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植物?”
“也不是植物,”老片道,“不是我们见过的林子里的任何东西。”
他拍了拍卫廉的肩膀,“我老娘说,她后来打扫那个房间的阁楼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粘液和非常多的脚印。那个老板却毫无怨言,显然是事被看好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整个山庄别墅区,是特意请了一个会‘保家’的。就是他。”
“这人虽然高调,但是只对有钱可赚的情况高调,”老片道,“依我看啊,那女孩子,应该是个有钱的主。”
卫廉抽了一口烟,又往那边看了一眼,发现那“万一”两人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老片虽然平时也会扯淡,但是卫廉盯着他的眼睛,就发现他的瞳孔比平时要小,显然不是闲扯的时候的轻松。
卫廉沉默地把烟抽完。大巴又启动了,载着大部分游客离开,只有不到十个人留了下来,开始和拉车司机攀谈,想去大巴路线以外的目的地。
两个年轻女孩子看到卫廉,走过来想问价,卫廉摆了摆手,让他们找老片,自己把捏扁的烟头塞进口袋里,朝着刚才影子所在的地方走过去。
“哎!廉子干哈去!”后面有和他熟的司机叫他。
“没事,”卫廉道,“我就去瞅一眼!”
他走到隔离带边上,直接跳起来一米多高,在一棵碗口粗的小红松根部借力,半蹲着钻进了斜坡上的林子。
路不算很难走,他拨开前面的植被,脚下很稳,很快就走到了那个影子之前在的地方。
没有什么粘液或者是奇怪的脚印。但是看地面上的痕迹和周围的植物,这里确实站过什么东西。
卫廉蹲下身,看着那块泥地。
那个东西,确实是从林子里面来的。
他搓了搓手。卫廉手上戴着副很厚的黑色手套,外层看上去像是黑色皮革,但其实是一种隔热材料,加上特殊涂层,所以整体显得有些硬。
他摘掉右手的手套,露出修长而有力的手。和其他消防员一样,卫廉的手很粗糙,有一层厚厚的茧。唯一特别的是,他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没有无名指。
当时本来要把无名指和小指都截掉的,最后居然留下了小指。卫廉在医院里做完手术的时候就问那个医生,是不是对摇滚乐颇有造诣。
他碾起地上的泥土闻了闻,觉得并不像是野兽。相反,他闻到了一股鞋油的味道。
卫廉站起来,在边上的树干上抹了一下泥巴,缓缓地继续往那个东西的来处走去。
他没有走多远,就看到了前面的树上有一道划痕。
他对比了一下一路过来其他灌木被破开的痕迹,觉得那应该是一把柴刀。
“他奶奶的……”卫廉低骂了一句。
刚才他闻到那股鞋油味道的时候心里已经隐约知道了真相,现在看到这个痕迹,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这里能有这种装备,而且行动如此简洁,能从林子里面直接找到公交站点,只有可能是这片的护林员。
至于那个鞋油,是一个很小众的牌子,就和“哇哈哈”和“娃哈哈”的关系差不多,是一家小店自己的牌子。卫廉服役的时候他们整个宿舍都用那个牌子,有一股很难形容的酸味。但他们所有人都不好意思不用,因为那个店是他们一个战友家里开的。
林小韩个子高,但是刚进队的时候很瘦,天天抱着他老娘给他准备的各种东西,不好意思和人说话。卫廉知道他性格敏感,家境也不是很好,所以两年前他和卫廉一起经历了那件事情以后,得知林小韩转去做了护林员,卫廉也没有再去打扰他。
卫廉因伤退役这两年来,以为自己已经过得很落魄了,没想到林小韩这小子居然都到和别人合伙搞封建迷信的地步了。
回想了一下那个晕车的“万一”,卫廉心说真他娘没人性,那姑娘看起来那么年轻,被两个大老爷们骗进山里,这狗日的和打劫也没有区别。要是上头知道了,林小韩这护林员还做不做的下去都是个问题。
卫廉从屁股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在通讯录翻了一会儿,找到了林小韩的号码,心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劝一劝。实在不行就只让他们放那个女孩子走,不必告诉她真相。
现在手机信号基本上能实现全覆盖,对于人类的科技而言,真正的“原始”森林其实已经很少很少了。
卫廉拨通电话,听那边响了一会儿,有人接了起来。
然而接起来是个四川口音的公鸭嗓,卫廉说了两句发现完全说不通,心里暗骂林小韩那浑小子居然换号码都没有通知一下。
……他们之间又不是深仇大恨,居然避之不及成这样。
卫廉正要挂电话,忽然耳朵动了动。他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
捏着手机快走了几步,卫廉走到了一个地势相对高一些的地方。他跳起来拉单杠一样借着一根树枝横踩着树把自己拉到了半空。
接着,他就看到前方向下的野道林子里,一个穿着迷彩服,背着大包,拿着柴刀的人影正蹲在地上,掐着喉咙,对着一部手机瞎几把扯淡。
卫廉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怒意。
“林 小 韩!”他喝了一声,“你给我过来!”
