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一直对西洋国家的门抱有特别的印象。本来门是不管西洋东洋的,功能都是用来将一个空间内外隔开。从门的功能来说日本的门与西洋的门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在日本,从广义上来说隔扇和拉门都属于门的范畴的,我现在不想将这范围扯得太大,只是想就那单纯的门而言。简单说来,西洋所谓的门,就是犹如铁门、木门那种给人十分坚固厚实感觉的东西,与日本的那种虽说也是用木头做成的,但却是十分单薄脆弱,即使关起来人在外面也能够窥见里面动静的门是有着本质区别的。西洋的门一旦关闭便坚固得纹丝不动,一下子便将内外隔成两个完全不相联系的空间。当然被隔在门外的人则是无论如何敲也好、喊也好是无法越过那雷池一步的,同样被关在门内的人,也是不管其怎样长吁短叹,都是无法接触外部世界的。
从这角度来看,西洋的门可以说是铁面无私的,它给人一种不可逾越、冷酷无情的绝望感。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现在面前正竖立着这样一扇坚不可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铁门。
当然,要将这门打开我是无能为力的,一定要恳求吊桥对面城堡门口哨所里站得笔挺的那位先生才是。那先生初看上去毫无表情,四十五六岁,可仔细看看才发觉他那脸腮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显得青色发亮,才只是位与我相差无几的三十岁前后的小伙子。那小伙子的打扮有些古怪,灰色上衣显得过分的长,将臀部都遮得严严实实,裤子也是灰色的,臀部却显得鼓鼓胀胀的十分肥大,一双长筒黑皮靴,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中世纪的骑士。他毫无表情的动作机械地将我引到城门口,那扇大铁门便也神奇地缓缓开启了。
刚才我将这城堡发给我的传真报告书给他看时他也不发一声,只是微微地点点头,现在门开了,他依然只是用下巴朝门里示意一下让我进去而已。一开始我还认为这小伙子一点不懂礼貌,但后来看他始终是毫无表情,一言不发,才悟到这原来是此城堡的规矩,哨所里的人是不允许与来访者搭话的。我进了门,那小伙子便朝后退了一步,那大铁门便在我身后关闭了。听到那一声沉闷的关门声,我本能地回过身去,身后已看不到那小伙子,只见一扇比我身体高一倍的大铁门已与周围的灰色城墙融合得天衣无缝了。我对西洋门的所有感觉,这扇门是都具备了,我知道这门靠我的本身力量是无论如何无法开启的。
我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伸手去握住了门中央的环形手把。再抬头看这门,是由一个个方格铸成的,方格里都刻有浮雕,是犹如两个英文字母的C交叉组成的图形,这也许是当时这城堡主人的家徽吧。
门确实很坚固,看上去制造得十分典雅。我试着用力拉了一下门,果然那门岿然不动。我突然有一种被人幽禁起来再也出不去的恐惧,于是又拼命地用力拉那门,那门终于发着中世纪以来沉积至今的凝重的声响,徐徐地打开了。
我并没将门完全拉开,只是知道这门并没锁上,心里便松了一口气。顺着门缝我朝外窥看,发现刚才那小伙子还站在门外,我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对他礼貌地点点头便把门又关上了。
当然,我并没有想逃跑的意思,只是试试这门是否能打开。可门口那小伙子老是站着干吗呢?是监视我的行动?我不由得有点浑身不自在起来,站在门前环视着城堡里的一切。
从外面看那城堡顶上,东、西、南有着三道气度不凡的飞檐,便感到这城堡里面的房间一定很大。可现在展现在我眼前的却只是一个十分窄小的空间,用日本的标准来衡量面积只有十二至十三席,而且房屋的结构也是怪怪的,周壁都是坚固的石头,浑然是一间石头房间。只有进门左首的一个角落摆放着一只豪华的梳妆台,台上还配有一面大大的镜子,台前放有一把贵妃榻。特别是那梳妆台,看来是有些年代了,通体发着油亮的光泽,而且整个台身镶着各种形状的象牙图案。当然,那贵妃榻也很是豪华,靠背与座位上都铺着紫色和粉红的织锦套子,整张贵妃榻就连把手的地方,都有着十分精细考究的镂花刻雕。另外一旁还有一只小小的桌子。
如果只看这梳妆台与贵妃榻,绝对使人感受得到中世纪那种贵族的气氛,只是与这些极不相称的是,这间石屋子未免令人感到有些煞风景。不,也许是我说错了,应该说这石屋子里放着这么高级的梳妆台与贵妃榻才显得很不协调与别扭呢。可是,此时此刻的我,作为一个冒昧闯入这城堡的陌生人来说,是没有对这房子说三道四的闲情雅致的。我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整个屋里的动静,慢慢地朝梳妆台前走去,心里一边还在惦记着刚才大门外的那个小伙子。
那小伙子到底想在大门口站到何时呢?如果他只是普通的门卫,那么会不会是在等着还有什么人来呢?昨天中午在巴黎的宾馆里收到报告书,按那上面写着的电话号码,问明了今天来这里的时间和地点,但电话里并没有说要在这里会见什么人呀?只知道按规定时间到这城堡里来,便可看到他们对月子进行调教的实况了。
仔细想想,其实自己心里对“调教”两个字是十分不舒服的。电话里那个男人对我讲的全是相当标准的英语,只有这“调教”一词却是讲的法语。我当时一下子没听明白,于是便反问了一下,对方才又用英语讲了一遍,接着还用法语再重复了一遍。这“调教”的法语发音为“沙特莱爵”,对方在发后面两个音“莱爵”时含着些许的鼻音。这意思译成日文大约为“调教”的意思吧,我这么想着,感到他刚才用英语讲的那句“调教”的发音,远远没有用法语讲出来显得悦耳动听,而且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
今天下午二时,我按指示从巴黎沿高速公路A10线一直朝南,一路上一边开车,一边反复地咀嚼着这“调教”两个字的发音。本来法语发音使人听去有一种甜软的感受,这调教一词的发音“沙特莱爵”更是十分的典型,听上去就像“蕾丝”的发音,使人联想起穿着各种豪华的盛装,心旷神怡的十分潇洒。当然,在这城堡里,对月子来说,要接受的并不是各种穿在身上的表面东西,而是一种旨在改变她身心内部气质的调教。
说老实话,我刚听到这个词时,心里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作为丈夫,将自己的妻子送入一个幽禁的城堡里,在世人眼里这个丈夫也许是十分毒辣和凶残,但再想想月子去的地方既不是牢房也不是地狱,至少在我想象中该是个女人们十分向往的高级休息消闲的地方。在那里,可以做美容,可以泡桑拿,当然还会得到使人心荡销魂的“调教”。
所以一直到现在为止,我始终不认为我是个坏丈夫。如果我真是个残酷无情的坏人,那现在送月子去的地方,绝对不会是那么个环境幽雅、生活舒适的温柔之乡。我会让她尝到世界上真正严格的、残酷的调教的!而要对她实施这样的调教,我也绝对不用费这么多的心机跑到这遥远的法国来。所以现在这法语的“调教”两字听在我的耳里,是十分顺耳,丝毫也没有什么在做坏事情的感觉的。真的,如果我真是个坏丈夫的话,是绝不会有这么大的气度将月子送到这么个地方——红城堡里来的!思绪又回到了本来的问题上,今天的调教将从何时开始呢?从巴黎沿着高速公路南下,到布卢瓦下了高速公路,转到国道上,我到这城堡时已是下午五时半了。路上稍微绕了一些道,又停车休息了一些时间,算来整整走了三个多小时。不过以后再来就不会要这么多时间,有三个小时也就足够了。约好的时间是六时,还有些时间,但在我的感觉中这段时间真是太长了。
我又一次打量起屋里的环境来,左边一排长窗,射进的夕阳将房里的白墙映得红红的。
巴黎该是黄昏时刻了,这卢瓦尔的城堡里也降下了暮色的帷幕。那夕阳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吸力,我不由自主地被吸到了窗前,透过一个个方格中嵌着的厚玻璃朝外面望去。
来这里以前,在好几公里之外就能看到这城堡了,走到近处才明白这城堡筑在一条河边的小山丘上,现在我所在的屋子,似乎正是这城堡的中央,从窗口望出去,距离地面有五六十米的高度。
这房子的景色实在壮观,眼底下那条一百米左右宽的卢瓦尔河水波荡漾,缓缓地流向远方。顺着这河流望去,便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充满法国色彩的农田。气候已是秋季,一部分农田里的作物已经收割完毕,远远望去显出黛色。这些农田与周围交织其间的绿色森林草地,阡陌纵横组成了一大块壮丽无比的大地毯。
石屋里夕阳迎面照来,由此可知这窗该是朝西的。不过由于天空中云的缘故,望出去的夕阳被滤得十分柔和,而且因为那些云的流动,光线便被分割成一道道的,很是漂亮地铺洒在大地上。
刚才我是沿着与这卢瓦尔河平行的国道而来的,现在站在高处看去,那国道绕过城堡一直延伸向前,直到那一片茫茫的森林处,才在暮色的帷幕里消失。道路上人烟稀少,偶然可见几辆汽车来来往往,但也很快便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了。我将目光从遥远的地方收了回来,朝房子下面的院子里看去,这院子也许是这城堡的中心,收拾得十分整洁,栽种的树木花草也都修剪得十分漂亮,有圆形的,有方形的,造型设计可谓千姿百态。目光再朝前移去,那院子的尽头有一片高高的树丛,树丛的前面便是一段陡峭的断崖了。这断崖下的不远处就是那条卢瓦尔河,在这断崖与河之间有着一片不大的平地,平地里坐落着几幢房子。刚才沿着坡道上这屋里来时,看到那几幢房子中有一幢房顶上竖着十字架,那应该是教堂了。可现在望去,那尖尖的十字架却已为茂密的树林所遮盖,显得若隐若现了。
