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当铺。
怀望尘离开后,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又叮叮当当进来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一身深褐色的刺绣劲装,衣服上绣着竹林压花纹,肩宽腰窄,腰间束着一条玉镶金玉蹀躞带,上面别着算袋、短刃,针筒、火石袋,暗器囊。
还没到束发的年纪,他的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其中穿插着编了许多条绑着小铃铛和暗紫色宝石的细小麻花辫。前额的碎发被一根抹额束起。
他阴沉着一张脸大步跨进当铺,哐啷一声将手上的包袱扔在柜台上,面色不善:
“当东西!”
“当个东西态度还这么恶劣……”掌柜的原本伏在木桌上专心致志地看话本,倏然被人打断,又见来人语气倨傲,骂骂咧咧地起身,对上面前少年闪烁着几许病态暗芒的丹凤眼,他的眼尾泛起薄薄的红,墨色的冷眸,氤氲着危险的气息。
掌柜的瞬时闭了嘴,讪笑着打开桌上的包裹,玉器散落的声音:
“这么多玉佩?!可都是上好的独山玉,公子你哪儿来那么多?”
掌柜的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衣着皆是上品,看上去……不像是个会做偷鸡摸狗事情的人。
“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估价!”
少年双手抱臂,微微眯了眯眼。
掌柜的看着包裹里的“一堆”宝贝,眼睛一转,动起了心思:
“哎吆~公子啊,要说这玉佩都是好玉,若是正常市场流通,应当能卖个好价,但我这儿是当铺,这兑换比例怕是要折上一折了……哎哟哟!公子!公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您放下刀!刀剑无眼呐!”
少年的一双眼睛妖冶邪佞,他的手上戴着一副黑色的皮手套,此时手中握着的短刀滑过柜台上的隔栏,抵在掌柜的颈间。
隔栏应声断裂,刀剑下压,掌柜的脖子上也有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倦怠地看着眼前神色慌张惊恐的男人,眼底稍纵即逝过一道凛然的肃杀,肃杀很快被掩去,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幽幽开口,声音轻柔飘渺:
“估吧!好~好~估~”
掌柜的冷汗顺着额头滚落下来,砸在刀刃上,泠泠寒刃,光泽更显。
“一……一块玉佩……五……五百……两白银,可……可好?”
“呵~竟是这样的市价。”少年一声轻笑,氤氲着凉薄的寒意,直角叫掌柜的脊椎发冷。
他收回刀,双手再次包庇,逆光而立:
“都当了吧,换成银票。”
“好!好!好!公子……公子您稍坐,喝……喝口茶,小人……小人这就去给您取钱。”
掌柜的将柜台上的包袱抱进怀里,偷偷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双腿打着颤去了里屋。
秦赫安余光冷冷地扫向掌柜踉跄的背影,一声轻嗤,低头,看见茶几上摆着的用透明茶壶装着的皂儿水,嫌弃地撇了撇嘴角。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掌柜回来的很快,他点头哈腰地从柜台后面绕出来,递上一个上好的红木盒子,谄笑着道:
“公子点点,银票上的数目可以去钱柜上换,上面都印了章的,一共三百两黄金的数目,只是数目太大,怕是不好直接用,您往东头走,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能找到一家王氏钱柜,这是最近的钱庄了,您要用的时候,拿着银票去换现银就成。”
“你这么一家店铺,能出如此多的账?”
秦赫安嘴角一抽,羽睫下闪过一道讥讽。
“公子哪里的话,我们都是良心生意,口碑好了,这客人也就多了,我们是中间商,底下还有接盘的下家呢,我们出的货多,下家给的钱也多,自然是付得起的。”
“是吗?”秦赫安颠了颠手上的盒子,微凉的指尖关上盒子上的锁扣。
“有劳!”
“公子客气!”
掌柜点头哈腰,亲自送人出门,还极为热情地给他指路:
“公子,就顺着这条道直走就是,不用七拐八拐,王氏钱柜就在最东头!哎!公子……行吧!慢走!”
掌柜的话还没说完,秦赫安就已经没了人影。
他长吁一口气:
“今天碰到的都是什么人?一个握着长刀,一个拿着短刃,一黑一白,我呸!两个毛头小子,搁老子这儿演黑白双煞呢。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呐!”
他背手,摇了摇头,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地走进店里,吹熄了灯火。
关门!打烊!
