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屋里的一众人纷纷回首,无不“震惊”,床上的冯青和赵云骁对视一眼,强行压下眼底的慌乱。
被按住动弹不得的齐道远在烛火的阴影处轻轻勾了勾嘴角。
很好,想不到雁云做事这般有效率。
他成为自己的门客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原先他对其还有所防备,贸然登门想要拜入门下的谋士,极有可能是老三那个“总不死”的安插过来的人,可是这一年来,雁云跟着他,手上沾上的鲜血愈发多。
死老三那样一个心慈手软的人,是容忍不得一个嗜血的部下跟在身边的。
而且,这一次……得找个机会问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亲眼看到齐道安的尸体,他总归是不放心。
“都别搁这儿嚷嚷!把人带走,一切等回了府衙再说!”
冯远瞥向床上的两道身影,眸光闪动,苍老却遒劲的手一挥,立马有衙役从怀里掏了一口黑色的袋子上前,不管面前齐道远的挣扎,一脚踹开想要阻拦的雁云,袋子一展,就把倏然怒目圆睁,横眉咒骂的齐道远给套了进去。
“放肆!冯远!你个老匹夫!你居然敢这么对我!等我爹回来,我定取了你的项上人头做成蹴鞠……呜!!”
“世子爷!”
雁云的惊呼声刚出口,便一脸震惊地看到面前穿着官袍的老者脚下生风,冲着被黑麻袋裹得严严实实的齐道远就是狠狠的一脚。
袋子里的人一声闷哼,居然很“识时务”地安静了下来。
“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脑袋吧!仗着出身权贵在马城兴风作浪,你犯的事情,罄竹难书!等老夫一一列出来,归京呈给圣上,到时候,别说是你爹,天皇老子都救不了你!带走!”
瞿妈妈用帕子掩面,畏畏缩缩地蜷在地上,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透过指尖的缝隙窥探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不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们这些在青楼做妈妈的,最是会看人读人,冯远老儿身上是有一股子桀骜清高的文人气,但到底年纪大了,如今年少时那股“素履之往,独行愿也”的气节,早被磨去了大半。
也只有对着自家儿孙时,那股子劲头还时时梗着。好像在教育后辈的时候,他还能维持点”猛志固常在“的脸面。
今天这一出,却实在是刚硬。
难不成,这老头子心里头的风骨峥嵘复苏了不成?
冯青拥着赵云骁跟在自己的父亲身后出去,一双那笔的手虚虚握住赵云骁的肩头,和隔着男子外袍和女子纱衣下炙热的皮肤相比,这双手就显得太过冰凉湿润了些,还带着只有靠得极近才能察觉到的微微的颤抖。
“哎!冯少爷,这……我们家清儿……”
瞿妈妈赶忙从地上爬起来,顶着一张五彩斑斓的花脸欲言又止,但对上冯青那张消瘦却难得冰冷的面容时,还是犹豫着将本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只是低声讪讪道:
“记得……公子闲时,记得……记得给妈妈我把钱送来就行……”
冯青一声冷哼,似是再看一眼这青楼里的老/鸨都要脏了眼睛似的,拥着赵云骁快步离开。
众人一前一后上了停在侧门的三辆马车,车夫没一句多余的话,沉默着默契地将马车驶进不见光亮的寂静小巷里,暮色四合下,三辆车朝不同的方向分开。
“呼……妈呀……疼……卧槽!好疼!”
伴随着一阵骨头复位的嘎吱声响,赵云骁龇牙咧嘴地将身形恢复原样,脸上的人皮面具揭开,转头,拱手对着车厢正座上闭目养神的僧人双手合十,恭敬地行了一礼:
“空空大师!”
一身酒气的和尚幽幽睁开眼睛,一双眼睛不慎清明,张口,响亮的酒嗝带着浑浊的酒气在车厢里散开。
“嗝~~~~~”
“呕~~”自小良好的教养让冯青没有当面举起袖子遮掩味道,但也正是这份“风度”,使得熏人的酒液混着胃酸的味道直直扑进鼻腔里,他一个没忍住,侧头干呕起来。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赵云骁夸张地捏起鼻子,使劲扇着,皱眉问道。
“不多不多,九瓶而已!”
和尚伸出满是挂着佛串满是老茧的手,自信地比了一个“六”。
“服了你了!佛家十戒,你自个儿数数,还剩下几戒够你折腾的,我说,空儿啊,你不如还俗算了,回去给江叔帮帮忙,他也能轻松些。”
“啧!非也非也~如今江施主已是前尘往事,空空我不便再入凡尘,莫要再提,莫要再提!”
“哼!不入凡尘?你向我要钱买酒的时候,不是挺凡人的吗?行了,说正事!”
赵云骁瞥了一眼对面坐立难安,几次欲言又止的冯青,正色道:
“空儿叔,你确定同你接头的就是真真切切的李家小姐?也是她全权授意咱们这么做?别到时候……到时候……这小两口……姑娘名声搭上了,小郎君……啧……”
冯青的眼眶在听到“李家小姐”这几个字时,一下子泛起了带着水汽的红,衬得一张本就因为挨了家法而面如白纸的脸更加苍白破碎。
自己的心上人如今落下个“流落青楼”的名声,本就已经叫他心疼得无以复加了,要是今日连人都见不着……
赵云骁这个“外人”看着都不忍。
“啧,你个毛头怪,我做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嗝~~”
空空大师舌头打着卷儿,咂了咂嘴,不知道从牙缝里舔出了什么菜叶子,在嘴里嚼了嚼,竟然又咽了下去。
赵云骁皱着一张脸,很是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
“我改变主意了,你还是像现在这样浪荡江湖吧,至少,只要不见面,在江叔心里头,你还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呢。”
“翩翩公子有个屁用,想做的一件没做成,想护的一个没护住,还是现在好啊,嗝~~哎呀,不同你讲了,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话音刚落,震天响的呼噜声便响起。
“赵……赵公子……这……”
冯青强忍着后背的刺痛,面对赵云骁说话时,仍然保持着仍然努力维持着清贵文人挺拔的仪态。
“他……就这样,习惯就好……哦!那个……李小姐……你放心,空空儿看着不着调,但他确定了的事情,肯定万无一失的,你也闭眼躺会儿,你现在的脸色比鬼还难看。”
“多谢!”冯青拱手行了一礼,刚想放松身子靠向车厢,突然又坐直,后背的伤口被这一动作扯痛,冯青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我爹爹……”
“放心放心,蒙汗药剂量不大,估摸着最多三个时辰就能醒了,有人会过去善后的,冯大人这些年虽不及年轻时激进了,但我们皆知晓,大人乃清流,等醒来,看到我们的人准备好的证据,想必,凭大人风骨,会做出合适的决定的。就算结果非我们所愿,我们也会护他周全,你放心就是。”
赵云骁出声安抚。
“吁!”
车夫突然拉了缰绳,车帘子被一把掀开,穿着四品官袍,肤色黝黑的少年一个箭步跳进车厢:
“三儿,事情不对,齐道安不是我们我们的人带走的!”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