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在并州的大牢最深处。
不见天日,没有风,甚至连狱卒都没有一个,各种各样臭味四处散发,在他的口鼻弥漫,
他穿着单薄的囚服,靠在那硬的跟石头一样的被子上,目光空洞。
只有远处的煤油灯,能够将极为微弱的光芒送到此处来,照在他的脸上。
李端恍若未闻,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
他不理解,为何这个世道是这个样子。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他明明才是立下大功的那一个,为什么要到此处?明明马骐才是最的坏的那一个,为什么却能好好活着?
他被囚车从锦水运回来,由于弟兄们和一些正义士卒的回复,马骐没能在回程中杀死自己。
而到达并州之后,布政使大人黄福显然知道这其中有蹊跷,所以也是万般回护。
虽然这并不能让他恢复自由,他依旧在大牢之中,但是住的还算舒坦,一个单间,房屋空旷明亮,甚至有书桌和书椅,床上的被子也极为舒服。
这让他有些安心,并升起了生的希望,或许布政使大人,能够护他周全。
但是就在今天早些时候,一切都改变了,他被转移到了这里,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知道,布政使大人没法保护他了。
或许今晚,或许明天,他就要死在这里了,那些真正的真相,就会被掩藏一辈子了。
他有些委屈,他很委屈,所以到最后,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抱着眼前臭气哄哄的被子,呜咽着哭了起来。
“怎么?觉得委屈了啊?”
而正当他深陷这种情绪无法自拔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了这样一句话。
李端茫然抬头,四处张望,终于在牢门之外,看到了一个人。
这人穿着厚厚的袍子,毡帽盖住了他的脑袋,在这阴暗的空间里面,那微弱光芒并不能穿透毡帽,看到他的脸。
李端十分警惕的问道:“你是谁。”
由不得他不警惕,能够突然出现,而他恍若为觉,这些狱卒也没有察觉,足以说明眼前这人的恐怖能耐。
莫非马骐已经按捺不住,寻了一个高手,要在此处解决他?
只是转念一想,这马骐能够让他处在这样的环境,那也肯定有杀他的本事,有让布政使大人闭嘴的本事,所有只需要指示狱卒,在他饭菜里面做些手脚,他岂不就必死无疑?
何必用这种复杂的手段。
而且他李端还真就有满腔委屈,没有找到人述说,所以不管是谁,他都想要分享,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是人就行。
想到这,他反倒不警惕了。
“当然委屈,遇到这种事情,谁都委屈。”李端淡淡的说道。
这穿着袍子戴着毡帽的,自然就是朱瞻壑,他紧赶慢赶,郑和的宝船,几乎是昼夜兼程,才到达了交趾。
等到他到达交州的时候,这李端的处境,已经极为难堪,说句难听的,已经就是快死了。
要是他不来,父王很有可能今天都忍不过去,就要到此处将他杀死。
好在他来了。
至于监牢戒备森严?对于他这种层次的高手,又算得了什么?
而李端的表现,也让他极为满意。
除了一开始有些惊慌之外,后来就没有一丝畏惧了,反而愿意跟自己这个不速之客讲这些东西。
是个值得培养的人物。
“说说看,到都是有多委屈,从头到尾说出来,说不定说出来,就有人听见了,你的冤屈,就洗净了呢?”朱瞻壑轻轻说道。
李端自嘲的摇了摇头,洗净冤屈?现在谁能洗净他的冤屈?除非他的心声被陛下听到,陛下亲自下旨,他才有机会了。
可是陛下如何会注意到他这个小人物?
而且现在就算注意到了,又有什么用?就算下旨,来得及吗,等到旨意到达的时候,他早已经死了。
但又如何呢?总该让人知道自己的冤屈吧?
“当时黎利叛变的消息传来,太监马骐觉得建功立业的时候,便从交州后卫、镇蛮卫、清化卫调了三万兵马,向南而去,要镇压黎利叛乱。”李端缓缓说道。
朱瞻壑静静听着。
“他带着将士们疾行,很快就到了清化府境内,离蓝山只有一百多里……他非不听,非要率领士兵作战,但士兵极为疲乏了,可冲上去没多久,敌军就假装溃逃……马骐非要追,最后在锦水中了陷阱,让将士们陷入苦战,而他带着嫡系的一千人逃之夭夭。”
朱瞻壑暗道和自己猜想的一样,哦不对,这马骐的表现,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堪,前方将士还在奋勇作战,他竟然不管不顾,竟然逃之夭夭。
“我实在无奈,只得尝试改变当时的局面,带着两百多兄弟在后面监斩,再许一士兵重利,才算是挽救了局势,尽管依旧伤亡惨重,但毕竟保全了大多数人。”
说到这,李端的情绪便有些低落。
答应将士们的,也没有做到,就算或者出去,也没法更这些人交代,摆在他面前的,几乎是没有任何活路。
朱瞻壑看着李端这个样子,回想起当初读到赵宋历史的时候,金军围攻京城,那位道君皇帝曾向士兵许诺,凡是出城杀敌者,回来的时候人人赏赐金碗,最后却没办法兑现,导致士兵哗变。
答应士卒的,就要做到,赏赐不厚,士卒如何奋勇作战?
“可我找了一个好位置,刚扎好营寨准备埋锅做饭,那马骐就又带着他的一千人出现了,怒斥我轻敌冒进,要不是他指挥得当,弟兄们就都危险了。”
说道这,李端顿时一脸激愤,奋力的捶打身旁的坚如铁石的床褥。
朱瞻壑笑着说道:“你因为怕引发哗变?又得罪不起马骐,只能引颈就戮?”
李端点头,说道:“马骐在交趾无人可制约,他代表陛下,的谁能与他相抗?我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在他眼里,又算得上什么?”
“然后他也害怕士兵哗变,也不敢当场杀我,而回到交州之后,布政使大人也竭力保护我,只是现在这个场景,想来布政使大人也抛弃我了。”
说到这,李端的神情愈发凄苦,低着头瓮声瓮气的说道:
“兄弟,你说说,好人是真的没有好报吗?我时常听话本上讲,到最后的时候,坏人总是伏诛的,好人总是能扬眉吐气的,可是到了咱这,咋就不灵了呢?”
“要这样,下辈子不当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