从窗口环视了一下整座城堡的地理位置,总算明白了这座城堡是四方形的,正面对着卢瓦尔河。我屋子下面的院子是城堡中心的一块平地。平地的后面便是一个小山丘,城墙是沿着山丘围筑而成的,靠后城墙的左右两边和小山丘之上都建有圆柱形屋顶的房子,我好像正在这小山丘上的某幢房子里的某间屋子。
人站在屋子里,当然是搞不清这座城堡到底有多少屋子的。只记得这次为了月子的事,托我在伦敦时结识的K医生介绍,与这里的那位扎罗姆(暗号Z)的先生见面时,他随意中好像说过有三四十幢吧。
当时,听他嘴里说说,我心里到底无法想象这城堡有多大,现在自己置身其中了,再想想那位Z先生的话,才知道他绝不是夸大其词的。又想起我那位K医生的介绍,说这城堡最初是在十五世纪初完成的,几个世纪来,围绕着城堡,那些王妃爱妾曾有过无数次的钩心斗角,争吵厮杀,其间数易其主,直到距今三十年前,才由Z先生的父亲买了下来,并对其进行了全面的改造装修,这才形成了现在这样规模的城堡。
“在那里,不管你干什么事,外界是一概不知的呢。”
K医生当时神秘兮兮的笑话,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地有些切身的体会了。
刚才进到这城堡里来时,门口有哨所,哨所里有那位骑士,城墙前还有吊桥。我进来,要先向那骑士通报,那骑士再用电话与城堡里面联系,然后才放下吊桥,我才能进入这城堡。可以想象,如没有吊桥,那条几十米深的壕沟,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的呀。
而且这城堡又经过几个世纪的风雨洗礼,显得那样坚如磐石,实在是一般人所不能轻易而入的一座孤岛。从外面看去,这城堡庄严、豪迈之中透着一种中世纪的肃穆和冷峻,由此给人的感觉便是华丽之中蕴藏着某种沉闷阴森的东西。
我不由得深深感叹,果然不错,在这地方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在巴黎那些三星级的餐馆里,吃着可口的佳肴,喝着年产才几瓶的高级葡萄酒,这种泉香酒洌醉扶归的享受,在这城堡中当然也完全能够享受得到;就是那些巴黎所不能的,譬如将一个什么人强行绑架进来,对其进行一番特殊的调教,这地方也是完全能办得到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月子,她现在在哪里呢?已经五天了,月子这五天里一直被关在这城堡的某间屋子里,也许她也正从什么窗口里眺望着与我现在能看到的一样的景色,或者正在独自黯然神伤,凄凉地倒在床上抽泣。
我突然有些焦躁不安起来,不由得朝四周急切地张望。可遗憾的是,我这屋子的窗虽说是长长的,可左右却相当窄,不管我怎样探头晃脑,视线总是十分有限。
窗口正面望去,正确些是西面的那栋房子,三层楼的建筑,那阳台上可看到几扇镂花的窗户,但却静悄悄的,显不出一点有人的迹象,左手那栋南面的房子,只能看到半幢;至于那幢房子再朝东些,由于自己现在所在的这幢房子凹在坚固的围墙里为厚厚的石墙所围挡,更是不能窥见一丝一毫。
到底月子在这城堡的哪里呀?莫不会被幽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吧?我的不安更加剧烈了,但事到如今也只是无可奈何的事了。本来,将月子带来这里,是我同意的,是我委托Z先生他们干的,现在也只有听天由命。相信Z先生他们不会骗我的了。
我这么自己安慰着自己,心情稍微镇静了一些,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的秋色更加朦胧了。流云在天际散漫地游荡,暮色中的田野还勉强可见轮廓,只有那河面似乎比天空还显得明亮,可以看到好几十对白鸟在嬉耍翩舞。这鸟也许是叫赤味鸥吧,好像在京都的鸭川河畔也看见过。可是,当我的目光落在对面那房子上高高耸立的屋顶时,便马上明白,此时此地并不是在日本。
我心头油然而起的那一缕思乡之情一下子便被掐断,目光又茫然地在那暮色中模糊成了一片的山川、田野、森林中游荡。
我发现眼前城堡外黄昏的景色竟是如此祥和,特别是那条默默无语的河,前面河岸的田野里有一个男人在从右朝左慢慢地走着。也许是一位农夫吧,头上戴着黑帽子,手里拎着个皮口袋,当那男子走到我正前方时,城堡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悦耳的钟声。我不由看了一下表,正好六时,于是省悟到达时山丘下教堂里的大钟正在向人们报时。那男子听到钟声便停住了脚步,仰着头注视着这城堡。由于距离太远看不出那男子的表情,但可以看到他放下了手里的皮口袋,朝着城堡双手合掌鞠躬。看着那男子虔诚的样子,我感到这城堡对周围的人们来说,是个十分神秘而又崇敬的象征。
现在这城堡中教堂的钟声响起,那些跑在国道上的汽车驾驶员,在田野里走着的农夫,还有在那些小镇上购物的妇女,全都会停下身子来,仰望起这城堡,心里肯定是在感谢,感谢这中世纪的城堡,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一个个和平安稳的日子。对他们来说这城堡无疑是与生俱来的,是时时刻刻应该憧憬仰望的,是高高在上的东西。
这么想着,我突然感到自己在这城堡之中有着一种君临的荣耀。在这万人仰望的城堡之中,有着我这么一个他们完全陌生的东洋人,而且他们万万也不会想到我正高高在上地在这里俯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呢。
我突然感到自己有些特别了,感到我与周围的那些人是那样的不同了。这同样的想法,过去曾经住在这城堡里的,或者说是去远处狩猎归途在这里稍做休憩的法国王公贵族们,也是肯定有过的!
朝着城堡仰视的,在城堡里朝外俯视的,这两种人的身份、出生、性格、趣味,以至所追求的东西,肯定也是截然不同的!
现在正在外面朝着这城堡仰望的人们,他们的生活常识、伦理道德肯定是无法更改的,从他们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天开始,他们便受着背离人的本性的教育,而且将这信以为善良和道德,忠贞不渝地遵循着。
然而此时正在城堡里面俯视着外面的人,他们已从心底里看穿了这种所谓的伦理道德的伪善与邪恶。一旦他们跨过那吊桥,置身于这坚固的城堡之中时,他们便会恢复人的本性,在这极尽奢华的环境之中,沉溺于美酒佳肴、淫逸乱伦之中的。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此时置身在城堡的一间斗室之中,可心情却已是沉醉在了昔日贵族们的那种觥筹交错、娇喘吁吁的气氛之中了呢。这也许是我与生俱来太喜欢幻想,或是因为置身于这么一个神秘而又令人心猿意马的城堡之中的缘故吧。总之,我现在站在这高高在上的房间里,眺望着周围的一切,真正地感到一种中世纪以来几百年酿就的浓浓的妖荡之气正在将我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
教会的钟声停止了,周围又陷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静穆中。这静穆太令人难以忍受了。正在焦虑不安之时,我所在的房间的四角亮起了灯,与此同时,听见两下轻轻的敲门声。
我慌忙返身,想去将门打开,可还没走到门口,那门便已开了,随即露出了一个姑娘的倩影来。
乍一看那姑娘,毫不夸张地说,我真疑是仙女下凡呢。只见她一身洁白的礼服,短袖中露出一段凝脂似的双腕,一头如练的金发披散在肩头,那张脸蛋更是与天使一般无二,艳丽而又甜美。
“让您久等了。”
姑娘一开口,说的竟是日语,令我着实吃了一惊。只见她说着话,款款地对我行了个礼,与此同时又有一位青年走了进来,在那贵妃榻前的桌子上放了一个水壶和一只杯子。
“您请坐。”
受着姑娘的邀请,我诚惶诚恐地在那张贵妃榻的一只角上坐了下去。随即便见那姑娘伸手在桌子前的豪华梳妆台的一端轻轻地推着。
直到这时,我还没有察觉到,原来那台子的四个脚上都装有滑轮,姑娘轻轻一推,那柜子便朝右移了过去,随即墙上出现一块四方形的空间。
“这墙上有窗可以打开的。”
姑娘依然用她那十分标准,但带着些外国人口吻的日语向我解释道。她那抑扬顿挫的语调,使得这石头屋子里也荡漾起了一种醉人的芳香气味。
不要说醉人,她的衣着打扮才真正地醉人呢。雪白的礼服裸背露肩,丰满的酥胸,令人魂不守舍,腰上一根黑色的流苏腰带,再加上那白色的礼服左右和前襟都开着长长的叉,短短的下摆使她的臀部若隐若现。我一开始疑为天使下凡,现在仔细一端详,实在是与天使正好相反,活脱脱的一个勾人魂魄的妖女。
“从这里的窗可以看到那边,那边却看不到这里。”
姑娘说的窗,只是块一米见方的墙面,也许本来这就不是什么墙面,隐约能看到从那边透过来的一些亮光。我不太明白,所谓这里可以看到那边,那边却看不到这里,这是扇怎样的窗子,不会是一面神奇的魔镜吧?
“窗马上要打开了,不过在此之前有个要求。”
姑娘这么说着,用手指着她的前面:
“从这里看到的东西,你不管怎么表现,叫也好,喊也好,都没关系!但有一点,千万不要产生奇妙的冲动。”
“奇妙的冲动?”
我不由得诘问。姑娘用她那长长的睫毛遮盖着的忽闪忽闪的眼睛盯着我的脸说道:
“是的,冲动!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产生闯入那边屋子里去的冲动!……”
我也盯着她那蓝色的眸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本来我到城堡里来,能看到他们怎样调教月子便已心满意足了,我压根儿也没想过闯入他们的调教现场。如果我这样一个旁观者一下子闯了进去,当然会给那些当事人添不少麻烦的。在月子眼里,我也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丈夫的。所以此时我的心情与其说怎样控制住自己将不闯进现场去干扰他们的调教,倒不如说在考虑碰到尬尴之时,自己是否能够尽快地逃离这座城堡呢?
