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贤的视线来回转动,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文员们听到他的吼声,纷纷朝这边走来,呼吸之间,已经在他面前站满了一大圈。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您,您没事吧……”
有人大着胆子问询,很快就引起了其他文士的附和:‘‘陆大人,出什么事了?”
‘‘是啊,陆大人,有什么为难之处,还请告诉我等,咱们群策群力,也好想办法解决啊!”
“大人尽管开口,在场的各位都是老人,晓得分寸,今日之事肯定不会外传。”
陆思贤缓缓抬头,目光涣散,简直像被抽走了丝线的木偶。他伸出手臂,五指一松,那份司文库的备案就掉落在地。
霎时,十几名文吏一哄而上,拼命地将它托起,又呼啦一声跪倒。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吓的在场众人魂飞天外,涕泗横流。
文士们立刻伏地,齐声大喊:
‘‘吾皇万岁!”
司文库其余闲杂人等听闻呼喊,亦是慌忙跪倒,以头抢地。这种行为逐次向外,又引发了更大的骚动和混乱。无数侍女、仆从立行跪拜之礼,不敢大喘。
陛下敕令在此,见此令如见圣上。陆思贤是人皇御印委任的五宗巡察使,他可以不跪,别人可不敢轻易尝试。
欺君之罪,诛首犯,父一族,母一族。
看着在地上颤抖的众人,陆思贤的眼睛里终于又有了色彩。他迈过满院匍匐的身躯,手里拿着那份重要的文件,逐渐地走到了大门的前面。
正当侍从们思考此事该如何收场时,陆思贤突然一反常态,拔足狂奔。众人拦阻不及,只能高声呼喝。可惜,他的速度丝毫未减,眨眼就消失在西边的街道尽头。
左相,必须寻求左相的庇护!
此时此刻,陆思贤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张松,让他收回成命。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有一线生机。
至于接下委任,办成此事……
开什么玩笑?!
这件任务,难度巨大,细说起来,如同把一个刚到满月的婴儿丢到荒郊野岭里,让他去空手拔光十几头猛虎的獠牙!
陆思贤埋头猛冲,一口气跑到相府,此刻,距离他早上出发,已经响过了四百多声锣鼓。距离皇都夜禁,还有一个时辰。
来到门前,他急促地敲着,没过多久,那名接侍过他的僮仆探出头来,问道:
‘‘可有请柬?”
陆思贤心中一紧,性命攸关,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看清楚了!我是你昨天接侍的人!我有重要事项,必须马上对左相汇报!”
‘‘没有请柬,谁也不能进去。”僮仆摇了摇头,随即就打算关门。
情急之下,他用手指卡住门缝,又硬生生掰出一小块空间,陆思贤疼的面容扭曲,却只能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求道:
‘‘劳烦你,为我通禀,通禀一声……”
没想到,那名僮仆目光凛冽,扑地打出一掌,居然有玄武四重修为。陆思贤躲闪不及,被打的气血翻涌,飞出十几米远。
大门轰然关闭,仿佛从来就没有开启。
陆思贤弓着身体,宛如熟透的龙虾。他挣扎地从草丛里爬起,取出文件一看,距离任务正式生效,还有短短的七个时辰。
‘‘对了,尹大人,还有尹大人!他当时在场,可以为我作证,上面的字绝对是‘数’,不是‘收’!”
有了方向,陆思贤不敢等侍,又开始奔跑起来。他整日未进水米,又被僮仆打伤,一瘸一拐之下,速度十分缓慢。
京城案牍署,临街回廊里。
尹大人爽朗地笑着,显然心情愉悦,准备和同僚们离开。大门两侧,车夫已经做好了准备,只侍各位大人登车,就会扬鞭呼喝,带他们前往青楼酒肆,一夜风流。
‘‘刘老弟,听说你新娶了两房小妾,怎么还陪着我们游戏?”有官员朗声笑着,语气戏谑。
‘‘哎呀,莫要取笑。”刘大人摆了摆手,附耳浅声道:‘‘家花哪里有野花香啊?”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轻松愉快,尹大人走在其中,也受到感染,享受地眯起了眼晴。
忽然,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猛冲过来,直直扑向正在神游的尹大人,这吓的他向后一缩,却被同僚阻挡,无处可避。
关键时刻,几名持予护卫闻声而动,挡在了众人身前,只听‘‘噼啪”炸晌。黑影就被长予卡住,动弹不得。
惊魂未定之时,尹大人又听到几声高呼,嗓音熟悉,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他定睛一看,疑惑问道:‘‘咦?这不是张相的贤侄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思贤满脸尘土,额头磕出一块伤痕,他跪在地上,手里死死攥着那份委任证书:‘‘大人!昨天夜里,张相给我任命文书的时候你也在场!”
“上面的字错了,和之前的不一样啊!请大人帮我找到丞相,让他收回成命吧!”
‘‘噢,原来是这事。”尹大人捻了捻胡须,不咸不淡地说道。
‘‘大人,您愿意帮我?”陆思贤的眼中似有熊熊火焰,里面满是对生命的渴望。
‘‘贤侄啊…不对,陆大人啊…”尹大人无奈地开口,‘‘陛下的敕令,谁也不能更改。据我所知,这份文件历经吏部、兵部,甚至,还在楚王殿下的手里呆过。一直都没人敢接……”
‘‘昨天,有各位大人在场作证,左相亲自择人。你德才兼备,主动接下了这份差事,这才过去多久,就打算反悔不干了?”
‘‘双膝之骨,尚且温乎?”
回想起昨晚的情形,陆思贤羞愧难当,恨不得钻进地里。但是,这是他最后活命的机会,为了生存,他只能抛弃脸面,继续对尹大人苦苦哀求。
‘‘在下,在下饮酒过量,不慎失言…”
‘‘哦?那怎么不去找张大人解决,反倒来找我们了?难不成,阁下是想……”
刘大人话音未落,其余几位同僚已经忍俊不禁,低笑出声。
‘‘陆巡察使啊。”尹大人怜悯地看着被士兵押倒在地的少年,沉声说道:‘‘以后,可要记的饮酒适度,不能再喝这么多了。”
众人转身离开,登上马车。
陆思贤如坠冰窟,颓然地瘫在原地。护卫们看他没什么威胁,失望了松开了武器,列成两队,随马车齐步跑去。有人经过他时,厌恶地啐了一口,小声嘟囔道:
‘‘晦气,还以为有份白捡的功劳。”
车影渐行渐远,恍惚之间,远处传来一阵随风飘荡的嘲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