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袁北庭见那阁楼之中始终未能走出那道熟悉的身影,便明白,此时的月槿衡只怕已是去了那阴阙之地了。
一代名家家主,以命搏命,只为换取自家府门的一线生机,此刻,月槿衡在他心里称得上一句枭雄!
“值得吗?”谢玄同望着那阁楼,缓缓说道。
袁北庭听后,脸上闪过一丝动容,哀叹道:“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在我们看来或许不值当,可对那时的他来说,他这一剑,能换整个月家,就是值得!”
月槿衡如此,四十万北境军更是如此!
袁北庭刚回北境之际,曾跟随大哥去过北境骨狼营几趟,那时的北境正值寒冬,寒风刺骨,诺大的军营被那风雪覆如白璧。
骨狼营,整个北境最为“血腥”之地,号称最能体现煌煌北境军脊梁骨的地方。
未曾来到这骨狼营之前,袁北庭一路上与大哥是有说有笑,只是将此次当作再寻常不过的巡视之行,可到了骨狼营门口,袁北庭却终是觉得不对劲了。
而整个骨狼营听说小世子要来,兴奋不已,纷纷来营口相迎,看着逐渐接近的人马,整个骨狼营爆发出了响彻云霄的喊声:“北境骨狼营,参见世子殿下!”
似烈马,似枪鸣,这一声,喊出了何为脊梁骨,也喊出了何为北境军!
袁北庭看着眼前这一众,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直,粗略扫过,这骨狼营中竟未有一“寻常之人”,皆是断手亦或断脚,再不济也是眼瞎残耳之人。
经过大哥一番说明,他这才知道,这骨狼营之人皆是由北境前线大军所退将士组成,能来这骨狼营,无一不是杀过敌、立过功之人。
这满满的骨狼营就是整个北境军的缩影,他们为家国而战,不惧生死,只祈求用手中的长刀将这天下百姓护在身后。
煌煌北境骨,瑟瑟旌旗明!这也是他们选择的道!
“也许吧,他这一剑,倒是给这凉薄的世道增添了几分仁义道理!”谢玄同听着袁北庭的一番话语,沉思了片刻后,说道。
“北庭,你们可无事?”正当众人还沉浸在这悲凉之中时,一道急切地声音似是那寒冬冒出的绿芽,终是破了这凄霜满地之局
袁北庭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张怀钰,心头不禁窜起一股暖意。
这小妮子,心里还是向着本世子的嘛。
张怀钰倒也真是爱人心切,一瞬间就扑在了袁北庭怀里,仰着头,柔声问道:“怎么样,有事没有?”
袁北庭被这一抱搞得有些猝不及防,险些都未站稳,就要摔倒了去。
倒是在他身后的无忧,直接一把将袁北庭扶起,眼神中还吐露着一副大恩不言谢的模样,气得袁北庭心里大骂他是猪脑子。
这小妮子好不容易这么主动,本世子就是让他扑倒了,又如何?
一旁的谢玄同看着袁北庭二人这般模样,则是立马转身看向别处,有种眼不见为净的意味。
而那废墟之上的徐玄参则是抠了抠鼻子,大声说道:“没眼看啊,没眼看。”羞得张怀钰顿时就从袁北庭怀里挣脱了出来。
可随后,张怀钰脸色一变,直接一掌拍向袁北庭颈部,这一幕让周围一众都是大吃一惊。
这两人,刚刚不还那如胶似漆一般?怎么如今倒是这般架势。
袁北庭也是被张怀钰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解的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报之前你一掌之仇。”张怀钰气鼓鼓地说道。
袁北庭这才想起,自己之前一掌将张怀钰拍晕之事,随即指了指周围这破损不堪的演武堂,讪讪地笑道:“你也看到了,如果当时你留在这里,多危险,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
“哼,你不过就是嫌弃我不会武功,帮不了你罢了,如今我拔出了明月生,从明日起,我也要开始练剑,切不会再给你嫌弃我的机会。”
“好好好,你想怎样都依你。”看着张怀钰这信誓旦旦的模样,袁北庭满口答应,心里却是满不在意。
练剑?这剑若是真这么好练,这江湖上岂不人人都是剑仙?
“爹!”一道喊声,打破了这二人的沉浸,只见月小年从那不远之处跑来,直奔这演武堂,而她身后,则跟着那月家夫人南宫雁和月小虎等人。
反观那月小虎,此时正吃着手中的糖葫芦,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世子殿下,可知我爹在何处?”月小年见着袁北庭,急声问道。
之前这里这般激烈的打斗,她作为入微境的强者怎会感知不到?只是碍于之前爹爹所说,要保护好娘和弟弟,她才忍住自己想要奔这儿而来的心。
袁北庭微声叹了口气,朝着那阁楼之中看去,说道:“月家主就在那里面,不过现在恐怕......”