姑娘好像对我的心思一目了然,用手指着墙上右角处的一个黑按钮说道:
“如想回去了,或是有什么吩咐的话,请务必按一下这个按钮。”
我又一次点了点头,同时我终于对这房间有了一些了解。
刚走进这房间,总感到这里有些特别,现在才明白,这是特意为了窥视隔壁房间动静而设。这四壁都是石头,也许原来这是间仓库。至于那些与房间极不相称的家具,虽说使这房间显得不伦不类,但也实在是有其用处的,是为了客人的观看舒适而设的。
明白了这些,我的心里安定了许多,于是便朝那姑娘试问道:
“我想出去的话,随时都可以出去的吧?”
“不过,待在城堡中可不行呢。”
“当然,我是说回去。”
“想回去,当然没问题的。”
姑娘最后那句“没问题”的语调稍稍加重了一些,说着又正面看着我问道:
“约好的事,都明白了吧?”
姑娘所说的“约好的事”,我知道是指我与“Z”先生订合同时所说的事情。这便是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情况,对今天在城堡里的所见所闻,绝不对别人说起,并保持终身的沉默。这是到城堡来的人所必须遵守的规矩。如果破了这个规矩,那不管此人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逃不脱遭人追杀的可能。
当然,我是万分清楚这“约好的事”的。既然来到了这里,我也当然绝对不想破坏这里的规矩的!
“都明白了!”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姑娘终于露出了温柔的微笑,然后掉转身去,摇晃着她那魅力无比的臀部与双腕,消失在了她进来的门口。
石屋子里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突然感到口干舌燥,渴得要命。这无疑是第一次进城堡,心情一直处在高度紧张中的缘故。于是我端起桌上那个老鹰形状的水壶,往杯子里倒了些水,端起来喝了一口。
刚才还透着些夕阳亮光的窗口,现在已显得漆黑一片了,屋里的四角,各有一盏灯将那石墙照得比刚才那夕阳光下还要亮堂。不过,比起平常的房间,这灯还是不太亮,四盏从天花板上吊下的灯,除了灯下一圈,别的地方就不能看清书本上的铅字了。为什么不装上一盏稍微漂亮些的水晶吊灯呢?我自己问着这么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一声浑浊的声音响起,将我的思路打断,面前墙上随即豁开一扇窗,屋里一下子显得非常明亮了。
由于正面的墙上突然开出一扇窗来,那亮光使我有些按捺不住地从贵妃榻上探起身子朝那窗中看去。
瞬间,我的目光凝住了似的不能活动了。
展现在我眼前的是现实,还是梦幻?是电影,还是幻灯,或是一张绘画?我真的有些无法区别了。
这石头墙壁隔开的窗子的那边,刺眼的光芒中能看到下面是一间房子,这房间的中央,站着一位全身裸体的女人。她此时手脚张开,整个人形成一个“大”字,腹部下面的部分也暴露无遗。
说老实话,我迄今为止还没有看见过一个女人如此地张开手脚的样子。再仔细看,那女人的两手是分别被左右两边天花板上垂下的两根绳索缚住的,她的双脚也是被地板上的两个铁圈锁住的。
猛一看去,我不由赶紧将目光转向了别处,这实在是我不忍心看那女人的样子,更是不能相信这竟是现实中存在的事实,就像偷看到了不能看的东西那样感到惊恐不安。
“啊!”女人发出了叹声,我猛地扑向了石墙上的窗户,死死地盯着那屋里的女人看去。
确确实实,我现在看到的不是什么电影或绘画,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那女人双手被吊在空中,垂下的头和腰部分明还在微微地晃动着。
奇怪的是,我盯着那女人看了许久,却还没能看出她就是月子。月子浑身真正一丝不挂,只有眼睛被一条白布蒙住了。我之所以一下子认不出她来,实在只能说我的眼睛和头脑,受这突然的刺激还没有清醒过来。
终于,我头脑有些清醒时,是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音乐以后,同时那女人嘴里发出了一声“啊”的呻吟。
音乐传了过来,这一瞬间,我的眼睛、耳朵以及五官的感觉才恢复了正常。再紧凑着窗户看去,发现那女人身材瘦瘦的,并不太高,与欧洲女人相比显得相当的娇小,头发是黑色的,被绳子吊起了双手,两腋形成深深的窝窝,胸前的乳房很是丰满而富有弹性,腰际线条清晰,平滑的小腹下方那一丛油亮的青丝惹人心跳。整个身子虽已不是少女了,可还是隐藏着某种未成熟的稚气,而且富有某种高贵的气质。
我终于察觉到了,但由于我所处的屋子光线太暗,窗那边的强烈光线一下子照得我眼花缭乱,所以我眼里最初的月子全身只感到一种超乎寻常的苍白,看到的并不是什么裸体的女人,而是月光下一尊玉立的宝石……
我这样形容着那屋里的女人,嘴里禁不住喃喃地叫了起来:“月子。”
那真的是月子,那细腻的肌肤,那白得显得青苍的肌肤,只有月子才具有。想起刚认识月子时,她曾经不无自豪地说她由于生下来时肌肤白得似透明的月光,所以才取名为月子。我是从来没有看到过月子的这种形象,迄今为止曾无数次地请求她让自己看看她的裸体,可不管是在洗澡时还是睡觉时,她都不允许我看她的身体。只是在新婚那天,与月子洞房之夜,初次看到她那晶莹透白的胸脯,一下子有些发怔,惹得她赶紧用衣被将自己捂住,以后就再也不让我看到了。
而且最近一年来,她又变本加厉地拒绝与我同床共枕,我实在忍耐不住央求她,哪怕只让我看看,她也只是一个劲地叫着“讨厌”,十分冷酷地置我的满腔热忱于不顾。
然而,此时此刻,就是这位月子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全身一丝不挂地站在房子的中央,而且她那显得十分傲气的尖鼻子,她那薄薄的可爱的小嘴巴,她那垂头丧气、白如凝脂的颈脖子,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再隐藏,全部彻彻底底地暴露得无遮无掩。还有她那身子,丰满的乳房,细细的腰,圆滑似少年的屁股,平滑的小腹,再下面那绒绒的毛,甚至于她那微微颤抖着的胯下,都无法逃过我的眼睛。
这样的时刻,我是乞求了多少时候了呀!这样的情景,我是憧憬了多少次了呀!我曾无数次地臆想着,为了发泄,只能依靠自慰。然而现在我终于如愿以偿了。由于家庭条件的悬殊差别,月子从一开始就瞧不起我,我总有一天要将她剥得精光,任我观赏,这愿望我现在终于实现了。
我又一次为这城堡的坚固与巨大而感动。不愧为中世纪建造的城堡,有厚厚高高的围墙,还有深深宽宽的壕沟阻隔,才能使我这期盼已久的夙愿得以实现。
“怎么样,月子……”
我不由有些快乐地叫出了声来。这时有几个男人出现在月子的面前。先是一人,穿着黑色的丝绒外套,下身是白色齐膝盖的短裤,再加上那长筒袜子,完全是一副十九世纪法兰西绅士的打扮。接着一个,上着一件白色高领喇叭袖的毛衣,下身一条黑裤子,这是个身体修长的男子。还有一位比这一位稍微胖一些,也是白衣黑裤的打扮。最后一位穿着长长的夹克衫,脖子上围着条白围巾。全部四个男人,打扮得都奇形怪状,而且脸上都带着动物形象的假面罩——狮子、鸟、羊和刺猬。
这也是刚刚才发觉,原来那房间是有着高低两层的,中间月子站立的地方高,她的前面临我窗底下的地方低。由于是在眼鼻子底下,我是看不到的,现在发觉的四个男人刚才就一直在那房间里,只不过是蹲在低的地方,我看不见罢了。
月子站着的地方在高处,那些男人终于出现在了月子的身边,或许是他们蹲在低处已经对月子的身子欣赏够了,或许是他们看得心跳耳热再也捺不住了。
总之,此时那四个男人围住了月子,各自肆无忌惮地在月子的身子上抚弄起来。那“狮子”摸着月子柔软的胸部,“鸟儿”利用他高挑的身子抚弄着月子的脸蛋与颈项,“刺猬”在月子的背后和臀部乱摸,那小个子的“羊”则将手伸入了月子双腿之中的地方。
月子“啊”地叫了起来,我也不由跟着叫出了声来。
“住手,你们要干吗!”
你们这样做得到了谁的许可?你们有什么权利在月子的身上乱摸?作为丈夫的我,迄今为止还没这么放肆过呢!我愤怒得双手握紧了拳头,猛地又听到月子沉闷的呼叫声:
“我不要……救命呀……”
妻子在求救,丈夫不能坐视不顾,我的脑袋一下子热了起来,冲到窗前,一会儿又在屋里乱转,好像是一头困在笼里的野兽,左冲右突的,却不能冲出屋子去。好几次冲到了门边,脑子里却马上想到刚才那位法国姑娘的话来: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产生闯入那边房子里去的冲动!”
那姑娘也许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也许迄今为止已有别的男人,像我一样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出了房间。
“……畜生……”
我狠狠地骂着,将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再也不想看月子受人摆弄的样子。既然自己没有魄力去救她,那只有蒙住自己的眼睛,让时间快些过去。
然而还是不行,男人们对月子的动作还是一个劲地涌入我的眼睛。这样放任下去,他们还会干出怎样荒唐的事来,真是一点也无法推测。
这样想着,我不由得感到问题有点严重了。
本来,造成今天这样局面的罪魁祸首应该是我。是我央求这些男人,让他们帮助月子改变她的性冷淡,是我希望他们将那傲慢孤僻、目空一切的月子改变成为一个正常的女性。可现在他们真的按我的要求在对月子进行调教了,而我却无法容忍了,到底什么才是自己心里所希望的呢?
