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二贝勒的颓废不同,大阿哥和四阿哥卯足了劲在读书,就连三阿哥都跃跃欲试。
可惜他身子弱,不能太过费神,总是被荣妃派人劝去休息。
“荣妃娘娘说了,阿哥适当读书即可,千万别把身子熬坏了。”
三阿哥坐在书案后头,听了这话闷闷地放下了书。
“大哥就不说了,四弟比我还小,他也那么刻苦地学,我怎么能落后呢。”
荣妃派去的大宫女悄声道:“好阿哥,四阿哥他虽小你一点,身子却强健得很。咱们不和他比,有大阿哥在,您只管自在地玩吧。”
三阿哥一听有大阿哥在这话,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愣。
“为什么一定是大哥呢……我就不可以吗?”
大宫女吓了一跳,四下一看,忙捂住了三阿哥的嘴。
“好阿哥,这话可不能胡说!”
幸亏左右无人,这话要是让大阿哥听见了,可要出大事!
三阿哥不服气地皱着眉,“为什么不能说?我连说说都不行了……”
他喜欢大阿哥,因为荣妃和惠妃交好,他也将大阿哥视作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
可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不再是从前没有自我、只知道跟在大阿哥屁股后面的小弟弟了。
他有时也会想,为什么一定是他依附着大阿哥?
他就不能自己读书,自己长进,自己做那个……被依附的人吗?
每个少年都会有一段不听话的叛逆时期,大宫女深谙此道理,只是没想到三阿哥这样乖巧的孩子也会有这一天。
阿哥们,到底是长大了。
她慢慢地蹲到地下,能够看清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的三阿哥的所有表情。
“好阿哥,你听我慢慢跟您说。您现在年纪还小,大阿哥是哥哥,让他去争去抢就好了,您淌这浑水做什么呢?”
“那四弟呢?四弟更小,他也可以争不是吗?!”
三阿哥几乎是用尽全力喊出这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就是受够了从前的自己。
受够自己不如大阿哥这个哥哥,甚至不如四阿哥这个弟弟。
他一无是处。
他一方面不希望再依附于大阿哥,一方面羡慕四阿哥,他也在努力争取。
而他自己活得浑浑噩噩,失去了身为一个皇阿哥应有的权力。
就算皇阿玛不是最喜欢他的,他也不是最有才华的,但他至少可以争一争吧?
为什么他的额娘替他做主,让他连争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宫女一边劝他小声些,一边派人出去查看,看看大阿哥和四阿哥在不在阿哥所里。
得知那两位都不在,她才略松了口气。
三阿哥这个样子,看来只能让荣妃娘娘亲自来劝了。
长廊之上,大阿哥高大的身影独自走来,手中随意捏着一本书卷。
他越走越僻静,最后走到了一处高高的宝塔状宫殿外,脚步一转,迈入了宫苑之中。
秋风乍起,空旷的宫苑中落着稀稀拉拉的黄叶。
两个小太监躬着身子正在清扫,其中一个扫着扫着,冷不防脑袋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给大阿哥请安。”
小太监唬了一跳,连忙行礼。
大阿哥并未在意,只道:“免礼吧,我来找找书,不必伺候。”
那小太监连连点头,“是。”
此处正是藏书阁,典藏了宫中众多的珍贵古籍,平素少有人至。
大阿哥朝里走了之后,另一个小太监凑了上来,朝撞到大阿哥的那个道:“藏书阁一向冷冷清清的,今儿倒是巧了,来了一个又一个。”
那个小太监在他脑袋上一敲,“你个狗奴才,阿哥们的事也是你编排的!”
