨希身子靠着护栏往楼下院子张望，透过层层稀疏的树叶缝隙，她找到了小姜的身影。
姜明玉听到身后传来脚步踩在树叶上咔嚓咔擦的声音，她脸上的红晕转移到了眼睛旁，变成这一块那一块的红斑。有一条胳膊温柔地搭上了她的肩膀，她被杨希揽到怀里，身上迅速升起一股暖意。小姜感受着杨希消瘦但宽敞的胸膛，两人无言，一阵秋风吹过又卷走了几片树叶。
“你别听那个乱说，我不是什么双......”过了良久，姜明玉才支支吾吾地说。
“没关系的，这又有什么。”杨希语气里的平淡反倒让小姜觉得自己拼命的掩饰没有必要。
姜明玉抬头看她，红彤彤的双眼像两颗晶润的玻璃球。杨希的眼睛注视着前方，优越的下颚线将她的侧脸勾勒得精简有形，耳朵薄而硬挺，没有肉肉的耳垂。
杨希衣服上清新的洗衣液的香味和自己头发上的香味融合在一起。姜明玉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不自觉地将头靠向杨希的胸脯。
小姜眨巴眼睛，微翘的睫毛上下抖动，她开口道，“初中我和一个短发女生玩得特别好，我们干什么都在一起，一起上厕所，一起接水。”
“那天晚自习下课，她和我出去接水。”
“我当时靠在墙上，她离我很近，当时接水的地方没人。灯光也很暗。”
“她的脸突然凑过来，亲......亲了我一口，嘴巴。”姜明玉的眼睛同样望向远方，记忆将她带回了那个灯光昏暗的夜晚，开水散发出的热气烟雾缭绕，和暧昧的气氛交织在一起。
“我从来没被女生亲过。”姜明玉以为自己会生气她的冒犯。但是身体诚实的反应已经袒露出她的真实想法。姜明玉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心动了。
“我跟那个女生说我喜欢上了她，可是，她说她那天只是觉得好玩一时兴起。而且，她觉得我竟然会喜欢上她，她觉得很恶心。”小姜的声音急促起来，语气里没有留恋只有愤怒。
杨希搭在姜明玉肩膀上的手慢慢滑下，转而抱住她的胳膊。
“这不是你的错。”杨希说道，将她更用力地抱在了怀里。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啊。”姜明玉终于说出了自己担心的问题。
“怎么可能。”姜明玉话音刚落，杨希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杨希坚定的回答让小姜心中的忧郁消失不见了，她感到胸中充盈着快乐和轻松。
“性别也是人身上的标签，喜欢一个人，喜欢的可以是他的品质，个性，外貌，这些都是标签，何必在乎性别这一种标签呢。”杨希说道。
“你也别在乎班上的人怎么看你。”杨希低头看着小姜。
“我才不在乎他们呢。”姜明玉翻了个白眼。
“实际上，我在乎的是你的看法。”后半句话姜明玉憋在了心里。
杨希见小姜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忽然她变了个声调，压低嗓子说：“那我还是个杀人犯呢！”
姜明玉浑身一抖，惊恐地抬头看她。
“骗你的，哈哈哈，别难过了。”看着小姜被吓得一颤，杨希脸上绽放出得逞的笑。
“哈哈哈哈傻逼吧你。”姜明玉终于也绷不住了，两人嬉笑打闹起来。
上课铃悠悠地响起。生物老师站在讲台上，她双手捧书，低头很用力地看字，老花镜几乎贴在了书上。
“铿铿。”两声敲门声。
“进来。怎么上课还迟到。”老师费力地扭头看向教室门口。
课程忽然被打断。全班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
杨希和姜明玉站在门口，两人手牵手，一个高一个矮。
教室里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闹。
姜明玉想抽开紧握的手，但杨希的力气很大根本抽不开。
杨希大踏步走进教室，她的冲锋衣校服拉链没拉上，衣服敞开着，有一个宽阔的肩膀这样穿显得很好看，她走进教室没看任何一个人，但全班都在看她。她身后跟着姜明玉，在全班的注视下，她的手紧紧地攥住姜明玉的手，杨希抬头挺胸，她走到哪里哪里就爆发一阵惊呼。但她走得坚定而自信，一步一步，从容不迫。紧握的手没有松开直到两人到达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