刚才,自己还在对月子终于赤身裸体地任凭自己观赏而感到欢乐,现在却已经在对那些男人咬牙切齿地仇恨了。这一连串的心情反复,又是为什么呢?
果然,我不是个坏人呀,本来只是个心气颇高、胸襟狭窄的男人,却偏偏要去做这种坏事,现在真正是搞得骑虎难下了。从自己的所作所为设想,自己确实是没有什么权利去责难那几个男人的。如果没有这份气度,看不下去那些男人对月子的调教,那么干脆快些出城回巴黎旅馆去。
这么告诫着自己,我害怕地将手从眼前拿开,看见月子的身边依然围着那几个男人,那几个男人也依然在月子的身体上东摸西触的,只是看上去他们的动作十分温柔,尽力地想要使月子舒服;月子的反应也已稳定,身子随着那些男人的动作轻轻地抖动着,并没有反抗,刚才那样叫救命的声音也不再有了。
这样的情景又持续了几分钟,男人中似乎有个头儿,按照他的吩咐他们按着顺序离开了月子,回到一边的沙发上,只剩下一个带鸟面具的男人,右手拿着一根黑色的鞭子,走到月子面前,用鞭子的柄抵着月子的下巴说着什么。
我一点也听不清他说什么,只有一句调教听得很清楚。由此推测也许是说“将对你进行调教”吧,可月子却死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我心里不由又愤怒起来,将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男人。只见那男人将手里的鞭子放在了地板上,又拿起一把卷尺在月子身上量了起来。
首先是颈项,其次是手腕,胸围,腰围,臀围,按着顺序量了下来。这或许就是报告书上所说的测量身材吧。那男人一边量,嘴里一边读着数字,可以想象,一定有人将这些数字都记下了的。
慢慢地将腰围的尺寸量好,那男人突然站到了月子的前面,又一次用卷尺按在乳头上,将尺拉长一直朝她的下身双腿之间伸去。
到底想干什么呀?我不由得跳起了身子。随即又一次听到月子“啊”地叫了起来,同时脑袋左右剧烈地摆动着。
然而,那男人依然毫不留情地将手插入进去,月子扭着腰使劲地逃避着,可是那戴羊面具的男人又奔了过去,从后面将月子的身子使劲朝前顶出。
“啊呀……”
月子拼命地叫着,可双手都被吊着无法反抗,只能任凭那男人的胡来,将自己的下身挺得出出的,让那鸟男人量尺寸。
“干什么呀!”
我又忍不住叫了起来,可是马上又意识到这只是徒劳。
我是再也忍不住了,再也不想看那下流卑劣的调教了,如果我还有一些良心的话,应该马上离开这间屋子。
我这样下着决心,伸手按下了窗框右上角的黑色按钮,才几分钟工夫,刚才的那位法国姑娘便又出现在了门口。
“我要回去了!”
我怒气冲冲地叫道,可那姑娘却并不表示什么,只是平静地说道:“那请稍等一会儿。”
说着,那姑娘便转身离去,身后的那扇窗户也随即关上了。
再也看不到月子了。这么一想又有些可惜起来,不由朝那窗户处又瞟了一眼,只是一面白墙,什么也没有,只是突然感到自己的下身已是硬邦邦的了。也许是刚才一看到月子裸体时便发生的,只是光顾着看那屋子里的情景,无暇顾及自己罢了。
我这么想着,伸手到下面握住了自己的那个宝贝东西,这时才认识到这屋子里要放上这么一张大大的贵妃榻实在是有其道理的呢。
来这里的男人,大概都需要这么一张贵妃榻来供他们使用。自己亲爱的妻子、情人,看着让那些个鸟人、羊人调戏、耍弄,这心里的滋味,该是如打翻佐料瓶,什么味道都有的呀。要将这些味道强忍下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自慰!明知自己不正常,可来这里的男人,哪一个不是有着妻子、情人而不能与之交欢的异常人啊!
“可怜的人儿啊……”
我不由得叹起了气来。这时那姑娘又回到房里来,伸手朝外对我说了声“请”。
我站起身,跟着姑娘走出去。还是刚才那身臀部若隐若现的打扮,还是与刚才来时那样顺着螺旋楼梯下去,再走过一段较宽广的楼梯,就是一条三十米左右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壁镶着姿态各异的天使像,再过去朝右拐便是几根圆形大理石柱子撑起的一道拱廊,再前面就是城门了。我停住脚步,对姑娘行了个告别礼,那姑娘依然是表情无动于衷地递过来一个纸包,道:“这是今天的调教记录。”
什么记录?真想打开看一下,可城门外那个骑士打扮的青年正看着我,我只好将那纸包收好,匆匆地与姑娘道别了。也许刚才我在房间里等待的时候,这吊桥便已放下,现在那青年带我过了桥,左边的沙石场地上停着我的汽车。
“bonsoir(你好)。”
我对着青年第一次搭话,可他依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于是我坐上车子,从完全笼罩在黑夜里的城堡门前,沿着卢瓦尔河朝着山下驶去。
我存心将车速放得缓缓的,走不多远停下车,回首对着城堡望了一眼。那城堡的圆锥形房顶上,一弯月儿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夜空,那整个城堡在月色下一下子显得那样火红火红的了。
我忽然感到自己是那样地爱着月子,猛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对着城堡大声地叫了起来:“月子……”声音很快被夜风吹散,只有那城堡在风中岿然不动!
正是在这座巨大的城堡中,那些恶棍们还在肆意地行动着,月子还在受着那四只野兽无情地摧残着。这城堡,真是一座万恶不赦的魔城呀!
无可奈何的我,只能朝着城堡使劲地吐了几口唾沫,怀着一种从罪恶中逃脱的心情重新坐进了汽车。
再过三个小时,我便可回到巴黎,但我突然又想起了那姑娘给我的纸包,于是打开车灯看了起来。
纸包里是两张刚打印出来的复印纸,一张是英文,一张是法文。标题是“身材测量结果”。
只见纸上记着:
身长163cm,体重48.5kg,颈围30.5cm,手腕13.5cm,脚围18.5cm,胸围82cm,腰围59cm,臀围86cm,乳晕直径3.0cm,乳头直径1.1cm,阴毛:黑色,不太茂密……
我看着看着,身体慢慢激动起来,眼前又浮现月子那苍白的身子,耳边又响起月子那绝望的叫喊,我一下有点不能左右自己了,赶紧将身子伏在方向盘上,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说句心里话,我每天起床不是很干脆。这对于一个随时都可能碰上急病人的外科医生来说,无疑是个很坏的习惯。尽管很早以前便开始注意改正了,但是当上医生后,虽说比原来大有进步,但每天早上醒来后,还是喜欢在床上磨磨蹭蹭地赖上个二三十分钟。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很重要的,这是我从沉睡中的梦幻世界步入清醒时的现实世界的一个转折时间,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有人打电话来,我的声音往往会显得不太高兴。这其实并不是我对打电话来的朋友有什么成见,而是我头脑的中枢神经还没有从梦幻中清醒过来。
起床时是这样,晚上睡下时也是如此。人躺在床上,二三十分钟辗转反侧地不能入眠是经常有的事。更有甚者,会一个多小时睡在床上胡思乱想,想人类,想宗教,这些十分概念化的东西往往会使我神经非常兴奋,失眠的痛苦有时也会变成思考各种问题的快乐。不过,起不来睡不着总不是什么好习惯,虽说最近一段时间我努力改正了不少,但今天早上又不行了。
大约是两个小时之前,清晨七时我就已经醒了。一边床头柜上有钟,时间是不会错的,可不知何故就是不想起来,是贪恋被窝里的暖和,更确切地说是贪恋被窝里的那一种甜蜜的感觉,人便在床上似醒非醒的竟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小时。
其实我以前虽喜欢赖床,但最多三十分钟左右,再不起床心情便会不耐烦起来。可是今天太奇怪了,在床上磨蹭了将近两个小时了,却还没有想起床的感觉。而且更糟糕的是,尽管外面朝霞灿烂,可都被我那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屋里仍然朦朦胧胧的。这朦胧的气氛中,一个男人醒着躺在床上,荒唐的念头就难免了。在这两个钟点里,我先是激动得不能自已,靠着手淫发泄了男人的精气,接着是一种倦怠的余韵,浑身软绵绵的舒适无比。
想想以前,自己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舒适。不!今天的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是昨天夜里,更确切地说是从昨天傍晚在城堡中看到了月子以后,这样的感觉便紧紧地纠缠住我了……
不错,昨天夜里我从那城堡的吊桥上出来,驾车回巴黎的途中,在一座小村边的道路上停下了车子。静悄悄的夜中,从车窗望去可见那城堡的模糊轮廓,我不能自制了。这或许是因为我看了有关月子身体各部位尺寸的报告书,但人到这把年纪了,还会如此地不能自控,也实在是使人匪夷所思呢,堂堂正正的一个男子汉,竟会堕落到如此的地步,实在使人羞愧,令人悲叹啊。
可是,事实又是那样的无情,我的那个宝贝,真是不容你等待片刻。如果我硬是压抑着驱车赶回巴黎,整个身心很可能被那汹涌的情潮所击溃,以致产生车毁人亡的大事故。倒不如顺其自然地在车中解决了事,情绪才慢慢地冷静下来,才能够安全地将车开回巴黎。
路上三个小时,我拼命地加大油门,是心里有着什么紧迫感想快些回到巴黎?不对,是自己亲手将月子拱手让人蹂躏,现在要想反悔又无能为力,正是这种无能为力的焦躁感,这种心中的烦躁,再加上害怕,害怕城堡中的男人们,害怕巴黎的警察们,害怕岳父岳母们,害怕所有为月子担心的人们,使得我像逃犯一般地将车开得飞快。
总而言之,我必须快走。尽快逃离那个黑暗中充满邪恶、淫荡的世界。我的车速越来越快,一直到A10号高速公路奥尔良出口,看得到巴黎市内的灯光时,我才感到从魔鬼手中逃脱了似的松了一口气,打开车窗,深深地吸了一口巴黎夜晚的空气。
到了这里,魔鬼们是再也抓不到我了。
稍稍地感到了些安心,我若无其事地踱过宾馆服务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由于紧张,口渴得厉害,迫不及待地从冰箱取出啤酒,一口喝了个底朝天。总算定下了神来,举目环视房间,发现窗边桌子上的传真机里有发来的传真纸。
这是我不在时什么人发来的传真。漫不经心地拿到手里一看,顿时心脏剧烈地跳动,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这是份怎样的报告书啊?这是我离开城堡后,他们对月子调教的报告书。报告书使用的语言是十分文质彬彬,温和礼貌,而且这么快便发来传真,也说明他们办事认真,效率高。但重要的是内容实在是不堪入目,比我想象的实在要下流无耻得多。这报告书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证明他们比禽兽还不如!
