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衣下意识张了张嘴，但没有叫出声来。因为她发现那人并非只剩下一个脑袋，而是穿了一件迷彩服，乍一看几乎和环境融为一体。
“是……尸体？”
陈群关也有些难以置信。如今的兴安岭，登山客出事的概率早就被降得很低。更何况这次下雨并未引发泥石流，这里也不算深入原始丛林腹地，怎么会有人死在这里？
两个人慢慢靠过去，发现那是个年轻的瘦削男人，满身的泥泞和树叶，此时正仰躺在地上，脑袋毫无生气地歪在一边。
他的耳朵破了，血一直流进脖子里，周围落叶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陈群关绕到那人侧面，蹲下身去看那人的脸。
苍白的脸上还凝固着痛苦的神情，额角的血从鼻梁上横流出一道蜿蜒的红来。
万衣“啊”地尖叫一声，用手捂住了眼睛，“好多血啊！”
陈群关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是林小韩。
……
什么叫做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万衣活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如此新鲜的死人。她本来以为自己胆子很大了，但“死”到临头，她发现此时自己脑子里除了警察的大腿别的什么都没了。
现在报警还来得及吧？自己虽然是个拿假合同的骗子，但是这都还没来得及骗他呢，这可怜的大哥就驾鹤西去了。这……这算犯罪中止吧？
她哆哆嗦嗦掏出手机，“咱们，咱们现在在哪？妖妖铃能定位我吗？我……我能不能去边上吐一会儿？”
陈群关看着她嘴唇发白，眼眶泛红的样子，脸上不由露出一股淡淡的鄙夷，心中冷笑。
刚才还一副万事算尽的样子……还是太年轻了。
林小韩的手上有很明显的对抗伤，陈群关刚刚靠近的时候非常谨慎的注意了周围的情况，没有看到任何弯刀或者镰刀之类应该有的开路装备，但是林小韩身上其他东西都在，不像是被山里的猴子打劫，反倒是像……
陈群关颠了颠手里的甩棍.他很清楚，无论是在城镇上还是在林子里，对人威胁最大的永远都是人。
万衣刚才晕车的时候已经吐了好一通，此时胃里一点存货也没有，捂着嘴半晌吐不出来。
此时，一片低云遮住了阳光，阴影像是晕开的墨色一样吞下了这片林子。
万衣打了个寒噤。她觉得自己好像听见林子深处，除了虫鸣和鸟鸣，还有什么窸窸窣窣的窃语。
她下意识想往陈群关那边靠近一些，还没有能迈出一步，就重心不稳地一头摔倒在地。
这一下摔的很结实，林子里的草和城市公园里的完全是两种东西，隔着冲锋衣都有一种刀兵相向的硬度。
万衣疼得脸都皱了起来，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一股寒意从微湿的地面上爬上来，她动了动腿，发现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隔着小皮靴，她感觉到，那是一只手。
万衣低下头，用余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脚，本就白生生的小脸当即变得更加的苍白。
林小韩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了，一只青白带血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脚踝。
“大……大仙……”她哆嗦着出声，一动也不敢动。
陈群关回过头，脸色一下就变了。
“怎么办？”万衣快要哭了，“诈尸了……”
陈群关快步走过来，蹲下身一把扣住那只惨白的手。
“诈什么尸！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这人死了！”
他把林小韩的手扯下来，搭住脉搏。此时林小韩的眼皮已经在抖动，上翻的眼球也在转动，显然是想要苏醒过来。
万衣“啊”了一声，紧绷到发抖的身体稍微放松下来，心说没死？刚才差点抓着边上的石头对他脑袋再来一下……
陈群关刚才检查的时候就知道对方只是脑震荡，只是不知道严不严重，此时看来对方应该只是暂时昏迷，便直接上手“啪啪”拍了几下林小韩的脸，用力不小。
边上的万衣一脸觉得很残忍的表情，一边从手指头缝里看陈群关抽人，一边心说还是算了，还是不要追究他没说清楚吓到自己的事了，谁知道他打不打老板。
林小韩稀里糊涂醒过来，看到陈群关的脸反应了一会儿，忽然像是过了电一样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这嗓门又把万衣吓了一跳，她看林小韩的面相有点秀气，还以为对方会和电视剧里一样，醒过来以后问他们他怎么了然后要水喝——她都把水壶拿出来了。
“陈哥！”林小韩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咱们的事儿要露馅了！”
“什么事儿？”万衣凑过来，“这位小哥，我一眼就看出你是骗子哦。”
林小韩半张着嘴看着万衣，陈群关心说你觉得场面还不够乱吗，刚才不是还吓得要死，怎么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了。
没想到林小韩缓了两秒，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话，“不……不是……他，他跟进来了……”
万衣把水壶塞进他手里，眨了眨眼，“谁？”
“卫……”
林小韩拿着水壶，还有点恍惚，忽然目光落在了万衣身上。
“喂？我不叫喂。”万衣说。
接着她才发现，林小韩和陈群关都直直的看着她背后。
……又来？
万衣一下转过头，就看到林子里，一个黑影手握柴刀一身是血，就站在她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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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过去了？
卫廉看着倒在脚下的女孩子，心里一阵无语。
这个胆子还敢来原始森林探险？