藏书阁之中立着一层层高大的书架,这些书架都是用千年不败的楠木制的,一架架高大厚实,两三个男子合力也未必推得倒。
里头伺候的小太监想上前来听哈,大阿哥摆了摆手让他出去,随即里头翻寻起书来。
那小太监顿了顿,似乎是想说什么,被大阿哥一摆手只好退了出去。
安静的藏书阁中,时而有轻轻的翻书声响起。
这一个架子没有寻到他想要的书,他慢慢地走过下一个架子,继续寻找。
有些书是挂着蓝色签子的,上头写了一个禁字,多半是些大逆不道之言,或是风月情色之籍。
有些书是挂着朱红签子的,那些多半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儒家经典。
他跳过这些书,继续向下寻找。
这藏书阁他一共也没来过几回,并不熟悉。
找了好几个架子,终于看到了带明黄签子的。
——那是带有皇上御笔批注的书,多半是治国之策和警世良言。
他面上一喜,朝着那处走去。
迎面而来的,是四阿哥的身影。
他手里也捧着一卷书,目光在书架之上扫视,搜寻着书籍。
面容清俊,充满着少年意气,虽矮了自己半个头,气势已有隐隐待发之态。
四阿哥见着他也是一愣。
“大哥。”
“四弟。”
这样遇见,两人都有些尴尬。
大阿哥忽然想到方才的小太监,一副想说什么的模样。
原来他是要告诉自己,四阿哥也在这里头。
他忽然有些懊悔,要是早知道,他就不进来了。
四阿哥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大哥也是来找书的吗?要找什么,我替你找。”
“不必了,也没什么想找的,就是随便看看。”
大阿哥掩饰了过去,怎么都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两个人的目的是一致的,彼此心里都清楚,还要装作不知道。
时间定格在了那里,两人站在那架明黄签子的书签前,默不作声。
气氛渐渐变得古怪。
阁外传来小太监扫落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分外静谧。
这一回,大阿哥先开了口。
“四弟近来总是往外跑,还看一些没见过的书,原来都是藏书阁找来的。”
四阿哥一愣。
他的确常常到藏书阁,有时候坐在这里看书一看就是一日,看不完的就顺手带回阿哥所接着看。
大概是他拿书的时候没有藏好,被哪个多嘴的奴才看见了,告诉大阿哥的罢?
他们都住在阿哥所,彼此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想要隐瞒什么秘密几乎是不可能的。
“是啊,没想到大哥也会来,难道是……”
总不至于大阿哥是跟着他来的吧?
不可能,就算他是跟着自己进来的,也不会知道明黄签子的玄机。
果然,大阿哥道:“你别误会。是皇阿玛临走之前交代我,要多来藏书阁看看书,尤其是……带明黄签子的那些。”
大阿哥说这话的时候负手而立,显得成竹在胸。
透过他的眼睛,四阿哥看到了一种志得意满的情绪。
四阿哥忽然有些想不透了。
皇上临走之前给他的话,分明是暗示他会成为储君,还让他看资治通鉴那些书……
来藏书阁,也是皇上的吩咐。
可他现在才知道,大阿哥也得到了这样的吩咐。
那是不是说明,皇上也这样暗示了大阿哥呢?
他眉头蹙起,“皇阿玛,也是这样交代我的。”
大阿哥眸子一动,显得有些紧张,“也是皇阿玛让你找明黄签子的书吗?”
四阿哥没有说话,手底一翻,将他手中捧着的那本书露出底部给大阿哥看。
那本书的底下,正垂着明黄色的签子。
大阿哥也把自己的书亮了出来,同样的明黄签子。
这下两个人都懵了,面面相觑,竟不知说什么好。
看向彼此的目光里,都有猜疑和忌惮。
良久,大阿哥缓声道:“将军岂有意乎?”
这句话出自《隆中对》,诸葛亮问当时还是一方诸侯的刘备,想不想夺取荆州。
现在大阿哥这样问他,意思是——
你想不想坐储君之位?
四阿哥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道:“大哥和我都不是诸侯,当今天子也不是无能的汉帝。我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一切悉听皇阿玛吩咐。”
皇阿玛想让他做储君,他就当仁不让。
皇阿玛不想让他做储君,他就乖乖听命。
大阿哥似乎不相信他的话,“你天资聪颖,又深得皇阿玛喜欢。德妃娘娘如今协理后宫,位分也不同从前了,你敢说没有半点野心吗?”
反倒是她的额娘惠妃,从前在宫中仅居于佟贵妃之下,就连佟贵妃也不敢对她无礼。
后来越来越不得圣心,越来越被人踩在脚下……
他想到此处,不禁捏紧了拳头。
四阿哥反驳道:“有野心如何?没有又如何?难不成还弑君篡位,谋害兄弟不成?”
大阿哥被他问得无话可答,愣愣地看着他。
他把这样犯忌讳的话大剌剌地说出来,可见心中坦诚,并无藏私。
这让大阿哥不禁想到陈文心,她对几个阿哥都很好,将她所学都教授给他们,从不藏私。
明明只是上算学课,她还主动给他们谈及历史和水利等知识,又常给他们说南巡时的见闻和皇上的种种治国之思。
似乎一点都没考虑过,那些东西要留给她自己的孩子,或是留给跟她关系最好的阿哥。
四阿哥这样地坦诚直言,真是像极了陈文心。
怪不得,这么些阿哥里头,她最喜欢四阿哥。