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行的山道上,树枝层叠掩映太阳,透下来的碎金落在柏油路侧边缘,把薄薄的苔藓照的熠熠生辉。
林小韩蹲在路边,翻动着摊了一地的直播设备,“梅小姐,你真要录像吗?这里连得上网吗?”
梅幼丝指了指另一个小盒子,“她把Wi-Fi也留给我了……”
“要不现在就开播?”万衣很感兴趣的样子,“我看过你以前的一些视频,没见你展示过什么手段。要不择日不如撞日?”
梅幼丝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那个不行,会违规。”
“哦?”万衣歪了歪头,“听起来很劲爆。”
卫廉靠着树干,此时也集中起精神,看向梅幼丝。
梅幼丝问道:“你要问什么,或者找什么?”
“什么东西都行?”
“活物会比较难。”
万衣摸了摸下巴,“就是嘛,不然你自己找陈群关就好咯。”
“问问题吧,”卫廉道,“正好,我有一些问题想问。”
他嘴上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并不怎么相信梅幼丝真的有这个本事。
虽然他已经见过了一些超出认知的生物的特殊力量,但到目前为止,他遇到的所有的所谓的大仙大神,除了万衣,似乎都是满嘴跑火车云里雾里的骗子——
——当然,其实万衣也是满嘴跑火车。
卫廉倒是也有些好奇,这个梅幼丝到底有什么手段,能这么自信。
“好,那就问问题。”梅幼丝点了点头,然后拨开柏油路边的枯叶,径直就在林子里一小块空地上躺了下来。
万衣和林小韩站在她两边大眼瞪小眼。
半晌,林小韩奇怪道:“梅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梅幼丝指了指她背包里的一包抽纸,“浸水,每隔四十秒秒往我脸上贴一张。贴到第七张的时候淋酒精,点火,烧到熄灭为止。”
湿的纸巾蒙脸?
卫廉和另外两人面面相觑。
这不是他们所知的任何一个地区的传统请神习俗,反而像是古代一种酷刑。
“这么久,不会窒息吗?”卫廉问。
“会,我会处在一种濒死的状态里,”梅幼丝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这样,最深处的意识才会浮上来。”
林小韩拿出了那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种不易破的纸巾、一小瓶酒精和一盒火柴。
“忧思姐,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真的安全吗?”万衣也有些狐疑。
“对我来说是安全的,”梅幼丝神情平淡,“如果你们下不了手,前五张可以我自己贴,但是最后两张和酒精只能靠别人帮忙。”
“你以前用过这个手段?”卫廉问。
“用过。”梅幼丝回答。
“我小时候训练就经常用,不过校长没告诉我是谁教给他的,”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之后也用过很多次。上次是两个月前,帮刘小芸找口红。”
……找口红?
为了找个口红给自己上水刑,是不是有些过于仗义了?
卫廉三人再次面面相觑。半晌,万衣缓缓鼓掌,满脸的敬重,“空长了一张冰冷冷的俊脸,看着智商很高的样子,但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林小韩都忍不住道:“梅小姐,你以后和人相处要小心一点啊。”
梅幼丝似乎并不理解他们说的话,转向卫廉,“你来帮忙吗?”