林子里的追逐战在第七分钟一个两米半的小土崖上戛然而止。林小韩作为护林员不可能不记得这一块的地形，但是显然，卫廉发现他的秘密这件事情让他慌了神，他一脚踏空摔下去磕到了头，手里的柴刀杵在地上，人却是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卫廉追在他后面，就看前面的人“咻”得一下就没了，还没反应过来就也摔下来了，差点怼在那把柴刀上。
“这位兄弟，哪条道上的，”陈群关站起身，“通个名姓。”
“热心市民，”卫廉指了指地上的万衣，“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刚刚在后面的林子里看到万衣给林小韩递水壶，心里就知道这个有点钱的小姑娘可能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冤大头。如果对方是明知道对方是骗子还雇佣他们，那他就没有什么道理去横插一手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陈群关后面的林小韩，对方根本不愿意和他有眼神接触。
看来今天是不可能劝得动了。他多少有些后悔追上来，早知道应该先计划好，挑一个这个陈群关不在的日子单独和林小韩谈。
之前片哥就告诉过他，这个陈群关恐怕不是普通的招摇撞骗。能混到这种程度，光靠玄学可做不到。
“今天的事情我就当做没看到，”卫廉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柴刀，手腕一抖，柴刀深深插进了边上一颗红松的树干两寸有余，“就此别过吧。”
俗话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卫廉觉得自己和这个诈骗团伙嗑死在这里没有任何好处，就算他在这儿把这两个人全部绳之以法了，还要拖出去报警。这两个人又不是傻逼，等找到证据定罪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等等，别走啊，”陈群关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发冷，“你不是挺正义的么？怎么不问问我们去干嘛？说不定是去打皮子、倒斗、杀人分尸呢。”
卫廉的脚步微微一顿。
“你现在走了，出去叫森林警察把我们围了，那我们生意还做不做了？你说是吧。”
陈群关说着就把手伸进了那卷行李里，缓缓地，就摸到了冰冷的金属。
虽然林小韩没有说明白，但是陈群关大约也猜出来卫廉的身份。能追护林员到这种程度的肯定不是普通人，但是看打扮卫廉也绝对不是警察，那很有可能就是林小韩以前的同事。
陈群关知道两年前那件事。当时吉林B市消防救援受伤离职的几个消防员里，有一个在黑道上传的很有名的，据说退伍的时候是队长，但是非常年轻。
“你就是那个在火灾里救过胡四爷的卫廉吧，”陈群关一边说，一边握住了包里的猎枪握柄，“老陈我见识短，没听说你在四爷那边任什么职。要是有的话，还请小哥你告诉我一声，我好招待。”
若是没有……
陈群关觉得，还是不要留后患的好。
“若是没有，你就开枪？”卫廉转过身，神色平静，“你包里的猎枪有证么？”
陈群关眯起眼，“不妨猜一猜，卫廉队长。”
一片低云从兴安岭的上空飘过，雨后的白金色的阳光被眨眼蚕食干净。这片林子在几个呼吸之间从精美绝伦变为阴翳丛生。
地面上厚厚的落叶随风抖动，肃杀之气蔓延。
……
“唔……我死了吗……”
柔软的如同羽毛一样的女孩子的声音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万衣悠悠转醒过来，有点迷茫地看着周围，“……这地狱怎么绿油油的？”
说着她就撑着坐起来，一只纤细的手正好按在了陈群关伸进包里的胳膊上。
“万老板，你的行程可能要推后了，”陈群关缓缓地道，“这个人如果出去了，我和小林可没办法带你去那个地方。”
这两句话讲得相当有水平，瞬间在不知道细节的情况下，万衣就不得不和陈群关统一战线了。
然而出乎卫廉的预料，万衣并没有把手挪开。
“可是大仙，我付的钱不包括被通缉以后的跑路费，我觉得这件事还有更划算的解决办法。”
卫廉看着她，微微皱起眉。
他对土质猎枪非常熟悉，从第一眼看陈群关的背包就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在这个距离之下，卫廉有很大的把握借着身边高大树木的掩护躲开子弹。但是只要陈群关开枪，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以私藏枪支等罪行把这两个人拿下。
谁想到这个万衣醒得这么不是时候。
“怎么解决？”陈群关眯起眼睛。
万衣的眼睛盯着卫廉，手却是沿着陈群关的胳膊也滑进了背包里，然后取出了一个文件夹。
“俗话说得好，世界上最坚固的盟友关系是共犯，”万衣说得很慢，“这位好汉，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如一起赚钱。”
“我现在也需要人手，大家一起进山，培养培养感情，出山回了人间还能一起装神弄鬼，何乐不为？”
“天上不掉馅饼，”卫廉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但是这种钱……”
万衣摇了摇头，把文件夹扔了过去，“两式一份，先看看条件，别急着拒绝嘛。”
她顿了顿，又道：“也许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卫廉看她的表情，和刚才那个吓晕过去的样子截然不同，坐在落叶上竟然也没有了狼狈的感觉，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装的。
无论如何，显然万衣不希望他们发生冲突，也不接受陈群关的提议。虽说这两拨人怕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至少还算是有药可医。
他拿起文件夹，翻开才看了一眼，眼睛就不由得微微睁大了。
整个合同里最显眼的是一大堆的照片，全是兴安岭森林。画面里的主体有的是树，有的是石头，甚至还有的就只是一片土地。
这些照片拍的并不算是非常有艺术性，重点显然是图画里的内容，而这些内容都有一个共同点。
所有的照片里的林子，都呈现出被烧焦的样子。
万衣要去的地方，正是两年前发生火灾的蛮岭沟子。
“定金一人一万，出去以后还有两万，找到我要找的东西，一人再加一万，”万衣说道，“哎，真是个好单位，都比我工资高了。各位，真的不考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