丧亲之痛已令袁北庭不忍再说下去,月小年也知晓了他意,道了声谢,便向着那阁楼走去。
须是月槿衡这些年常年在外的缘故,月家姐弟俩对他说不上有多亲,可到底是自己亲生父亲,当月小年知晓月槿衡恐已不在的消息时,心里那股痛楚瞬间涌上心头。
而那南宫雁则是跟在月小年身后,缓缓朝着那阁楼走去,宽厚的长裙也难以掩盖她微抖的身姿。
原本被一剑钉在梁柱之上的月幽也早已被袁北庭放了去,他知道这女人算不上坏,否则这月槿衡如何能撑得如此之久?
那母女二人穿过前堂,便见着了跪倒在地的月槿衡,那月字剑依旧紧握,只是未曾练过剑的他,经此役,手中已是被剑柄磨得血迹斑斑。
而在月槿衡身旁,则是那月林的头颅,过去如此之久,那脸上惊恐的模样依旧。
南宫雁颤颤巍巍地走向月槿衡,却发现他跪倒方向,竟是自己的梧桐院。
“槿衡哥哥!”南宫雁略带哭腔的唤着月槿衡的名字,槿衡哥哥,这是他们初见之时,她对月槿衡说的第一句话。
南宫雁小心翼翼地捧起月槿衡的脸庞,脸上已是泪眼朦胧。
她不爱他,从来都是,她对月槿衡只有兄妹之情,在嫁入月府之后,她便以先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方式对待月槿衡,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可月槿衡对此倒是毫不在意,对于南宫雁可谓是恩宠有加,就算南宫雁提出要做这月府的一家之主,月槿衡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
如今,月槿衡身死,几十年未曾对其有过好脸色的南宫雁终是哭出了声,她哭得不是将自己视如明珠的夫君月槿衡,而是自己那敬重的槿衡哥哥。
天若有情天亦老,细似轻丝渺似波。
回到那梧桐院,南宫雁回身对着月小年轻说了几句,便径直走了进去,背影悲怆而决绝。
月府大堂之中,待袁北庭等人走进时便已发现之前那站在月林身后的一众长老此时都坐在了此处。
在见到袁北庭等人进来之后,那一众长老瞬间跪倒在地,连身子都有些忍不住颤抖。
袁北庭则是一脸的不解,朝着那唯一站着的月家大长老月山问道:“前辈,他们这是......”
月槿衡的死,让月山此时悲愤难当,可他身为月家大长老,如今家主已逝,夫人也是闭门不出,这月家,只能靠他稳住局面。
“回世子殿下,他们都是来这里等着见圣女,想为自己求一求情。”
“求情?你们这等既没骨气又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当初投靠月林是那般之快,如今这下跪的速度是更甚从前啊。”袁北庭冷声道。
他虽不在北境军中,可骨子里到底是流着北境的血,在北境,只有死战,没有生擒,面对这等软弱之徒,他自是没有好脸色。
那些跪倒在地的长老听了袁北庭这番话,犹如刀架脖颈一般,跪着的身姿更是低上了几分。
袁北庭见状则是仰天大笑,然后大骂了一句娘操的孬种,便寻了个地方坐了去。
他虽是看不得这群人为了苟命低三下四的模样,可到底这是月家的家事,自己虽然答应了月槿衡所托,可如今这月家还大有人在,他不好也不愿插手。
“你们当真愿尊我为圣女?”张怀钰看着眼前这跪倒的一片,问道。
那为首一人一听,似乎觉得求情有望,赶忙答道:“您拔出了明月生,自然是我月家的圣女。”
张怀钰看着手中的长剑,呢喃道:“娘,没想到我如今倒跟您一般,成了这月家圣女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给我跪着,算是为你们之前的抉择赎罪!”回过头来,张怀钰不禁冷声道。
一旁的袁北庭看在眼里,不由得感叹。
这小妮子到底是青山居的大当家,这上位者的气势倒还真是拿捏的十足。
“月长老,将小姐找来,说要来这厅中议事。”
“是!”
待月山走后,张怀钰才在袁北庭身旁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为何不杀了?”袁北庭看着眼前这跪倒的一众长老,轻声问道。
而张怀钰则是柔声一笑:“我知道你看不惯这等无骨气之徒,可他们好歹也是这月家的长老,在这月家多年,若说这月家是艘大船,那他们就是这掌舵者之一。”
“月家这艘船太大了,仅靠一个人是撑不住的,留着他们,月家才不至于在此一役中彻底粉碎,况且,我想这也是舅父的意思不是?”
袁北庭自然也是知道张怀钰所说不无道理,回想起之前,在一众长老站向月林之时他也看出了,这群人只是为了活命罢了,只是不凑巧,选错了人而已。
“可你不怕他们之后,再做出对月家不利之事?”袁北庭问道。
为了活命,没错,可这等摇摆不定之人,可保不齐之后不会再有反叛之心。
“我想他们不敢。”张怀钰莞尔一笑,随后转向那为首之人,对其说道:“你说是不是?”
