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斐跟下楼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沈晏宁。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看见对方正站在小路边的绿化带旁，垂着头，正给什么人发信息。
红蓝相间的光交织在那张俊美的面容上，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刘斐走过去，在他的一侧投下一片阴影。
沈晏宁抬眼看过来，黑暗中刀锋一般明亮。
他按熄屏幕，问道，“怎么了？”
刘斐张了张口，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能说的，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很晚了，回去吧。”
沈晏宁看了看墨蓝色的夜幕，那上面只有寥寥几个星子闪烁。
但刘斐没有动，也顺着对方的视线向上看去，抬起左手，捂住左侧的眼睛。
沈晏宁上下打量了一下，“你有话想要说？”
“沈副，为什么现在案子破的越来越多，但是抓到凶手或者知道案子真相的时候却越来越不会觉得开心？”
刘斐轻声问道。
沈晏宁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这个下属其实没有什么多愁善感的神经，一向刚毅如磐石。
“你遇到什么问题了？”
他斟酌了一下，缓缓地问道。
刘斐闻言怔忪了片刻，没有拿下手，还是维持着刚刚的状态，半晌才说，“您着急么？”
“不，你可以慢慢说。”
沈晏宁看了看不远处的路基，他走过去，坐了下去，伸直了长腿。
“过来坐，不然仰着头看你，头会痛。”
刘斐歪了下头，也跟了过去，不过他没坐下，只是蹲在了旁边。
沈晏宁没有催促，夜风吹来，带着点儿又温柔又宁静的心酸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斐缓缓地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小的时候很调皮，脾气也很差，不懂得控制自己。
“父母是双职工，很忙，没有时间管我。”
他停顿了一下，“我人缘很差，没有什么朋友。
“同班同学们虽然不至于打我，但也会暗地里排挤我。
“我们班级当时是单数学生，没有人愿意和我一桌，小学六年，我几乎都是一个人占据一张大桌子。
“我那时候也不大，虽然不会很在意，但要是说一点儿不难过也不太现实。”
沈晏宁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和在听。
刘斐笑了一下，“后来班里来了一个转学生，不幸成了我的同桌。
“他学习成绩蛮好的，也会和我说话，给我讲我不会的作业。
“我们就成了朋友，经常一起做课外小组，也一起去玩。”
沈晏宁侧头看了一下对方，刘斐正用没有被他捂住的右眼看向夜空，嘴角边挂着淡淡的微笑，神色柔和，像是沉浸在记忆深处某个最为幸福、快乐的时刻。
这种情绪很少出现在他的身上，因此显得无比清晰和生动。
沈晏宁决定不去打扰他。
“后来，学校里渐渐地有了一些关于他的流言，说他是个没有人要的孩子，母亲被父亲杀害了，煮在锅里。”
刘斐抿了一下唇，“还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以后肯定也是个杀人犯。
“教唆其他同学来一起，他们的眼中，似乎对欺负他这件事，比排挤我更有吸引力。
“他说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但是没有人相信，反而对他的嘲笑和暴力来的更加猛烈。
“最终他被逼急了，和那些带头欺负他的人打了起来。
“我开始因为自己怯弱，袖手旁观。
“但那天，我还是和他一起打跑了那些人。
“结果，惹来了高年级的报复，我的左眼被意外打成了失明……”
刘斐看过来，放下了自己的左手。
沈晏宁没有说话，但他想他大概可以知道对方的眼睛为什么现在可以看得见。
小孩子是很纯粹的存在，还没有培养出善与恶的观念，所以伤害起别人来也会没有分寸和罪恶感。
校园暴力、大人的冷漠，好友即将落下的残疾，都成为压垮那个孩子的稻草。
而在这之间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走到今天这个结果。
刘斐垂下眼睛，轻声地说道，“再后来，很多家长和学校抗议，不断地给学校施压，给教育局打电话，不想让他在这里念书了，说他有暴力基因，自己的孩子和这样的孩子一起读书很没有安全感，但他们却绝口不提自家孩子的所作所为。”
他嗤笑了一下，“后来他还是退学了，但那个时候我在医院，不知道发生的一切。
“再后来，有好心人捐了眼角膜，我又能看见了——”
刘斐的声音戛然而止，紧紧地抿着唇。
“沈副，刘斐，走么？”一旁有同事在喊他们。
这边的事情差不多完成了，开始收队了。
“你们先走，我们随后就走，留个车就行。”
沈晏宁挥了挥手，站起来，对身边的人说。
“你在这里先等一下。”
他走向那边的同事，接过车钥匙，“辛苦了，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好。”
刑警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刘斐，“他怎么了？”
也许是职业敏感性，他感觉对方有点儿奇怪。
“不太清楚。”
沈晏宁摇了摇头，和对方挥手告别。
目送着对方离开后，他又折返回来，坐在原来的位置，“所以，你是怎么知道你的视网膜是他捐的？”
沈晏宁记得这个应该是双盲制才对，不过二十年前可能也没有现在这么严格。
刘斐流露出一个痛苦的神色，“因为出院后我回到学校没有看见他，后来才知道，他自杀了，临死前留了遗书，捐献自己的遗体，但其中眼角膜要给我。”
沈晏宁的双手交握到身前，半晌才说道，“遗书上说了什么？”
刘斐没有马上说话，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沙哑着嗓子说道，“我当初想要当警察，是有一个目的的。
“这些年来虽然我一直在努力，但每当我看向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辜负过他的期望。”
他站起来，这一次挡住了自己的右眼，用左侧看着天空，“我想查清楚当年他父母的案子的真相。”
“沈副，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您能帮助我完成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