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郁枳直接“霸占”了岁寒苑。实则是因着她脚踝上的扭伤严重,怀岁聿便不许她随意挪动,只是亲自去将她的被褥、梳妆台等都挪进了这间主卧。她一个全身都带伤、甚至连话都说不全乎的人,有什么不满和意见,都被他选择性忽视了。
她也想着,现下江州已然太平,想必盛京虽乱作一团,但好在群龙有首。离家多日,她便应当回叶县,宽慰外祖母。只是现下满身都是伤口,反而会吓到她老人家,她便只传信,道自己在怀府多陪怀夫人几日。
只是确然,岁寒苑被松竹之林紧紧包围,清幽无比,连房中也比他处暖和得多,她每日被刘嬷嬷照顾着,同怕她无聊便常来陪玩儿的晚芦一块打发时间,倒了乐得自在。只是怀岁聿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倒确然有些令她拘束。
譬如今日。
她拘束地坐在软榻之上,被一件羊绒大氅紧紧包裹着,鬓间已然冒出些细汗来,只是碍着身前之人直勾勾的目光,她亦不敢脱掉。
怀岁聿正端着碗,修长指间擒着瓷勺,在碗中轻轻晃动。知道指尖之下,碗壁的温度正合适之时,他轻轻舀出一勺,隔着案几,喂至小女娘的唇边。
眉眼温柔,眼底带着明晃晃的期待和忐忑。
这是他在后厨之中,被刘嬷嬷指导了许久,反复尝试多次,才做出来的一锅雪梨汤。
郁枳被他盯得耳根发热,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
“阿兄,我自己来吧。”
随后,便有些费力地,想从大氅之下将手抬起来。只是不小心牵动伤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怀岁聿亦眉心一跳,忙制止她,道:
“你莫乱动。这点小事,便让我来替你做吧。”
他语气温柔,又有几丝无奈,像是哄小孩子一般耐心。
郁枳也不再面前,只是慢慢张开唇,有些小心翼翼地,含上了瓷勺。
她这边动作缓慢,略带试探。
却未瞧见全神贯注盯着她的男人,此刻眸色愈发深沉,盯着那两瓣红唇,眼角染上一抹欲色。
“唔!阿兄,手艺不错。”
女娘兀地惊呼出声,语气带着毫不吝啬的夸赞。
他兀地移开视线,连带着收回勺子的手,也有些慌乱。
只是听见女娘之声,他心中生出些喜悦来,眼底凝出笑意,道:
“那便多吃些,日后我都为你做。”
话音落地,女娘却兀地有些呆愣。他眼底的笑意也瞬间凝固,忽而想起,这话,她从前也对自己说过。
抿了抿唇,他正欲开口。却听见女娘突然出声,语气已然如往常一般平静,道:
“如此也好,阿兄此后若咳喘,可随时自己熬些雪梨水。”
他指尖僵住,心头有些苦涩。
眼睫轻垂,脑中又浮现出昨日女娘在暗道之中,哭得那般凄惨。他蓦地,不想让她离开他了。
内心深处被压抑许久的情谊,日日夜夜痛入骨髓的思念,忽而慢慢聚集。他抬头,眼眸幽深,像是鼓起莫大勇气一般,道:
“阿枳,你若怨我,我万……”
只是他话还未脱出口,门外便传来一阵响动。
“公子,墨白求见。”
好不容易酝酿起的情绪,像是兀地被人用针戳破,他心中长叹一口气,对上女娘一双明眸,有些无奈。
罢了,即便是要同阿枳道明歉疚之意,重新求得女娘之心,也绝不该是现下这过于随便的场合。
“进。”
墨白得令,推开门,先是冲一旁的小姐咧嘴一笑,得了她回应,他这才换上一脸正色,道:
“公子,殿下来了,宣府上之人于前堂相见。”
闻言,怀岁聿眸底闪现几丝疑惑,不知太子此刻离开盛京,来他怀家作甚,莫非盛京之事有变?他按捺住心地猜想,转身对郁枳道:
“阿枳,我唤刘嬷嬷来照看你。”
“公子……殿下还特召小姐前去。”
墨白气势不足,又添上一句,果然收获了公子满是质问的一眼。
“我?”
郁枳亦十分诧异困惑,她与那太子殿下应当是从无交结,为何要特意点自己去觐见?
怀岁聿侧身,便瞧见小姑娘有些惶恐不安,满脸写着“不想去”,他有些好笑道:
“毋须担忧,虽为太子,却非猛兽,亦不食人。我会一直伴在你身侧。”
郁枳看向他,心中微微安宁几分。
只是下一秒,男人兀地走向她,伸出双手便要抱她起身。
“别!阿兄,我……你搀着我走吧!”
若是还让他抱着去见太子殿下,那她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搀着你要走到何时?万一去晚了,岂不是会被冤枉成我们对殿下不敬?”
怀岁聿淡笑出声,双手作势,不顾女娘脸上的纠结,一把将她捞入怀中。盈软满怀,他空荡的心立刻被填得满满当当。
“放心,会在入堂之前,放你下来。”
温热的呼吸划过耳畔,郁枳被他说得有些面红耳赤,倒也不再挣扎,乖乖巧巧却也有些僵硬地待在他怀中。只是兀地有一丝酸涩划过鼻腔,两年了,她再一次回到这个让她陌生而熟悉、无论时隔多久也会心中掀起波澜的怀抱之中。
可是现下,她却再也不能如当初一般,贪婪地沉浸在这温柔之中。
乌稚堂中,正位之上,正稳坐着一金缕衣袍的俊逸男子,眸底似笑非笑,眸底情绪喜怒不辨,周身带着些不怒自威。他身旁,正玉立着位明丽貌美的女官。
堂中,怀夫人同怀老爷皆恭敬地落座在侧位,心中却也有些忐忑,揣测着这位即将践位的储君,此时之来意为何。
直到门外青石板上,传来一阵声响。
主位之人,眼底终于浮现出些实打实的笑意,坐直身子,将视线投向问外。
着一身素净衣袍的怀岁聿,目光温柔,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烟粉衣袍的女娘。
女娘每迈一步,郎君便目光相随。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的浪漫画面。可萧时桉,却看得有些咬牙切齿。
这小女娘,便是被怀岁聿藏娇的那位。瞧着倒也没什么独特之处,不过是长得漂亮了几分,但还是没有他的舒禾貌美。
可怀岁聿这厮,为着这小娘子,不知放了他多少次鸽子。一言不发,便匆匆忙忙马不停蹄赶回江州,让他独自一人处理盛京乱局。
他倒不是见不到怀岁聿谈情说爱,只是,他这般防备着自己,处处不让自己探查这小女娘,是要作甚?自己还是不是他最好的朋友了!?
想到此处,他不免翘起嘴角,看向正对着自己行礼的两人,眼底划过一抹坏意。
他今日,非得要给这厮添添堵,不然难解他心头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