蹲在地上的人呆了一下,似乎有点狐疑地看了看手机,然后忽然惊觉不对,整个人从地上蹦了起来,四下张望。
他看到卫廉的瞬间,卫廉就觉得不妙。两个人隔着林子对视了一秒,接着,林小韩掉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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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衣抱着一棵树,正在和树上的松鼠大眼瞪小眼。
“要不我们包剪锤,我赢了的话,你就给我一个松子。”万衣说。
松鼠看看她,大尾巴一甩,钻进了高出的树冠里。
“大仙,你看它!”万衣哀嚎一声,“它都不理我!”
自从这个姑娘从晕车的状态里缓过来一点,陈群关就觉得自己这个新老板绝对是脑子有问题。
当初他觉得自己拿钱办事,对方又是个毫无经验的小姑娘,骗骗很快就结束了。
谁知道这位姑奶奶初生牛犊不怕虎,不仅要进林子,还他妈的叫他给自己也找个仙ruarua。
陈群关试图从机缘上解释不可行性,但是万衣简直就如同一根钢筋一样的执拗,铆着劲招猫逗狗,求他再把自家的“脏仙”叫出来。
当初在体校,陈群关当体育老师的时候,正是大兴体罚的教育背景。如今面对这么个有钱但烦人的小老板,报应终到,只能是憋着一口气伺候。
本来他们定的进林子的路就不是寻常路,因为目的地在林子深处,第一晚就没法住在村子里,只能去一个已经废弃很久的守林人的安全屋。
结果这姑奶奶一路上越走越慢,看到这个花要摸摸,见到那只鸟要逗逗。陈群关催她她就一副不舒服的样子装傻,要不是长得漂亮,陈群关杀心都快起来了。
“快走吧,万一天黑之前到不了就麻烦了。”陈群关再次出声催促。
万衣走到他跟前。陈群关觉得那张脸其实算不得多么生俏,可那眼睛乌溜溜灵得像是小动物,嘴角也好像永远带着笑,叫人抬手也打不下去。
“大仙,”万衣歪头看着他,“你不和我说实话,我怎么敢继续往里走?”
陈群关愣了一下,“什么?”
他确实没想到万衣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但是阅历如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什么实话?小万老板,再玩真的要赶不及太阳落山了。”
万衣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掸了掸身上的树皮,“妈妈和我说,男人都很好面子的。所以走到这里我才说,就是怕你觉得我会当别人面戳穿你,害你丢份儿。”
“可是,你也不能这么骗我吧,”她有点委屈地看着陈群关,“我付了你好多定金呢。”
陈群关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担心对方在诈自己。
见鬼,这个女人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威胁自己如果不照办就出去戳穿出马仙的谎言吗?
“你误会了,我又不傻,在这里你要是把我办了我叫天天不应啊,”万衣似乎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我只是想完成我的任务,你是大仙也好,是个对林子熟悉的普通人也罢,都是一个价。”
“而且呢,合同我还有备份,如果我是你的话我肯定会现在叫他出来,毕竟我们院雇向导是按人头计费的,两个人就是批下来两份钱啊。”
这话陈群关是听明白了。他的眼神由阴鸷慢慢变平和,但还存有一些怀疑,“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知道了,还敢雇我?”
