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那、那个人是谁?”
有福问了句,却无意间瞥到主子沉下脸,顿时心里拧起来。
“怎么回事?你哪里喊来的这么多人?!”
“是大长公主……”
温淮狠狠在他头顶拍了一巴掌,骂道:
“蠢货!”
有福嘶哈着不敢出声叫喊,掌心摸了下后脑勺,顾不上疼,匆忙朝加快脚步的温淮撵去。
“少爷,当心伤着手了。”
“滚后边去。”
温小侯爷提着裙摆,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
大长公主府。
温淮严阵以待,颇有些心虚,可面对父母又不得不软化下来。
英国公胸前起伏,模样不是很好看,瞅着他的装束,嘴角忍不住抽搐:
“唉。”
“诶呦,伤着哪里没有?娘瞅瞅。”
大长公主忙凑近他,拉着他的手翻看一番,见人没事才放下心,又作嗔怒的情绪:
“又偷跑出去,叫你好好待在家里的。”
“我又没干什么,怎么啦,上元节难不成还让我憋在家里吗?”
他委委屈屈地瘪下脸。
“行了,少惹你父亲,快回去里去,吃一碗热乎汤圆就睡下,晓得嘛?”
温淮没说话,便被母亲掐掐脸蛋,白嫩的肉鼓成一团:
“听到么!”
“嗯嗯,嗯嗯嗯。”
他随口敷衍着,旋即甩开大长公主的手,转身就赌气离开。
夜里凉的很。
温淮裹了裹身上披着的毛领大氅,吸一下鼻子。
几月后,皇后举办赏春宴,大长公主府自然收到了邀柬。
大长公主赵妧乃先帝的嫡亲妹妹,当今承明帝的姑姑,又得了“荣恩”的封号,地位尊贵无二。
她的驸马,也就是如今的英国公,当年是被先帝选中的探花郎,亦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可两人最为疼爱的独苗苗,一生下来就顶着安平侯头衔的温淮,在大众眼里,却是个实在的酒囊饭袋。
温淮无心科举仕途,也不爱读书,特意请来的老学究气跑了不知多少。
貌似嫁给摄政王,还是能保住他荣华富贵的唯一途径。
听到这样戏谑的话,温淮恨不得一手捏碎了茶碗:
“去给我找哪个有眼无珠的琐碎东西,我非得拔了他的舌头喂狗。”
温淮依旧是傲睨自若的模样,捏起温水泡着的帕子擦把脸。
大长公主新派的婢女戴冠时,不小心扯到他的发丝,透过铜镜瞥见主子皱眉的神情,瞬间发抖不止,竟直接哐啷一声跪在地上。
“彩萍愚钝!请公子责罚!”
温淮微微面露不解:
“我说你了吗?”
婢女还是跪趴的姿势,鼻梁就快贴到地面。
“滚起来,耽误了时辰,你也别想在澜居留了。”
叫彩萍的婢女立马慌张地爬起来,连连弯着腰,手下动作没敢停。
紧赶慢赶,他到殿上面见皇帝皇后的时候,已经迟了旁人许多。
汝南王而今站在地势较高的亭子中,身旁是一位中年文臣,名为章明,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下面:
“安平侯尚年少,太过盛气凌人可容易遭到不少非议。”
“与我何干。”
梁越懒洋洋地俯瞰,只能瞧见人群中一颗不安分的脑袋。
“这婚事已成定数,王爷还是早早接受了好。”
“接不接受,又有什么所谓?”