“畜生……”
我咬牙低声地诅咒,我感到人虽回到了巴黎的宾馆里,但自己的心灵甚至内脏,都还在受着那些魔鬼的煎熬。
这报告书,是他们太卑劣,是他们在炫耀?都不是!是他们对我这个小心眼的男人在侮辱,在挑战!报告书上,详详细细地记述着我离开城堡后他们对月子调教的内容。
我再也忍不住了,心跳在加速,全身似火烧,我只有唯一的办法,三下五除二地扒掉自己的衣服,钻进床上紧闭起了眼睛。拼命地屏息闷气,耳边还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脏鼓动声,周围是一团漆黑,黑暗中我恨恨地叫道:
“魔鬼……”
不管这些魔鬼使用怎样的伎俩,采取怎样卑劣的手段,我都不能再上他们的当!
“绝对不上当……”
我嘴里这么叫着,不知何故,双腿之间的那个宝贝,又蠢蠢欲动,不争气起来了。
要说疲劳,我已经是绝对地精疲力竭了。从下午到夜晚,从巴黎到卢瓦尔,往复一百六十多公里,独自一人开车兜了个来回。而这期间还有许多的惊怕、紧张与不安。此时此刻,说老实话,我已是身心疲惫到了极点。
可是,奇怪的是,男人的精力还会如此旺盛,脑子里那些月子在城堡中的场面还是如此清晰。
到底人的身体疲劳,与男人精力旺盛有着怎样的联系呢?产生这一系列异样的生理反应,无疑是那份传真机上报告书的缘故。
报告书上的“测量数据”似乎是例行公事的罗列。
大阴唇:正常;小阴唇:粉红色、偏小;阴核长度:0.7cm;阴道口长度:3.3cm;会阴尺寸:2.5cm;阴腔深:9.5cm;肛门:正常。处女。
从这些数据可以明白,我离开城堡后,他们仍然对月子进行着各种“调教”。虽说某种程度也是有些想象得到的,但如此的详细、面面俱到却是出乎意外的。当然,这不是针对那些数据,而是针对他们的那些行为而言的。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对月子的那些“大、小阴唇”的测量还情有可原的话,那后面的那些行为就是忍无可忍的了。那些露骨的数据、部位,很显然说明他们对月子的亵渎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报告书太不正常了。可是,他们的这些不正常,我一开始该是有所明白的呀。然而,我还是不能明白,他们要量出这些数据来做什么用?换句话说,这些数据对他们又有什么利用价值?
特别是最后那句“处女”的结论。处女就意味着处女膜没有破,那就意味着月子的处女膜他们也用手触摸过了。可以想象,他们对月子的侵犯该是相当强制性的,更何况月子是不是处女我是最清楚的了,他们又凭什么下这个结论呢?
再而言之,读到这里已经够了,他们的行为已经超越了道德的范畴,只有用“蹂躏”这词才能形容了。那么可以这么说,月子是已经受尽了他们的蹂躏和糟蹋了。
而且,他们对月子的这些蹂躏、糟蹋竟还会写成堂而皇之的报告书来告诉我,是他们的神经发生了什么毛病呢,还是一种热情,一种好意,一种对工作的认真?显然都不是,是他们对孤立无援的月子的肆意虐待、奸淫和玩弄,是对我这么个苦人儿的嘲弄、讥讽和揶揄。
不能再任他们胡作非为了,马上与他们中止合同,违约金要多少都可以,赶快去把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月子救出来!
我这么想着,也明白必须尽快行动。然而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傻了还是呆了,我只是一手抓着那份令人厌恶万分的报告书,另一只手竟会伸入自己的裤裆,捏着下面的那个东西……
更使人感到悲哀的是一次还不够,我就像一只发情的猎狗,明明该是精疲力竭了,可还是不肯甘心,浑身哆嗦着,又来了一次。而且,正是在这快乐无限的一瞬间,我迄今为止培养起来的理智、教养,以及所有的价值观念,统统如雪崩似的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纯肉体的欲望,不能为人知的欢愉,以及一种满足的充实感。在这瞬间,我已不是人,也不是什么野兽了,只是一具迅速地朝下堕落的雄性东西了。
当然,一夜之间两度堕落,对已经三十多岁年纪的我来说是消耗太多,精疲力竭了。那以后,我很快进入了梦乡,而且比平时要睡得更熟,可以说进入深深的沉睡之中了。
也许是由于太疲惫了,或者是由于城堡中的刺激太深刻了,我在沉睡中,噩梦不断,依稀感到我下面的宝贝东西,还是挺有力量的。
今天清晨醒来后,心里一片茫然,但感到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平时最多赖在床上三十分钟的,今天也没能办到,缠绵悱恻之间,手又情不自禁地伸了下去。
这样算来,从昨天夜里到今晨,我已经三次跌入温柔乡了。说实话,这是我平生从未有过的。高中时读书虽说紧张,但体力消耗却不大,又是青春少年时,兴奋起来,自己连着进行宣泄也是有的,但一天也不会超过两次。
以后当了医生,又结了婚,当然次数就更少了。不对,这是自欺欺人!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我那因三次堕落显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慢慢地有些清醒了,月子的影子以及与她结婚两年来的生活情景,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说来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在旁人眼里,我与月子无疑是一对幸福美满的理想夫妇。月子的娘家比我家要高贵得多,我父亲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母亲虽说各方面很要强,但家庭的实力实在是不及月子家的。只是我本人还算争气,一流大学医学系毕业,而且还取得了博士学位,正像在婚礼上我们的主任教授说的那样,是一位“前途无量的青年外科医生”。
月子是具有一百三十年历史的老字号企业老板的千金,是有名的私立女子大学毕业生,职业又是很适合她自己兴趣爱好的室内装潢设计师,不过与我相比,孰优孰劣还是不言而喻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周围的人们,包括月子的亲属,也都认为我的前途是有为的,所以他们才会愿意将月子嫁给我。
我们两人的结合,是我在赤坂的一家医院打工时,医院的院长介绍的,我是当然高兴的啰,就是月子当初也是认为我俩是相当般配的。可遗憾的是事实并非如此,当我俩的盛大婚礼结束后,我们之间的感情危机也就随之产生了。
婚礼使我们成了合法的夫妻,为我们的人生树立了一块崭新的里程碑。我们当时(或者说至少是我自己)感觉到了幸福的顶点,只感到人生的大功一半已经告成。
不过与此同时,尽管我人生经历还不太丰富,但还是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得到我们的婚姻有着些许的不尽如人意。这是因为自从介绍相识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月子实在比我想象中的要娇气、任性、傲慢得多。本来出身富裕家庭,又是独生女儿,从小娇生惯养,脾气显得娇一些也是无可非议的,可是,问题是月子的脾气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围。从小学她就是上的名门的教会学校,也许由此养成了凡事崇尚精神、讲究体面的思想。而且她的父母也与她一样,十分鼓励赞赏她的这种思想。即使是与我结婚,我这个丈夫,在月子的心目中也只是个体面的招牌而已。
两人正式结婚之后,月子的这种思想便付诸实施了。她家里有什么事,我是当仁不让,尽力而为,可我家里她却是几乎从不涉足。这当然有理由,这理由便是,我们一结婚他父母便在世田谷为我们买了一套非常豪华的四室一厅的房子,每月生活费中的相当一部分又受着她家的补贴。所以在她的眼里,我为她家效劳是理所当然的,她去我家走动就只是为了礼节的需要了。当然我对她的这种做法,心里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身体力行地去满足她的,结婚半年了,我几乎一心放在她的家里,为此我的父母委实地感到相当的委屈。不过在我的面前,我那将近退休的父亲和性格要强的母亲,却从来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他们总是安慰我:只要你能幸福,我们是无所谓的。
说心里话,我当时也只想让我父母暂时忍耐一下,待我与月子及她家人的关系理顺后,再去孝敬他们老人家。可是我的想法错了,我拼命地讨好巴结月子,但我们之间的裂痕却越来越大了。
这最主要的问题是我与月子之间的夫妻生活的不协调,可以说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很有问题。还在谈朋友之时,她就对我的要求置之不理,订婚后她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将我拒于千里之外。
我真有些不明白了,月子她到底爱不爱我呢?也许她爱的不是我,她爱的是与一个像我这样在世人眼里还不太俗气的男人结婚的形式而已吧。这个疑问时而掠过我的脑海,但我还是忍耐住了,因为我想既然我们已订婚,不久总会结婚的,到时她就不会再拒绝了,现在何必着急,显得太没教养呢?
