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安眉头微微一皱。
“让他进来。”
内侍官高声传唤,李固进到殿中,行三拜礼之后,呈上一份奏章道:
“陛下,西南闽越王作乱,又攻破了两座城镇,楚王再上求援奏折。”
李承安接过内侍转呈的奏章,大致看了一眼。
“闽越不过乌合之众,这等事就不要奏报了,让楚王自行处理。”
皇帝依旧觉得楚王还有余力未露,一直不愿给他增派援兵。
李固自然不敢苦劝皇帝,准备应声退去,却被李承安叫住:
“李卿,思远如今在军中,是何军职了?”
李固眉头微动,不知皇帝为何忽然有此一问,回禀道:
“回陛下,任偏军校尉!”
李承安点点头:
“还不错,让他再接再厉。”
李固领命而去,回府却并未立时给远在北境的李思远传去书信,而是听着李茜菡叽叽喳喳的抱怨陷入沉思。
尤其听到李茜菡讲述城门碰见程不器教训北燕武士一事,看着李茜菡一脸痴迷的模样,只能轻叹一声一言不发。
对于当今大周的局势,李固心中了如明镜,尤其是在皇室与威王府之间的微妙关系下,他拥有绝对的发言权。
毫无疑问,李固是忠于李家皇室的,毕竟他本身都流淌着李家血液,而且李固深受皇帝信赖,是皇帝亲自暗地指派的三皇子李宣背后人之一,但他同时也对皇室的前景感到一些迷茫。
对于程李两家的关系,之前并没有到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的地步,相反皇帝李承安对于程烈并未太过怀疑,有的只是忌惮。
但是由于近几个月程不器在皇都的所作所为,却极大程度上,加深了皇帝对于北境的猜忌,好似火折子一般时刻想要点燃皇帝的怒气。
如今威王府掌管的军力早已超越了皇室嫡系掌握的军力,与其说北境是大周王朝北部屏障的从属关系,倒不如说是盟友关系。
威王府管辖北境,与皇室李家掌管的大周王朝行成了一种实质性的同盟关系,威王程烈目前依旧对大周皇室保有忠诚,还没有反叛的念头,否则他不会将视为命根子一般重要的独子程不器送到长安城。
当时朝中有人建议接程不器南下疗伤,就是要看一看程烈对待李家皇室的态度。
程烈坦然送独子南下,证明了他还没有打算撕破脸,皇帝自然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怀疑,不能有过火的动作激怒程烈,尤其是在对待程不器的态度上。
天下皆知威王夫妇极为宠爱独子程不器,因此若是让程不器有什么闪失,那么谁也拦不住程烈挥师南下,这也是为什么程不器在长安城数次无法无天,皇帝却没有过于怪罪的原因。
但李固只是个旁观者,当然看不透皇帝的心思,不知道他心中对程不器是暂时克制怒火,而并非真的放纵、宽容。
皇帝李承安的确足够隐忍,面对程不器的骄狂放纵没有借故严处,若是放在北燕等国,如此目无君权的世家子弟,早不知死过多少次。
李承安却对程不器一直放任不管,其实除了忌惮北部程烈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民心。
先不说如今的威王府程家,在整个长安城百姓、整个大周天下万民心中是什么地位,就说程不器骄狂放纵、残暴弑杀,却并未引起民怨众怒,相反深得民心。
他每次做出惊天动地的举动,本意与目的都是对的,是出于惩恶扬善之心,这样更是随便动不得。
“爹爹,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李茜菡看着李固一脸深思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哟,今天的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
李固对这个女儿向来宠爱,因此才养成了她娇惯的性格,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一副有求于人的模样。
李茜菡没有听出李固的嘲意,略显害羞,道:
“爹爹,我想......我想去威王府,你陪我去好不好?”
表情带着三分羞意七分痴迷,李固一眼便看出了李茜菡的想法。
轻叹一声,李固没有回答李茜菡的请求,只是讲道:
“茜菡呐,你不在长安城的这几个月,有不少新奇事,有必要跟你讲一讲。”
“前不久,威王府的世子程不器,当着长安城众多人的面,砍了巡防营南城副都统廖永清的脑袋,还当街纵马拖死了忠毅侯府的小侯爷李瑜,你还没听人提起吧?”
李茜菡有些惊讶,毕竟她听说的程不器不是这样的人。
“爹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位威王府的世子爷不是良善之辈,你还是不要走的太近,搞不好哪一天就会惹祸上身。”
李茜菡语气略显不服:
“哼!不是的不是的,哥哥信里面说过,程世子不是这样的人。”
李固没有多说,只是看着李茜菡,良久之后道: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最好脑袋清醒一些,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你虽然是我的女儿,但较身份而言,还比不得宫里的几位公主,你觉得想讨程不器欢心,有几分把握?”
