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小镇。
雪是今年第一场雪。
它来的特别迟,迟到现在已经是春暖花开,它才飘然而至,而且下得是纷纷扬扬,用大雪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小镇叫柳林镇,在帝都东南方向。
从帝都骑快马来这里,不消一个时辰。
镇子虽小,名气却不小。
不是这小镇有什么特产,有什么名胜古迹,也不是这小镇出了什么名人雅士。相反,帝都的名人雅士,朝野新贵,都会趋之若鹜的来这个小镇。
当然,他们不是来这小镇观光旅游,都是来这里一个地方,一个叫九霄楼的地方。
九霄楼是个喝花酒的地方,自从它开张就从没冷清过。
它现在跟五年前一比又气派不少,而且还真的有个名副其实的楼,还是个五层高的楼。
楼在九霄楼的后面,还有个雅致的名字:观梅阁。
春天下雪,今年的年景应该不会很好,可这并不影响来这里喝花酒人的心情。能来九霄楼喝酒的人,年景好不好跟他们没有半毫关系。
下雪天,天黑的总特别早。
刚过申时,天已然全部黑下来,雪却下得越发的大,就像此刻进入九霄楼,那些衣着鲜亮的人一样,纷扰异常。
这样的天气,在九霄楼这种温柔的地方,喝上一杯花酒,无疑是人生一大快事。
能有这样心情的人不多,能有这样机会的人更不多。
伍道策面无表情,站在五层高的观梅阁上,冷眼望着阁下一切。
风雪中,暗香浮动的梅园。
远处大门口,熙攘进出的人群。
房间里,泥炉中炭火红艳,瓦罐上白汽袅袅,酒香氤氲。
残雪道一身胜雪白袍,白袍下处,摆依旧有几许,永远洗不干净的污秽。
他正襟危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酒菜,沉默不语。
五短身形的独笋子,不停的在深灰色细麻布长衣上,擦着他那双粗短的肉掌。
他眼中的神色告诉所有人,桌上精致的酒菜,已经勾起了他无边的欲望。
酒已煮好,菜已上桌,一场盛宴本来已经可以开始。
房间里,三个人偏偏谁也没有动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气氛沉默、压抑。
如果用死寂来形容可能有点过,但确实是没有一点声响。
泥炉里,本该有轻微爆裂声的枣核炭,此刻也变得异常安静。
他们显然在等人,而且还是在等位重要的人。
伍道策要等的人在江湖上不多,身份自然是十分的尊贵,至少说是一个对他十分有用的人。
天完全黑定,雪还在迷乱的飞舞。
迷乱的雪中,传出阵隐约的琵琶声,给沉寂的空间平添点生机。
楼梯响动。
温玉如手捧一簇带雪红梅,窈窈婷婷出现在楼梯口。
她黑狐皮披风上,沾着几许白亮的雪,更衬出她别样的成熟韵味。
伍道策收回远眺目光,望着她一笑,指着她手中梅花,随口轻吟道:“杏未芬芳桃未红,她先冲寒笑春风。”
“好词句!”
残雪道忽然击掌,高兴地大声称赞。
伍道策含笑摆手说:“韵脚有待斟酌。”
残雪道:“词句本是有感而发,太注重韵脚格律反而无趣。”
独笋子笑着指着温玉如手上的梅花说:“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说的这些,我看再好的词句,都不如大姐手上的花来的实在,看着就叫人舒坦。”
温玉如少女样羞涩一笑,忙着把花插在一只粗陶罐中。
房间立时有了生气,也多了份清冽的香气。
残雪道指着独笋子,笑着说:“掌柜的,你想说的应该是再好的诗词律句,也没有这桌酒菜实在吧?”
大家都不由得一阵欢笑,沉闷气息一扫而空。
伍道策:“是姬涵在弹琵琶?”
温玉如含笑点头说:“她的琵琶在九霄楼,确实算是一绝。”
伍道策眉毛拧了拧,轻声说:“可惜。”
“可惜?”温玉如疑惑地重复着,指着陶罐中梅花问:“你是说这花?”
伍道策笑着摇头说:“可惜了这弹琵琶的手法。”
温玉如会心的笑笑。
她是琴艺高手,当然知道伍道策话中的意思。
姬涵弹琵琶的指法娴熟,就是曲子过于平淡,无法彻底显露出她的操琴技艺。
伍道策对温玉如说:“你来了我们喝酒。”
残雪道笑着问:“不等总护法了?”
伍道策指着陶罐中傲立的梅花说:“再等下去,岂不辜负了它。”
独笋子:“幸好大姐来了,不然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残雪道:“贫道看还是再等等。”
伍道策摆手说:“不能为了总护法,冷落了你们左右两护法。”
独笋子开心地说:“掌门不要说什么冷落不冷落,这酒菜实在是太馋人。我又有五年多没有尝到大姐的手艺,肚子里的馋虫早就在一直闹腾不停。”
大家又是一阵欢笑,房间里氛围显得更加融洽。
“斟酒!”伍道策豪气地说。
温玉如一笑,走过去拿起竹酒舀,开始给他们每人酒碗里斟酒。
伍道策望着酒花翻腾的酒碗,平淡地说:“几年不见,你们过的都还好?”
独笋子眼睛盯着酒碗说:“杂货铺生意还说得过去。”
残雪道叹气说:“贫道到处化缘,混得远不如独笋子老弟。”
独笋子笑着说:“道长,你可没少去我那里化缘啊!”
“无上太乙天尊。”残雪道含笑唱声门道号。
独笋子用粗短的手指着点了点他,脸上已经笑开了花。
“你们都没有去找找忠王?”
伍道策依旧望着碗里,不断闪灭的酒花,依旧平淡地问。
残雪道和独笋子心里同时一紧,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才算得体。
他俩都是老成精的老江湖,来之前心里早有准备,知道伍道策会问这种事。估计他应该在酒酣耳热时,才会在不经意间问起。
没曾想伍道策上来就问,而且问的是如此直白。
“来来来,喝酒喝酒。”伍道策见没人接他的话茬,主动端起酒碗,豪气地大声说。
独笋子和残雪道尴尬地笑着,一起端起酒碗。
“我们一直是好兄弟,这次我重出江湖,还望二位护法鼎力相助。”伍道策轻呷一口酒说。
独笋子喝完碗中酒,笑着说:“只要掌门差遣,我和道长无有不从之理。”
残雪道放下空酒碗说:“贫道生是掌门的人,死是神羊派的鬼。”
这种江湖套话,残雪道说的是义正辞严,听着叫人更是万分受用。
伍道策哈哈一笑,高兴地大声说:“道长说的好,只要我们兄弟一心,还有什么事是我们兄弟办不成的。”
独笋子接过温玉如手里的竹酒舀,起身忙着给伍道策斟酒。
残雪道看着她含笑说:“大姐,你也坐下吃一碗。”
伍道策摆手说:“我们喝我们的,不用管她。”
温玉如笑笑,坐到一边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三个豪情万千,开心喝酒的男人。
她有点想不通,这三个男人心里分明都藏着事,在一起喝酒还能表现的如此推心置腹。
温玉如心中暗笑,男人真是这世上,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动物。
她心里同时也清楚,女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说好听点这叫有城府,直白点说就是各怀鬼胎。
人在江湖,大抵都是如此。
楼梯上,突然有动静响起。
三个喝在兴头上的男人,突然都停住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