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谷地密室。
怀望尘拄着一根木拐,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握着木拐的手指青筋暴起,指尖因为太用力而泛出白色。
药王谷现在的情况,怕是没有老前辈每告诉他的那般云淡风轻。
江浔也每日持剑回到密室,身上的血迹总会越来越多,就在昨日,手臂上一道极深的刀痕,血肉模糊下可见森森白骨。
敌人派出了八品以上的高手,否则,凭借江浔也用毒的本事,绝对可以全身而退。
药浴还剩两日,他必须尽快恢复,才能成为前辈的助力。
密室的自动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江浔也蹙眉走了进来,一袭深红色的长袍,看不清上面是否染上了血色,但是浓郁的血腥味很快在密室中四散。
“今日可有受伤?”
“臭小子,当我是吃素的?都说了好几遍了,昨天那是我轻敌了,才叫人砍了一刀,你是没看到,今天,老头子我这把剑舞得那叫个虎虎生风,几个小喽啰根本就近不了身!”
江浔也轻哼一声,走到一旁的水盆边,取帕子擦拭脸上的灰尘和血迹。
“也不知道昨天战况如何了,咱们被围困在这里,最后一条正确的密道只能出不能进,也没法出去打听情况,还有蛮小子和我家小东西,不知道怎么样了。”
江浔也走过来扶着怀望尘在密室里又走了几圈,二人于圆桌边落座。
“前辈,后日药浴结束,我们便出谷,药王谷待不得,先出去再寻容身之地。”
江浔也倒茶的手一顿,很快恢复如常:
“哼!我能去的地方多得是了,你少操心我,出谷之后,你准备去哪儿,回京还是重回扶风?”
“去鸽房,传信回京,我要去趟渝州。”
“嗯~”江浔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出去后,小子,你帮我找找我家小东西呗。”
“前辈不也要一同出谷吗?”
怀望尘脑中闪过不好的预感,面上却不动声色,饮了一口清茶,问道。
“哎呀~我当然要出去,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我家那小东西精得很,很难找的,我一把手无缚鸡之力的老骨头,等找到人了,说不定那丫头都已经拜别人为师了。你年轻,腿脚……”
他止住话头,尴尬地扫了一眼被靠在桌旁的木拐,嘿嘿笑了两声:“两日后,你腿脚会恢复如初的,肯定比我利索,你帮我找找呗。”
怀望尘没有做声,半晌,抬眸,眉目清绝:
“打个赌吧,前辈。”
“好呀,赌什么?”
“你若在我之前找到梦蝶,我把昙花无梦给你。若我先找到,我要前辈你所有的毒药配方。我们出谷那刻起,赌约生效。”
“昙花无梦?!”
江浔也猛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
“你怎么会有昙花无梦?!这可是世间至毒之药,被域外魔教的藏锋阁里……不对,江湖传闻,昙花无梦于四个月前被盗,是你?!”
“如今昙花无梦在夜影司中,我拿回的,我有权处置。”
“此言当真?”
怀望尘没有作答,只是懒懒地抬眼,面无表情地看向江浔也。
“好啊!赌就赌,如果我赢了,你不许食言!如果你赢了……”他的眼神在怀望尘的身上游离,好一会儿,像是勉为其难似的,叹了口气:
“我不仅可以把毒药的配方全给你,小东西我也给你,对药理不通者,即使得了配方,也发挥不了毒药的作用,小东西用毒算是完全承袭了我的衣钵,有她在,任何毒药,都能物尽其用。”
“前辈。”怀望尘的一双黑眸冷冷清清:“梦蝶不是物件,不该被送给我。”
“啧!你小子怎么就那么木头,我的意思是,托付,托付知道不,等我出了谷,我可是要去游历人间的,流连风月的,有这么一个小鬼头跟着,瓦舍都不会让我进,多负累! 你赢了拿了配方,正好呢,被我托——付——给你的梦蝶能够助你们一臂之力。而且你别看我们家小东西,平常看起来幼稚又不靠谱,实际上她厉害着呢!”
