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皇后娘娘,特意支开其他人,单独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柳南雁侧目瞟了程不器一眼,轻哼一声:
“你这年轻人,一时叫本宫姨娘,一时又叫本宫姐姐,这时候全都不认账,叫起了皇后娘娘?”
程不器怎么感觉从这位皇后娘娘嘴里,听出了怨妇之言,尤其像那句‘你从前总是叫我小甜甜,可现在却叫我牛夫人’的感觉,一时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是想到眼前这位皇后姐姐,不仅数次为自己出头解围,还帮了柳茹玉的大忙,让她免受幽宫深院之苦,自己独自一人承受苦难,对她只有敬佩、感激。
程不器尴尬的笑了笑:
“只是当面如此称呼,倒显得不尊敬皇后。”
柳南雁也不是真的与程不器计较:
“算了,只是听说了你有诗才,今日特意叫来试试。”
程不器脑袋一阵发大,左手依旧按住剑柄,右手却扶着额头摸了又摸,实在想不起自己何时写过诗。
只有在前不久,弋阳郡主的比武招亲擂台上,最后与秦双怀相约斗诗时,自己随意作了一首。
“月夜情思月下人,泪洒银河共此分。寂寞夜空唤相思,愿君安好共明月。娘娘说的可是这首?”
程不器想不出其他有泄露过自己记忆中的绝妙诗句,应当不会被盖上诗才的帽子。
这首诗倒是自己所作,只是确实不怎么样,不应当引起他人注意。
“你别装了,你给秦驸马抄诗,让他博茉雯心欢的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本宫说的是这一首,可是你所作。”
程不器心中暗骂秦双怀出卖革命同志,这等事怎能为博美人一笑说出来,还传到了皇后耳中,自己让他在李茉雯那儿博得的诗才好感全给葬送了,他怎么何时学到了自己的真诚必杀技?
“娘娘误会了,这不是我写的诗,是一位叫做张九龄的文坛大家所作。”
“哼,你当本宫好欺不成?还是说觉得本宫是个女子,诗书读的没你多?纵观古今,何时有一位张九龄的文坛大家?”
程不器这时候,纵使有十张嘴也说不清,索性只能闷着不说话,心中胡乱想:
“好妻是好妻,只是不敢妻。”
柳南雁只是看着程不器一言不发的样子,只当他是默认了,又清了清嗓子:
“咳咳,本宫也没有怪罪之意,只是看你有诗才却刻意隐瞒,一时心生好奇而已,不过看你诗中之情,当是在北境之时,思念玉儿所做?”
程不器搪塞地点点头,毕竟要说思念柳茹玉,他百分百是认可的。
“玉儿倒是好命,虽说吃了几年苦,但有你这么个贴心、知心的有情郎,以后倒是有福,不像我...”
“娘娘说笑了,您的命也不差,如今一国之母的威仪,多少女子都羡慕不来。”
“你一个大男人,怎懂得后宫深院之寂寥,如何知道本宫真正的心思。”
程不器听出了柳南雁心中的郁闷,猜到她有心找个无关紧要的人说说心里话,发泄心中怨气罢了。
只是由她的话,进而联想到她提前传信出宫让柳茹玉抢先出嫁,断了皇帝召她进后宫的念头。
“所以娘娘才不忍见小柳姨步您的后尘,当年特意传信,救她一难?”
柳南雁脸色浮现出几分惊讶,进而又平缓下来:
“玉儿果然待你真心实意,这等事都跟你讲了。”
“程不器再次跪谢娘娘大恩,日后必当报答。”
程不器发自内心的感谢,当即跪下拜伏在地,施了大礼。
柳南雁只是看着程不器怔怔出神,自从尚是待字闺中的怀春少女时,也曾幻想、憧憬过,自己将来有眼前人这么一个为自己真心实意的贴心郎君,再想到如今的深宫生活,不觉暗自神伤。
程不器起身之后,看着柳南雁情绪低落。
“娘娘可是还有什么心事,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讲给我听,绝对让你得偿所愿。”
柳南雁略带不屑地笑了笑:
“以你威王世子之尊,将来偌大北境之富、之强,也许可以做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本宫这事,你却帮不到,也解不了。”
程不器只觉得眼前的柳南雁,今日没了那皇后的神圣与威严,抛却了光彩照人的美貌,只剩下了本体,一个感情不顺的寻常女人。
而程不器又最是不会跟女人打交道的,两世四十载,除了疼爱自己的母妃祝亦瑶,还有就是与自己情根深种的柳茹玉。
“算了,也不要你什么信誓旦旦,给本宫作两首好诗,带回宫去慢慢赏析、唱念,消遣无聊罢了。”
程不器一时为难,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这么点事也不愿?合着本宫什么都不该有,不该顺,不该心满意足?”