-
江城城东王氏钱柜钱柜后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隐没在黑暗处。
“哥哥,你说,钱柜给的是假钱?”
“嗯!重量不对。”
怀望尘拉着梦蝶闭过钱柜后院看守的人,快速地穿行。
“虽然差距微乎其微,但在夜影司中,我们学过鉴钱,这不是真的银锭子,怕是只有外面两层是真银,不信你敲碎看看。”
方才,怀望尘和梦蝶一路逛过来,用了不少他原本带着的银两,想着明日去了潇城后还要转道去渝州,一路上少不了要花费,于是兄妹二人将东西寄存,便来了钱柜。
怀望尘拿出在当铺当掉剑穗后掌柜的给的银票来王氏钱柜里换现银。
玉摩羯剑穗是珍品,当了二百七十两,当铺的掌柜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现钱,便给了他银票,也算合理,所以当时怀望尘并未细想。
后来更是按照掌柜的提示,来了这家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钱庄。
等银子拿到手,他就发现不对劲,脑海中瞬间闪过不好的想法。
不怪他多疑,而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巧了,巧到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被人安排着,理所应当地发展了起来。
为了不打草惊蛇,当下他没有立刻戳穿,而是拉着梦蝶悄悄潜入了王氏钱柜的后院。
一般情况下,像这种可以直接提大额现银的钱庄,除了每天清晨有专门的镖师从钱庄的总舵押送着成车的现银过来,晚上再将银票拉回去,钱庄的后面必定还会有一处用来放备用银钱的仓库。
平时一般用不到备用金,所以那里除了有人看守外,进进出出来往取钱送票的伙计并不多。
院子不大,二人凭借着怀望尘绝妙的身法,很快发现了那处只有四个壮汉守着的地方。
怀望尘袖子中滑过一柄细长的软管,还未等他出手。
梦蝶手中紫色的粉末一扬,粉尘很快隐匿于空气里不见了踪影,随后,胖乎乎的小手一个响指。
守门的四人突然双目圆睁,但很快,眼中的神色暗了下来,仍然握着兵器站立着,但眼神呆滞,全部都怔怔地看着前方,仿佛被人吸食走了魂魄。
怀望尘回头,身后的小姑娘迅速举起双手,满脸无辜:
“我没伤人性命,一个时辰之后就能恢复。”
怀望尘沉默地点了点头,从发间拔下一根银针,插进锁孔里捣鼓了两下,轻轻一拧,只听“咔嚓”一声,锁被打开。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后,和梦蝶闪身进去。
入木,整齐地摆放着四个各自上了六把锁的木箱,一字排开。
怀望尘手中长针银光一闪,手起针落,六把锁齐齐被打开,瞬时,满目银辉,将晦暗的小屋子都照得明亮。
他伸手拿出一块银锭子来,放在手心颠了颠,好看的眉毛蹙起,本就清冷的眉眼间更是寒霜尽显。
一连几块,直到将第一层的银子全部试了一遍,到最后一块时,手心紧握怕,微微一个用力。
“是石头!”
梦蝶几步上前,扒开怀望尘的手,捻起其中一小块只有外面两层是银子,中间三层全部都是黑石的碎块。
手被梦蝶扒着,怀望尘微微抬眼,抿了抿嘴,终是没有说什么。
“他们这是……?”
“吞真金,造假钱。”
怀望尘目色如冰,冷冷吐出几个字。
“哥哥,我们要不要报官府?”
“不!”怀望尘摇了摇头:“万一他们与官府有勾结呢,弄清楚这里头的关系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说着,他从梦蝶的另一只手上拿过方才他们兑换来的两锭银两,放到木箱中,又从箱子里捞起一块:
“走,我们先出去!”
“好!”
“小心!”
突然,空气中传来破空之声,十几枚极小的短钉带着冷冽之气破空而出,在月色的照耀下,犹如点点繁星。
怀望城长剑在胸前飞舞,两个旋转,将所有的暗器悉数挡下,目光森然,剑虽未出鞘,但喷薄而出的剑意已经透过剑鞘森森而出。
他持剑护在梦蝶身前,眼神瞥向地面被打落的短钉,短钉之上镶嵌着精美的雀鸟图文。
他的眼睛眯了眯:
“弹雀钉。”
“哟~是个识货的~”
是少年的声音,却带着如雪狐般的魅惑。
怀望尘声音清冽,犹如冰涧下的冷流。
“阁下在屋顶趴了许久,还不现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