“再说吧。”怀望尘不愿意再争论下去,扶着桌子起身,不靠木拐,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床边:
“我累了,先睡了,前辈你也早点休息。”
脑袋还没有沾上枕头,突然背后传来矫健的脚步声,他再一次被江浔也一把薅起:
“别啊,现在还早着呢,你呀,就是在这个没有阳光,不见天日的密室了呆久了,都过糊涂了,不晓得时辰,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前辈,现在是申时,我很清楚。”
怀望尘无奈,江浔也最近越来越喜欢找他聊天,说是聊天,不如讲是江浔也单方面的自言自语,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那里讲得天花乱坠,而怀望尘就在一旁沉默地听着。
偶尔,应上几句,但是他开口,都比较损就是了。
所以,说了几次,江浔也也就不强迫着他和自己“有来有往”,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众,或者说,只是需要指定的一位听众——怀望尘,来听他讲一些往事,交代一些现事。
“昨天讲到哪儿了,嗯,对,江畔堂讲完了,今天轮到讲我家小东西梦蝶了。”
“那小家伙是被人贩子卖过来的,我救下她的时候,她才三岁,不哭不闹,就坐在垃圾堆里,又黑又瘦,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直直地盯着我看,半点不像一个三岁的小娃娃,我想人贩子可能觉得这孩子三岁了,记事了,卖不出去,于是就把她扔去了城郊的垃圾厂。”
“我当时在那儿翻东西,这小娃娃就跟着我,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眼巴巴地看着我,后来我给她分了一块烤饼,从此以后,她就跟着我生活了。”
“前辈,垃圾场的东西不能吃。”
怀望尘凉凉开口:“就连丐帮都有规矩,不去垃圾场翻食。”
“去你的,那烤饼是我自己带的,捂在怀里的!你还是闭嘴吧,听我说!”
“你别看小东西嘴毒,天天叫我老东西老东西的,在……你没告诉我她做的那些混账事之前,小东西在我心中的形象还是很尊师重教的,有毒她抢着试,全身都被毒紫了,也不喊疼,我原先不肯她试药,但她总说我一把老骨头,熬不住。呵,可她自己,才是个多大的小娃娃呀。”
“你看我们谷里,有钱添置这许多东西,也是小丫头在外面帮人写药方挣的钱,就夜郎镇那个许氏医馆,小病小痛,医馆能自行解决,解决不了的,就是我们家小东西隔着屏风和帷帐帮人家问诊切脉。写十张药方,得4贯钱。可其中不容易多得去了,哪有药馆会要一个小娃娃,她受了许多委屈,最后还是凭借着自己的医术得到了老馆长的认可。”
“其实,你知道不,我家小东西根本就不喜欢医,她是百年一遇的用毒天才,可是为了赚钱糊口,她还是逼着自己学。说来,我这个师傅挺对不起她的,一面教育着她,我们要不问世事,做个世外高人,一面又不得不被柴米油盐这等俗尘之事所扰,而这些,都是小东西承担起来的。”
“她说我是她的师傅,也是她的恩人,她要报恩。所以啊,她再苦再累都不会抱怨,反而每天围着我乐呵呵的,你说我家小东西傻不傻?”
“追杀我的人,不是从这段时间才开始的,只不过从前我即使出谷也没有暴露身份,此次杀敌国细作,是我大意了,连累了梦蝶,你,还有八星寨里那个蛮小子,我的错。”
“前辈,若我是你,我也会动手……但是,我不会蠢到——不烧尸体。”
怀望尘双手抱膝靠坐在床榻上,一言不发地听完江浔也的唠叨,幽幽说道。
“你后半句完全可以不用加上。”
“这是事实,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前辈,长点心。”
“你!!你就不能当个哑巴?只听不发声,很难吗?!”
“睡了。”
“起来!我还没说完呢!你这个臭小子!梦蝶啊!小东西啊!你回来救救师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