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淮提着兔子花灯,伸出指尖碰了碰,已经失了兴趣。
他站在一个小摊旁,等着老板勾糖画。
啪嗒——
几滴油状物砸下来,正好落在他脚边的地上。
温小侯爷当即朝后头躲了躲,眼神上移,打量起头顶那个摇摇欲坠的大鱼灯笼。
“少爷!小心!!”
刚买完冰糖葫芦的有福,隔了拥挤的人群惊慌大喊。
温淮还没反应,整个人就被巨大的力量驱使着挪动位置,原来的地方,本悬挂在头顶的大灯笼砸下来,四分五裂。
蜡油迸溅得到处都是,燃起火焰。
男人后背替他挡住灼热,稳稳地托着他的手臂。
温淮惊魂未定,又听人群骚动——
“走水了!走水了!”
由这一只灯笼引发了连串的意外火势,场面顿时混乱不堪,温淮觉着自己的手腕被牢牢攥住,往人流的反方向去。
等到脚步减少,灯火渐暗,距那一片乱糟糟远了,温淮顿足,用力甩开对方的胳膊,却无意间瞥见那人系着的腰牌。
“……你、你是谁?”
他气喘吁吁地问出口。
“抱歉,在下失礼了。”
梁越忙退后半步,冲他拱了拱手,目不斜视。
温淮饶有兴味地高高举起手中的兔子花灯,就靠这点微弱的光,仰着头,睁圆眼睛打量他。
倒是个俊朗的公子哥。
汝南王见人迟迟未作声,便抬起眼皮。
撞入眸中的,就是一对美目笑吟吟映着自己的景象。
那一刻,他头皮瞬间发麻,酥软的感觉爬上脊背。
这种感觉是他在沙场上杀痛快时才偶尔产生过的。
梁越匆匆与之错开眼神,轻咳一声:
“小姐下次出门,还是多带些随从要好,外面总归危险。”
“我穿着丫鬟的衣裳,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姐?”
旁边是一汪小池塘,凉风携着冷意,吹拂过温淮额前几缕碎发。
他的声音往常就是轻佻而虚飘的,现在刻意压低用气声,更是雌雄莫辨,传到耳朵里,旁人也只觉得是少女娇嗔。
梁越如今已然是七荤八素,自是察觉不到什么,喉结微滚:
“姑娘出尘脱俗,很难看不出来。”
“既然姑娘无恙,那在下就告辞了。”
听着温淮的轻笑,他全部耳根都痒得不行,脖颈在隐隐发烫,这样的感知让他觉得陌生又奇怪,恨不得立马逃掉。
“欸!”
温小侯爷故意喊住他,蹙着眉,嘴巴撅起来,一下一下晃动手里的花灯:
“你怎么这么坏,把我一个人拐过来,就要走吗?”
梁越闻声,登时停下脚步,上半身僵硬地转回来,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温淮凑上前,捏起他的袖口于指间捻着:
“况且你知道了我是偷跑出来的,谁知道你会不会去跟我爹娘告状?我才不叫你走。”
“在下不认识令尊令堂。”
“我不管!”
温淮耍起无赖,死拽着不让人跑。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梁越脸都憋红了,才从齿缝里挤出这一句,狠下心将袖子扯了出来。
没想到温淮直接追上去,胳膊搂住他的小臂。
“你刚才攥着我手的时候,怎么不想男女授受不亲?”
他歪着脑袋对男人问道。
梁越的身体已经不敢动了,堪堪大喘气两下,启唇:
“没有碰到姑娘的手,只是腕……”
温淮瞧着他这副样子,不由得噗嗤一声乐了。
“你从来没碰过女人的手么?还是……家里有个悍妇管着你?”
“未曾娶妻。”
搂他手臂的人软软的、香香的,又带着温度,好像要将他的胳膊融掉一般。
梁越深吸一口气。
他从来没遇到这种难缠的情况。
“是吗?汝南王不给你娶老婆呀。”
此言一出,倒是惹得梁越愣住。
他险些以为自己的身份这么快就暴露了,狐疑地扫过去,目光触及到温淮含笑的表情,又是一阵热意。
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擦胭脂,他只看那红润小巧的嘴唇一张一合:
“我瞧见你腰间的令牌了。”
梁越松懈下来,垂眸看向自己腰上别着的玉牌,心里想得却是——
这位小姐不仅生的好,居然还有一颗蕙质玲珑心。
“你是他府上的什么人?怎么还随意走动?”
“副官。”
梁越信口拈来,还解释道:
“值上元节,王爷准允我们休沐一日。”
“哦——”
温淮认真地点点头。
不过他普普通通的蹙颦,足以吹皱男人平静多年的心潮。
“天色不早,我送姑娘回去吧。”
“汝南王其人,当真如传言说得冰冷残暴、粗鄙不堪吗?”
温淮没有顺着他说,反而跳转进另一个话题。
这问题打了梁越一个措手不及。
他不知在面前的人心里,自己竟是这样的形象:
“自然不是。”
“汝南王殿下高大伟岸,又有军事谋略,我们全军都以之为榜样,十分敬重。”
梁越疯狂找补,自夸起来毫不含糊。
看来汝南王殿下还有个脸皮厚的优点。
“至于流言蜚语,不足为信。”
温淮若有所思,而后再次问道:
“那他可有什么讨厌的东西?或者嫌恶什么人?”
月色正浓,他眸子亮晶晶的,看向旁人的时候都带着光。
梁越怔了怔,摇摇头:
“不知。”
温淮顷刻间变成一只泄了气的汤圆,瘪了瘪嘴巴。
“为何要问这些?”
梁越恐怕都意识不到自己的语气有多酸溜溜。
“前几日听说汝南王回朝,圣上指了一门婚事,竟要逼他娶男妻,我好奇,便想问问。”
汝南王本人嘴角压得很低,把不悦写在脸上,都没应声。
温淮浑然不觉:
“据说他的那位男妻,还是大长公主娇生惯养的纨绔嫡子,是真的么?”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梁越淡淡评价道。
听他这样说,温淮却瞪了眼:
“好呀,你现在又不讲流言蜚语不可信咯?我上次亲眼见过安平侯一面的,瞧着他本人温润如玉、气宇轩昂、貌比潘安!”
温小侯爷气鼓鼓地磨了磨牙。
梁越察觉出他的态度,不由得心底一沉:
“你对安平侯……”
“少、小姐!终于找到您了!”
有福带着几个家丁赶过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温淮看他身后那一帮人,脸色变了变,匆忙抬脚离去,没来得及跟身后的梁越告别。
男人看着他的倩影消失在黑暗之中,眼神沉郁不明。
若是他没有被那个荒唐的婚约禁锢住该多好。
梁越的心砰砰乱跳,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