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弘文虽然极度不甘,但在薛氏的‘要挟’之下,他最后也只能是重重的一甩衣袖,转身愤愤的离开。
不过在走到花厅门口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下,回头看了薛氏一眼。
这一眼,让薛氏看出他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的强烈愤恨来。
且伴着这锐利憎恨眼神的还有陆弘文阴恻恻的声音。
“薛疏桐,算你狠!”
说罢,他终于转过身,大步的离开。
薛氏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处,忽然就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砰的一下消散了一般,挺直的腰背松软下来,整个人往后一仰,后背无力的斜倚在靠背上。
她是个柔和温软的性子,一向都未曾跟人说过重话,狠话,但这一次,为着她的女儿,她自己,她不得不强迫着冷漠狠厉的面对着陆弘文。
但其实刚刚她一直都是在强撑着,这会儿陆弘文走了,这口气立刻也就散了。她整个人都完全的松懈下来。看着门外的视线甚至都有点儿涣散了。
不过她还是看到陆锦澜脚步匆匆的走进了花厅里来。
先前虽然薛氏一直坚持不让陆锦澜陪同她到花厅里来,说这是她和陆弘文之间的事,就交由她自己来解决,但陆锦澜到底还是不放心薛氏的,就一直站在花厅外面等候。若是听到花厅里的情形不对了,她就会立刻冲进来。
好在一切都算平顺,刚刚她瞧见陆弘文气冲冲的走了,薛氏却没有出来,她便连忙到花厅里面来看个究竟。
结果这一走进花厅,就看到薛氏就如一摊烂泥般瘫软在宽大的太师椅中。
陆锦澜吓了一跳,赶忙冲过来叫着:“母亲,母亲,您怎么了?”
薛氏抬眼望了过去。
她是想要对陆锦澜笑上一笑的,好让她能安心。但可惜她全身实在是没有一丝力气了,所以哪怕她如何的用力,也不能在面上挤出一丝笑意来。
最后也只得说道:“澜儿放心,娘没事。”
声音疲软虚弱,几不可闻。
陆锦澜见状,忙拿了热茶过来,亲手喂着薛氏喝了几口。又抬起手轻轻的为她抚背,这般好一会儿,薛氏才如同回过神来一般,面上都有了些许血色。
陆锦澜就听到她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随即又听到她轻声的说道:“我刚刚想起那一年的汀兰小洲,柳絮飘飞之时我遇见你父亲的场景。若早知会有今日,当年我就不该踏上那座小洲才是。”
但世间哪会有如果?发生的事既然都已经发生,也只能坚强面对,然后展望未来罢了。
薛氏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感叹完这一句之后,她就握着陆锦澜的手,对她微微的笑着说道:“澜儿,都过去了。往后我们娘俩好好的过好咱们的日子就成。”
她和陆弘文之间,当年由她开始,现在也由她亲手终结。
陆锦澜看着薛氏这副模样,心中酸涩。不过她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回握住了薛氏的手,对她笑了一笑。
“是的,母亲,所有的不幸都已经结束了,往后咱们肯定能过的很幸福的。”
母女两个人在花厅中又坐了一会儿,眼见天色也已经不早了,陆锦澜就要扶着薛氏回锦华轩。
但薛氏说陆弘文的这事她要跟薛老夫人说一声,就让陆锦澜先回去。
且她还拒绝了陆锦澜要陪她一起去的提议,坚持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陆锦澜无法,最后也只得叮嘱白檀和绿檀好生的跟着薛氏,而自己则带着雪柳先行回了锦华轩。
薛老夫人此时正歪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有个丫鬟正双手各拿了一只美人锤,跪在罗汉床前的踏板上轻轻的给她捶着腿。
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姑奶奶来了,薛老夫人听了,忙睁开双眼,一边有丫鬟扶着她起身坐起来,一边就吩咐小丫鬟:“快请姑奶奶进来。”
小丫鬟答应了一声,忙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明间的软帘被人掀开,薛氏就低头走了进来。
薛老夫人看到她,面上就露出笑容来。
“今儿上午你不是才过来陪我说了一上午的话,我让你回去好好的歇着,你怎么不听我的话,这会儿又过来了?”
“女儿想母亲了,就过来看看母亲。”薛氏笑着回答。
薛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但双眼依旧明亮,眼神也依然锐利,所以她一眼就看出来薛氏的这个笑容有些勉强。
再见她双眉轻蹙,薛老夫人不由的就担心起来。
“疏桐,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薛氏原就知道母亲精明,凡事都瞒不过她去,却没想到她这才刚进屋,就被母亲给看出端倪来。
原是想要慢慢的告诉母亲这件事的,但既然现在被她看了出来......
也罢,左右迟早都是要告诉她的。就盼着母亲知道之后,不要过于难过或愤怒了才好。
想到这里,薛氏干脆就双膝一软,跪在了薛老夫人面前。
薛老夫人见状,吓了一跳。一边问薛氏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跪她做什么?一面又忙吩咐丫鬟扶薛氏起来。
但薛氏却是不肯起来的,依旧坚持要跪着。
“......请母亲先听完我说的话。等听完了,女儿再任由母亲处置。”
薛老夫人知道她这个女儿虽然表面上看着柔弱,但其实内里的性子极犟,不然也不会当年明明全家人都反对她嫁给陆弘文,她却咬紧了牙关,依然要一意孤行了。
于是她就定了定神,对薛氏说道:“既如此,你且说来。”
薛氏就将这些年陆弘文是如何的宠爱白姨娘,又是如何的冷落她,又如何的不待见陆锦澜,更是自今年开始,她缠绵病榻,陆弘文却还帮着白姨娘要夺她掌家的权,还当着她的面掌掴陆锦澜,对她说下的那般狠毒的话,她自己气的吐血晕了过去,若非陆锦澜去请了叶神医来,她早就已经魂归黄泉的事都一一的细说了一遍。
薛老夫人听了,脸色铁青,双颊绷的极紧。
薛氏知道这是她极度愤怒下的表现,不由的心里就是一阵难过。
她当年到底是有多傻,多蠢啊,一定坚持要嫁陆弘文,害的父亲母亲一直为她担心。甚至就连父亲临终前,最放心布下的人也是她,一直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薛氏想到这里,鼻子不由的一酸。
但她还是忍住了,又将今日陆弘文过来找她的事也细细的都说了一遍。
“......陆弘文现如今已经完全失势。陛下的旨意已下,他近日就会离京前往崖州赴任。崖州那地方,母亲是知道的,民风自古彪悍,且又多瘴气毒虫猛兽,他此去,若运气不好,只怕几年内就会殒命。即便运气好,终其一生,他也别想再回京城了。所以女儿往后,往后就自己带着澜姐儿过了。而且很可能往后还是个寡妇的身份......”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
无论如何,无论是作为一个贬官外放之人的妻子,还是成为一个寡妇,总归会被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的。而且还要连带着她娘家的脸面上都无光。
而且最关键的还是,陆弘文还是当年她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要嫁的人,结果现在却被她搞成了这副样子......
薛氏觉得羞愧难当,于是她甚至不去看抬头看薛老夫人。
因为她不知道薛老夫人会怎么样骂她。而且等此事被大嫂季氏给知道了,她还不一定要在背后怎么样的笑话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