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器脸色一沉,一脚踹开房门,只见郑渊正双手从背后攥住一个姑娘的手臂,成亲王府的世子李艾正一手捏着姑娘的嘴,一边笑嘻嘻地拿着酒杯倒灌。
程不器心中顿时生出无名怒火,一手抓下常氏头上的簪子,“嗖”地一声掷出,打在了郑渊的右手之上。
郑渊一时吃痛松开了手,受到惊吓的晓梦挣脱后立时躲到了一旁,眼角含泪轻声抽泣,常氏忙上前安慰,却也不敢责问郑渊与李艾。
郑渊捏着剧痛的手腕不停惨叫,挨过阵痛后怒气冲冲地看向陆怀民,大喝道:
“陆公子,什么事也得讲个先来后到 ,你这莫名闯进来是几个意思?”
有程不器在背后撑腰,陆怀民见已经闯了进来,也放开了胆子,冷声道:
“你管我几个意思,本少爷就是看不惯你这强人所难的事又怎样?”
被坏了兴致的李艾心中也满是怒气,冲上前挥拳就打向陆怀民,他今日刻意灌晓梦的酒,就是打着趁人之危的主意,被坏了好事哪会轻易放弃,即或陆怀民是尚书之子、丞相之孙他也不放在眼里。
挥出的右拳还未打到陆怀民的鼻梁,已经被程不器一手抓住,立时剧痛传来,李艾的醉意随即散去,才看清眼前的人。
李艾对程不器太过熟悉,尤其是那副面具,当即双腿一软就要跪下,一旁的郑渊还未反应过来,程不器已经一手将他抓住,左脚踢在他双膝后,一下跪在了晓梦身前。
“小王爷,您可是身子不舒服?怎么一副如此痛苦的表情?”
说着话,程不器捏着李艾的手又重了几分,李艾强忍着剧痛,双膝下蹲几乎到跪下的角度。
“没...没有,少...”
少将军三字还未出口,程不器手指作出个噤声的手势。
程不器松开李艾的手,李艾立时犹如大劫逃生般躺在地上,背后的冷汗直冒,却不敢多说一句。
一旁的郑渊早就看出了形势,见堂堂成亲王世子都如此惧怕,眼前之人定然非比寻常,立时也恭敬地低头不语,连赔笑的话也不敢多说。
程不器只是淡淡道:
“廷尉府郑渊是吧?”
郑渊连连点头。
“向这位姑娘道歉。”
郑渊不敢有一丝违背,立时如话照做,惊惧未定的晓梦眼角含泪,扭过头去不愿看郑渊的模样。
程不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滚滚滚,都给我滚,老子不想见你们这些王八蛋,今天的账以后再算。”
话音未落,郑渊领着李艾逃也似的跑出了花语阁,只剩下程不器几人,程不器冲着陆怀民瞪了瞪眼。
“你也滚!”
显得心情极差。
陆怀民立时嘿嘿一笑,点头哈腰就小跑出了房间,心中却还在惊惧程不器的气势,只笑自己找对了靠山。
看着陆怀民远去,程不器无奈地叹了口气。
“姑娘今日看来不方便,在下改日再来。”
言毕,转身就向外走去。
“公子留步。”
晓梦叫住程不器,随即双膝一弯,拜伏在地。
“晓梦多谢公子相救,今日愿为公子弹奏。”
程不器一手扶起晓梦,见她眼神颇有几分坚毅,知道已经镇定下来,也不推辞,点了点头。
常氏早看出了程不器的身份非比寻常,一时也不敢多问,挥手叫来几个仆人将房内收拾干净,自觉退出了屋子。
晓梦整理好妆容,退居屏风之后,程不器据案而坐,不到片刻,乐声响起。
如空谷幽幽,耳边又如泉水潺潺,风鸣鸟啼,意境颇为优美。
但却并不符合程不器此时的心境,难以起到半分慰藉。
轻声一叹,程不器心中苦闷更甚,晓梦在屏风后听见了程不器的叹息。
“公子可是觉得曲子不合耳?”
