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爹怎么了?”
“侯爷,要开宴了,请快快落座吧。”
一位老太监挡在他面前。
温淮心急火燎,险些就要骂出口,被人从背后拽了一把。
“汝南王殿下,您二位还是抓紧入座吧,太后娘娘不喜欢有人迟到,老奴先告退了。”
梁越没说话,只揽着怀里的人不让动弹。
小侯爷挣扎无果,瞪起含泪的双目抬头瞥向他:
“我爹出了什么事?到底怎么了?”
“憋回去。”
梁越用指腹按按他的眼角。
温淮狠抽了下鼻子,眼眶赤红,微微低下头,由梁越握着他的手来到大殿。
太后本来就不怎喜欢他,此刻没什么旁的表情。
温淮魂不守舍,四下里打量一圈,的确没有发现父母的身影。
举杯共祝后,丝竹歌舞欢悦。
梁越捏了一块杏干喂进他嘴里:
“大长公主今日宣称英国公不慎沾染风寒,她心里牵挂,两人就都没到。”
温淮含着那枚杏干,没嚼也没咽下去,老实地听他讲话。
“但我觉着,应该是刻意称病不出,先避一避风头罢了。”
汝南王甩出一张帕子接在他下巴处,看着他把口中东西吐出来。
“我得回去看看。”
他眼神有些恍惚,却又目标明确。
梁越瞧着他黑亮的眸子,不得不说道:
“不行。”
温淮愣住了。
“这个时候不该去掺和。”
“你要清楚,现在你的背后不是大长公主,而是汝南王府。”
他尽量温和地解释。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连自己家都回不了吗?”
“王府才是你的家。”
“不是!”
温淮情绪不免开始激动,梁越余光留意着身旁,发觉没人看到,便轻轻捂住他的嘴巴,将人屁股底下的蒲团拽到贴紧自己:
“我说过我来搞定,英国公绝不会出事。”
“听话,乖一点。”
温淮不说话,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宫宴之上,连忙恢复平常,打掉他的手,端正坐好。
“动不动就掉眼泪,心疼死为夫了。”
他从彩萍手里接过一条丝绸的软帕,蹑手蹑脚地给小祖宗擦拭眼周。
温淮夺过他手里的帕子,赌气道:
“你少恶心人。”
梁越正笑吟吟望着身边人,忽而一顿。
温淮迟钝地看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他指了指温淮露出来的黑眼圈。
小侯爷着实愣了一下,摸着眼眶,后知后觉地发现扑上去的脂粉被泪水融掉了。
“看什么?!”
温淮连忙把脸扭过去。
“你昨晚没睡好?”
“你还好意思提,还不是因为你!”
“因……”
他这话无疑叫梁越恍了恍神,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昨天下午的事,红了耳根:
“咳。”
梁越踌躇许久,将一碗桂花糖蒸酥酪推到他面前。
温淮盯着奶白色的甜食,没动作。
“我从未经历过那事,不、不晓得该如何见你。”
汝南王殿下似乎头一次展现这般窘迫的心绪:
“你想我想得一晚上没合眼么?”
?
他竟这样觉得?
温淮霎时间没反应过来,被他这奇特的想象能力震惊了:
“谁说我是想你了?德行。”
梁越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他先入为主地觉着他只是口是心非地撒娇,便笑意更甚。
温淮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
“我吃醉了,出去散散步,不许跟过来。”
梁越津津有味地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认为夫人是羞愤难当,可爱极了。
他如今觉得,这温淮真是个宝贝,老天开恩奖赏给他的宝贝。
彩萍随主子一同出去,刚至宫道就被呵住:
“谁都不许跟着我,你没听到么,回宴上去。”
“爷,您……”
“这宫中我少说也走过几百遍了,比你熟得很——快去,替我盯着汝南王,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回府仔细复述于我听。”
“是,奴婢遵命。”
此时宫人们多聚集在太华殿的中秋宴会盛事上,周遭安谧非常。
温淮少得这样清净的时候,不知是桂花还是黄菊的香味堆在一起,他漫无目的地走,踏进一处人迹罕至的住所。
他认真回想一番,自己好像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闲月阁。
匾上这几个字已经落了灰。
他记起了一点,当年自尽的徐太妃似乎就是住在这里,出了这件事后,先皇便将这处宫殿封锁了起来。
凄凉与冷宫无异。
可是温淮侧耳听去,里面有声音。
他控制不住好奇心,一把推开了大门。
那是一股无法忽略的阴暗、潮湿、腐烂的恶臭。
“真是的,中秋还得伺候这个天煞的扫把星,都不得空闲。”
“欸,那是谁……”
屋檐底下两个面容姣好的宫女正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位朝他看过来,两人便立马端正身姿,打量他的服制。
“侯爷?是安平侯殿下!”