终于熬到了结婚。新婚旅行第一夜,月子却没那种新娘该有的含羞和幼稚,而且当我要求与她接吻时,她也是一百个不情愿,最后被我强拉着嘴唇刚碰一下,便摇着头逃开了。不过对于做爱她倒是没有太拒绝,只是当我兴奋无比的时候,她一会儿让我去洗手,一会儿又让我带上避孕套。她是不想有孩子,这一点我也理解,但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表现出来,怎么令人受得了?所以虽说终于做成了好事,可对我来说却是没能感到那种淋漓尽致的舒畅。只是有一点我是彻底地明白,月子已不是处女了。我当然并不太在乎这个,本来二十五岁的处女,在当今的社会里是绝无仅有的,更何况月子这样的美人,追她的男人何止几个呢。她能挑中我,已是我的福分,我还有什么奢望再去拘泥于她是不是处女呢?而且我自己也并不是保守古怪的老学究。
然而,令我遗憾的是,这一天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第一夜,月子的表现却一点没有新娘的体贴和温柔。本来她是富家的千金,与我交往总是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气派。但现在是在房里,我是她相亲相爱的丈夫,希望听到她说一句“爱你”呀,“好开心”呀什么的话总不能说是要求太高吧。可是一句也没有,但我还是原谅了她,我在心里为她开脱,因为是新婚第一夜,她心情太紧张,以后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存着这种想法,平心而论,新婚最初的一段时期,我还是感到自己非常幸福美满的。事实也确是如此,在旁人的眼里我是太幸运了,一方面自己的事业正如日中天,将来当个教授完全不是梦想,只要我愿意,岳父母还会出资为我建造一家私人医院,当个院长也是完全可能的;另一方面,妻子又是位才女,住的是三十多岁年轻人不敢想象的豪华公寓,汽车都是进口的,而且我与妻子每人一辆,不管什么人,都会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的。
正是在这美满平和中,裂痕却在悄悄地扩大、加深。这原因刚才已讲过,便是我与月子的性生活无法达到协调。说来也怪,我并不是个精力过剩、欲望强旺的男人,对女人的要求虽说有些偏颇,但体力是绝对的平常,最多与普通男人相同而已,即每周两到三次,我自忖绝对是不能算过分的。可月子总是每次都会找借口,什么“生理上来了”什么“太吃力了”呀,每次都会加以拒绝。按着月子的心思,从一开始我们就分了床的,所以每次我需要了,总要去硬挤上她的床,这对我当然是件十分难堪和麻烦的事情,往往每次得鼓足勇气才是。可是这勇气,每次都会被月子击得粉碎,不是“今天头痛”就是“心情不好”。碰到月子这样的态度,我还有什么可说呢!有时我真的耐不住了,便去强求,对此月子倒也不怎么反抗,但她那神态却实在地无法使人进入角色。好容易行动了起来,她又会冷不丁地甩出一句“好痛呀”“还没完啊”什么的,脸上的眉头也不耐烦地皱起着。我要是还厚着脸皮不肯罢休的话,她便会干脆地将屁股扭到一边,不再让我碰她一下。本来我很会读书但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却几乎近于无知,所以与月子在一起总显得手忙脚乱的,偶尔承她的恩赐得以享受到些肌肤之亲的快慰,但也持续不了太长的时间,而她总是完成任务似的,转身便跑进浴室里去了。虽说事情是做完了,可作为男人还想再得到一些温存,月子对此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总之显得十分不耐烦,早早回到她自己的床上背对着我自顾自睡了。
这种冷酷无情的脾气,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本来对性冷淡的女人也许是存在的,可为此却要求她的丈夫与她一样,这么一来,作为丈夫真是太可怜了。老实说,这样下去,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结婚了。也许我的想法有些极端,男人要求结婚,难道不就为了有一个安定的性伙伴吗?如果失去了这样的一个条件,结婚还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对于女人来说,不是也一样希望结婚,有个安定温暖的家庭生儿育女吗?结婚是为了性,这种说法也许太偏颇,但男人实在是个女人难以想象的东西,如果他得不到性的满足,他又何必要抛弃自由,而将自己投入到婚姻的桎梏中去呢?当然,时间长了,人到中年,夫妇之间对性已失去了初时的激情,他们之间的维系可能会更多地依靠感情,但三十多岁的新婚宴尔,如果丈夫在妻子身上得不到满足,这婚姻又有什么意义呢?
结婚一年后,我开始对月子抱有了不满,对自己与她的婚姻产生了疑问。当然,周围的友人以及月子的父母、我的爹娘都丝毫没有察觉,他们坚信我们的婚姻是幸福美满的,所以我们也就不得不在他们面前扮演得快快乐乐、恩恩爱爱的。
我有时也会憎恨自己,干吗要扮演这样的角色呢?在我的潜意识中,是不是存在着那种小市民的、功利性的、消极性的,或者是不想违背别人意愿而自我牺牲的东西呢?总之,我很要面子,这一点我自己十分清楚。可是月子又是为什么呢?她的性格本来喜欢我行我素,可现在却也与我一样,整天在扮演着一个虚假的角色。也许她是即使不爱我,但还是想在外人面前保持一个婚姻美满的形式吧?
尽管我们两人都有着共同的愿望,但最关键的一点,男人与女人的基本要求始终不能得到满足,所以我认为这样的凑合是无法长久的。
事情终于发生了。记得那天是岳父的生日,我们结婚已一年多了,与岳父、岳母一起在银座的餐馆里吃了晚餐,我们两人就回到了自己在世田谷的家里。当时,我对与月子的亲近已是一半失去了信心,可那晚月子却难得地心情很好,我于是便壮着胆子向她提出了要求。
不用说是一起睡进了床里,淡淡的台灯光线,照着月子娇美的侧影,我一下冲动起来,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然而月子却无声地将脸转了过去。我多少有些习惯了,所以不当回事,又一次朝她的身上凑过去,突然她嘴里轻轻地冒出了一句话来:
“别再折腾了……”
这话我应该说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可这一次听在耳里,却感到分外的冷酷和狼狈,紧接着一瞬间,一股愤怒的感觉油然而生,于是止不住“为什么!”地诘问了起来。
可是月子还是背朝着我一声不响,她的这种态度更激发了我的怒意,不由加大了声音嚷道:“你说出理由来!”月子这下总算有反应了,先是讨厌地道:“很臭。”隔了一会儿,又轻轻地追加了一句:“消毒药水的臭味。”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那一天我确实做了手术,手上消了毒,也许这药水的气味也确实还留在身上,尽管手术后我是仔细洗过的,对月子来说或许还能闻到。但她现在以此为理由来嫌弃我,这……我想到这里,一刹那间,感到她讨厌这消毒药水的气味,就等于在讨厌我的工作,进而言之就是在讨厌我。这样一想,对她的这种骄横傲慢再也无法容忍,于是不顾一切地从身后将她紧紧地抱住了。
现在想来,我当时是太蛮横了一些。但是实在是由于月子太不近情理了,当我去吻她时,她的嘴似贝壳般紧紧闭着,当我扑到她身上去时,她又拼命地挣扎着不让我近身,而且脸上的表情也一直是冷若冰霜的,终于,我那忍耐的极限被完全冲破了。
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斗,事到如此地步,也许一切都无法挽救了,我心里这样想着产生了一丝的犹豫。趁着我这犹豫的瞬间,月子挣脱了我的手腕,披头散发地穿着一条衬裤逃入了隔壁的房间。那房间本来就是月子专用的,里面放着衣橱、梳妆台和沙发,平时她是在那里梳妆打扮的,现在逃了进去将门从里面锁住了。
我与月子分开屋子生活,便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从那以后,当然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的关系,相互间的感情也日益冷淡,不过生活还是没有分开,在亲朋好友面前我们还是一对恩爱的好夫妻。
然而,我到底还是非常伤心。月子的美,是有目共睹的,可作为丈夫的我却不能自由地抱一抱。我感到自己就像那陷入地狱的坦塔洛斯,眼看着面前的绝世美人,却不能有一些非分之想。
我开始靠自慰来发泄自己的情欲,也是从那次争吵后不久开始的。如果用心去调查一下,在家中进行自慰的男人应该是不少的。但这是他们对自己妻子失去了激情,有时看看成人录像,翻翻黄色画报,或者上网找找那些色情的画像,由此而激起了自己的情欲,偶尔为之发泄一下而已。我也真有这么个朋友,家里有妻子,却喜欢自己解决问题。问他为什么,他苦笑着回答道:“活的东西有各种要求,很是麻烦,不如自己一个人又自由又能遐想联翩……”将自己的妻子称为活的东西,这似乎有些过分,可认为自慰是个好办法的想法,却实在是有些道理的!