李茜菡脸色一红,低下头去。
“且不说这位程世子身份高贵,就算有这种心思,单单这长安城内,姿色高于你的就有不少,我可是听礼部的董尚书讲过,他那个宝贝女儿对这位太学院的同窗世子好感颇深。”
“而且,”
李茜菡还未反驳,李固又开了口。
“人家身边整天守着个活生生的当代桃花仙子,你有几分胜算,容貌还比得过堂堂帝国双姝?”
“帝国双姝?那不是他娘嘛,您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
李茜菡还未反应过来,没有想到李固说的是柳茹玉。
“我说的是大将军府柳谢家的独女柳茹玉,谁说他娘了?你这脑袋一天天在想些什么?”
李固一脸无奈看着李茜菡,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李茜菡心思动一动,想了想,忙反驳道:
“您瞎说什么,人家现在是陆家的夫人,早就嫁人了,而且听说这位柳夫人是程世子的长辈,您说的大逆不道的事,怎么可能。”
李茜菡脸色颇有嫌弃的意味。
“你懂什么。”
李固手指顶着李茜菡的脑袋戳了下。
“大将军柳谢当年与威王程烈是烧黄纸点香烛,拜过把子喝了雄黄酒的结义兄弟,一同在老威王程知节手下征战,是过命的交情,人家柳茹玉实打实地叫威王程烈一声叔,什么长辈不长辈?”
李茜菡并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此时有些震惊,虽然失落,但想到柳茹玉毕竟是嫁过人,早已是孀居多年,心中觉得还有一丝机会,依旧不忿道:
“你说的这些老掉牙的事谁还记得,谁知道您是不是故意唬我。”
李固长叹一声,道:
“这些都是我当年亲眼所见,那时两人都已是独当一面的三军大将,我还只是个百夫长而已,正是威王程烈手下的兵,要是没有这点交情,我送你哥去北境历练,威王能够接纳?”
“他可是把军纪军规看的最重的人,自己的亲儿子都是丢在军中从士兵做起,硬靠着自己的军功坐上三品将军,仅凭这一点,天下就没有一个统兵之帅能够超过威王程烈。”
李固的话语气凝重,回忆起数十年前年轻时的光阴,脸上不觉浮现出一丝向往之情,语气中也满是对程烈的敬佩。
但李茜菡的心境则恰好相反,她见过柳茹玉,这是唯一一个让她这位自负容貌不凡的贵小姐,能够有自惭形秽感觉的女子,自第一次见过之后,就明白了世人桃花仙子艳压一代的评价丝毫不过。
李茜菡的心情有些低落,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想法不太可能,但还是抱有一些幻想。
程不器在城门口打了北燕使者的先行队,并未引起人们的议论,甚至连胡海等人也没有过多追究,只是直接前往鸿胪寺呈上文书,表明了北燕南下出使大周的意图,是为了稳固边境和平,同时两国士子切磋文学。
紧接着几天,东海彼岸的海瀛国,以及西边万里大山后面的大宛,也都送来了国书,并在不久后,三国使者、士子同至长安。
其实并不是胡海等人不怒,而是不敢怒,此次北燕皇帝派人南下出使,除了应大周皇帝的邀约,再者的目的就是要止息边境战事,让威王程烈撤军。
长安城内数十万黎民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遥远的北境,正在进行着一场战事。
程烈不可能眼看着自己的爱子被北燕强者伏击重伤而无动于衷,早在程不器刚刚南下长安时,程烈就已经开始了新春北上的谋划。
这一场战争发动的时机十分巧妙,让整个北燕都猝不及防,只用了短短半月,北境军就攻克唐镇、肖阳两座城池,将北燕的势力直接赶到了金堂山以北,情势危急之下,北燕皇帝重新起用左将军项徐梁领六万弯刀狼骑南下。
面对纠缠了几十年的老对手,项徐梁从未在程烈手下占到半点便宜,数次南下都是灰头土脸北还,让这位主掌北燕南部军事,号称北燕三大名将之一的铁血将军心生退意,若不是边境情势危急,他宁愿继续在家中闲赋。
但让北燕整个朝堂乃至举国上下都震惊的是,项徐梁领着六万弯刀狼骑南下,却依然没有撑过两月,就传来了大军败阵,六万军士去五还一的消息。
一时间整个北燕举国惶惶,惊的皇帝拓跋昊日夜难安,急忙从各境调派军队拱卫国都。
向来在暗中勾心斗角的北燕拓跋、耶律、完颜三族,也尽弃前嫌短时间联合到了一起,狼骑、鹰师、豹师三族主力,各自从东西边境向皇都聚拢。
项徐梁狼狈逃回上京,面对百官丧军失地的责备没有丝毫辩驳,却在皇帝单独召见时说了一句让拓跋昊每每想起就会心惊胆战的话。
“程烈新军,尤甚玄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