“琴声悠扬婉转,让人身临幽谷,实属上佳,只是与我此时心境不合。”
程不器想起柳茹玉的一颦一笑,心中愈加郁闷,也不知如何说。
晓梦在屏风听见程不器半响一言不发。
“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程不器又沉吟半响,晓梦抱着琵琶从屏风后走出,对着程不器欠身一礼,主动落座,道:
“来此无不是消遣寻乐,亦或是排忧解愁,今日公子有恩于晓梦,若有什么忧愁不悦,尽可以说与妾身听。”
花语阁一类烟花之地,就是供给有钱有势之人消遣寻乐、排解忧愁之用,晓梦早已是司空见惯,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算是炉火纯青。
虽然程不器戴着半张面具,微弱的表情变化还是能够察觉。
见程不器有些欲言又止,晓梦以为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主动前移半步。
“公子若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也可以写下来,妾身一定能满足。”
程不器没有听出晓梦的言外之意,不知她认为自己也是奔着女色而来,依旧只是落寞无言,见晓梦主动递上纸笔,笑意盈盈颇有一分柳茹玉的风采,一时恍惚,提笔而书: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
晓梦细读一遍,当即惊呆当场,自幼熟读诗书,在浩浩长安城数万文人士子中好歹也有才女之名。
虽身份比不得那些个官家小姐贵重,才气却也算有一席之地,但从未读到过此诗,心中已有了答案,此诗必然是眼前人所做,且还未被人知晓传颂。
晓梦双手捧着诗句,心中一时喜爱无限,又细读两遍,满眼崇敬欣赏之色。
“公子可是为情所困?”
程不器点点头,依旧是轻声叹息不愿多说,晓梦这才明白眼前人是来找自己解诗消愁,并非是自己所猜测的目的,心中有几分愧色,脸颊也升起两圈红晕,略静下心,道:
“还未请教公子如何称呼?”
想到初来此地的原因,只是因晓梦这个名字,索性回道:
“庄生。”
晓梦淡淡一笑。
“庄生,好生雅致的名字,不知可是有何典故?”
程不器拿起一张纸,刷刷写下一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递给了晓梦。
接过白纸,细读一遍,自负熟读诗书无数的晓梦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只是爱不释手的拿着手中的诗句,甚至不敢多言夸赞的话,
心中默读数遍,已经知道程不器报出的是假名,但这庄生二字与自己的名字实在有些莫名的贴合,一时竟有种芳心乱窜的感觉,毕竟以诗书自傲的才女,最经受不住的便是这种文化撩拨。
晓梦只顾着欣赏手中的诗句,时不时偷瞄眼前戴着面具的程不器,只觉这身姿挺拔的长衫公子莫名有几分迷人的气度。
程不器似是打定了主意,忽然开口道:
“实不相瞒,今日听朋友初次提及姑娘,觉得芳名有些耳熟,只觉得也算是有缘,便来了此地,心中近来因事烦恼,实在是想不出排解的法子。”
晓梦将写着诗句的纸张平铺放好,端正姿态,为程不器斟了一盏碧峰翠,道:
“想必庄公子近来是情事所困,恐怕是有一位让你捉摸不透的女儿家。”
程不器心中微惊,好奇地正视着晓梦,直到这时才看清她的面容。
一张圆润的脸颊挂着一双桃花眼,眉眼弯弯淡梳妆,属实是个难见的美人,尤其是微微一笑,还略带几分媚色,若是放到自己那个世界,恐怕也是红极一时的大明星级别的美女。
但程不器没有过多盯着晓梦,毕竟比起自己心中几乎美到完美的柳茹玉,还是要略逊一分,否则桃花仙子早就换成别人,而不是柳茹玉艳压当代数年之久。
“公子可是难得佳人心?”
程不器摇摇头:
“不是。”
晓梦不愧是有名的才女,心思透彻聪颖,从程不器的言谈与所写的诗句之中,已经猜透了三分,道:
“女儿家的心思,其实是很难捉摸的,你当她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有时又是有难言之隐不愿说出,你当她是真情流露海枯石烂,却又有逢场作戏的薄情寡义,所以都说莫猜女儿心。”
程不器知道柳茹玉的心思,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出自己的心,如何帮她走出这最后一步。
“她并非铁石心肠,也断然不是薄情寡义,可我......”
程不器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叹息道:
“姑娘帮我出出主意。”
“我...多年来只觉孤苦,却遇上了如月光一般皎洁的人,算来年龄,她要比我大上四岁,自小算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我父亲与她父亲是过命的结拜交情,她又与我母亲是拜把子的姐妹,所以......”
晓梦仔细聆听后理清了关系,笑道:
“只要两情相悦,哪有迈不出的步子,何况这是上天安排的天赐姻缘?”
程不器道:
“可我害怕,毕竟她如今的处境有些微妙,我怕直言之下显得太过逼迫,反倒让她无所适从,可我又实在不想空耗光阴,想借机挑明。”
“一个女人若是对一个男人有情,单单只是眼神便是藏不住的,而且......”
“而且什么?”
程不器开始忍不住追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