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扬州如梦。
往年三月时节,扬州城总是热闹非凡,各色外出踏青的人都是络绎不绝,但今年要显得冷清不少。
现在整个楚地都有点人心惶惶,到处都在传言西南方的闽南王复国,正在攻打边境几座重镇。
形势非常紧张,人们自然少了踏青游玩的心思,让刻意来江南游玩的李茜菡有些灰心丧气,只是在扬州城内住了半月,就被催促着往回赶。
李茜菡的父亲官任从三品兵部侍郎,照理说官职也算不小,但比不得皇家贵胄,出行也就没有那么前簇后拥,不过还是比普通官家小姐要隆重,只因她姓李。
李茜菡的父亲李固当下任职兵部侍郎,除了早年立过军功之外,还有一层原因,就是李固的爷爷是当年的宁王,与当今皇帝李承安的祖父是同父异母的胞弟。
如今虽然皇亲的身份不那么明显,但作为当朝显贵还是依旧备受宠信。
连日来的赶路,加之对扬州之行的憧憬与现实的失望,两者落差之下,让李茜菡的心情极为低落。
生来娇惯养成的小姐脾气,在回长安的路上没少发作,随行伺候的仆人丫鬟全都唯唯诺诺,眼巴巴地望着长安城,只盼早些能够回到长安,少挨一天骂。
“小颜,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到,我骨头都快被颠散了!”
语气已带有许多抱怨,但还未到发火的地步,依然让随行伺候的贴身丫鬟小颜心里打鼓。
“快了快了,小姐莫急,熟路的马夫讲过,绕过前面的那座山,就能远远看到长安城了。”
李茜菡将头一扭,暂时压住心中怨气,掀开车帘,看着前方连绵的青山,眉头紧皱。
想起第一次独自远行如此失望,心中的火气不由地又大了几分,还未发作,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以一名身着灰色胡服、腰挎弯刀的劲装大汉为首的十数人马队呼啸而至,激起的尘土呛的李茜菡一行人止不住的咳嗽。
本就窝火的李茜菡心中火气更大。
“跑这么快,急着投胎啊!”
李茜菡躲进马车内,掩住口鼻咳嗽几声,一时破口大骂,当即一瞪眼,就要车夫追上去。
车夫马六见过这位官小姐的脾气,也不敢违拗,但也不敢纵马狂奔,只是手中马鞭挥舞几下,速度快了几分。
身后几个随同的护卫也略催一催马,跟在马车后加速向长安城赶去。
李茜菡心里憋了劲儿,奈何马车的速度本就难以赶上,加之马六没有全力追赶,直过了半个时辰才看见长安城的南门。
但此时长安城南的明德门外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不少人都是踮着脚看热闹。
李茜菡一行人逐渐驶近,围观的路人瞧见一个挂着“李”字的官家马车纷纷避让。
李茜菡这才看清人群中的情形,一伙腰跨弯刀的汉子正围着一个身着松绿色长衫的男子,神情戒备如临大敌。
被围着的男子脚下正踩着一个劲装灰色胡服的大汉,正是刚刚在李茜菡一行人旁呼啸而过的骑队头领。
围观百姓等待的围殴大戏没有上演,短暂的交手过后,只剩下被围着的男子抱臂而立,其余人尽皆倒地呻吟不止。
丝毫不懂武学的李茜菡甚至都没有看清这些人是怎么倒下的,守卫城门的军士也未来得及赶来制止。
一个校尉官领着十多名城防营军士驱散了围观的行人,扫视一眼站立的男子与倒地不起的十多名异装武士,看着他们随身佩戴的弯刀凝思片刻,又看了眼一旁通体墨黑四蹄雪白的高头大马,立时心中一凛,对着男子拱手大礼:
“下官见过小王爷!”
身穿松绿长衫的男子正是程不器。
程不器点点头,面无表情不露喜怒。
城防营的校尉官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十多名武士,为难道:
“这......”
“北燕武士,在我大周境内目中无人横冲直撞,我看不过去,出手教训教训,你也不用为难,有问题报我的名字就是。”
校尉官立时又推手一礼:
“哪里哪里,小王爷言重了,还请回府歇息,剩下的交给下官来处理就是了。”
先前被程不器踩在脚下的劲装灰衣的骑队首领,此时挣扎着站起,指着程不器怒道:
“我们可是大燕国的使者,你大周如此蛮横,竟丝毫不顾邦交礼仪!”
“放肆!”
校尉官右手一挥,数十名军士刀剑出鞘已围了上来,
“你个北燕蛮子,也敢如此跟小王爷说话?这位可是北境威王府的世子,还不快赔礼道歉!”
骑队首领听见“程不器”三字,神情一顿,浑身气势以肉眼可见的趋势弱了七分,双腿几乎已经打颤。
整个北燕,谁没有听过程不器三个字?