“你不重要,”万衣笑嘻嘻的看着他,“那个护林员才比较重要。”
“他是叫什么?林小韩?这片林子不会有比他更熟的人了吧?”万衣摸着下巴,“说真的,我本来是想找他带我进山的。但是护林员没有当向导的许可,官道我没走通,只能求你这个野路子了。”
陈群关看着对方,那双又黑又灵眼睛此时看起来居然深不见底,好像一眼就把他的灵魂看穿了,让他想起一部老电影里的狐妖来。
那里面说,好看的女人,都是吃人的。
“……林小韩,对,”陈群关点头,半晌笑了一声,“你调查得不错。”
万衣心说那也不难,毕竟这世上的骗子都是相通的。她打小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妞。
“那按照你这个说法,我叫他出来和你签合同,我们一人一份钱?”陈群关问。
“对,”万衣点点头,“最好就第一晚,再往里走信号不好,文件传不出去,钱批下来就要再晚一个星期。”
她跺了跺脚,似乎有些冷。那双八千多块的靴子拉链摇晃,显示出一股天真而不合时宜的金钱的味道。
陈群关盯着那双鞋子。他这辈子穷过也富过,穷怕了的人是没办法拒绝这种泛着傻气的钱的。
“……好!万衣老板言之有理,我这就叫他过来。”
陈群关虽然觉得有些憋屈,但想了想那笔钱,狗日的,谁跟钱过不去?再说了,这女人看局势看得也很清楚,应该不会蠢到拿自己的人身安全耍他玩。
万衣摆手示意他随意,等到陈群关走到一边开始打电话,她才对着没人的方向大喘粗气。
吓死人了。刚才这个男的看起来要杀人。
万衣虽然计划过这一切,但是她没想到对方嘴这么硬,被戳穿的第一反应居然就是要动手。
以前她在治安良好的城里生活,对于挨揍只有一个浅显的概念理解。这一趟,她显然多少高估了自己,要是刚才她再紧逼一步,恐怕就要一脚踩进坑里。
她这一次进山,借了个天文所的由头,但其实只要细想一下就会发现问题。哪个天文所会让这么年轻的员工独自承担一个项目?好在陈群关文化程度低,而且只认钱,即使想过这个问题也不会看着那么一大笔定金从嘴里溜走。
至于后面的钱能不能到账,万衣很清楚,这个项目已经被封掉了,钱是肯定不可能批下来的。她在那里实习,拿的合同是老版的,三年前就已经作废了。
就算这件事情结束以后她直接开溜,不付尾款,那她省吃俭用出来的小金库还是要挥霍大半在这里。
这就是装有钱人的代价。
等回去她老爹知道她翘掉了实习,跑到这里来找线索,还不知道会不会被停了生活费,吊起来打。
想着万衣颇有点愁云惨淡,内心更加渴望能有个什么毛茸茸的小狐狸给自己撸两把。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余光看到不远的灌木下面好像正趴着什么东西,阳光从树叶缝隙之间打进来,照得那东西有了一个毛毛的金边。
万衣一下子眼睛就亮了,正要过去看个究竟,陈群关拧着眉毛过来道:“奇怪了,打不通……万衣,你在看什么?”
他顺着万衣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一下子变了。
“那是什么?”万衣难掩兴奋,“兔子吗?”
陈群关比她高一点,能看得更清楚。万衣原地踮起脚,却被陈群关一把拉到背后。
“不是,”陈群关脸色铁青,“别乱跑。”
说着,他从行李中拔出一根甩棍,一下甩长然后握在手里,极为谨慎的开始缓缓靠近。
看到他如此戒备,万衣再神经大条也知道事情不对,小心翼翼跟在他后面,心说不会是狼吧,现在兴安岭里还有狼?
走了几步,她就意识到不对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动物毛发,而是头发。
她刚刚看到的东西,是个人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