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器在外与李婉秋闲逛了一个时辰之久,多数时候是李婉秋在前面走,程不器在后面追。
李婉秋毕竟是女儿家,又生的一副好容貌,逃不开女人的天性,遇到胭脂铺子、首饰店面,总要进去逛一圈。
但作为没有正经高收入的江湖游侠,许多江湖人不去为非作歹,想吃饱饭都难,李婉秋自然也不例外,多数时候都只是红着眼看一看,没钱买。
程不器虽然两辈子都没有这样陪‘女朋友’逛过街,但爱情攻略还是看了不少,眼力劲儿是有的。
怀里揣着几千两博弈性投资的收益银两,硬是买了所有李婉秋看过的胭脂水粉和珍珠首饰塞给了她。
除了与柳茹玉偶尔逛街,程不器这还是第一次陪着姑娘购物。
心里一边想着府内的玉夫人,一边看着近在咫尺的白娘子,程不器心中约莫有几分在外包养小三的做贼感,一时觉得刺激无比。
李婉秋一直不愿给程不器好脸色,哪怕他大大方方给自己买了许多女儿家喜欢的物品,还是懒得理他,只是最后心中坚石动摇,才勉强收下。
虽然看着一直冷漠抗拒的李婉秋,逐渐有了好脸色,程不器心中有几分成就感,但总是觉得有些别扭,比不得与柳茹玉同行时的自然、心安。
程不器回到府内时,柳茹玉特意领着巧月在厨房亲自下厨,梁氏姐妹不好意思白吃,也在一旁帮忙。
坐在房内无聊地翻看桌上未合的书本,莫九千在房外踱步半晌,最后走进屋中。
“少将军,您要查的几件事,有些眉目了。”
程不器放下书本,抬眼看着莫九千,示意他直接开口。
“第一件事,少将军让查三岁那年遇虎一事,有些眉目。”
“老仆认为若是巧合,遇到的是野虎,自然查不出端倪。但要是怀疑,必然考虑到人祸,所以派人查了那一年长安城及周边所有专人饲养老虎的地方。”
“其中一共有皇宫内虎城,虎坊桥,禁苑,以及长安城北养虎仓,西山虎营共五处,五处造册都派人悄悄查阅了,其中三处有疑。”
“皇宫虎城有过两次饿虎相斗,两次损失两头成年公虎。”
“禁苑有一只半岁虎遗失,造册上报的是病死。”
“西山虎营变动最大,当年有三头成年母虎,一头半岁虎,两头成年公虎外逃,造册均记载的是围捕无效,全被射杀。”
程不器听着莫九千的初步回禀,细思片刻:
“莫叔你觉得这其中,有没有疑点?”
莫九千捋了一把山羊胡:
“皇宫虎城与禁苑,是皇室直属,这两处疑点反而最小。而且这些年看下来,皇帝城府极深,不是傻子,不会在这里面动手脚。”
“西山虎营专门围捕老虎,驯养后送往禁苑、虎城等地,变动最大,疑点也是最多。”
“而且查到另外一件事,当年负责虎营与皇宫禁苑之间,驯养老虎调动、运送的一个内侍官,在那一年之后,意外身亡。”
“只不过是死了个人,也说明不了什么。”
莫九千点点头:
“但还有一事,这名内侍官,那年与您和柳夫人,同在其阳山出现过。之后出了饿虎伤人之事,王妃大怒,派兵封锁整座大山,要搜捕屠尽山中恶虎,这名内侍不得下山,用的是内侍局的令牌通行。”
程不器点点头:
“这算是有了先决条件,皇室有了行凶的基础,但证据不够,咱也不能强行把罪帽安在皇帝头上。”
莫九千从手中展开一张纸条,递给程不器:
“‘死虎脖有勒痕,似是人养’。这是事后勘验现场时,在老虎身上发现的痕迹。”
程不器只是继续深思,这种端倪,他不信以程烈的精明查不出来,但之前却从未跟自己讲过。
不清楚程烈是想顾全大局隐忍下来,还是害怕让自己知道此事,盲目冲动惹出祸患。
但此时自己决定要查个详细,那就全凭自己处理,与程烈再无相关。
纸条上最后一句话,才彻底为此事定性。
“搜山之时,发现一柄内侍局匕首,就在您与柳夫人遇虎之地附近,似是其主人慌忙掉落。”
程不器心中已经明白,那头抓伤自己的面颊,留下三道疤痕,甚至差点要了自己与柳茹玉两人性命的半大饿虎,十有八九与皇帝脱不开关系。
程不器轻叹一声,早有预料的答案,真的来临时还是有些意外。
但接下来莫九千的另一番话,却将程不器的心拉入了地狱。
“还有一事,事关柳夫人。”
“快说,什么事?”
