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试戏下来,邡舟滋味难言。
她其实一直有些自傲的,毕竟一路走来堪称顺风顺水——有她漂亮的,没她会演戏;比她演技好的,又没她漂亮;两项都比她好的,也没她有背景。再加上公司优秀的资源加持,说他是新生代首屈一指的演技派小花也不为过。
哪成想遇到个金玉棠?
对方摆出架势,一开口,邡舟就知道自己要遭,短短十分钟过去,她后背上更是湿了一块,状态一滑再滑,甚至接不住戏。根本不用抬头看,她都能猜出来周围那些人明里暗里的惊讶轻视或嘲笑的目光。
还有刘导……
刘导压根没注意她,正笑眯眯地拍着金玉棠肩膀呢!
邡舟二话不说,甩脸回了休息间。小助理不敢在这时候撩她火气,还是经纪人陈雪华下午过来探班,发觉她情绪不对:“怎么,有事?”
小助理讷讷半天,说不出什么东西。
邡舟面色比之前要好多了,只是眼珠底下还沉沉的,闷声道:“没事。”
陈雪华可是个人精,脑筋一转就明白了:“是那个女三太抢风头了。”
邡舟闻言还是没忍住,隐隐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刘导口风严实,这女三人选开机前几天才定下来的,一定就进组了,我想做什么也来不及啊。”陈雪华叫屈:“再说了,这部戏也不是咱公司的一言堂……”
她忽的贴近邡舟,压低声音:“咱公司杨总不行,你给郑先生递个话……不轻轻松松就把这事办了?”
邡舟搭在椅背上的手指虚虚抓了两下,焦躁不语。
陈雪华只当她爱惜羽毛,不肯在郑先生面前自毁形象,这也没办法。她只好退一步:“行吧,换不了人,删点戏份应该没问题。”
陈雪华还是想打着让经纪公司施压的盘算,问题是,刘宏安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不耐烦地点了根烟:“你维护手底下艺人的形象,跟她金玉棠有什么关系?”
“实在是吧,这一共不到五十集,主角线都有点展不开呢,哪还有功夫拍个无关紧要的配角。”陈雪华笑着暗示:“刘导,不能因小失大啊。”
这小,当然是金玉棠的小小牺牲;大嘛,就只有两样东西,钱、人情。
编剧就站在她身边,点头哈腰的,看得刘宏安心烦,他一挥手:“行了,先这样吧,我考虑考虑。”
陈雪华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刘宏安嘛,确实有点为难。他当然是个名导,而且是个很会拍片,不缺投资的名导。但就算是名导,在这圈子里混,也是要讲究人情世故,比如说陈雪华背后的星行公司,能当朋友还是不要做对手。
可话说回来,金玉棠这人,生的一副极合刘宏安眼缘的花容月貌,性子沉静温和,演技上也有天赋,倒是叫他生了惜才的心。
刘宏安沉吟半晌,有了个想法。
那人回复的很快。
你发这个图,什么意思?
刘宏安:心动吗?
赵杨:废话!
过了快半分钟。
赵杨:你刘宏安也主动拉皮条来了?肚子里打什么算盘呢?
刘宏安苦笑:我能算计什么,我是不忍心明珠暗投。
这圈子不好混,刘宏安也是有心给金玉棠找个还算靠谱的靠山。
……
“卡——”
刘宏安终于开了金口:“这段过了。”
众人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声。
金玉棠吊了一个下午威亚,闻言也松了口气,喃喃道:“总算是完了……”
与她对戏的正是男二,剧中饰演太子,几天下来也算熟悉了,不由开玩笑道:“武功高强的顾将军也会累?”
金玉棠无奈:“我又不是铜筋铁骨。”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去,揉了揉后腰。
片场明亮的打光下,金玉棠光滑细腻的肌理上沁出了薄薄的汗水,晶亮亮的,像裹了层甜滋滋的蜜糖。而她五官的轮廓又是如此动人,连投下的阴影都精妙绝伦,美到了令观者失神的程度。
男二怔怔地望着她,一时语塞。
直到金玉棠解开戏服,不经意地舒展出修长的脖颈——上面粉底的痕迹斑驳脱落,遮盖不住两三抹红痕。
助理小曲眼尖地扑上来,将戏服的高领子又拽上来了,拉着她回到休息间。
“要命了。”她压低声音絮絮叨叨:“您也得悠着点儿啊,搞这么激烈……”
金玉棠脸热,没什么底气:“有没有高领的衣服?”
小曲一声长叹:“好姐姐呦这可是八月份,到哪里去找高领衣服?”