两个宫女匆忙跑到他面前行礼:
“不知侯爷来此,奴婢们怠慢了!”
“无妨,我只是偶然找过来的,没耽误你们的事就好,请起吧。”
“谢侯爷。”
“这里有人在住么?”
温淮此时还算和颜悦色,两个宫女便没有拘束。
一个高挑些的抢了话:
“回侯爷的话,是大皇子。”
大皇子?
脸蛋圆滚滚的婢女里面用手肘戳了戳她:
“什么大皇子,明明都被陛下弃了的,大皇子可是当今皇后娘娘所生府那位!”
“是、是,奴婢失言。”
温淮不由得迷惑起来,正在她们说话的时候,主屋的门却被人打开,漏出一个虚弱的声音——
“蕊姐姐,晴姐姐,能否给口热水喝?”
胖宫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水还煮着呢,等去吧。”
里面的人咳嗽不止,在门缝里看过来,阳光倾泻,于温淮地头顶流下,衬得他如同跌落凡间的仙人。
温淮渐渐回忆起来,他听母亲跟旁人谈及过。
承明帝未登基前,就成日胡闹,姬妾成群,还搞大一个宫女的肚子,那宫女难产而死,皇帝看不上他的孩子,随意不知豢养在了哪里,或许已经死掉了。
今日他却见到这位赵愚皇子了。
温淮要进门,被身后的宫女叫住:
“侯爷,您别进去,当心染上脏病!”
“闭嘴!”
他有些发怒:
“你们的规矩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妄议主子该当何罪?还不快给你们爷烧水去!”
两人顿时乱了阵脚,连忙四散开去。
屋里有股苔藓的潮味,面前这人穿着粗布衫,脸上却是很整洁。
赵愚呆呆地仰头看着他。
“殿下也许不认识我,本侯是荣恩大长公主的嫡子。”
“你,你是……”
温淮微微一笑,对方却还是一脸痴傻:
“你是神仙吗?”
温淮不免愣住,这皇子还真是应了自己的大名,是个傻瓜?
他视线在周围看了看,最终落在桌上一只发霉的馒头上。
“她们就给你吃这个?”
赵愚则羞赧地笑笑:
“就是有点干,没水咽不下去。”
温淮不由得热血直冲天灵盖,气都喘不匀了,就要往门外走:
“他们怎么能这般?这些混账东西!”
“哎!”
赵愚拦在他面前。
“你做什么?我是给你讨公道。”
温淮不解地低头看着也就十岁出头的孩子,瘦骨嶙峋,虽不受宠,但好歹是个皇子,可如今哪有半分人样。
“皇表叔莫要生气,我已经习惯了,你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待你走了,他们只会更甚。”
他忽而变了副模样,话语冷静而沉稳。
温淮动作停滞了一瞬。
这孩子不痴不傻,反倒比所有人都要聪慧,他明白自己的处境。
小侯爷没办法不揪心,可是自己又和他有什么区别?都是失去自由的可怜人罢了。
等宴会结束,他回到汝南王府,便又回归了精致笼子里的生活。
温淮派人与大长公主府通信,自然得知了风波平息的事情。
“主子,您猜猜是谁出面解决的?”
彩萍如此说道,他便想当然提出一个人名——
“梁越?”
没成想彩萍却摇摇脑袋:
“怎么会呢,跟汝南王有什么关系,是杜丞相,他发现的事端,如今却在陛下面前担保此事与英国公无关。”
“不过到底是咱们国公爷负责,虽无性命之忧,但罚罪还是有的。”
温淮完全迷惘了,她此后说得一个字都没听见去,却慌张起身走掉。
“哎!爷!您去哪?”
不顾彩萍追了出来,温淮还算一意孤行地来到偏厅。
梁越今日有客人要见,门口的侍卫守得严严实实:
“公子请回吧,我们王爷不……”
“梁越!开门!”
温淮使劲把拳头砸在门上。
“哎呀!公子别这样!”
他们不敢用蛮力将温淮拉开,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没有间断、毫无章法地叩门。
那两扇可怜的木门开启,终于摆脱了噩梦。
汝南王端坐厅中:
“你们都先出去。”
所有人走了个干净。
温淮一言不发,直愣愣地来到梁越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