提到柳茹玉,程不器登时紧张起来。
“八年前柳夫人下嫁丞相府二房,其夫君陆叔鸿大婚当日急症而亡,死因有疑。”
程不器面色凝重。
“其实这件事也算不得绝密,只是知情人无人外泄。陆叔鸿当时从羌族前线赶回长安完婚,到府三日之后,大婚之日是中了风会子的毒,拜堂之前心脏骤停而逝。”
程不器登时惊讶地站起身,看着莫九千半响无语。
若说陆叔鸿死活与程不器没有太大关联,这是事实,他也不会因为陆叔鸿的死震惊,他心中紧张的只是柳茹玉。
程不器至今记得八年前的事,这也是全长安城人都知道的事,尤其是柳茹玉手腕上至今都有一道疤痕。
柳茹玉大婚当日,未及拜堂,丈夫陆叔鸿急症而亡。
柳茹玉为守名节,自割手腕殉情,待到花轿抬至陆府,看见陆叔鸿躺在正堂之上的尸体时,柳茹玉已血竭将逝,奄奄一息。
世人都传桃花仙子艳压当代,但真正让所有人对这位桃花仙子敬仰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气节,为夫守节八年,甚至八年前为爱殉情的贞烈。
程不器依然记得,那时自己刚满十岁,得知长安城里的那个小柳姨将要嫁人,死活不愿意,闹着要闯长安,结果被程烈用铁链锁了三天。
后来柳茹玉大婚当日孀居,为爱殉情但大难不死的事传来,就连天下敬仰的瑶仙女侠都忍不住落泪,只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程不器说着“苦命的女娃儿”这一句话。
程不器逐渐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示意莫九千直言。
“当年陆叔鸿急症,后续陆府自家人有过调查,知道是毒,但不敢声张,这倒是好查。但最紧要的,是柳夫人下嫁丞相府的原因。”
“什么原因?”
程不器一时都有些紧张起来。
“大将军柳谢本有意让柳夫人自行择婿,但皇室施压,只能仓促定下婚事,至于具体是什么原因,恐怕得您自己去问大将军柳谢本人。”
程不器脑海中仔细回思着莫九千的每一言每一语,心思沉重,眉宇紧蹙,一时觉得房内郁闷,失神落魄地走到院中。
此时圆月高挂,月光清冷,不禁让程不器有一番伤怀之感。
忆及前世,程不器记忆中只有天上那一轮明月。
自幼在孤儿院长大,陈不弃性格孤僻,身材矮小黝黑,没有一个朋友。
后来上了小学,陈不弃越发自闭,多少次看着同班的同学,在父母的呵护下接送,心中怨恨与羡慕、嫉妒同生。
看着别的小孩拿着各色的零食、甜点,被父母背着、抱着,可陈不弃糖果都没有吃过几次,一生未曾见过父母一眼。
孤独,是陈不弃最能忍受的,也是他最不愿承受的。
还有歧视的目光,与他人对比之下的落寞,失望,这都是至今扎在程不器心头的刀,哪怕活了两世,刀痕依旧。
程不器一时忆及往昔,身影孤单,在月光下徘徊,耳旁响起了柳茹玉的脚步声。
“干嘛一人在这儿闲逛,晚膳好了,做了你最爱的菜。”
程不器回头,看着月光下的柳茹玉淡雅如风,恰似画中的仙子临尘,巧笑嫣然。
世间绝景,莫过于此。
人生得妻,莫过茹玉。
眼前人是程不器活了两世,唯一感受到的温暖,是那种发自内心,不论自己美丑,不论自己贵贱,不论自己老幼的爱护,进而到男女真情。
“没什么事,只是想到了小时候。”
柳茹玉心思何等细腻,看见程不器情绪低落,又讲到小时候,知道他可能是想起了不愿回首的伤心事,毕竟眼前这个俏弟弟,可是背了十五年‘怪物’、‘恶鬼’的名声。
但柳茹玉也不知道,眼前的程不器是两个灵魂的结合体,他此时所伤感的是上辈子的痛苦、孤独。
只是程不器如今怀中有玉,不再羡他山之璧。
柳茹玉上前握住程不器的双手,微微仰头看着程不器:
“以前的伤心事,就不要想了,当下不是有很多快乐吗?”
“那你...是不是也一直会陪着我,带给我快乐?”
柳茹玉浅浅一笑: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当然舍不得再与你分开了,要知道这样的日子,我可是盼了十五年呢!”
程不器仍然清楚眼前佳人的心,缓缓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
“刚刚莫叔给我说了些事,是关于姨夫的。”
柳茹玉一时惊讶,偏着头仔细看着程不器:
“姨夫?什么姨夫?你哪个姨夫?瑶儿姐不是家中独女,只有一弟吗?”
程不器咂咂嘴,觉得有些难开口,犹豫半响不知道怎么说。
柳茹玉一见他为难,再仔细回想一下程不器平时可能喊‘姨’的一些人,立时明白过来,噗嗤笑出声来:
“你说的该不会是陆怀民他二叔?”
程不器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点头。
“好好的,提这么个死人做什么?再说你也不该喊姨夫!”
程不器轻叹一声:
“莫叔查了我们小时候遇老虎的事,同时也查了他的死因,有可能...是中毒,被人毒害的。”
程不器的声音压的很低,生怕激起柳茹玉太大的反应,但她反倒是好似平静如水:
“我知道,陆家人心中都清楚。”
程不器还想问她是否至今伤心,毕竟刚刚还摸到了柳茹玉手腕上浅浅的刀疤,但总是难以开口,欲言又止。
柳茹玉看见程不器今天吞吞吐吐,又明白他对自己从始至终的那份心思,以为他因为自己当年嫁人一事心中不畅,忙转移话题:
“好了,不要提这些陈年旧事,你的梁家姐姐与梁家妹妹都还等着我们,再不吃饭饿到客人可不好。”
程不器只能将快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跟着柳茹玉入座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