我这样认为,因为我与我的那位朋友是同病相怜的;与他不同的只是,我在房里自我消遣时,脑海里不是自由地遐想联翩,而是隔壁房间里自己妻子的形象。如果我将事实说给朋友听,他们一定会笑我太痴的。
他们哪里知道,月子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位梦中的美人呀?这理由也许太具讽刺意味,但我结婚至今还没能充分地享受过月子的肌肤之亲,却是实实在在的。她那白嫩得都要透出水来的乳房,她那线条清晰的腰围,她那平滑如脂的小腹,她那茂密如绒的要塞,她那圆鼓鼓的臀部,这一切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个清楚呀。当然,我曾无数次地向她央求,也曾满怀热情地邀她同浴,但月子她都一概无情地将我拒于门外。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会想入非非。月子的脖子、胸脯、背脊、金莲有时是可以看见,但关键的地方却无法窥见,这种吊人胃口的引诱,更加激发着我作为男人的欲望,更加丰富着我的想象力,以致无从把握,最后只能以自行的把戏来聊以自慰。所以反过来想想,月子对我的这种态度,也许正是我始终能保持男人激情的原动力吧。
不错,我与月子有过肌肤之亲,但是对月子的整个身体我竟会没能了解个全面,这样说也许自己也会感到奇怪。可事实上我是一点也没瞎说,与月子分房别居后当然是这样,就是以前住在同一房里时,我曾与她在一起,也抚摸过她的胸脯、小腹及臀部。这些部位的感触直至今日我还非常鲜明,但是要我想象出她的整个身子的形象,我却实在是迷迷糊糊的一片了。
我与月子这位有目共睹的美人是有着夫妻关系的,如果说男人与女人最崇高的境界是性爱的话,我与月子是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然而,十分遗憾的是,我与月子之间的性爱,却有着不少的缺陷,它是缺少一方激情,只是由一方死缠硬磨而勉强地凑合。虽说我不能称为情场老手,但随着与月子接触的增多,也能感到月子已是十分成熟的女性了。所以我曾一度毫不灰心,甚至买了好多有关书籍做参考,一心想将月子改造过来,而且将此作为丈夫的一项神圣职责,坚持不懈地为之努力。
然而,月子的态度一点儿也没变。有时我与她开玩笑,让她摸摸我的下身,或者说要看看她的那个地方,对此她都会十分讨厌地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说一句“真讨厌”来加以拒绝。这句话,似乎已成了她的口头禅,每当说这句话时,她那布娃娃似的娇美脸蛋,便会变了个人似的显得阴沉可怕。
月子到底为什么对性爱会如此讨厌和蔑视呢?最初,我认为月子也许从心里并不爱我,但后来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事实上其原因要复杂得多,任性,不想让人牵着鼻子走;骄傲,不愿放下架子;恋父情结,崇拜自己的父亲也是一个原因。其他还有好些原因,也是不能忽视的。
这其他原因,到底是什么我也一下说不清楚,但有一点是可以认定的,那就是她从小读的是教会学校,受着浓厚的基督教的影响。月子本来并不是基督教徒,家中也没有这方面的人员,也许正因为如此,基督教中那些最清规的东西便使她失去了免疫的能力。
是的,这神化了的西欧称之为最文明的东西,其实是最非人道的了。我出身于平民家庭,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平民所喜爱的佛教思想,所以一向与基督教的那种虚伪格格不入,特别是在压制人的本能、爱与性的问题上,再也没有一种宗教比基督教更残酷无情了。看看中世纪那些基督教会的理论,把性欲认为是人类犯罪的根源,只承认性是人类繁殖后代的手段,极力否认其给男女双方造成欢乐的事实。而且当时的教会还直接干涉人们的婚事,将当事者两人自愿的结合,说成是上帝恩赐的东西,他们的结合必须得到上帝的同意。更滑稽的是,他们还规定男女性行为的具体姿势,认为除了男在上女在下的正常姿势外,其他都是犯罪,当然自慰更是严格禁止的了。这是因为教会怕人们从性爱中得到了太多的乐趣,便会淡薄对教会的信仰,可结果却适得其反,那个时期西欧各国强奸、卖淫成风便是一个绝好的证明。
这种骗人的思想,延传到了二十世纪,由于科学文明的进步,那些非人道的清规戒律已不再有市场。于是基督教会慌忙制造新的理论,将人的灵魂与肉体分离开来,认为人的灵魂是至高无上的,将肉体的欲望斥之为卑劣的东西,以此来维持他们的教规。
当然,月子对基督教的这种理论并没有全盘地接受,但在她的心灵深处,蔑视性欲的思想还是根深蒂固的。这最好的证明,便是月子曾说过她是相信精神怀孕的。那是今年夏天在教堂里参加一位友人的婚礼,我当时马上反驳说,“单身怀孕是纯粹的胡说”,可她却为此与我吵了起来,我当时的话也许太重了一些,但她也不至于发火呀。她最后的那句话,我相信是她的心里话了。这句话便是:“你说那是胡说?真讨厌!”
我真正地没有话说了,只能在心里叫道:“相信人家的鬼话,甘愿让自己的丈夫靠自慰来发泄他的情欲,这样的妻子,才真讨厌呢!”
我从心里开始讨厌起月子来了。一次次地追求,一次次地遭到拒绝,心里便产生了憎恨。不给丈夫一点体贴温暖,这算什么妻子呀!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不错,月子是富家千金小姐,任性、自以为是是她的秉性,因此她崇尚外表体面,讲究诚实博爱。相信基督教所提倡的性爱观点,认为男女之间的性是下流的、卑劣的,是不可为的东西,相信好色、淫乱是人类堕落的根源。然而,她就是不知道,作为一个女人,让丈夫快慰、让丈夫幸福才是她的神圣职责!
这样的女人,被送进那座坚固的城堡里,让那里的男人们对她彻底地进行调教、糟蹋甚至蹂躏,活该!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地改变她的冷酷、傲慢和顽固。
夏末的一天,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利用我在英国伦敦留学时结识的一位K医生的关系,认识了这城堡里的神秘人物,而且真的将月子委托给了他们。他们是一个秘密组织,好像也是个类似基督教的团体,但他们干出来的事情,却是那样的大逆不道,乱纲乱伦,这实在是对那个道貌岸然的基督教的极大嘲讽呀!
我这个伟大的计划,现在终于付诸实践了。真不知道,通过这个计划,月子身上的那些傲慢、骄横,以及对我的冷淡、蔑视,将会有多少的改变。
同时,我的心情也是十分平静的,因为我将为这次计划付出巨额的资金。让自己的妻子去给不相识的男人肆意玩弄,却还要为此支付巨额资金,这实在是有悖情理的事情。但是,只有如此,才能使月子认识到自己的缺点,从而改变为一个温和体贴的好妻子,这些钱出的还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我那显得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
我这样不顾一切地将月子送入城堡,难道不正是我太爱她的缘故吗?我是对月子产生了憎恨,甚至是怀着一种报复的心情将她送入城堡中那些下流的男人手里去的,但是,我花了那么巨额的资金,我怀着如此的热情在这巴黎的旅馆里,惦记着她,期待着她的归来,这一切除了我对她的爱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畜生……”
我喃喃地咒骂着自己。心里在叫着,我绝不会再管月子,那样的恶女人,让她在那地牢似的红城堡里,受尽那些男人的欺凌折磨才痛快呢!
我心里叫着,手却不由得伸向了床边上的电话机。心里明知道城堡中的人现在在对月子干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按起了心中默记着的秘密号码来。
手里拿着电话筒,心里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现在打电话能够接通城堡吗?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那城堡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从外面看去,那是一座古城堡,与周围一带其他的城堡一般无二,但很显然它是不对外开放的。其他城堡如买门票便可进去参观,还有不少外观保持原状,内部改装成旅馆的。
那座红城堡大门口装着吊桥,一般人是不允许进去的。外观看去,不比其他城堡大,也没有什么特别美丽豪华的装饰。圆形的三个大主塔和几个尖尖的房顶,全部建造在一个小山丘上,城墙是玄色的石头,建筑物顶也是黑乎乎的瓦片,十分平常。整座城堡没有那种浪漫的情调,坚固巨大的石墙倒使人联想起那些监狱和阴森森的牢房。当然,里面的装饰、摆设还是十分豪华的,但只看外面,给人的印象总是有着中世纪的阴沉与肃穆。
仔细想想,这样的外观也许正是城堡主人所希望的。表面上传统保守,但实际则是一个翻天覆地、妖冶淫荡的世界。我见过的那位Z先生,表面是那样的绅士,在里面也一定是个淫乱好色、乱伦乱德之徒吧。
这样一个魔鬼之窝,一大早能打得进电话吗?我半信半疑地将电话筒贴在耳朵上,铃响了许久,终于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喂……”
我赶紧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因为我不会法语,于是便要求对方讲英语。我问他今天对月子调教的安排,但他的回答一点也不得要领。我想知道的是今天几点钟开始对月子进行调教,但那男人连月子的名字和调教的意思似乎都还没听懂。
也许时间太早,城堡里只有些守卫或打杂的人,于是我便讲了Z先生的名字,但对方还是态度冷淡地回答现在没有人。毫无办法,我只好将自己宾馆的传真号码告诉他,让他转告Z先生,今天晚上务必将对月子调教的具体情况告诉我。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看来城堡中还没上班,本来这城堡里的日程表也许就是日夜颠倒的。想到这里,我突然为月子担心起来,如果那些男人昨天在我离去之后,通宵达旦地对月子进行调教的话,现在那些男人应该是正在睡觉休息之中,而月子怎么样了呢?她受着那样的调教,现在也应该在城堡中的某一个房里陷入沉睡了吧?
确实,想起Z先生曾对我介绍过,城堡中的那些男人都是巴黎有名的闲人,而且都很富有。Z先生本人便是侯爵的儿子,他的那些朋友有医生、律师、宗教领袖,都是些有身份的人,所以可以想象,这些人是不用一大早起床赶去什么地方上班的。他们有工作,但大多数只是打打电话,指示下属去干,而他们自己则保存着充分的精力,留到晚上去城堡发泄。
被这样的一帮家伙围着,月子将会受到怎样的礼遇?昨天是对她测量,今天就该是什么,这是可想而知的了,想到这里,我不由暗暗地叫道:月子,你可吃得消吗?从昨天窗口里看到的情况判断,月子的眼睛是让人蒙住的,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身体仿佛是比四五天前瘦了一些,这当然是因为几天里月子受了太多的心理与肉体的刺激,如果再继续下去,她的身体能支撑得住吗?