尤其是北燕南疆边关的军士,与威王府下辖的北境军对峙近一个甲子,多年来数十次南下侵犯都被阻挡在周国境外,甚至有好几次还被程烈领军北上,打的连连败退丧地失民。
北燕三军在战场上见到“程”字大旗,心中已经惧了三分,而此时直面的还是让北燕名将项徐梁都头疼不已的程不器。
骑队的首领叫胡海,是北燕南下出使的护卫军一名小队长,在军中也素以悍勇著称。
但胡海却实打实地对程不器充满了畏惧,因为两年前的平江沙一战,他是亲眼看着程不器领着三百骑冲入自己军中,生擒了北燕前锋营主将全身而退,那一战让他终生难忘。
胡海强自镇定了心神,稳住打颤的双腿,甚至不敢与程不器对视,还未开口,衣领已被程不器一手攥住。
“我今天打你们不为其他,只为告诉你们,长安城内限速!这里不是你们北燕,不要像蛮子一样横冲直撞,撞坏人你们北燕人的命可赔不起!”
说着话,程不器手指向一个抱着小孩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妇人,刚刚若不是他发大神力将急速飞驰的战马拦下,估计又是两条活生生的性命离世。
胡海脑袋里迷糊成一片,失神地点点头。
程不器一手伸进他怀中,拿走两锭共二十两银子。
“这算作赔偿费!”
在胡海眼前晃了晃,丢开他走向妇人与小孩,将银子递在妇人手中,挥一挥手:
“快走吧,以后领着孩子注意些。”
妇人犹自惊魂未定地看着程不器,回过神来领着小孩跪倒在地就欲叩首,程不器两手一拉扶起两人,指了指城内。
望着两人走远,才回头又看着胡海,道:
“拿你的银子,有意见吗?”
胡海忙摇头不止,不敢多说一字,程不器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立时如同千斤重担在身,几欲跌倒,忙使出下盘功夫站稳。
程不器却已跃身上马,对着校尉官道:
“事情不大,若是引出什么大问题,报我的名号,去威王府。”
程不器正欲催马而去,身后却传来了李茜菡的声音。
“程哥哥程哥哥!等等我!”
在人群中目睹一切的李茜菡,急急忙忙跑上前拦住程不器,一脸笑容。
程不器眉头紧皱凝思片刻,脑海中根本记不起有这么个小姑娘,何况自己虽然辈分不低,但同辈之中年龄却属实算小,能叫自己哥的几乎没有,有的也是一些以前不认识的自来熟,就好比宫里那位七公主李欢冉。
程不器驾马而动,绕着李茜菡转了一圈,侧目而视:
“我不认识你,不要乱叫!”
语气平淡,不含喜怒。
李茜菡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依旧满面笑容:
“你肯定不记得我,但你一定认识我哥,我哥叫李思远,就在你手下当差!”
程不器在北境时帐下确实有许多部将,以三副将七校尉为主,其中就有叫李思远的校尉官,是当朝兵部侍郎李固的长子,特意送到北境历练。
程不器点点头,依旧面无表情,转头轻声一喝,驾马而去,留下一脸懵的李茜菡站在原地。
“什么嘛!都不理人,哪有这么冷的人,哼!”
语气中带有几分抱怨,李茜菡却依然一副花痴模样。
“小姐!”
丫鬟小颜在一旁推了推李茜菡的胳膊,轻声问道:
“刚刚那位公子您认识吗?”
李茜菡依旧痴痴地笑着:
“那位是我的程哥哥,威王府的少将军程不器!”
脸上颇带三分自豪。
“咦?小姐什么时候认识的?”
小颜有些怀疑,立时惹的李茜菡脸色一横,大小姐的贵脾气又显露出来。
“要你管要你管,我哥可是在他手下当差,不知道给我讲过多少程哥哥的事,我当然认识!”
小颜不敢多说,忙将李茜菡送回马车,进入长安城往兵部侍郎府驶去!
夜色多疑,人性也多疑。
明德殿内,皇帝李承安依旧在一堆奏章中发愁,批阅着各地送来的加急搪报。
不是旱灾就是水情,东镜边线局势紧张,西部羌族又蠢蠢欲动,就连洞庭水匪为患都报到了自己案上,这让本有雄心壮志的李承安心生一丝疲惫,但却也怪不到他人。
许多事本可以放手让各级官员处理,但李承安总是不放心,对权利的绝对掌握,这是他的帝王之术。
但真正让李承安疲惫的,还是天天挑战自己的底线与皇家权威,不断闯祸的程不器,应对他耗费了太多心神。
对手下人逐渐不信任,对权利渴望的绝对掌握,带给李承安的是处理不完的政务,尤其是指使成亲王收买人手,借由诬告岳州知府陆天锡贪污受贿,贬了丞相陆文桢的品阶,同时也收回了一部分政务的权利。
如今李承安自身要处理越来越多的事,一个人纵使铁打,也难以如此支撑,久而久之,终于让李承安心中动摇。
“看来得重新提拔几个得力之人。”
心中还在思考有哪些可用可信之人,殿外的奏事内侍禀道:“陛下,兵部侍郎李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