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密道,总共也就只有两次安全出去的机会,第三次,就算看着一切都走对了,到了最后,也是玉石俱焚的局面。”
等狄振鹭和梦蝶从密室床榻后面的密道穿过七曜山出去之后,怀望尘终于支持不住,坐在轮椅上伏下身子,手臂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
江浔也的目光仍然望着密道的尽头,人影已经消失,可他却像看不够似的,半跪在床边半人高的密道口前,怔怔地张望。
听到怀望尘气虚的声音,他这才回过神,看到面前的少年面色已经接近雪白,赶忙腿脚利索地起身,从怀中掏出一袋药粉,倒入桌上一个破了口还沾着灰尘的碗里,混了些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水,递给他。
怀望尘嫌弃地看了一眼还飘着浮尘的茶碗,犹豫再三,奈何心头一阵刺痛,终于还是紧紧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你小子,在夜影司成绩应该很好吧?”
江浔也看着面前的少年脸上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坐到一旁的床杠上,撩起袍子,翘起腿:
“那个家伙设计的机关,你看一眼便能清楚个大概。”
“前辈们的经验,夜影司内部都是会传阅学习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嗯?去其糟粕?!你小子,是半点不给我们这些老人家留面子。”
“有总结反思,才有进步。”
江浔也接过怀望尘没喝完的半碗药汤,自己仰头喝下,对上后者疑惑的眼神,他无所谓地笑了笑:
“我百毒不侵,百药无用,就当水喝喽,正好口渴。反正现在也就只有咱们爷俩,我们也算是……师兄师弟,你们师傅还是马教头不?”
“马教头战死。”
“嗯,确实!想起来了,他给自己算过卦,活不过六十有七。”
江浔也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制成的小酒杯,洁净无瑕,在烛火下熠熠生光,他给自己的小酒杯里斟满水。
“有干净杯子。”
怀望尘抬眼,视线扫过方才装汤药的脏碗,一只苍蝇不知何时飞了过来,垫着脚,将碗口刮了一圈。
“我没说过没有啊。”
江浔也将水嘬得如同美酒一般,啧啧作响。
“听你之前的意思,你们院长也和你们提起过我们这一代,他当时可是咱们里头最小的,今年,也五十有六了吧。”
“嗯!”
怀望尘点头。
“他就没说我点儿好的?他的功夫还有一半是我教的呢。”
“说了。”
怀望尘惜字如金。
“说了啥?”
“前辈您勇猛有余。”
院长的后半句:
可惜了,智谋不足。凡事谋定而后动,但江浔也这个混账,他从来都不想谋!又不是没这个脑子,但他全身上下,最懒的就是这个脑子!
“听着……有点怪。”江浔也点点头:“不过我是挺勇的,当年我也是一个人干趴过一队先锋军的。”
“您给人家下得还都是春药。”
怀望尘面无表情地接话。
“这……江畔堂这小子!这后面半句,就不必对你们讲了嘛,不要带坏新一代的好苗苗,不过……小子,你要不要,我还囤了很多呢,说不定你以后执行任务能用上?”
江浔也突然凑上前,贱兮兮地问。
“敬谢不敏。”
“小正经,算了,我就打不慈悲,不荼毒你们祖国未来的小花朵了。我可等着,等你伤好了,咱们一起出药王谷,到时候我找家美人儿多的瓦舍,将我这药都用了去。”
“去瓦舍可以不用药,付钱就行。”
怀望尘淡淡道。
“你都说了,要付钱。”
“前辈您找个花姑娘,还想白嫖?”
“啧!”怀望尘呛声:“你们院长没教过你们吗,节俭是美德,那小子当年那么抠,就没将这个传统延续下去?”
“前辈!”
怀望尘终于不打算再继续这些无聊的话题,深吸一口气:
“前辈,您打算什么时候说正事?”
“什么正事?”
江浔也倒水的手一顿,很快就恢复如常。
“夜影令!”
这回,江浔也不再插科打诨,他舔了舔嘴唇,眼神中竟然有了一分释然:
“你看到了?”
“您让大块头把夜影令带出去是做什么?不到鱼死网破,九死一生之际,夜影司暗探不会动用夜影令,这是保命的最后一条后路。夜影出,众影聚,不仅是夜影司九阁暗探,就是未入阁,但也效命于司中的死士,只要在方圆三十里内,都会尽力赶过来,您要用它做什么?”
“保你!”
江浔也盯着怀望尘的一字一句。
“你的伤从明日起需要泡药浴,整整十日,依照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们离不开药王谷。对方今日死伤无数,你觉得他们不会想斩草除根吗?单凭你我,撑不了十日之久。”
“您可以弃了我,从密道离开。”
怀望尘面色沉重,看着江浔也的眼神有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我不值得您这么做,不值得夜影司中的战友这么做。如若不是梦蝶发现我,您救下我,我早已是死人了。”
“这是夜影司的规矩,只要任务未完,你的命,就值这个价。我算过,夜影令可以无条件调动周边暗探五日之久,我再用毒防上个五六日,能勉勉强强坚持到你身子康健,外面的事情你不用管,你要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尽快恢复,然后出谷,完成你的任务,为国尽忠。”
“前辈!”
怀望尘抿住唇,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睛闪过动容,眼底波光潋滟,被他强自压下。
“你我出于同门,你唤一声前辈,我自当想办法护你周全。夜影司能走到今天,除了圣上的宽容,历代指挥使的坚持,还有的,便是一代又一代的传承,虽然嘛……咱们应该算是……隔代亲!”
“小子,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好像我做了天大的好事似的,我已经退出夜影司几十年了,这令牌放在我这儿就是一块废铁,还不如用了,保咱爷俩平安不是?哎呀,别舍不得,这不,你还有一块吗?咱也不算出光了底牌,没到弹尽粮绝的时候呢!宽心宽心啊~”
说罢,江浔也也不再同怀望尘再交谈些什么,自顾自移到床榻上舒舒服服地躺下:
“你也歇着吧,我眯一会儿,再过一个时辰起来给你换药煎汤。”
两个呼吸,绵长的呼噜声响起。
怀望尘自行转动轮椅背过身,小心地抹去眼角渗出的泪水。
要出去!他一定会尽快恢复好身子,走出这里!
带着前辈一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