她一边翻出遮瑕膏涂抹,一边唉声叹气:“明知道要拍戏还不收敛,涂两层都不够,还有牙印……”
她是金玉棠的助理,当然知道金玉棠已婚,而且隐约知道金玉棠家的“那位”身份不同凡响,是个不能提的大人物。
可小曲给金玉棠当助理这几年,从没见过这位不知名先生出现在金玉棠的工作日常中。
没有探班,没有亲密的电话粥,没有任何帮助——各种意义上的。
金玉棠完完全全就是个没有后台、没有人脉的普通小演员的样子,她会拼命地跑剧组争取个小角色,会因为租不起礼服而发愁,不止一次临进组被挤掉角色……而这圈子常见的捧高踩低、流言诋毁更是数不胜数。
小曲想,这么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老公”,就算他是超人蜘蛛侠,是什么火星总统,世界首富,又跟没有这个人有什么两样呢。
他们金姐生的这么优秀,专业能力又这么突出,配谁配不上?何必找个透明人?
啊不对,她瞄了眼金玉棠的乍一看光洁如初的脖颈,还是个天天毫无自知之明,只知道狗啃的透明人?
今天收工早,剧组一行人被导演领着去了影视城附近的青府——听说是投资方请客,俊男美女们不敢怠慢,纷纷打扮的光鲜亮丽,楚楚动人。
金玉棠作为已婚人士,心态自然不太一样,寻思着只是一个简单的团建活动,吃一顿饭就回来了。
直到进包厢之前她都是这么想的。
“小金啊,来,坐这。”
刘宏安坐在一个陌生男人身边,朝金玉棠招手。
男主角有些尴尬,他本来打算坐那里的,导演一句话,让他不好再动弹。
好几双眼睛顿时盯了过来。
金玉棠不想多事,可又不能不给导演面子,只好冲男主歉意地笑了笑,坐到了刘宏安的另一边,随手给刘导倒了杯茶。
刘宏安“啧”了声。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男人——英俊的,笑起来有点痞气,站起来伸出胳膊越过刘宏安,要跟她握手。
“赵杨。”
金玉棠见他坐的位置,应该是投资方,面目隐约有几分熟悉。但金玉棠肯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她微微迟疑,起身握住了他的手。
“我是金玉棠。”
名叫赵杨的男人咧开一口白牙,笑的十分真诚:“我知道,你演小将军,我还是你粉丝呢!”
他说这话时并不避讳人,于是大半个包厢的人精都听见了这番发言,也注意到了两人握手的时间,未免太长了。
金玉棠迟钝地发觉,自己好像被揩油了。
她反应慢了半拍——活了快三十年,金玉棠从没料想过被人占便宜这种事情居然还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男人的指腹触感是如此分明,摩挲过金玉棠的掌心边缘,好似某种爬行动物,翕张着细密嶙峋的鳞片缓缓游过。
她打了个寒颤,目光冷下来,猛然挥开了男人的手。
赵杨不以为意,甚至很是宽和地笑了笑。
“坐,喝茶。”
这顿饭金玉棠吃的可谓如坐针毡。她发誓,这桌上有一个算一个,怕是都察觉出了他们投资商不算隐晦的心思。
赵杨完美诠释了何为双标。
只对着金玉棠和颜悦色言笑晏晏,一扭头,对上想拉近乎的其他人,姿态便端起来,冷淡又敷衍,连装都懒得装一下。
对面坐着的男主角都频频望过来,眼神都不对劲了!
金玉棠窘迫又恼火,全程对赵杨不假辞色,冀希望于他有点眼色知难而退。
然而赵杨这人旁的优点不好说,越挫越勇这一条却一向践行地彻彻底底。
他既对金玉棠有了兴趣,到手之前绝不会轻易放弃。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剧组里,倒没有逾越,更没有动手动脚言语不逊,只是同样也不曾有半点遮掩。
“赵总可真阔气,这么值钱的珠宝说送就送……”
“咱们不也是陪太子读书?”另一人笑着:“要谢也得谢谢那位。”
金玉棠听见他小声说了自己的名字,伴着一声嗤笑。
“……矫情什么呀!”
“这你就不懂了,这么年轻大方的金主,不得好生吊吊胃口?”
“人家手段确实是高呀,咱可比不了。”
“羡慕了?”
“羡慕我也得有个好皮相才——”
隔间的门被推开了,洗手台前的两人骤然噤声。
金玉棠冷淡瞥过,见是两个还算眼熟的配角,统共只搭过一场戏,平日也无需什么往来,便懒得搭理。
她慢条斯理地洗手,视两人若无物。
那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尴尬地匆匆离开了,竟是连打个招呼都不敢。
金玉棠生出浓浓的乏味来。
她端详着镜中的面孔,心道刚刚那人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们在羡慕我有个好皮相。
我确实……有个好皮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