梁越看了看他,收回在温淮头顶的视线,虽然提着嘴角,笑意却大不明显:
“他若是安安稳稳的,便能相安无事。”
但温淮的认知里,好像从未有“安稳”两个字。
丞相杜绍往皇帝一行人这边款款走过来,拱手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娘娘。”
“见过安平侯。”
他还向温淮欠了欠身。
“舅父快请起吧。”
皇帝上前一步,亲手把他扶起来。
“侯爷婚期将至,在下提前恭贺了。”
见杜绍堆满皱纹而假惺惺的嘴脸,温淮毫不掩饰自己的脾性,挑了个大大的白眼:
“杜大人自个生不出孩子,倒替别人的嫁娶热心得很。”
“杜丞相是陛下嫡亲的舅舅,天下的国舅爷,安平侯当敬重些。”
一旁的皇后好意提醒道。
“本侯的舅舅是先皇。”
温淮全让不领情,扭过身子,并不正眼瞧人:
“你杜獐头想担本侯一句舅舅,还不够格。”
在场的奴才们皆倒吸一口凉气。
杜国舅权倾朝野,近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獐头”这个诨名,谁人不知是坊间嘲讽其样貌丑陋取的,就是清楚安平侯大胆,也没料到他能当面这样说。
“表哥,您觉着淮儿说得对不对?”
皇帝并未开口。
不过杜大人面色如常,甚至还微微笑道:
“侯爷说的是,微臣僭越了。”
瞧着比自己大了几轮的权臣卑躬屈膝,温淮却不顺台阶而下,反而蹬鼻子上脸,两手揣在胸前:
“知错能改便好,杜大人果然识大体。”
他又笑嘻嘻地对着承明帝——
“皇帝表哥,淮儿先退下咯。”
皇帝一拂袖,没说旁的,待他身影远去后,才猛舒两口气。
杜绍立马弯腰躬身:
“陛下宽心!安平侯只是幼稚顽劣些罢了。”
“呵,一个狂妄跋扈,一个目中无人,舅父这婚指的好,日后有得汝南王府鸡飞狗跳了。”
两人说这样的话,可承明帝也不过大上温淮三五岁而已,登基一年,做出的昏庸政事,比安平侯散财玩乐要严重得多。
杜绍则狼子野心,与亲姊——承明帝的生母杜太后,对其一味纵容讨好,实际将他越养越废,暗中弄权。
皇帝整日耽于后宫、不思朝政,想要坐稳九五至尊的宝座,便愈发依赖自己的这位舅父。
此番夺回汝南王手中军权,许配他个乖张男妻,也是杜绍恶心这两大豪门的手笔。
梁越心里清楚,不过君命无法违抗。
他跟章明大人一同从亭子走下来,似乎与安平侯擦肩,恰好错过。
汝南王高九尺有余,身姿挺拔,本就少正眼看人,又没那个心思,就也没瞧见自己这未来娘子的“容貌”,只嗅到一股隐约的香味。
竟还涂脂抹粉。
军营中都是大老粗,梁越亦然,这下子,温淮在他脑中的形象更恶劣了几分。
然而鼻间清香的味道却挥之不去,直直钻进脑袋里,逼着他回忆起上元节的晚上。
冰肌玉骨,婀娜小蛮。
他想到书上的形容,总以为是夸张,可仅有亲眼目睹后,才明白世上真有这样的妙人。
就应该金屋椒房,把人藏的严严实实才好。
宴会持续两日,夜里宫中为宾客分了院子。
温淮沐浴后,换上一件水蓝色软袍,三千青丝如瀑般散下来,依旧在屋里待不住,踏了出去。
“你说,汝南王住在哪里?”
有福愣了下,转而把头摇了三摇:
“不晓得,奴才替侯爷问问去?”
“算了。”
温小侯爷想起一出是一出,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开,走了几步,抬头看到城墙之上探出来的杏枝。
显然是栽在宫苑内,花瓣却落在外面的宫道一地。
温淮踩过去,屏退身后的随从,蹲下来捏起几片搁在手心里瞅。
梁越此时刚用完晚膳,想出来透口气,无意瞟见墙根的一小团身体,貌似有股清冽而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
鬼使神差地,他迈了过去。
侧面看,只能瞧见那人白皙挺翘的鼻子。
梁越屏住呼吸。
应是感受到细碎的脚步声,温淮扭头,又随着仰起头,视线上移,直至看清男人的脸。
他愣了愣,眼睛缓慢地眨了下。
许久,他问道:
“这是汝南王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