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的两天过去了。
今天是除夕,按往年,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奶奶会做好浆糊,用来贴对联,爷爷会去剁肉,妈妈和我就会在厨房里忙一天,为的就是晚上的除夕宴席。
(因为乡下有习俗,除夕夜自家吃完一顿丰盛的晚饭后,在十二点前去山上祭拜完山神,放完新年鞭炮后要开始串门子。串门子就是去关系好左邻右舍家吃喝玩,家离得近的儿子,女儿也会来。)
但今年是不同了,今晚叔叔婶婶,大伯伯母,舅舅舅妈,还有堂哥表弟们都要在我家过这个没有烟火气的除夕。
因为要守孝三年,这三年内,不贴喜联,不举办喜庆活动,春联也不得贴红对联,更不得放鞭炮,因此今年除夕很冷清。
再说爸爸,昨天走了,刚刚回来了,带着那个女人张兰枝和昕泽回来了,说是大年三十,要去给爷爷奶奶认认孙子。
家里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女人是谁,伯母婶婶听说张兰枝是工作的人,一个个上赶着跟张兰枝打好关系,拉着张兰枝东聊西聊的,当然,舅妈也不例外。
反观张兰枝神色淡淡,但也应和着她们。
妈妈很平静,似乎什么事情也影响不到她,她依旧沉浸在奶奶爷爷离世的痛苦中。
只有舅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很生气的样子。
我心下微暖,原来还有人会心疼一下妈妈,为妈妈打抱不平。
不过那又能怎样,已成的定局无法改变,已造成的伤害不可磨灭,妈妈应该是想留给时间淡忘。
“爸爸,爷爷奶奶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他们是不喜欢小泽吗?小泽很乖的,不会闯祸。”昕泽稚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没有,爷爷奶奶怎么会不喜欢你呢,爷爷奶奶可喜欢你了,可是爷爷奶奶因为一些原因,去了更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并不是因为不喜欢才不见你的。”爸爸抱着已经四岁大的昕泽从门外烧完纸回来。
我和妈妈在厨房里,洗凉菜,做凉菜。
婶婶她们在厨房门口摘菜洗菜,其中还有张兰枝在。
我用余光瞟了一眼,就见到爸爸抱着昕泽一脸温柔看着张兰枝说:“你做这些活做什么,让嫂嫂她们做,一会就能弄完,你还是回屋坐会,顺便看会孩子,我去看看大哥他们。”
说着就拉着张兰枝进了屋。
我突然觉得像妈妈这样的人很悲哀,也很可怜。
没错,就是悲哀,一生操劳只为了伺候自己的丈夫孩子,但他们终归不是自己,无法体会作为女子的苦楚和无奈,他们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没有和妈妈离婚的情况下,他就堂而皇之的带着别的女人孩子,心疼别人劳累,那妈妈呢,几十年的劳累都算什么。
可妈妈好像丝毫不在意。
——
晚饭时,大家围坐在客厅的大茶几边,桌上是各式各样的菜品,虽然丰盛,却比不得从前,桌上几乎都是素菜。(注:这里并没有守孝期间忌食荤腥的说法。)
“我车里有瓶好酒,小婕去取来,今晚我们兄弟几个喝点酒。”爸爸说着。
我没有说话,接过他递过来的车钥匙把酒取了回来。
“你再去把酒盅拿过来。”
我取过来后放桌上,和妈妈坐在茶几最角落里的位置。
整个饭桌上,除了舅舅时不时给我和妈妈夹一两块够不到的菜外,其他人好像都看不到我和妈妈。
妈妈一直一直沉默,也不多吃,吃了几口后就定定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过了一会后。
爸爸突然喝了杯酒后就开口道:“今天,各位都在场,我想借此机会,和各位说一件事。”
他又喝了盅酒,缓缓开口:“我和苏连兄当初结婚是被迫无奈,现在我有了自己一直想娶的人,也有了我们的孩子,虽说守孝期内不得婚嫁,但我也觉得我该给她俩一个交代了。”
他说着还眉眼温柔的盯着张兰枝。
说实在的,我现在看着他这张嘴角,我都觉得恶心的紧。
整个饭桌上的人都不做声,自顾自的吃着菜,只有舅舅担心的红着眼睛看着我和妈妈。
妈妈云淡风轻,面无表情。我就更无所谓了,我安抚舅舅似的朝舅舅笑了笑表示无事。
我只担心妈妈,因为妈妈一定不像她表面这样平静,她只是怕再众人面前丢脸才强撑着。
“我只是跟大家说一声,还有,苏连兄,等初七民政局上班后我们就去把离婚证办了吧。”他淡淡的看了眼妈妈通知到。
妈妈只说了一个好,继而为了掩饰她狼狈落下的眼泪,低头夹了一大口菜往嘴里塞。
舅舅顿时就拍桌子起来指着他大骂:“你还是不是人,阿爸阿妈才没了多久,你就这么着急踢开阿姐,你良心被狗吃了吗,当初你反反复复打了她就跑,一次跑出去半年多,了无音讯,阿姐打零工养活阿爸阿妈,养活小婕,做这些的时候你去哪儿了,你感激过吗?”
舅舅越说越气,顺势拿起酒杯就砸在了他头上,接着又说:“你这几年回家后,是不怎么打阿姐了,可你也没往家里补贴什么吧,都是阿姐养着你,借钱让你拿去包工程投资,现在好了,你成大老板了,转头就带这种不三不四的小三和小三生的孩子来,现在还转头就要踹了我姐。”
“你再说一遍,谁是小三?”昕富贵顿时跳起来揪住舅舅胸前的衣服,一拳就打在了舅舅脸上。
场面顿时混乱嘈杂。
但我还是能清晰的听到舅舅的控诉:“你把你的良心喂狗了吗,我阿姐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后换来的你一句给别人一个交代,那谁给我阿姐交代,你以为我阿姐非要赖着你不离开吗,不是,昕富贵我跟你说,不是,这次是我阿姐不要你了!”
舅舅说完就拉着妈妈的手往外走去,妈妈流着泪,跟着舅舅,我和舅妈还有表弟跟在了舅舅的后面。
走出客厅,舅舅又回头看着他说:“你必须给我阿姐这些年伺候你的补偿,以及这些年你对阿姐动则打骂的补偿,否则离婚免谈。”
说完就拉着妈妈回了舅舅家。
舅舅家里我家不远,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因为爷爷不花钱给舅舅娶媳妇,舅舅娶舅妈的彩礼都是舅舅自己挣的,房子也是在自家地里盖的一个小房子,所以舅舅应该也是不喜欢爷爷,更不喜欢爸爸他们的。
妈妈坐在沙发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舅舅抱着妈妈,也陪着妈妈哭,舅妈也忍不住在旁边抹着眼泪。
我是心疼妈妈的,但也仅仅只是心疼妈妈,无法感同身受妈妈的痛苦,我只能默默和表弟站在一旁看着抱头痛哭的她们。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有个兄弟姐妹也挺好的,至少最无助的时候,还有这样一个全世界跟你最亲近的人存在。
我看着妈妈嚎啕大哭,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这一刻,我开始怀疑了,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