本来与Z先生的合同中,他们是保证月子生命安全的。至于她的饮食、睡眠及日常生活,合同中虽说只是一句保证“尽力而为”,不过这尽力而为还有具体的内容,便是安排一位懂日语的姑娘专门照顾月子的生活,这也许就是我昨天在城堡里碰到的那位气质不凡的姑娘。据规定她会对月子的饮食乃至沐浴等起居全面负责。而且合同还规定,城堡中提供的伙食全部达到巴黎三星级宾馆餐厅的水平,葡萄酒也是种类齐全,应有尽有。另外,保证月子住的房间是以前皇妃住的寝室,睡的床是四根大柱子围起的双人床,床上张有华丽的篷罩。总之按合同规定,月子在里面过的将是中世纪皇妃的生活,只是一点,就是关于对她的调教,是不管她本人愿不愿意,都必须绝对地服从的。
“这就是我们唯一该做的工作。”
Z先生那戴着深色墨镜的脸上浮出一丝嘲讽似的微笑。他所说的唯一该做的工作,便是将月子赤身裸体地吊在屋子中央,将她的全身各个部位肆意玩弄测量,这一点我是做梦也没想到的。现在想起,Z先生当时还有过一次相同的微笑,这便是我与他商量月子的服装问题时,我说假装月子被绑架,那么月子就不可能多带替换的衣服,这没关系吗?对于我的问话,Z先生便露出了与第一次相同的微笑,淡淡地说道:“完全没有关系。”现在我是完全明白了,月子在城堡里不用外出,在屋里受调教时几乎全是赤身裸体的,除了一些遮凉的,或者说更能挑逗起男人的情欲来的,譬如那位接待我的法国姑娘一样的衣服之外,还有什么必要准备替换衣服呢?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他们的卑劣与邪恶,但可惜的是我却不能阻止和责难他们的行为。因为将月子托给他们的正是我自己,合同书上清楚地规定,不管他们对月子采取怎样的行为,都只是他们的工作。事实也许真是如此吧,没有他们的工作,月子是无法改变的了,我只好这样来安慰自己了。
总而言之,现在一切都晚了,我是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或者说是大大地失算了。一开始我决心让月子去受调教,更确切些说,我在见到Z先生时,还是不能想到月子将会受到如此的调教。当然,脑子里想过月子可能会让别的男人碰触抚摸,但当时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改变月子,或者说,认为这样才能对月子的傲慢无情来一点小小的惩罚,这也是应该的。
然而事实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令人更不能容忍的是他们竟还允许我去观看对月子的调教实况。也许他们会说是我自己想去看的,但我主动要求他们才让我看,与我并不要求他们便让我看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我也可以断然拒绝他们,但一个男人,不,应该说是一位丈夫,对他美丽的妻子所受到的遭遇会无动于衷?更何况他们的邀请看上去很有绅士气派,怎么会想到是这么一幅不堪入目的画面呢?怎么会想到我特意驱车一百六十公里赶去城堡,结果会使自己成为一个天大的傻瓜呢?
那些家伙理直气壮地让我去看又有什么企图呢?他们应该知道,我看了以后会苦恼,会悲愤,但还是让我去看。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便是他们有意在挖苦我,嘲弄我。看着自己的妻子或者情人,让人肆意玩弄,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男人,在他们眼里是多么不屑一顾啊!这么看来,不仅仅是月子,连我自己也一起成了他们玩弄、操纵的对象了。
唠唠叨叨地说了这么多,总之,我是彻底明白了,我不该去城堡的,我是看了绝不该看的东西了。那么,既然明白了,就应该马上改正,发誓不再去看第二次。但是鬼使神差地,刚才我分明又给城堡打了电话,分明又在想着去看那让人感到羞辱万分的场面,分明又在盼着城堡快些给我答复。
我不由对自己如此的愚蠢而发火了,拿起边上的啤酒空罐扔到了地下,然后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再一次钻进了被窝。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其间我感到自己哭了。我悔恨交加,又无可奈何,我犯的错误太大了。我的所作所为已不是人,不,应该说连禽兽都不如了。我痛苦万分,突然想到我少年时期就曾经是附近的优秀学生,家人亲朋都对我寄予殷切的希望。我确实也很争气,一路顺风,大学毕业,前途无限,就在一个月前,不,应该是一个星期前,我在日本人中间还是个优秀的佼佼者,是一个遵纪守法的模范公民。然而现在,要是我的所作所为一旦暴露,月子的家人肯定不会放过我,就是我工作的大学以及整个社会都会将我完全唾弃。
我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的呢?不,更确切点说,我怎么非得干这样的事呢?然而,我现在已无暇思考这其中的理由,我前面只有一条路,便是面对现实,只能前进而不能后退了。坏事、恶事我都已干绝,我在被窝里这么对自己说着,脸腮上不由挂下两行热泪来。
电话铃声响起了,正是我在被窝里痛悔不已之时。
我胡乱擦了一下泪眼,抖抖索索地伸出右手,去拿床头柜上的电话。
这一定是城堡里的魔鬼来电话了,我已是他们的同犯,已无法摆脱他们的纠缠了。我这么想着将话筒放到耳边,嘴里不耐烦地说道:“怎么啦!”然而话筒里突然传来的却是日语。
“是克彦吗……”
我不由“啊?”地没有反应过来,马上急切地反问道:“是爸爸吗?”
“还在睡觉吗?”
“不……已经起来了。”我慌忙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又一次将话筒贴近了耳边,这时只听见电话里传来岳父带有歉意的话音:
“你那里现在是早上吧?”
“是的,日本呢?”
“傍晚五点了,想想你该起来了。”
与岳父对话,是前天在戴高乐机场分手以来的第二次。昨天在去城堡之前,我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情况还是老样子。
“现在情况怎样?”
这是不用说的,昨天电话后,现在又过了一天,岳父的意思是不言而喻的。我为了使自己的心绪镇静下来,稍微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意使语调显得神秘兮兮的,轻轻说道:
“其实,我也想给您打电话呢。”
“有什么消息啦?”
自从月子进了城堡后,我一直都在找机会,现在看看时机成熟,于是便赶紧地说道:
“今天一早,劫持者总算来电话了……”
“真的……”
岳父紧张的心情,电话里也能感觉得到:
“他们,说什么啦?”
“让我放心。说月子在他们手里。”
我现在又回到了原来的我了,按照原来的计划扮演起最卑劣、最毒辣的角色来:
“还说生命倒是不要紧……”
“克彦,你是说月子不要紧……”
一边的岳母突然大声地插进话来,我不由得心里一惊,赶紧重新握紧了一下手里话筒:“是的,看来是不会有问题了。不过,你们不要激动,这只是他们对我讲的……”
早就想好了的台词,现在果然十分奏效。
“这事绝对不能对外人说,无论是谁……”
这次电话里传来的是岳父的声音:
“你这么说,月子是没有危险了?”
“劫持者是这样说的,不过他们说如果我们报警或与大使馆联系,他们将不保证月子的生命安全了……”
最后那几个字我是有意加重了语气的:
“这一点,请你们也务必记住。”
岳父不知是否同意了,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
“劫持者是知道你住的宾馆的吧?”
“好像是月子告诉他们的,要他们与我们联系……”
我胸有成竹地回答着。
“那么,他们是什么目的呢?”
关键的问题了,我有意咳嗽了一下,压低嗓子,用一种忧伤的声音说道:
“好像是为了钱。”
“为了钱……”
“如给钱,他们就放人。”
“他们说了要多少吗?”
岳父的声音有些愤怒,于是我用一种劝慰的口气接着说:
“没说清楚多少。”
“可是,他们不是要钱吗?”
“是的,但他们似乎先是来探探我们的口气,看看我们的动静,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什么动静,我不去对人说就是了。”
“这太感谢了,这样的话,我想马上会有消息来的。”
“你不能主动与他们联系吗?”
“他们不告知我电话号码。不过,有一点可以放心了,月子在他们手里,没有生命危险,你们也可放心一些了。”
电话里又陷入了沉默,一会儿传来了岳父近乎呻吟的声音:
“钱,我会准备的……”
“对不起了。”
我点头表示抱歉,可脸上不由得喜形于色了,看来,我要向Z先生支付的钱款是有着落了。当然,从一开始这就是我盘算好了的,要不这一百万法郎,我怎么能拿得出呢?我也曾与Z先生交涉要求便宜一些,但他说这数目是保证月子在城堡里生活舒适,以及对她的调教圆满成功的最低价格了。
这价格是昂贵还是便宜呢?我也心中无数。一百万法郎,相当于日元一千五百万,据他们说,教育的期限最少要三个月,这样算来,每个月的费用该是五百万。这样一笔巨资,我当然是绝对拿不出的,所以当时我曾犹豫不决,但Z先生的一句笑话却提醒了我,这就是:“作为绑架人质的赎金,是够便宜的了。”
这是什么意思呀,我当时怔了一下,但马上领悟了,为了女儿,岳父是肯出这笔钱的。不要说是一千五百万,即使是一亿元,岳父也是出得起的。而且,作为绑架人质的赎金,一千万、两千万还不如一亿元来得真实。如果岳父真的拿出一亿元来,我就相当地游刃有余了。不但不愁支付Z先生的费用,而且日本、巴黎来来回回地看望月子的费用也绰绰有余了呢。
于是我便下定了决心,将自己的存款几百万再加上向医院院长及朋友借了些,凑足100万法郎的钱,付给了Z先生。当然,心里是有些担心他们拿了我的钱便偷偷逃走,但想到给我介绍的是伦敦名医,又是在波尔多拥有葡萄酒厂的资本家,于是便相信了他。而且,不久又知道,Z先生本人也是非常有钱的资产者,与介绍我的医生一样,都是欧洲上流社会的名流。他们的理论是,要在世界上干最好和最恶的事情,就必须要花费最高的代价!
现在好了,电话里岳父已答应出钱,我不由得感到肩上一阵轻松,对着话筒温和地说道:
“总之,月子会回来的,你们放心好了。”
我当然是可以这样说的,而且还可以保证三个月后月子会平安无事地回到东京。但是,那时的月子是否与以前一样,我却是不能保证的,我能保证的,只是月子能够回到日本。
“那么,一切就交给你了。”
“克彦,都靠你啦。”
电话里,岳父与岳母殷切地关照着。我听着两位老人有些嘶哑的声音,为使自己的语调显得非常有信心,回答道:
“不要紧的,你们放心好了。”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为自己的弥天大谎和干的坏事而感到有些惶恐。然而,与此同时,又有另外一种心情油然升起,就是为自己的胆识和智慧暗暗地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