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众从审讯室里走出来。
刘斐则继续留下，陪着林思远根据方一围的描述开始做犯罪嫌疑人的画像。
小刑警的神色里有一些不知所措，看着自己副支队长的目光有些闪躲，他喏喏地说道，“对不起，沈副，我是不是搞砸了？”
沈晏宁侧头打量了他一下，不答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方一围刚刚差点儿用饭憋死自己，我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
“而且，我也没有想过如果送饭过去，对方很有可能会发动攻击这一点。”
商众的表情有一些懊悔和难过，为自己这么久了还会犯这样的错误而感到自责。
他垂下头，没有了刚刚那股自信的劲儿。
高高的个子，清秀的轮廓被屋顶倾泻而下的水银灯朦胧的光柱包裹着，显出几分落寞。
“那不是你的错，和你没有关系的。”
沈晏宁温和地说道，“如果是我在里面，我也会将饭盒递给他的。
“否则，我也没有必要特意让你们把它带进去。
“他会噎住，只是因为他自己在生气，拿吃饭作为发泄的途径，处理自己的情绪罢了。
“并不是因为你，或者刘斐，再或者是其他的人才发生那一幕。”
商众抬起头来，眼睛里亮晶晶的，刚刚在审讯室里沉稳的青年似乎消散不见了，只是留下了最原始地自己。
那个受到惊吓，感觉到害怕会觉得委屈的大男孩。
他没有马上就说话，他怕自己一说话，就会哭出来，习惯性地去寻求安慰。
“你刚刚在审讯室里，面对方一围的时候，表现的很好。”
沈晏宁的目光又落回审讯室，看着林思远和刘斐。
白色的画纸上，已经被他的老师画上了几道简单的线条。
商众抿起嘴角，又微微垂下头，一副乖巧又安静的模样。
“真的吗？”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沈晏宁点了点头，“你的进步很大，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我——”
商众抬起头，张了张口，低声说道，“我的家里人都说我做不了警察，说我性格不合适，再怎么努力也不行。”
沈晏宁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小刑警，挑了下眉头，没有说话。
“沈副，为什么这次让我来主审呢？我在这方面经验不足。”
商众却没有再继续下去那个话题，转而问道这个从散会后就一直困惑他的问题，“刘哥主审不是更好一些么？”
“你和方一围的年龄相仿。”
沈晏宁也没有追问，“从方一围的性格来看，他虽然有自己的一些小聪明，看起来很高傲，自尊心很强，但其实他的心里畏惧强权，会对权威产生服从。
“这种权威性可能来自于年龄，也可能来自于身份地位，或者是来自于身体素质上的差异。
“刘斐或者我，都会给他带来这种权威性的服从，让他产生回避的心理，不一定今天就能审讯出来结果，耽误时间。
“但你不一样。”
沈晏宁微微地停顿了一下，“你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他对你不会产生这种权威性服从回避，他对你更多的应该是相争的情绪，觉得自己不比你差，你们是平等的。
“所以，当你用质问的口吻审讯他的时候，会激起他的情绪，让他失控，他不能允许自己被同龄人看不起，自傲的另一面，很大程度上来说，就是自卑。
“你做主审的话，从效率和时间上来说，都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商众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半晌，他又歪着头，问了一句，“沈副，你为什么要当警察呢？”
沈晏宁顿了顿，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父母和哥哥惨死的画面，以及那一串染着鲜血的数字。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阿众，你为了什么想要当警察？”
商众抿了抿唇，清秀的面容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小的时候，父母很忙，把我丢给退休的爷爷和奶奶照顾。
“我爷爷就经常带着我去钓鱼，来去的路上会给我讲一些武侠故事，或者是警察方面的故事。
“我那时候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听得津津有味，就幻想着以后自己长大了也要做那些故事中行侠仗义，风流潇洒的大侠，或者是大将军，觉得特别开心和自豪。
“后来，我高中毕业考大学的时候，不顾家里人反对，就考了警校。”
他眯起眼睛，“不瞒您说，我刚开始特别兴奋，来到局里的时候，就盼着电话能响起来，这样我们就能去现场，有案子可以查，我就能像那些大侠一样——”
但随即他就沉默了下去，片刻后，才又缓缓地说道，“但，随着出现场的次数越来越多之后，我发现现实中的案子和我在电视上，电脑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甚至是书本里所描述的，都没有现实里那般残酷和残忍。
“渐渐地，我不在期待电话的铃声，因为我意识到那背后往往代表着支离破碎的家庭，或者人性里最极端、最自私、最阴暗的那一部分，我甚至都萌生过退意，我感觉我爷爷他们说的没错，我的性格不适合做警察。”
商众舔了一下微微干涩的嘴唇，看向了沈晏宁，“沈副，那次在林场我遭遇到凶手的时候，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从那次起，我更加能感受到受害人的感觉，甚至会带入到他们。
“这让我感觉到痛苦，但却也激发了我想要继续做警察的决心。”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很矛盾？”
沈晏宁仔细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这种想法并不矛盾。
“你因为理解了受害人的这种感受，所以更加没有办法再轻易地对他们说放弃了。”
商众垂下头，吸了吸鼻子，有一种被安慰到的情绪笼上他的心头，一个多月来的撕扯终于尘埃落定。
他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片刻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会好好努力的，沈副。”
沈晏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轻声说道，“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养好精神，明天得去把凶手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