卫廉心说你怎么看着还挺积极的,毕竟是己方提的要求,这时候说算了也有点半途而废。
看了看四下都是碗口粗的树干,松枝如伞,郁郁葱葱。卫廉指了指柏油路边上一块比较安全不易燃的裸露土地,“躺那,我来。”
“有一点提前说,如果我判定你有生命危险,我会打断这个仪式。”
“好。”梅幼丝说着,再次躺了下来。
卫廉撑着膝盖蹲在她的头侧,身侧陈列着所有的仪式道具。
不得不承认,梅幼丝的长相很有欺骗性。
原本以为万衣那种灵而不媚的说谎精已经很少见了,没想到这个剑眉星目,看似傲雪寒梅的梅幼丝,居然是天然呆的类型。
第一张纸上卫廉没有敢沾太多的水,但是一贴在梅幼丝的脸上,濡湿的纸还是立即吸附在了皮肤上,阻隔了空气。
卫廉掐着表,下手很轻,尽量让自己像个美容院的护工,而不是实施酷刑的兵卒。
贴到第五张的时候,梅幼丝的胸口起伏的频率开始变快,卫廉听到了费力的想要呼吸的声音。
“可以吗?”卫廉俯身问道。
按照约定,梅幼丝用食指敲了两下地面,表示可以。
卫廉贴上第六张纸的时候,觉得手下的那张脸在微微发抖,心里忍不住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带着一点对这种超自然力量逆反的心理跟着胡来。
……真的有些荒谬。
液体被吸入鼻腔、气管和肺叶,梅幼丝开始小幅度的挣扎。卫廉知道液体进入呼吸系统的灼烧痛,手下忍不住迟疑了。
这简直是在亲自动手杀人。
水刑到了这个阶段,被施刑的人通常会不由自主地求救。即使两三分钟后丧失意识,中枢神经还会为了保护躯体而在呼吸系统中分泌大量的粘稠的液体。紧随其后的就是消化系统紊乱和肌肉痉挛,最后甚至会七窍流血。
梅幼丝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脖子上青筋暴起。
卫廉忍不下去了,正要揭下所有的纸巾,忽然手腕被一只发凉的手握住。
那手很纤细,但是用力却很大。卫廉觉得接触到的皮肤有一种奇异的汗毛倒竖的感觉。
万衣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后,就这么握着他的手,给梅幼丝的脸贴上了第七张纸。
卫廉眼睁睁看着,一时脑子里有点混沌,居然想不起来刚才自己伸手是想干什么。
最后一张纸盖在脸上的瞬间,梅幼丝开始剧烈的抽搐。卫廉看到她似乎是张开了嘴,纸巾凹陷下去,但是却没有任何的氧气能够吸入。
梅幼丝发出了无意义的痛苦的呼叫,修长的身体在地面上失控地扭动起来。
“万衣你干什么?”卫廉一身冷汗,“她要死了!”
万衣的眼神似乎被牢牢钉在了梅幼丝的身上,“……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求生意志一定会迫使自己摘掉纸巾的。她还能控制自己。”
卫廉并非没有见过死人,甚至可以说他见过各种极为惨烈的死状,也曾经有生命从他的指缝里滑走。
但是今天却和以前都不一样。
梅幼丝的垂死反应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的胸脯开始不再有明显的起伏,重新安静了下来,似乎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万衣把酒精喷在了潮湿的纸巾上,然后划燃一根火柴,丢在梅幼丝贴着厚厚纸膜的脸上。
霎时间,幽蓝色的火焰窜起足足一丈高。万衣后退了几步拉开安全距离,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从梅幼丝脸上的纸膜上传来。
见到火焰,卫廉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自己在干什么?
卫廉只感觉自己手脚冰凉。
以前的他是绝对不会答应帮忙做这种仪式的,就算他没有对梅幼丝进行任何束缚,这种情况也绝对不应该发生。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卫廉,你看她的脸……”万衣忽然道。
幽蓝色的火焰突然收缩,纸膜上浅浅一层酒精迅速烧尽,被下层的水洇灭。
卫廉看到梅幼丝的脸上水汽蒸腾,正伴随酒精燃烧升起一股白烟。
那七层纸的纸壳因为焚烧而皱缩发黑,渐渐地居然被烧出了断断续续的花纹。那些焦黑的纹路连接起来竟然好像是一幅完整的图样。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下意识想去检查那包纸巾是不是被动过手脚。
但是那纹路在他的眼中越发清晰,死死吸住了他的眼球,让他的视线无法移开。
那似乎是远古时期青铜器上的一种兽面纹。
古老凶厉,阴森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