还未待那人说话,张怀钰手中的明月生已经出鞘,架在了那人的脖颈之处,一个剑挽花,那人当即便没了生机。
哐当一声,随着那人尸首倒地,那藏于袖袍之中的短刃也掉了出来。
早在张怀钰将将坐下之时,她便注意到了此人,这一剑,算是以儆效尤,其他那些长老见到这一幕,吓得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挖个洞钻那地底下去。
面对怕死之人,死,就是最好的手段。
不止袁北庭,就连谢玄同等人也被张怀钰这突然一剑惊得说不出话来,刚刚那人袖袍之中藏的手段,他们都未曾注意到不说,张怀钰这般的果断也是大出他们意料。
“你怎的......”袁北庭此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看着眼前的张怀钰,不禁有一丝陌生。
“怎么?被我吓到了?我若行事没点儿手段,我那青山居如何开的下去?”
“那你这剑挽花......”
袁北庭可是清楚的记得张怀钰跟他说过,她从未练过剑,可是刚刚这剑挽花,那熟练程度,没个一年半载休想做到如此程度。
“那是我跟前辈学的。”张怀钰笑着说道,言语中还带有一丝骄傲之色。
而徐玄参此时则是翘着腿,喝着酒,见着众人看向自己,大声道:“都看老夫作甚,老夫只不过是无聊时教了那小女娃几招,其他可都跟老夫无关。”
随后,徐玄参则是对着张怀钰一笑:“嘿嘿,你这剑挽花使得漂亮,倒是没辜负老夫的一番教导。”
“谢前辈夸奖!”
“无碍无碍,你要愿意,我之后再教你几招,保你对上你身边那臭小子,也能戳他几下。”
“多谢前辈!”
袁北庭看着这一老一少,说来说去,忍不住跳起来叫道:“前辈,您怎能如此偏心,我三番两次找您试剑,您不是喝酒就是睡觉,怎得对她这般上赶着教。”
“滚、滚、滚,老夫不愿,你能奈我何?”
徐玄参一番话呛得袁北庭脸是一阵红,一阵紫。
怎么办?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如何是好?
正当徐玄参二人呛声之际,月小年已从门外走了进来,如今爹爹逝去,娘亲也是闭门不出,这偌大的月家只剩下她了。
“怀钰姐姐,叫我何事?”月小年进门便见着了一众跪倒在地的长老,再看看张怀钰身前,竟有一人直接倒在了血泊之中。
“小年妹妹,今后,你作何打算?”张怀钰轻声问道。
“练剑!”月小年紧握着手中那柄月字剑,狠狠说道。
经此一事,她更加明白了实力强大的重要性,如果她能强上几分,也许就不会是今日这等局面了。
“练剑固然重要,可是其他呢?”
面对张怀钰这一问,月小年则有些不解:“其他?什么其他?”
“如今舅父已逝,舅母想来也不会再掌这月府之事,那今后,这月府可就要靠你了。”
“靠我?”
月小年从小练剑,若是说到剑法,她倒是有说不完的话,可如今若要她掌管这偌大的月府,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他们之前说尊我是这月家圣女,那我便想行一行圣女之权,我要你做这月家家主,如何?”
“可是......”
“没有可是,这家主之位,非你莫属!”还未等月小年说完,张怀钰便打断她,高声道。
如今这等局面,她虽是圣女,可对这月家所知实在甚少,况且,她也不会在这月家常待,月小年虽也不甚了解月家之事,可到底在这月府多年,没有人比她更合适这家主之位了。
月小年沉默了片刻,说道:“小年知道了。”
见月小年答应,张怀钰也是长舒了一口气,缓声道:“切莫担心,月山长老今后也定会助你。”
“我定当助大小姐一臂之力!”月山见状,立马说道。
袁北庭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由得暗自嘀咕。
这小妮子这等软硬皆施之法,今后可切莫用到本世子身上。
随后,那地上趴着的一众长老皆是对着月小年高呼家主,惹得袁北庭是满脸鄙夷之色。
“对了,我还有一事想与你商议。”张怀钰再次开口说道。
“怀钰姐姐请说。”
“可愿让月家入北境,做北境的兵衣大阁?”
兵衣大阁,为各州大军铸造军械之所的统称,月家这等铸造之力,天下闻名,如今遭受这般重创,想来那贺州定不会放过此等吞并月家的大好之机。
张怀钰此举,也算是让月家免遭贺州之害,毕竟,四十万北境军,可不是什么软骨头!
此话一出,袁北庭脸上一惊。
这小妮子怎得知道我有如此想法?
月小年自然也是知道张怀钰是为月家好,随即答道:“小年自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