程不器看着柳南雁一时面容有一分委屈,心中颇为动容,微含泪光的双眼,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美态。
想了又想,程不器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与柳南雁对坐在桌旁,手执狼毫笔,慢慢写下了几行字。
程不器心中想着柳南雁的处境,自然而然将其带入了脑海中的诗句中。
“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看程不器手中狼毫连连挥墨,没有停笔的意思,柳南雁情不自禁起身,站在他身旁看着一字一句。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自己在金陵之时,又何曾不是那采芙蓉的无忧少女?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柳南雁见此一首,顿时惊叹出声:
“好!好!好一个‘寂寞宫廷春欲晚’!”
程不器起身:
“娘娘谬赞了。”
柳南雁只是看着纸张上三首短诗,一时竟爱不释手,拿在手中读了又读。
“天底下...竟有...竟有你这等懂女儿家心思的...少年郎,玉儿...好福气...”
柳南雁将手中的三首短诗读了数遍,多少同感、共鸣,作诗人好似亲身经历一般,正中心坎的那些个难关、痛处,一时望着程不器出神。
程不器不想做欺世盗名的事。
“皇后娘娘,这诗...实话实说,不是我写的,你是好人,我感激你,所以对你说实话,当真只是我在一本十分孤僻的诗册上读到的。”
柳南雁将程不器的话半信半疑,心中也确实有些怀疑,毕竟程不器少年意气,怎写的出这般深宫闺怨的好诗来。
但柳南雁不在乎这诗是否是程不器所写,只知道由他的手,传入了自己的心里。
“你放心,只要我柳南雁还在后位一日,定保你与玉儿两人结为永世夫妻。”
这是柳南雁的承诺,但承诺来的很突兀,不过她接着又讲清了为何要承诺保程不器与柳茹玉。
“我这一辈子,就是如此而已了,看似万人之上的风光,享着一国之母的尊荣,但没有人知道我心中所想,现实所苦。”
“但我不会看着玉儿也走我同样的路,成为政治、家族、皇权的牺牲品,所以我当年才传信出宫,不想她也卷入皇宫这一滩浑水中,永世不见天日。”
柳南雁自言自语,已不在乎程不器是否听得懂,只是念叨着心里话,但能够对着程不器吐露一些寻常人不得知的心声,柳南雁也未曾察觉心态的一些变化。
“皇后娘娘,你...你很好,非常好,比我好上千百倍,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
“你淋过雨,所以想到给人撑伞,可我不行。”
“我淋过雨,却无人为我撑伞,那么我会将所有撑伞人手中的雨伞打掉,因为世间命运不公,凭什么我要比别人多遭罪?”
程不器也不知为何,突然抱怨出自己的心声,直到话语出口才察觉失言。
这是真真正正的尬聊,尬到最后,两人同立秋水亭下,任凭烛光摇曳,月影西斜,在微微的凉风中,各有不同的心境。
程不器的心是矛盾,柳南雁的心中则尽是感慨。
远处的柳茹玉与巧月、青娥三人,一同看着亭下的两人,好似说着什么,柳茹玉的心境出奇的平静。
柳茹玉深知自己这位堂姐的处境,所以每每有个能让她也开心一些的机会,是不会吝啬的,哪怕此时要自己心爱的情郎过去相陪,她也不会太过小心眼。
若说当下世间谁最懂程不器的心思,那绝对是柳茹玉无疑,她能够从程不器单单的一个眼神中,就能看出他心中真实的情感,待人的态度,所以柳茹玉毫不在意程不器与梁氏姐妹、与青娥眉来眼去。
柳茹玉心中深知,程不器看似荒诞好色的举止,其实都内涵用意,只是她更了解程不器遭过的苦难,所以这些事也从不会刻意管教,只要知道那个小孩心中,从始至终只有自己,就够了。
程不器觉得太尬,所以准备离去,柳南雁自然也不会反对,只是看着手中的三首短诗出神。
但恰恰就在程不器转身的一刹那,一阵劲风吹来,四盏罩着灯罩的烛火竟然突然全部灭掉。
程不器毕竟已是八品巅峰境界的高手,当即右手拔剑而出,挡下了一支射向柳南雁的短箭。
程不器第一时间不是大呼救驾,而是疑惑先前还能感受到的周围一众防卫的铁鹰卫、狼卫暗哨的强者气息,此时竟毫无踪迹,有的只是两道强烈的杀气。
程不器知道对方一定是冲着柳南雁而来,但心中第一时间还是挂念不远处柳茹玉的安危。
一剑挡下暗箭的同时,也不顾男女之别、君臣尊卑,左手顺势搂住柳南雁的腰肢,脚步连踏,身子向后飞起。
而就在短箭射出的同时,一柄寒剑在黑暗中刺来,立时与程不器手中的游龙剑来回连对三招。
“阻拦刺客!救驾!”
程不器一边挥剑抵挡,一边搂着柳南雁朝身后的柳茹玉那一方飞去,黑暗之中双眼不可视物,只是凭着剑手的直觉抵挡暗处刺客的快攻。
但就在大声呼救的同时,另一道凌厉的剑芒从侧后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